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倒是机灵。”裴英娘刚下车就看到阶前站着一大溜人影,一边往里走,一边含笑问,“在忙什么?”
蔡四郎想跟上去,斜刺里伸出一只胳膊挡住他,一个方脸浓眉的扈从指指身后,硬邦邦道:“不可僭越,退到五步之外去。”
阿福扯扯蔡四郎的衣袖,“早和你说过要守规矩,你忘了?”
笑着把他拉走。
蔡四郎眉心紧皱,脸色阴沉如水。
阿福劝他:“公主平易近人,不代表咱们真的能放肆。那人是相王的随从,你快收起你那张鬼脸吧,公主会偏心你,相王可不会!”
蔡四郎垂下头,双手握紧成拳。
阿福向裴英娘禀报卢雪照等人最近的状况,末了,问道:“公主要不要见见他们?”
“不见。”裴英娘干脆道,还没到时候。
她问了些其他事务,随意找了个借口遣走阿福和其他人,唯独留下蔡四郎,“查清楚了吗?”
蔡四郎瞥一眼守在廊檐下的杨知恩,“回禀公主,都查清楚了,卢雪照几人来京兆府以后,曾接连去过几位国公爷府上毛遂自荐,无一例外被府中门客随意打发了。他们只和城中学子或是坊中游侠偶有往来,几乎不和其他人交际。”
裴英娘听完,若有所思。
“还有那些胡人。”蔡四郎等裴英娘喝了几口茶,接着道,“他们果然是鉴宝高手,我带他们看过库中的珍宝,将近有三成是用其他劣质玉石烧制成的,并非货真价实的琉璃宝石。”
醴泉坊库房里的珠宝大多是其他王公贵族在宫宴上送给裴英娘的,李治、李旦、李令月送她的在宫里,没运出来。
饶是裴英娘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不由愕然,三成是假货,这比例未免太高了!
连见多识广的世家豪门贵妇们都频频上当受骗,市面上有多少以次充好的珠宝首饰就更别说了。
宫里的那些珠玉里头应该也有假冒伪劣的,胡人不仅擅长辨识假货,其实也精通造假。
说到造假,琉璃现在这么珍贵,李令月当年曾经把那只琉璃碗当成世所罕见的宝贝,如果让胡人烧一批没人见过的琉璃出来……
此时世家贵族们迷信日常使用金银器物有延年益寿的功效,疯狂追捧金银器和各种各样的西域宝器。裴英娘在宫里生活多年,平时用的、玩的、看到的器物,不是金的、银的,就是从西域传入中原的舶来品。
这时候瓷器质量粗劣,不受重视,远远不像后世那样受欢迎。李治、武皇后和李令月从来不用瓷器的用具。
裴英娘以手支颐,陷入思索:琉璃不好烧,还可以烧瓷器呀!胡人长期垄断商路,她需要找到一个能撬动他们墙角的突破口……
她半天不说话,蔡四郎一动不动地站在廊前,静静等着。
这时阿福去而复返,匆匆走进庭院,“公主,裴拾遗求见。”
裴英娘愣了一下。
蔡四郎冷笑一声,道:“裴拾遗近来常遣人在府门外打探。”
醴泉坊和金城坊只隔一条长街,所以裴拾遗能来得这么快。
裴英娘皱眉道:“不必理会他。”
她现在连将来的宣传部长卢雪照都没时间见,哪有心情去应付裴拾遗。
羞愧也罢,懊悔也罢,父女疏远的局面是裴拾遗自己造成的,哪怕裴拾遗这会子病入膏肓,马上就要咽气,她也不会心软去见他。
阿福迟疑了一下,“裴拾遗在前门,倒是好打发。还有两个女子在侧门纠缠,求见的人递上来的是张娘子的帖子。”
张氏要见她?
裴英娘抬起头,嗤笑一声,示意半夏,“你去侧门看看。”
张氏想见她的话,怎么会这么小家子气,大大方方让半夏带个话征求她的同意就行了,何必这么迂回婉转,遣人在侧门撒泼?
