四面八方的喊杀声渐渐平息下来,女皇闭目沉思。

裴英娘嘱咐半夏和郭文泰看好阿鸿,起身走出内殿。

李将军面带喜色,大踏步走进长廊,隔得老远便抱拳道:“殿下,左右羽林军已经完全掌控紫微宫,是否开门放羽林军进来护卫殿下和皇太孙?”

裴英娘抬手抚抚发鬓,“羽林军由谁统率?”

李将军回道:“孙成珂孙将军。”

裴英娘想了想,“先等等。”

李将军愣了一下,不明白裴英娘为什么不让孙成珂进来,外面的人解决了,现在必须逼女皇写下退位诏书,孙成珂是太子的心腹,刚刚为太子立下汗马功劳,无缘无故的,把他拦在外面,好像不大合适吧?

他摸摸后脑勺,转身出去。

裴英娘没有和他解释什么,扭头吩咐蔡净尘,“跟上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蔡净尘应喏,悄无声息混进李将军的随从之中。

一旁的崔奇南轻咳两声,干笑道:“我说十七娘……紫微宫里里外外都是太子的人,用不着这么谨慎吧?左右羽林军和南北衙全都跟随太子诛杀二张,拥护太子即位,等太子即位,他们马上就要飞黄腾达,肯定不会首鼠两端,左右摇摆。”

二张兄弟以仙人转世自居,长生院栽植了许多奇异的香花草木,微风吹拂,暗香阵阵。

裴英娘嗤笑一声,“七郎,你知道郎君为什么让你陪我进宫吗?”

崔奇南噎了一下,试探着道:“呃……因为他查出我的身份,觉得我绝不会害你?比褚家其他人更可靠?”

“就像你说的,紫微宫里里外外都是郎君的人,为什么郎君怀疑有人要害我?你真的明白吗?”裴英娘问完话,低头整理杏色地穿枝海棠花披帛。

崔奇南一脸茫然,他以为今天只是走个过场而已,难道裴英娘真的会有什么危险?

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一盏茶的辰光后,他突然反应过来。

女皇身边没人可用,即使女皇贵为君主,没了亲信支持,现在只是一个病魔缠身的妇人,太子真正要防备的,是自己人!

“谁要害你?”崔奇南脸色骤变,“他们为什么要害你?”

裴英娘笑了笑,“他们不想看到大明宫内出现第二个武皇后。”

柔软的春风擦过面颊,明明是温暖暮春,崔奇南却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如此……李旦执意要裴英娘入宫,并不是为了引开女皇的注意力,而是怕他的部属心腹趁他领兵诛杀二张,分、身乏术时,秘密除掉裴英娘。

千防万防,防不住自己人背后捅刀。

哪怕李旦运筹帷幄,能指挥千军万马,也来不及赶回去救自己的妻子。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这一头李旦领着左右羽林军追捕二张的爪牙,那一头躲在暗处的人悄悄潜入甘露台,杀了裴英娘,然后嫁祸给二张,这个计划一箭双雕,天、衣无缝。

等女皇退位,李旦顺利登基,身份转换,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政事可以慢慢抚平他的怒火和伤痛,朝臣们再联合起来上书请求他广纳后妃,过个几年,他说不定会把裴英娘忘得一干二净。

崔奇南双眼微眯,“是谁?”

裴英娘白他一眼,“郎君都不知道是谁,何况我?或许他只是以防万一。”

她倒要看看到底哪些人急着“清君侧”。

崔奇南急得跳脚,他虽然也会骑射,但只是花拳绣腿罢了,真遇到危险,他根本派不上用场,“怎么办?那个孙成珂是不是就是想害你的人?”

裴英娘摇摇头,“不晓得,你别转圈了,耐心等着吧。”

只要郭文泰这些人守在她身边,那些人没法得逞。

李旦叮嘱了很多遍,除非他亲自来叩门,否则不管来的人是谁,绝不放那些人进长生院。

假如她留在甘露台,那些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她。长生院深处宫城之内,到处都是李旦的耳目,他们肯定不敢堂而皇之闯宫,因为一旦这里有什么异动,李旦会毫不犹豫地抛下正事,掉头赶回来。

今天跟随李旦的人都是功臣,从龙之功代表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犯糊涂的人应该只是极少数。

“所以连李将军也不可信?”崔奇南心惊肉跳,越想越害怕,俊秀的脸孔惨白一片,摇摇欲坠。

裴英娘继续翻白眼,“郎君谁都不挑,特意让李将军带兵守卫长生院,你说呢?”

崔奇南长舒一口气,以李旦的为人,如果不是确信李将军值得信任,绝不会让他保护裴英娘和皇太孙,看来李将军不是内应。

裴英娘接着道,“如果那些人深明大义,说动长生院的人,那么长生院也不安全,只有你们几个不会被说服,你警醒些。”

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崔奇南收起玩笑之色,“我明白。”

长生院外。

孙成珂一脸无措,他奉命保护太子妃和皇太孙,太子妃为何紧闭大门,不许他进去?

