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软成一滩春水,任由他翻来覆去地折腾,掌下的肌肤柔滑粉腻,每一寸他都不想冷落。
现在轮到他享受了。
戌时一刻,半夏和忍冬终于听到东间传出相王催热水的指令。
声音听起来慵懒闲适。
两人红着脸进屋,从下午到现在,连饭都没吃……府里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屋里黑魆魆的,婢女点起灯烛,两人忙忙地收拾了一塌糊涂的床榻,点起一炉清雅的金银香,散去房中的气味。
等裴英娘洗漱出来,厨房已经送来热过好几次的饭菜汤羹。
李旦也才沐浴,衣袍扣得紧紧的,坐在席上等候。
看到她出来,他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按进自己怀里,她生得娇小,双臂一拢,就能把她整个抱起来,低头轻吻她的脸颊,“不生气了,好不好?”
她扭了几下,小声说,“我没生气。”
王府里李旦和她最大,没人管着,胡天胡地也不怕。
就是婢女们都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当着她们的面有点难为情——裴英娘本来没觉得不好意思,看到婢女们躲闪羞涩的眼神,再厚的脸皮,也有点忸怩。
还是琼娘好,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把夫妻间的亲热当成天经地义的事,不会让她觉得别扭。
等等……她想这些干嘛,一开始他们不是在说崔八娘吗?
她抬头看李旦,双眼微微眯起。
李旦拍拍她的发顶,不用问也能猜出她在琢磨什么,“我只偶尔在宫宴上见过崔八娘……踏青那天,完全是意外。”
“你没有让她误会过什么?没和她单独见过面,说过话?没和崔家定下什么模棱两可的约定?”裴英娘歪着脑袋看他,发出一连串的诘问。
崔八娘不会无缘无故试探她,除非崔家听到什么风声。
李旦失笑,低头用胡茬擦裴英娘的脸,他知道她怕痒,“没有,一次也没有。”
如果不是今天李令月警告他,他根本想不起崔八娘是谁家女郎。
更不会知道李令月逐走崔八娘,是为了替十七出气。
“再有这样的事,交给我去处理。”
他捧起裴英娘的脸,看着她乌黑明亮的眸子,她应该永远这么活泼快乐。
裴英娘推开他,挪到旁边的食案前坐好,“既然是别人自作多情,那这次就算了。”
怀抱空落落的,李旦目光一黯,沉默不语。
手背传来温热的触感,裴英娘身体前倾,低着头,帮他挽袖子。
黑鸦鸦的长发松松挽着,露出一截雪白脖颈,衣领下有淡淡的青红痕迹……
他的呼吸变粗了点。
“阿兄年轻俊朗,爱慕你的小娘子肯定还有其他人。”她为他挽好袖子,接过婢女奉上的银筷,递到他手中,“我不喜欢别人喜欢你,很不喜欢。你只能喜欢我,不论我在不在你跟前,你心里要时时刻刻记着我,想着我。”
半夏和忍冬面面相觑,很想捂住娘子的嘴巴——为人妇者,怎么能如此霸道呢?
应该温顺曲意,用婉转和温柔去软化郎君的心,而不是这么大咧咧提要求呀!
相王是天潢贵胄,更不能如此不客气了!
她们提心吊胆,等着李旦的反应。
和她们的担忧相反,李旦不仅没有不自在或是恼羞成怒,反而粲然一笑,眉宇间洋溢着明亮灼人的雀跃欢喜,俯身轻吻裴英娘的额头,“阿兄只喜欢小十七。”
其实他一直想问,十七呢?是不是也只喜欢他一个人?如果当初他没有强迫她在要么让他做丈夫,要么只能当陌生人这两个选择之间做决定,她会嫁给他吗?
现在不必问了,他已经足够满足。
两人旁若无人,一顿饭吃得甜甜蜜蜜。
周围的婢女暗暗叫苦,郎君和娘子感情好,她们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心里觉得酸酸的?