那两人肯定不是张氏派来的。
半夏穿过重重回廊,缓步走到府门前,没有出门,只站在门槛背后往外遥遥扫两眼。
阿福指着两个穿窄袖襦裙、作婢女打扮的少女,“就是她们,她们说张娘子想念公主,想得茶饭不思,非要我进去通报。”
半夏一甩袖子,道:“那不是张娘子的使女,撵走罢。”
她不知道张娘子身边的使女是不是换了人,但裴十二娘的贴身侍女,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有了半夏的暗示,阿福不再犹豫,呵斥道:“哪里来的刁奴!连公主都敢瞒骗!贵主跟前,岂容你们放肆!”
不由分说,指挥两旁甲士,一顿乱棒打下去,把两个假借张氏身份颐指气使的使女打得惨叫连连。
账房里头的阿禄听到府门外的求饶声,背着双手走出来,忧愁道:“你怎么当街打人?小心坏了公主的名声。”
阿福嘴里叼着一根甜草根,坐在台阶前,摆摆手,“你放心,我有分寸。幸好是我,如果是蔡四,她们早见阎王去了!”
两名婢女意识到即使有张氏的帖子,也不能蒙混进宅邸,不敢再继续磨缠,抱着脑袋狼狈逃走。
裴拾遗堵在前门,她们怕被郎君认出来,特意绕了一个大圈,回到金城坊裴宅,径直奔进内院,哭诉道:“十二娘,公主府的人把我们打出来了!”
裴十二娘手中的茶盅翻到在地,嘶声道:“成事不足的东西!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把张氏的名帖偷出来,你们连这点差事都办不好……”
她气得发抖,尖声道:“打死!通通拖出去打死!”
婢女们惊慌失措,连忙磕头求饶。
裴十二娘不为所动,掀翻食案,“来人!”
她喊了半天,没人理会。
半晌过后,才有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慢吞吞走进房,瞟她一眼,低头拍拍裙摆上的灰尘,懒洋洋道:“十二娘,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吧!你以为府中的婢女是你能随意打杀的吗?你真敢打死她们,明天大理寺的人就会来捉拿你。”
“我叔父是朝中拾遗……”裴十二娘涨红了脸。
妇人两手一拍,哈哈大笑,“今时不同往日,郎君看到十郎和十二娘就倒胃口,怎么可能纵容你打杀婢女?她俩是我们裴府的家奴,十二娘很快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了,没有资格决定她们的生死。”
两个婢女听了妇人的话,自觉有了底气,对视一眼,挺直腰杆。
她们又不是十郎和十二娘的私奴,为什么要对十二娘忠心耿耿?府上是郎君和娘子说了算,现在郎君已经厌弃他们兄妹,娘子也不理睬十二娘,她们为什么还这么糊涂,听信十二娘的威逼利诱,跑去醴泉坊冒犯公主?
如果刚才不是她俩逃得快,早被人打死了!十二娘根本不关心她们的死活,只会拿她们泄愤!
两人心底发寒,再看向裴十二娘时,两人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屑,根本没有丝毫敬畏可言。
裴十二娘脑袋里一阵阵发晕,踉跄了两下,颓然倒地。
连最后两个贴身侍婢都不听话了,她果然到了大势已去、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吗?
第73章
前几天, 裴十二娘无意间听到张娘子和身边的婢女说, 叔父想把他们兄妹送回新野县老宅去。
裴家老宅不在邓州新野县, 张娘子说的老宅,是十二娘他们这一支的老宅。从她阿耶没了以后,那老宅只留了两个老仆看守,房屋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哪能住人?!
而且新野县穷乡僻壤,怎么比得上繁华热闹的京兆府?真回去了,她以后怎么结交王孙公子,怎么嫁入侯门世家?新野县连个像样的望族人家都没有, 回到老宅, 她只能下嫁给当地的芝麻小吏!一辈子永无出头之日!
裴十二娘咬紧牙关,不管怎么样, 她绝不离开京兆府!就算卑躬屈膝, 她也要留下!
庭院里响起使女说话的声音:“郎君回来了, 快去预备香汤、澡豆供郎君洗漱, 去灶房催蔗浆和茶食。”
裴十二娘推开中年妇人,奔向前院。
叔父那么疼爱她和十郎, 真的忍心送他们走吗?她不信!一定是十七娘对叔父说了什么,叔父才会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叔父心里还是疼他们兄妹的!