太子殿下说一不二,而据说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殿下言听计从……

孙成珂搓搓手掌,“行嘞!我们在外面护卫,也是一样的。”

副将脸色变了变,“将军,此事不妥,见不到太子妃和皇太孙,我们怎么确定他们的安全?”

孙成珂摆摆手,“李将军在里面呢!”

副将脸色微沉,还想说什么,孙成珂喝令众人摆开阵势,军士们四下里散开,围住长生院。

有人走到副将身后,沉声问:“里面有多少人?”

副将气呼呼道:“不清楚……李将军营里的几千军士是跟随执失都督打败突厥人的精兵,个个能以一当百,前不久才秘密赶回洛阳,我们很少和他们接触。”

那人思索半晌,低声叹息,“如果太子妃还在甘露台就好了,只有我们几人,根本没法混进去……”

副将心有戚戚焉,“谁能想到太子妃会进宫呢?这里可是最危险的地方,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李将军那人一根筋,和我们又没有交情,如果是其他人,或许还可以劝他和我们里应外合,偏偏这次跟随太子妃进宫的不是杨知恩……”

杨知恩是太子的户奴,是他们的旧相识,对他们没有防备之心,说不定会放他们进去。

问话的人怔愣片刻,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太子殿下……殿下早就察觉他们的意图了,宫变不仅仅是瓮中捉鳖,诛杀二张那么简单,同时也是引出他们这些人,殿下想把对太子妃抱有敌意的人一窝端,好为将来册封太子妃为大唐皇后扫清障碍!

这是何等的深谋远虑,说不定早在很久以前,太子就打算好了这一切,他们以为跟随太子殿下多年,对太子的脾性了如指掌,其实不然,太子不在乎他们这些兢兢业业誓死效忠的忠仆,太子心里只有太子妃!

顷刻间汗出如浆,这人毛骨悚然,手脚发颤,一把捉住副将的手,“快通知其他人,千万别轻举妄动!”

然而为时已晚。

第239章

长生院。

几名卫士忽然暴起, 制住副将和另外一个身量稍矮的男子, 七八个甲士同时从不同方向围拢过来,拖走两人。

事情发生得太快, 周围的人半天反应不过来,面面相觑。

部属急忙禀报与孙成珂知道,他翻了个白眼, 挥挥手,“我就是个大老粗,只知道听从太子殿下的命令行事,既然下令抓人的是殿下, 他们肯定犯了什么事, 你们别管。”

部属应喏。

孙成珂心里暗骂, 副将是他的同乡, 要是他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会不会连累自己?好不容易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立下大功,就等着殿下登基论功行赏了,要是因为副将坏了他的好事, 他得怄死!

长生院内,蔡净尘跃下院墙,拍拍袖角蹭到的灰尘,走向内殿。

一只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蹴鞠滚到他脚下,他脚步一顿,弯腰捡起皮球。

“吧嗒吧嗒”,穿一身锦缎春衫的皇太孙迈着小短腿, 慢条斯理走到他面前,盯着他手里的皮球看。

粉妆玉琢的小郎君,唇红齿白,眉眼几乎和娘子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就是不大爱说话,这一点好像遗传自他的父亲。

蔡净尘把皮球送到皇太孙手上,宫婢们笑着走过来,哄皇太孙去花园里玩,那边地方更大。

皇太孙脾气好,抱着皮球,朝蔡净尘点点头,跟着宫婢离开。

凉亭里,裴英娘放下热气萦绕的细瓷茶杯,看到蔡净尘蹲在长廊前发呆。

半晌之后,他站起身,朝她走过来,禀报院外的情况。

知道孙成珂和那些人没有关系,裴英娘淡淡嗯一声,和她预料的差不多,武人大多信奉用战功说话,和后宫的牵涉不多,不会算计得那么深。

李旦抓到埋伏在孙成珂身边的副将,应该很快能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主使。他从自己身边人查起,不用她出手,她只需要静等审问结果出来。

她端起凉下来的梅片茶,浅啜一口,“四郎,等事情了结,你离开中原吧。”

蔡净尘身子紧绷,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拳。

娘子说过让他好自为之……他以为娘子不想管他了。

裴英娘看着杯中碧绿的茶水,晒干的花瓣吸饱水分,重新绽放,她撩起眼帘,“记住,永远不要回来。”

李旦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必将是稳定人心,而稳定人心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清算酷吏,让百姓们出口恶气。酷吏伏法,大快人心,百姓们同仇敌忾,齐颂主上圣明,再多的不满和矛盾,都能暂时平息。

张易之兄弟的从兄、武家人,丘神勣,周兴,还有蔡净尘,都在酷吏名单上。

凉亭外一株株杏树,捧出一团团娇艳浅粉,花瓣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蔡净尘单膝跪地,“是。”

这时,远处突然响起悠远的钟声。敲钟的人不慌不忙,每一声钟响平稳从容,肃穆而沉缓,在炽烈的艳阳下,在柔媚的春风中,钟声如潺潺的水波,缓缓流淌开来,越过重重宫闱,越过高耸的城墙,越过胆战心惊的人群,传遍紫微宫的每一个角落。

厮杀结束了。

裴英娘缓缓站起身,迎着刺眼的日光,踱出凉亭,问一旁的上官璎珞,“退位诏书准备好了?”

