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连忙说:“这可不能乱吃,谁知道对身体有什么危害,傅叔小心二十年功力毁于一旦。”

傅云沣:“……”

云雁回啧啧称奇,“说真的,这道菜很值得起个新名字,清蒸鱼仔完全不足以描述它啊。我觉得它应该叫‘汴河浮尸’,你们看这些鱼,都充斥着死亡的气息啊。”

熟了的鱼,浮在汤面上,也太可怕了。这名字形象得令大家不由自主地点头。

双宜沮丧地抱着头,“我就说我不会了,都不知道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

这样一碗鱼汤,就算冒着香气,也没人敢吃。最后郑苹只好安慰双宜,还是学习白案吧,做面食糕点应该好点儿。

——

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初三,云雁回和小宝带着年礼去找了然拜年。

了然这里年味儿没那么浓,他正闭门谢客抄经呢。

见是爱徒们来了,了然叫他们坐下,点了茶吃。

云雁回其实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他给了然拜早年时就透露过晚点来拜年的意思了,小宝现在一直跟着了然实习,却往回传了叫他今日就来的消息。他当时在郑苹面前没说什么,但心里其实是有疑惑的。

了然与他们寒暄几句,也就进入正题了,摸着茶杯沉吟片刻说道:“初一时,方丈与众位长老长谈,话中意思是……他想要退院了。”

云雁回眉毛一挑,“方丈有退意了?”

方丈这个职务当然不是终生制的,也有卸任的一天,但是不叫退休,而是退院。卸任后可称为退院和尚,仍然是受到阖寺上下尊重,并且待遇还是很高的。

这样一想,方丈年事也高了,的确近年就透露过杂务太多,他都有点想静静坐禅了,现在真的提出退院,倒也不突兀。

了然点了点头,又道:“方丈属意我来接位。”

“这不奇怪,咱们才是同一系的。”即便是方丈和了然以前关系没那么好,这几年云雁回做的事,也把他们绑在一起了。方丈信任云雁回,云雁回帮他创收,同时云雁回等于了然半个弟子。而了然本身人品也过硬,选了他,阖寺定然没有人不满的。

了然却有些怅然,“我本欲念经修禅,然而又想起,若欲改变现状,也许做了方丈才有机会……”

云雁回默然,如今和尚世俗化,了然想要提高和尚们的道德修养品质,哪是那么容易的。不过,有理想总是好的。

半晌,云雁回说:“您问我支持不支持,我肯定是支持的。不想当方丈的和尚不是好和尚……”他说到一半看到了然的表情不大对,咳嗽了一声,忙改口道,“如今寺里看来看去,也只有您能担此重任了。”

“阿弥陀佛。”了然念了句佛。

云雁回听来,这大约就是同意了,估计出了节之后,大家达成共识,方丈也会正式公布。

……

出了了然的禅院之后,云雁回忽然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

小宝惊愕地看着他,“哥,你怎么了?”

云雁回抓抓头,“快醒醒,你真以为你师父来问我意见呢?怕是上位后要整顿寺里的风气,提前敲打我不许告密也不许帮和尚们了!”

第48章 元宵同游

元宵也是宋人重视的大节, 到了元宵前后,处处张灯结彩,人人观灯,大多聚集在大相国寺。

街市上空都拉着彩色的绳索,以悬挂“过街灯”, 护城河上也有着“灯桥”, 更有高达数十丈的“灯竿”。这些花灯的类型是千奇百怪, 什么材质、造型都有,发挥尽了时人的智慧。

欧阳修有首诗很出名,第一句便是: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元宵节时的灯火多到什么地步呢?都把夜晚的汴京变得像白昼一样了。

还有放烟火也是很重要的娱乐, 这时候已经有很多种烟花了,大者可燃放上天空,青白色的赛月明,紫色如葡萄, 五光十色, 在汴京上空绽放。小者可以教孩童拿在手中, 放起来有梨花、杏花、菊花等各种形状,更是为汴京的夜晚增添了光芒。

云雁回早答应了,若是双宜学好菜了,元宵节带她观灯。

双宜学白案倒是吃不死人,到十五那天,终于能蒸无馅馒头了,而且因为手劲大,面和得好,还特别筋道。郑苹看到希望,也肯放她出去了。

元宵灯节历时五日,十六晚,妇女们出去走百病。结伴游街,走到城门,去摸门上的钉,寓意就是消除百病。同时,打扮漂亮的妇女们一起逛街,也是展现风姿的时候。

所以正月十六晚,云雁回家是分头行动的,郑苹去走百病,傅云沣要带小宝去看百戏,云雁回则带双宜看花灯去。

元宵这五日的灯,有首诗一一形容过,说头一日,十三那晚的灯是“新放华灯连九陌”,十四夜为“灯火渐比夜来饶”,十五夜为“九衢灯烛上熏天”,十六夜为“次第看灯俗旧传”,十七夜最后一日,灯都该烧毁了,便是“试看烧灯如白日”。