她径直冲进前院厅堂,迎面看到裴拾遗阴沉着脸往里走,鼓起勇气小跑过去, “叔父!你真的狠心把我和十郎赶走吗?以后你不管我们了?”
她扯着裴拾遗不放,“叔父忘了刚把我们接来的时候说过的话吗?叔父答应会照顾我们兄妹一辈子的!”
裴拾遗一扫袖子,甩开裴十二娘,冷冷道:“你们父亲的忌日就快到了,为人子女,回去为亡父扫墓,理所应当。”
裴十二娘眼里滚出泪水,涕泪横溢,倔强道:“我不回去!我父母双亡,得叔父抚养,才能吃饱穿暖,平安长大,叔父就是我的父亲!我要留在叔父身边,回报叔父的养育之恩。”
裴拾遗脸色铁青,“你们兄妹父母双亡,我好心好意收留你们,你们是怎么回报我的?十七娘是我的女儿,你们轻贱她,欺负她,现在还有脸面说想回报我的养育之恩?”
“明明是叔父默许的!”裴十二娘再度扯住裴拾遗的长袍一角,抹了胭脂妆粉的脸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扭曲,绝望道,“从前我把十七娘当成使女吆喝,叔父你明明在场,不也什么都没说吗?为什么事到如今……”
裴拾遗变了脸色,勃然大怒,“你们怎么能和十七娘比?此前只怪我裴玄之识人不清,被你们兄妹这种忘恩负义之徒蒙骗!裴府蓬门草户,留不得你们!”
他说完话,冷笑几声,抬脚即走。
裴十二娘想抓住裴拾遗的胳膊,刚伸出手,就被使女们拦下了。
“谁敢拦我?!”她扫视一圈,恶狠狠道。
使女们愣了一下,继而噗嗤一笑,跟看百戏杂耍似的看着她,目含鄙夷,“十二娘,郎君不想见你,你还是回房去吧。”
七手八脚,把裴十二娘强行送回房。
裴十二娘又哭又闹,指甲在婢女们的手腕上抓住一道道血痕。
婢女们疼得嘶嘶直吸气,烦不胜烦,干脆把门带上,守在门外,不许她出去,生怕她惹怒裴拾遗,连累她们受训斥。
裴十二娘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扑倒在床褥上,痛哭流涕。
仆妇把前院的争执禀报给张氏听,张氏手里摇着一把刺绣百花绢扇,慢悠悠道:“看紧了她,别让她闹出什么丑事来。”
裴十郎是小郎君,天天出去吃酒应酬,她拦不住,裴十二娘是内宅小娘子,她还是能管一管的。
软弱了半辈子,她总得学会硬气起来。
仆妇躬身应了,压低声音道:“娘子,郎君说要过继一个小郎君到您名下,您看要不要和公主说一声?”
张氏嘴角微微勾起,端起一盏酸甜的乌梅浆,浅啜几口,“罢了,这事我已经托付给我娘家兄弟去办,何苦烦扰公主?裴家的事,和她没关系。”
她管不住裴十郎和裴十二娘,十七娘在她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她隔岸观火,没有费心去维护十七娘。如今裴家又将迎来一个孩子,等郎君把那个抱养的孩子接到裴家,她一定要竭尽全力,好好抚养那个孤苦孩儿,不能再重蹈覆辙。
这一次,她一定会当一个尽职尽责的好母亲。
公主说得对,郎君凉薄自私,她得早点为自己打算,小郎君才是她日后的依靠。
等小郎长大,说不定能给公主添个助力。
蓬莱宫,紫宸殿。
李旦快走到侧殿东面的回廊前时,忽然脚步一滞,意识到他刚才可能乱中出错,让母亲瞧出端倪了。
吐蕃和中原隔着莽莽荒山茂林,消息不通,吐蕃使臣根本不知道现在宫里有两位公主。而且吐蕃王室从第一次向唐请婚时起,就想娶一个有真正皇家血统的公主为王妃,这一次他们指名向李令月求婚,朝廷要么婉言拒绝,要么欣然应允。
除非吐蕃主动要求,朝廷不可能用其他人代替李令月。
英娘暂时是安全的。
李旦心里陡然一松,轻轻舒出一口浊气。
至于被武皇后看出心里的隐秘,并不重要,和英娘的安危比起来,这些不过只是细枝末节而已。
“八弟怎么在此?”