上官璎珞点点头。

诏书由她亲笔书写,只等女皇过目。

这一场政变进行得异常顺利,并没有持续很久。

女皇染病,群龙无首,被卢雪照骗到政事堂的大臣们看到羽林军统领打出光复大唐的旗号,几乎没有犹豫,立刻俯首臣服。

薛绍负责看守洛阳四门,南北东西要道戒严,虽是大白天,城里却静悄悄的,武侯骑马巡逻,长街内外唯有清脆的马蹄声,一百多座里坊,没有任何人反抗。

皇城已经完成交接,坊市间平静祥和。

张宰相、杨知恩等人兵分几路,从洛阳最外围开始,逐步往里深入,抓捕张易之的从兄弟、武家族人,以及二十几名为虎作伥的酷吏和轻浮文士。

宫城内,李旦亲自领兵围剿依附二张的党羽,一路所向披靡,摧枯拉朽一般,摧毁二张精心布置的亲兵。

玄武门。

执失云渐登上箭楼,扫视一圈。

玄武门工事坚固,北衙禁军驻守于此,夹墙外就是大统领和部属平时处理公务的地方和起居之所,控制住玄武门,等于控制整座宫城,这道城门举足轻重。

成王败寇,只在一瞬间。

但没人知道李旦此前做了多少准备,政变看似简单,不是因为对手太弱,而是他已经提前预设方方面面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准备好应对之法,就如对弈时,步线行针,环环紧扣,所以到了收网的时候,才锐不可当,水到渠成。

不管发动政变的理由是什么,都不宜拖得太久,否则遗患无穷,必须快刀斩乱麻,抢占先机,一击即中,尽量把影响降到最小。

天边云絮舒卷,骄阳时隐时现,云层缝隙间洒下大片光晖,甲士们静静屹立在城墙上,铠甲边沿镀了一层金光。

执失云渐低头系好兽皮箭囊,宫廷内斗不断,纷争不息,绝不是好事,但愿这是最后一次玄武门事变。

家仆走到他身后,为他披上一件白氅,轻声说:“阿郎,方才魏使者带着太子殿下的手书来认领魏三郎的尸首,右卫将军没有为难他,准许他带走魏三郎。”

执失云渐点点头。

秦岩和蔡净尘暗杀魏三郎后,他一直待在北衙,北衙卫士已悄悄换上李旦的人,这些人在战场上历练了几年,个个神勇,但毕竟回京不久,身上难免还有几分粗莽野性,必须由他坐镇管束。

家仆环顾左右,踌躇了一下,“阿郎……长生院那边传来消息,太子妃此刻就在里面。”

执失云渐怔了怔,这种时候,太子为什么要十七娘冒险入宫?她不是应该待在甘露台吗?

太子不会大意到看着十七娘身陷险地而不顾,政变不是游戏,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家仆神色紧张,假装帮执失云渐整理白氅,偷偷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塞进他手里。

执失云渐眉头轻皱,他不喜欢这种鬼鬼祟祟的行为。

家仆双腿打颤,哆哆嗦嗦着道:“这是仆刚刚和魏使者道别时,他的婢女悄悄给仆的,她说她是太子妃的婢女,还说太子妃有危险,太子的部下不希望太子登基以后册立太子妃为皇后,要趁机加害太子妃,长生院周围全是他们的人,谁都不能信……太子被部下蒙骗,赶不回去相救,求阿郎救救太子妃和皇太孙……”

执失云渐低头扫一眼手中的匕首,灰褐色瞳孔急剧收缩,向来云淡风轻的他蓦然抓紧剑柄,脸色骤变。

他想起多年以前,那辆大摇大摆从他眼皮子底下驶过的马车。

平康坊是长安城内远近闻名的销金窟,夜幕降临,到了坊内最热闹的时候,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吐蕃使团在酒肆内聚饮,吐蕃赞普预备除掉酷爱西域美酒的尚家人,吐蕃对西域虎视眈眈,趁唐无暇顾及边境时大肆蚕食西域,是朝廷一大劲敌,他奉命监视吐蕃赞普,以便破坏他的计划,让吐蕃从内部乱起来。