饭后挪到琴室喝茶消食。
李旦执白子,裴英娘执黑子,漫不经心随便乱下一通。
琉璃棋子晶莹剔透,烛火照耀下闪闪发光。
“再有十天就要启程去九成宫。”裴英娘一手托腮,看着棋盘哪一处顺眼,随便落下一子,反正她总是要输的,“我还没去过呢,夏宫好玩吗?”
看她这么自暴自弃,李旦微微蹙眉,不过他这会儿心情很好,没有数落她的棋艺,“还好。”
夏宫、冬宫、东都的行宫,在他看来都一个样。
“这一次五兄也要去夏宫,朝中大臣随行,唯有几位相公留下监理国事。”他拈起一枚黑子,淡淡道,“到时候我们住远点……山上不太平。”
裴英娘愣了一下。
奉御曾说过,太子李弘,已经是药石罔效。
李旦只交待了一句,没再多说什么。
也没解释为什么山上会不太平。
第146章
出发的那日天气很好。
二圣出行, 礼仪卤簿陈于丹凤门外, 虎贲甲士,金刀仗马,光是仪仗队, 便约有一千余人, 浩浩荡荡,气势磅礴。
老百姓们早早等候在长街旁, 夹道围观。
金吾卫沿路肃清道路,前面的鼓乐队出了城门,后面的车驾还没动身。
李令月格外怕热,九成宫是一定要去的,她既要去,薛绍当然要陪同。
裴英娘和李令月共乘一辆卷棚车。车里铺了厚厚的毡子,李令月身怀六甲,她的牛车是工匠改造过的, 格外舒适宽敞, 不像其他车驾那么颠簸。
等出了城,遇到不能绕行的崎岖山路,会换上侍从来抬轿辇。
“韦沉香也要跟去。”李令月倚着凭几, 皱眉说,“七兄非要带着她, 第一个孩子,紧张是难免的,不过韦沉香月份比我大, 路上有的折腾……”
韦沉香很早就怀孕了,一直遮遮掩掩不让别人知道,李显当众宣布消息的时候,赵观音其实已经猜出实情。
裴英娘坐在一旁剥荔枝,岭南的头一批荔枝,快马送到长安,色香味依然是上乘。
李令月爱吃荔枝,薛绍担心荔枝火气大,特意问过奉御,奉御只准许她每天吃八颗。
裴英娘手上剥的就是第八颗荔枝,纤细的指尖托着晶莹的果肉送到李令月唇边,“那是英王府的事,让二娘去操心罢。”
李令月还想吃荔枝,眼光四下里乱瞟。
裴英娘拍拍手,命昭善收走果盘,换上枇杷,“我剥枇杷给你吃?”
李令月摇摇头,她不爱吃枇杷,嫌它酸。
李旦着一袭丹色窄袖袍,骑马经过车窗旁时,裴英娘刚剥好一只枇杷。
她让使女掀开车帘,倚着车窗往外看,笑意盈盈,“阿兄,吃不吃枇杷?”
李旦低头看着她手里黄澄澄的枇杷,笑了笑。
李令月一阵牙酸,嗤笑一声,“你怎么什么都想着他,他就少一口枇杷了?”
她话音未落,李旦俯身,从裴英娘的指间衔走枇杷。
李令月捂脸抱怨:“一路上难舍难分的,只是分开走而已,又不是要分开住,受不了你们了!”
裴英娘抿嘴笑,“阿姊用不着羡慕,我去把三表兄叫来?”
“你敢?”李令月抓住裴英娘,挠她的痒痒。
她刚和薛绍闹了点小别扭,等着他主动过来赔礼,谁先服软,谁就输了,她才不要认输!
车帘滑落,挡住车内风光,两个小娘子兀自拌嘴去了。
李旦默默离开。
“八弟……”一人一骑从他身边驰过,英姿勃发,衣袂猎猎,是六王李贤。
他手执软鞭,笑容满面,“听说你和十七娘挑了偏殿住,偏殿冷清,和主殿离得太远,一来一回还要坐船……怎么选了那里?”