即是说,今日除了有旧俗走百病,其实是最后一日观灯的好时候了。

云雁回带着双宜去灯市,只看处处灯火通亮,为双宜选了盏莲花灯提在手中。这是竹劈开又以麻绳系稍,弯成莲瓣的形状,糊上纸,点好灯,旁边还插了蒲棒草、节节花等作为装饰。

双宜也就这些时候有少女心了,看今年研究出来的新灯,笑逐颜开。

云雁回虽然年纪比她小,但气质要成熟多了,两人走在一起,不知道内情的人倒会以为是一对般配的小情侣,投来艳羡的目光。

而相识的人,便知道了,是姐弟俩同游。

……

今日大相国寺九子母殿并东西塔院,都点满了灯烛,更有许多乐棚。

实际上,最大的棚子是皇家的,每年元宵,皇族宗室百官群臣会亲临大相国寺观灯,与民同乐。今日已经是十六,官家来过一日,今晚不会来了,但是棚子肯定还是在,其他宗室贵人会用。

云雁回正在想呢,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赵允初会不会来。这些年多数时候他家都是避让的,毕竟王爷“有病”,王妃来过一两次,若是来了便会带上赵允初。

这么一想,赵允初还真就出现了。

元宵人多,云雁回听到有人喊自己,蓦然回首,便看到人群中赵允初的笑脸。两人一对上视线,云雁回对他招招手。

赵允初费了些劲才从人群中钻过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厮。这时方能看到,他手里还提了盏羊皮灯,想来刚才费劲是要护着灯。

这薄薄的羊皮镂刻了三国人物戏,里面的光柔柔映出来,使得图案分明,是很费工夫的灯。

双宜一看赵允初,却是打趣道:“你来还我们雁哥儿的围脖?”

大年初一时云雁回把围脖和伞借给了赵允初,但是他一直没时间到云雁回家还,所以双宜有此一说。

那围脖现在正在赵允初脖子上挂着,他摸了摸说道:“是吧,伞就忘带了。”

“算了吧,一把伞而已。”云雁回摆了摆手,“你前两日来了吗?王妃呢?”

“我娘没来,前两日我也都没来,今年我家还是不观灯,我是自己出来的。”赵允初说道,“没想到一来就看到雁哥儿了,真是有缘。”

云雁回轻松地道:“那就同游吧。”

双宜含笑不语,有缘个啥啊,元宵大相国寺全是人,偏你一下能从人群里认出雁哥儿来,真是强行有缘。

小厮在前面开路,三人并排走着赏灯。

赵允初问:“雁哥儿,怎不见你手中提灯呢?”

就连双宜手里,也是最普通的莲花灯而已。

“没看到什么喜欢的。”云雁回在现代时,小时候也是喜欢玩一玩的,那时候很多都是塑料电子灯了,其实远不如现在的灯有意思,只是他已经过了年纪了。

“还是买一盏吧,来灯市看灯,怎么能不买一盏呢。”赵允初道,“你喜欢哪一盏,我送你呀。”

前方灯火辉煌处有耍百戏的,伎艺人顺着竹竿爬到顶,把灯挂在上面,赢得阵阵喝彩。

云雁回的目光茫然在上方游离了一下,看到过街灯中,有一个动物系列的,便指着其中那盏熊的灯说:“那盏看着不错。”

不错是不错,只是这是装饰的,要买不知得到灯市哪一处找到。

双宜怂恿道:“我们就把这盏摘下来吧。”

赵允初:“这可怎么摘下来啊!唉,我叫小厮去找找哪里有卖。”

“等等,你摘不下来,不代表别人摘不下来啊。”双宜却拦住了他,搓了搓手,扫了一眼周围的陈设,心中有数。

双宜往旁边走了几步,也不助跑,便攀着灯竿往上蹿,到一半时飞身跳起来抓住二楼的屋檐,挺腰翻上去,然后轻如飞燕一般在过街灯的绳索上走着。

下面的百姓一下子哗然了,纷纷停住脚步抬头看她。

不远处耍百戏的刚刚爬到顶,却发现没了喝彩声,回头看过去,发现众人都看着更高处踩在绳索上的小娘子呢。

那小娘子矮身取了一盏灯,然后也不原路返回,而是直接从两层楼的地方跳了下来,身体轻飘飘地如叶子一般,落地之后,手上的灯火晃了几下,却是未灭。

一阵静默之后,围观百姓轰然叫好!