十几个头戴纱帽的宫人簇拥着六王李贤走下阶梯。
李贤穿一袭紫色圆领花绫罗袍,腰束玉带,脚踏锦靴,神采飞扬,一边走,一边侧头和员外郎王洵交谈着什么。看到李旦,诧异了一下,凤眼微微上挑,含笑问:“可是有什么要事向阿父禀报?”
李旦神色淡然,垂眸道:“繁琐小事罢了。”
李贤知道他油盐不进,不好拉拢,笑了笑,“听说你过几天就要搬去相王府了?届时别忘了给我一张帖子,我过去看看你府上的波罗球场修得如何,不许忘了。”
李旦应下。
兄弟两人各有心思,淡淡交谈几句,那边有宫人疾步跑过来,“大家有请相王。”
“王兄,改日再详谈。”李旦漫不经心瞥一眼站在角落里的王洵,跟着宫人离开。
李贤收起笑容,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李旦踏进内殿侧间的时候,闻到一股浓郁的香甜气息。
李治盘腿坐在书案前,小几上供着一只盘式鎏金博山薰炉,炉顶雕镂出仙山云鹤、彩云飘飘的仙家气象,香气从山间丝丝缕缕逸出。
“这是十七新调的香,叫什么富贵香。今年宫人们晾晒的荔枝壳都让她收去捣腾了。”李治见李旦的目光落在薰炉上,说笑两句,指指左侧的坐席,示意儿子挨着自己坐,“她也老实,说这香味道馥郁,就取了这么个俗气的名字。”
李旦呷口清茶,轻声道:“富贵香是英娘特意为阿父调制的,能静心养气,舒缓疲劳。”
李治眉眼带笑,皱纹舒展。随即想到李旦那个让他头疼的念头,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宫人跪坐在角落里打扇,送出缕缕轻风,卷帘内香气氤氲,薰炉笼罩在轻烟中,猛然看去,炉顶还真仿佛是一座座漂浮在云海中的海外仙山。
“你看到吐蕃的国书了?”李治笑了一会儿,拈起一封奏疏,递给李旦。
李旦接过来翻开看了一下,奏疏里的内容和武皇后给他看的那张绢帛一模一样。
“阿父打算怎么做?”
李治叹口气,“我原本打算多留令月几年的。”
李旦听出李治的暗示,顿了一下,“阿父想下旨赐婚?”
为今之计,也只有趁吐蕃使臣还没有正式递交国书前,把李令月和薛绍的婚事正式定下来。
李治摇摇头,“那太刻意了。”
他翻开另一封奏折,“执失和秦岩没有捉住康阿义,让他跑了。”
程锦堂接到捉拿康阿义的敕旨时,还没反应过来,康阿义和部下早已经收拾细软,逃之夭夭。等程锦堂意识到不对劲,连夜派人去追时,哪还找得到康阿义的人影?