李旦面色平静,淡淡道:“我新婚燕尔,喜欢清净点的地方。”
李贤挤挤眼睛,一脸促狭,意味深长道:“原来如此……适才看你和十七娘,确实是恩爱夫妻,也难怪,你才成亲,知晓其中滋味,自然不喜欢别人打扰你的好事。”
李旦也不反驳,微微一笑。
李贤拍拍他的肩膀,话锋陡然一转,“十七娘年纪尚小,又自小娇弱,你得看顾好她。”
李旦当即变了脸色,一直淡然冷漠的表情没法再维持下去,冷声道:“多谢六兄提醒。”
李贤哈哈笑了数声,催马快走,很快把李旦抛在身后。
户奴赵道生追上李贤,“郎君派人跟着相王妃,是为了警告相王?”
长安人人都知道相王古板冷淡,却愿意亲手为相王妃描眉簪花,琴瑟和谐,夫妻情深。相王妃是相王的掌中至宝,郎君能让相王变脸失色,多半是拿相王妃来压制他。
李贤皱眉,瞥一眼左右,压低声音道:“人多口杂,警醒些!”
赵道生连忙告罪。
李贤扭过头,目光逡巡。
李显不爱骑马,躲在车中陪伴姬妾,这个弟弟和他年纪最接近,威胁也是最小的一个。
李旦不显山不露水,本应该是他最该提防的,但是美色误人,他这个清高傲慢的弟弟,竟然一味沉溺于温柔乡中,巴不得整天和王妃形影不离——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他费心对付。
他的敌人,坐在那辆护卫层层保护,甲士重重簇拥的大驾中。
太子心慈手软,妄想用说教道理去说服母亲主动退让,实在天真,不适合当帝位的继承人。
他比太子心狠,权力最终一定属于他。
路上走走停停。
李治和武皇后兴致很高,途中顺道微服出行,悄悄探访驿道附近的繁华市镇,体验市井民生。
随行官员忙前忙后,比每天上朝还累十倍。
几日后抵达九成宫时,众人都疲累不堪。
虽然天色还早,但李治和武皇后体谅大臣们连日奔波辛苦,吩咐下来,各人先去安置行礼,洗漱休息,第二天再摆宴庆贺。
李旦和裴英娘挑的偏殿离得有点远,过去要乘船。
两人辞别李治和武皇后,弃车登船。
坐在船头,不一会儿便看到烟柳重重的岸边挑出几角鸱吻,铜铃高悬,风过处,铃音阵阵。
离宫一直有人看守,知道圣驾将临,总管早就命人细细打扫过各个殿宇宫室。
裴英娘逛了一圈,回廊清幽阔朗,寝殿干燥舒适,各处盆景花树修剪得整整齐齐,荫凉处的海兽纹地砖干净平整,她走了很久,没看到一丛苔藓野草,离宫的侍从非常用心。
李旦让她先去洗漱,“待会儿带你去看九成宫醴泉铭的碑刻。”
裴英娘研习《九成宫醴泉铭》已久,真迹也见过,倒是没看到过碑刻。
据说当年太宗李世民巡幸九成宫,命人立碑。石碑插入土壤,忽然有清甜泉水涌出,连绵不绝。太宗大喜,命魏征和欧阳询撰文,当时欧阳询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九成宫醴泉铭》是他晚年的得意之作。
她早年临摹得最多的便是外祖父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和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早就仰慕至极,闻言欢喜道:“要不要叫上阿姊一起?”
李令月的一笔字也写得不错,李治爱书法,几个儿女即使不全擅于此道,也学会一肚子鉴赏本领。
“不了,就我们去。”李旦说。
这时杨知恩匆匆穿过柏树罩下的浓荫,走到廊下。
裴英娘看出他有急事禀报,带着忍冬和半夏去侧间净房洗漱。据殿中侍从说用山泉水沐浴后,身上会留有淡香,她想见识一下。
李旦负手而立,目送裴英娘走远,“查清楚了?”