双宜颇为得意地几步走到云雁回面前,把灯递给他,又对赵允初嘻嘻一笑。

云雁回接过灯,掩不住笑意,“看把你能的。”

双宜做了个鬼脸,还回身对热情的围观群众抱拳。

云雁回再去看赵允初,却发现这孩子眼睛都是红的,顿时无语,“你哭什么?”

“我没哭啊。”赵允初带着哭腔说。

云雁回:“……”

赵允初伤心着呢!他发了大话,雁哥儿要什么灯就买来,结果反被双宜在雁哥儿面前落了面子,越想越羞愧,越想越悲愤,一时受不得,就红了眼圈。

云雁回也想通了关节处,觉得这两个都是小孩样,尤其是赵允初,怎么只长个子不长心啊,便说:“你低头。”

赵允初把头低下来,才问:“干嘛呀……”

云雁回抬手给他揉了揉眼睛,“看你这可怜劲儿,你和双宜能比么?她是自幼习武,爬高窜低的。”还有一句,极有天赋,傅云沣也极力称赞过,就是他武馆里,也没有能及得上双宜的。

赵允初感觉雁哥儿的指腹在自己眼皮上轻揉,便趁势撒娇道:“要吹眼睛。”

云雁回顺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又不是进沙子了,吹什么吹,你是小姑娘吗?”

没想到雁哥儿的温情时刻这么短,赵允初便不敢再作妖,老老实实站在云雁回旁边,又笑说:“雁哥儿,我帮你提灯呀。”

他从云雁回手里接过那盏熊灯,殷勤得叫小厮看了都直想捂脸。

云雁回带他们同游到月上中天,便想打发赵允初回去。

谁知赵允初不肯走,“雁哥儿,我去你家过一夜吧,我大哥最近总是夜夜笙歌,我院子就在他边上,吵得我睡不着。”

双宜:“我家哪有多余的房间。”

云雁回也说:“没事到我家过什么夜,你不想回去那睡了然禅师那儿好了,你娘肯定也会许。”

赵允初却期期艾艾地道:“就睡一晚……过节呢,雁哥儿……双宜姐,求你们了……”

云雁回板着脸看他,以前赵允初虽然强行挽挽手,靠靠肩什么的,但也就是个比较黏人又崇拜他的小孩,可没有黏到要上他们家睡。

赵允初就掰着手指头说:“前几日在宫里贺节时遇到郑凌了,他说初五时和雁哥儿睡了一晚……”

这个理由云雁回信了,赵允初和郑凌一直是互不喜爱,偶尔还要比一比,不过比到这个上面来也真的是很幼稚。再说了,郑凌是他表外甥,赵允初可不是。

所以云雁回冷酷地说:“要睡睡外面驴棚。”

把赵允初给伤心得啊,顿时整个人都蔫下去了。

不过要么怎么说天无绝人之路呢,正当赵允初心如刀割之时,一群潜火队的经过,手里有水桶等物,人多,赵允初躲闪不及,和对方撞了一下。

赵允初是没什么事,那人反而飞出去了,手里的水桶就洒了,水泼在赵允初身上。

“嗷!”那人叫痛,爬起来了还得给赵允初道歉,这大冷天的泼了一身水,想也知道多难受。他的队长已经在喊他了,只得捡起水桶继续跑。

这潜火队就是汴京的消防队,京中房屋本就多是砖木结构,一旦起火,损失惨重,以前就曾经发生过几次大火,所以对防火灭火十分重视,时时有潜火队值守、巡逻,还建有望火楼以居高观察,及时发现火情。

现在元宵节处处点灯,本就是火灾高发期,潜火队正是最忙的时候,想是哪里又起火了,要去扑火。

赵允初也是倒霉,他的小厮急得直跳脚,被云雁回一把抽开,自己脱了外衣给赵允初披上,叫双宜把他扛着,回自己家里去。

家里是时刻坐着热水的,离这里也不远,以双宜的功力,扛上赵允初不需多久就到了,连忙叫他脱下湿冷的衣服,兑了滚水泡澡驱寒。

等到云雁回晚一步回来的时候,赵允初就已经在澡盆里坐着了。

双宜还在尝试煮胡辣汤,被云雁回看到,脸色大变,“好了,我来……”

双宜悻悻地松了手,“叫他尝下我的手艺啊。”

你这是要赵允初的命啊,多大仇??