他不能分心。

那时李旦及时赶到,这一次想要害她的人正是李旦的部下。

即使紧紧闭上眼睛,脑海中仍然会浮现马车慢慢消失的景象,这个梦曾经困扰他很久很久。即使十七娘说过她不介意,当晚的事情和他无关,他依然无法释怀。

大父教过他许多东西,战场上怎么观察敌情,怎么打乱敌人的战阵,被困时这么利用周遭的一切条件活下去……唯独没教他怎么处理这种事情。

大父比他幸运,大母奉旨下嫁,大父只需要打几场胜仗当聘礼就够了。

这把匕首终归还是回到他手里,却是用这种方式……

执失云渐轻叹一口气,温暖的阳光兜头洒下,他肩披明亮金光,薄唇轻抿,握紧匕首,一步一步走下城墙。

女皇也听到钟声了。

身体越来越难受,手指痉挛,脑袋昏沉,她翻了个身,问守在病榻旁的宫婢,“谁赢了?”

宫婢恭敬答道:“请陛下放心,太子殿下已将二张党羽一网打尽。”

李旦解决了其他人,接下来该轮到她了。

女皇面色不变,收回凝望槅窗的目光。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宫婢掀起帘子,簇拥着裴英娘走进来。

“拿来吧。”女皇示意宫婢扶自己起来。

上官璎珞托着鎏金漆盘上前,打开帛书,一旁的宫婢送上笔墨和印信等物。

女皇匆匆扫一眼,帛书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上面有中书省、门下省长官的签名,她抬起胳膊,提笔完成最后一道程序。

她神情镇定,并没有被逼退位的仓皇失措,只是书写时胳膊微微颤抖。

等郭文泰收走帛书后,她淡淡道:“再为朕拟几道敕书。”

上官璎珞愣了一下。

裴英娘跪坐于女皇身边,拈起一支紫毫笔,“陛下……我来吧。”

女皇看她一眼,皱纹舒展,哑声道:“第一道敕书,以朕的名义,赦免所有唐室王公子孙和流放岭南的官宦之后,由太平公主出面,接他们返回长安,包括昔年废王后和萧淑妃的族人,王氏和萧氏可恢复本姓……”

此话一出,所有人呆住了,房里静了一静,呼吸声此起彼伏。

静默中,忽然哐当几声,漆盘接连落地,因为太过惊讶而打翻漆盘的宫婢们连忙跪地求饶。

裴英娘没说话,默默拟好诏书,送到女皇手边。

上官璎珞从震惊中回过神,退到裴英娘身后。

女皇接着道:“第二道敕书,处死丘神勣、周兴。”

在世人看来,逼死李贤的人正是丘神勣。周兴诡谲奸诈,无恶不作,遭到他陷害而家破人亡的士族之后多达上千人。

裴英娘垂下眼眸,李贤和他的妻子儿女此刻在新罗当富家翁,生活富足平静。三娘经常给她写信,字里行间透露出她的阿耶、阿娘很满足于新罗的生活,不打算回长安了。

其实不管他们回不回来,李旦不会公布李贤还活着的消息,只要朝廷不承认,李贤回到长安也只能隐姓埋名。

李旦答应过李治保下会李贤的性命,仅此而已。

“第三道敕书,命皇太子李旦监国,后日即于明堂传位于皇太子,大赦天下,宣慰诸州。”说完最后一个字,女皇轻舒一口气。

宫墙外钟声回荡,余韵悠长。

沉默许久后,女皇摇摇手,“都出去吧,朕乏了。”

裴英娘留下几个宫婢侍奉女皇,带着上官璎珞退出内殿。

女皇到底和寻常妇人不同,处于顺境时她不骄不躁,老态龙钟、无力掌控局势时,她依然镇静从容。

她果断在退位之前处死酷吏,赦免所有罪人,让李令月代她出面抚慰那些远离长安的罪臣,不仅仅有利于挽回她的声誉,消减朝臣们对她的怨恨,还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等流落在外的李氏子孙和废王后等人的族人回到长安,他们必将对李令月和李旦感恩戴德,女皇是兄妹俩的母亲,不管那些人心中奔涌着怎样的仇恨,只能叹息一声,如果他们重提旧事,不止李旦会发怒,老百姓们也会指责他们忘恩负义。

百姓们可不管当初他们获罪的原因是什么,他们只看结果。

半夏捧来温水,裴英娘洗净手,刚刚草拟诏书时不小心蹭到墨汁,手指间有淡淡的墨香。

砰砰几声,有人叩响长生院的朱红宫门。

半夏吓了一跳,差点打翻铜盆。

裴英娘擦干手,微笑着道,“郎君来了。”

阿鸿站在杏花树下拍皮球,宫婢们帮他数数,看他能连拍多少下。

裴英娘走过去,牵起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