杨知恩抱拳道,“查清楚了,一共有三个人,他们并非王妃的贴身侍从,是此次随驾混进来的。”
李旦嗯一声,望着庭中郁郁葱葱的翠柏和芭蕉丛,面色沉静。
“郎君,要揪出他们吗?”杨知恩跃跃欲试。
李旦摇摇头。
赶走这三个人,总会有其他人,还不如先把人盯住,以不变应万变。
而且前几天他故意在李贤面前惊慌失措,这两天又愁眉不展,时时刻刻和裴英娘寸步不离,李贤应该对他放下戒心了。
李贤颇为自负,一个耽于儿女私情的弟弟,他不会放在心上。
他表现得越慌张,李贤越看不起他。
“郭文泰那边呢?”他手指微曲,轻叩栏杆,“他还跟着王妃?”
杨知恩答道:“郭文泰依旧奉命保护王妃,但是圣人已经很久没有召见他了……”
回廊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杨知恩立刻止住话头,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如电。
半夏拎着裙子,被杨知恩瞪得莫名其妙,冲着李旦遥遥下拜,哆哆嗦嗦道:“娘子让奴回来取衣裳。”
李旦要带裴英娘爬山看碑刻,她怕穿襦裙攀登阶梯麻烦,想穿行动方便的胡服,让半夏回来找。
箱笼堆叠在一处,没来得及收拾,半夏找了半天没找到,想起几件翻领胡服和外边的包裹胡乱放在一起,还没送进寝室,特意过来寻。
听她说明缘由,杨知恩笑眯眯道:“原来如此,我带你去找?”
半夏瞪他一眼,娘子的衣裳,关他一个护卫什么事!
杨知恩摸摸鼻尖,讪讪让开。
李旦没说话,点点头。
半夏松口气,进房找到胡服,飞快走开。
杨知恩凑到李旦身边,“郎君放心,她什么都没听见。”
他知道自家主子极其看重王妃,越紧张的人,越不想让她看清他的城府。
李旦沉默不语,半晌后,挥挥手。
杨知恩欲言又止,躬身退下。
庭阶寂寂,浓阴匝地,树丛间时不时忽然传出鸟雀扑腾翅膀的声响。
李旦在回廊前站了很久。
一刻钟后,裴英娘很快沐浴毕,换好孔雀罗翻领小袖胡服,腰间系玉带,底下穿小口裤,踏软锦靴,头上裹软幞——完全男装打扮,快步走进外间回廊,围着李旦转一圈,“阿兄,我像不像你?”
她穿戴的是李旦少年时的玉带、悬佩、幞头,唯有小袖袍服是新裁的。
李旦笑着揉揉她的发顶,“又说胡话了,怎么会像我?”
裴英娘捂好幞头不让他碰,“别弄乱了,半夏费了半天劲才帮我戴上。”
李旦小时候的幞帽,她戴还是有点大,发髻里别了好几支发簪才戴稳。
他牵起她的手,走下长廊,路上忍不住低头看她,心里感觉有点微妙。
好像手里牵着的真的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郎君。
坐船离开偏殿,到了主殿所在的山下,两人说说笑笑,拾级而上。
抵达高大的碑刻前,裴英娘驻足良久。
不止他们一行人前来瞻仰醴泉铭碑刻,空旷的高台前三三两两站着一群群衣着鲜亮的贵族子弟、女郎,看到夫妻二人并肩而立,众人向他们颔首致意。
耸立的山石背后传来喧哗笑闹声,锦衣绣服的五陵少年郎们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位年轻男子登上高台,男子凤目斜挑,俊秀无双,神采飞扬。
看到李贤出现,正观赏碑刻的众人纷纷退避,让出道路。
李贤态度和蔼,一路笑着和众人打招呼。
有几个身份低微的世家子弟打蛇随棍上,连忙迎上前,奉承讨好。
裴英娘听到人群里有人夸赞李贤率领文臣们著书修史,日后定能流芳后世。
她皱了皱眉头,拉着李旦走开。
“山泉水没有香味。”她搜肠刮肚,找出好玩的事让李旦分心,“传说是哄人玩的。”
李旦失笑,抬手搂她的肩膀。
顺着石阶慢慢往下,路边风景秀丽,草木葳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