云雁回心想幸好赵允初不知道内情,现在指不定还在感动双宜姐其实是个好人。

赵允初在里面弱弱地喊:“雁哥儿,你能进来么……”

云雁回走了进去,“干嘛?”

赵允初:“我一个人害怕。”

云雁回压根不信,“你自己念段经就不怕了。”

“……”赵允初哑口无言,只得郁闷地沉默了。

因赵允初身量较他大些,云雁回去找了套傅云沣的衣服来,待赵允初洗完叫他穿上,勉强还算合身,再喝碗热热的胡辣汤驱寒。

这期间,郑苹、傅云沣和小宝都回来了,表示外面已经下起了雨夹雪。

这夜深雨大的,赵允初泫然欲泣地看着云雁回,不想回去,郑苹都不忍心了,云雁回只好留他下来过夜。

赵允初兴高采烈地打发小厮自己回去,顺便告诉府里自己他挨了冻,休息一晚再回去。

第49章 同床共枕

赵允初穿着里衣, 披着被子,坐在床上。被子里早放了几个汤婆子,被热得暖暖的。他看着刚进来的云雁回,矜持地笑了笑。

正当赵允初想招呼云雁回上来时,就见云雁回抱起一个枕头, 往外走, 不禁扔掉矜持, 急道:“雁哥儿,你去哪?”

“你自己睡,我去小宝那儿挤一挤。”云雁回还挺好心地问,“要帮你吹掉蜡烛吗?”

赵允初呆住了, 在床上站起来了,“我,我……”

“那我吹了。”云雁回熟视无睹,把蜡烛吹掉了, 房间便陷入黑暗中。

云雁回还未走出去, 又听到赵允初幽然的声音:“雁哥儿, 你家的墙厚不厚?”

云雁回:“不厚啊,怎么了?”

赵允初:“那你夜里可能会听到我的哭泣声……”

云雁回:“……”

赵允初又哀怨地说:“雁哥儿,我怕黑,家中都是点一夜烛火的,你留下来陪我睡着好不好?”

如此先示弱再主动让步,云雁回也不由思量了一下,“好吧。”

他摸黑爬上床,钻进被子里,披着外衣靠在床头。忽而感觉到赵允初滑不溜丢地钻进他怀里,抱住了他的腰,头也贴着他胸口。

“咳……要吐血了。”云雁回推赵允初的脑袋。

赵允初连忙把头挪下来,贴着他身体,手仍是环着腰的。大抵因为方才那一下太重了,现在很是轻松一些,云雁回都不去扯他的手了。

赵允初抱着云雁回的腰,只觉得细细窄窄的,怀里还有好闻的淡淡的香味,像是莲花,带着清新的水气,又十分温暖。

这叫赵允初的眼皮一下子沉了,打着呵欠,在云雁回身侧蹭了两下,“谢谢雁哥儿……”

云雁回只觉得这傻白甜像条大型犬似的,在脑袋上摸了几下,很快便感觉到他的呼吸绵长起来,想是进入了睡眠状态,这等秒睡的功力令云雁回也不得不佩服。

不过很快云雁回也发现自己也陷入了窘境,那就是赵允初这一睡觉,手还没撒开呢!

云雁回使劲掰他的手也愣是掰不开,这怎么办,姿势不对,起来重睡?

云雁回在黑暗里瞪了半晌眼睛,也没忍心把人给推醒,干脆往里一缩,就这么睡吧。

……

次日清晨,云雁回醒过来,只觉得身体好像被一条大蟒蛇缠住,他踹了赵允初一下。

赵允初哼唧一声,脑袋在云雁回怀里蹭了一下。

云雁回伸手拧了拧赵允初的耳朵,赵允初皱着眉毛,起先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痛感越来越明显,这才睁开眼睛。

“躲开点,”云雁回推他,“酸死我了。”

他严重怀疑他们俩睡着后,赵允初拿他当面团摔打了一晚上,导致他现在浑身不舒服。

“雁哥儿,你,你怎么在这儿……”赵允初结结巴巴,也没想到自己梦里翻来覆去抱的那个大枕头是个活人。

“你昨晚死活不撒手……”云雁回揉了揉眼睛,爬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还呆着干什么,起床吃早餐。”

赵允初却捏着被子说:“呃……我等一下再……”

“你会不会叠被子啊?”云雁回冷不丁地问。

赵允初自然是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在家哪需要叠被子啊。

“所以你现在就起来,我要把被子叠了。”云雁回抱臂说道,“你要是还困,上外边儿歪一会儿,现在天都大亮还躺在床上也不合适。”

赵允初抓着被子角,紧张地说:“好,好啊,那雁哥儿你先去洗漱,我马上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