康阿义逃走之前,一把火将粮草烧得干干净净,程锦堂顾此失彼,再三衡量之后,放弃追击康阿义,带着大军返回长安。
康阿义逃到青州后,带领整个驽失陀部叛出羁縻州,一路摧枯拉朽,连拔六座城池,诸羁縻州本来就兵力不足,任用当地部族自行管理,生乱之后,那些部族首领们望风而降,朝廷设立的都督府已经有一半彻底废弃。
程锦堂负伤归来,需要卧床静养,李治只能让提前赶回京师的执失云渐和秦岩率兵前去平叛。
执失云渐领兵前往陇右道,火速平定了叛乱,但是没能活捉康阿义。
康阿义带着亲信和族中几千个身强力壮的男丁逃进沙漠。唐军无法适应当地的气候,而且补给不足,必须撤军。
李治怕执失云渐孤军深入,被神出鬼没的康阿义截断后路,下旨将他召回长安。另外委派两名总管前去接管前线战事。
这场动乱只有少数知情人清楚来龙去脉,民间百姓还不知道西边诸州燃起烽火。
李旦一目十行,匆匆看完奏报。执失云渐的字一如他的人,看似平平常常,毫不起眼,仔细看,才能看出棱角分明,锋芒内敛。
原来执失云渐是从战场上回来的。
刚从九死一生的沙场归来,就先向英娘示好……
李旦眉头紧皱,掩下心思,缓缓合上奏折,道:“突厥复兴,康阿义躲在暗处,陇右道随时可能再起烽烟,这时候我们确实不能和吐蕃闹翻。阿父说不能赐婚,难道是想……”
李治点点头,“我已经吩咐礼部和内侍省去准备婚宴了。”
他笑了一下,苍老的面孔透出几丝罕见的促狭意味,“来者是客,等吐蕃使臣抵达的时候,正好可以邀请他们参加令月的婚礼。”
那时候李令月嫁都嫁了,吐蕃使臣除了干瞪眼以外,别无他法,朝廷完全不用费心去找借口推脱。
李令月和薛绍情投意合,成婚是早晚的事,之所以没有订亲,一来是武皇后不喜欢薛家人,李治和李令月想等武皇后对薛绍改观。二来是明崇俨向武皇后献言,说李令月选定好的公主府有些不妥,武皇后深信明崇俨,下令暂停工程,太平公主府目前还没建好。三来是薛绍的兄长此前还未娶亲,薛绍不能赶在兄长之前娶媳妇。
现在吐蕃使臣即将前来求婚,别说李治想尽快为李令月举办婚礼,连武皇后也巴不得薛绍赶紧把李令月娶进门。
薛绍的兄长前不久刚刚把娘子迎进门,薛家那边更没什么问题。
无论如何,李治绝不会送自己的女儿去吐蕃和亲。
不论其他,当年选定和亲的人选时,考虑到吐蕃气候严寒,道路崎岖艰险,朝廷特意从远支旁氏挑出身体健壮的文成公主前去吐蕃,连使女也都是尽量往高大强壮的方向找,不然,和亲队伍不一定能坚持到吐蕃。
长安城中娇养长大的金枝玉叶,怎么可能经受得起吐蕃的风霜严寒。
“薛绍那边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上个月向我打探过是不是该主动求亲,我让他先等等。阿父只要派人在他面前漏个口风,他明白该怎么做。”李旦说完,话锋突然一转,“那英娘呢?”
李治愣住了。
“阿父,吐蕃使臣很可能在来京兆府的路上听说英娘的名声,不论他们是从党项诸羁縻州的方向入关中,还是走剑南道的山路,都不会错过当地人对英娘的传颂。南方有棉田种植园,西方有见过烟花的胡人。”李旦稽首,郑重道,“令月嫁给薛绍,可以躲过吐蕃的求亲。如果吐蕃中途改变主意,把国书上指名的人选改成英娘呢?”
等吐蕃使臣来了,再急急忙忙发嫁英娘,肯定来不及,吐蕃使臣不是好糊弄的。
李治沉默一阵,“所以呢?你觉得该怎么办?”
李旦面不改色,垂眸坦然道:“阿父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这样的语气,看来是已经做好打算了。
李治气极反笑,一口接一口喝茶,半天不说话:李旦脑子倒是转得快,刚听说了吐蕃求亲的事,就瞅准时机来逼他下旨,前后才不过两个时辰,这小子太会把握时机了!
如果不是事关小十七,他真想赞一句机灵。
香烟袅袅,宫人们继续扇动着罗扇,神情平静,仿佛听不懂父子俩在说什么。
李旦抬起头,直视着李治审视怀疑的目光,“阿父,我确实有私心,但是并非危言耸听。”
送嫁这一招只能用一次,李令月可以嫁给薛绍,十七嫁给谁?
执失云渐是个好人选,可十七已经明确拒绝了这桩亲事。
这一次可不是订亲,是真的送十七出嫁啊!
难道,真的要……
李治看一眼李旦,揉揉眉心,“你先回去,朕要考虑考虑。”
面前的青年态度平和,但举手投足间隐隐散发出逼迫的威势,让他不得不抬出皇帝的身份,用了“朕”这个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