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一矮,两个贼人。”

罗安应是,忙带着盐场里的雇工抄着家伙去追人。

“疼死我了。”刘云生艰难地坐起来,眼睛肿成了一条缝,看什么都费劲,他啐了口血水,道,“让我找到,一定将你们碎尸万段喂狗。”

盐场外,杜九言甩着胳膊,道:“太久没打架,动一动胳膊都疼。”

“我给你揉揉。”桂王给她揉着胳膊,道,“还想打谁,一会儿我来动手。”

杜九言摇头,回道:“不打了,就出出气而已。打的人多了,容易暴露。”

“王爷,”杜九言指着海边的土坡,“那是萝藤坡?”

王爷颔首,道:“看位置,应该是。”

杜九言面对萝藤坡立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好一会儿身后传来嘈杂追人追凶的声音,两个人才不急不忙地回了行宫。

“王爷,九爷。”郭凹嘿嘿笑着。他本来是喊王妃的,但发现她身边的人,不是喊她杜先生就是喊她九哥。

他决定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喊他九爷。

“打架去了?”

桂王看着一脸猥琐的郭凹,嫌弃地道:“跟踪我们了?”

“哪敢啊,”郭凹搓着手道,“王爷,以后打人这种小事,您交给小人办就行了。”

“保准您满意,还不会暴露。”

桂王就抱臂看着他,问道:“这么精明,那你说说我们去打谁了?”

“刘云生啊。”郭凹道,“您和九爷来升龙,除了结了这个梁子,别的没有。”

郭凹洋洋得意。

桂王看向杜九言,眉头微拧,道:“他知道的太多了,灭口吧。”

“好。”杜九言点头。

郭凹啊了一声,合着没有奖励和夸奖,他顿时作揖道歉:“王爷,小人错了,以后再不自作聪明了。”

杜九言敲了一下他的头,道:“睡觉去,后面有的是事让你做。”

“谢谢王爷,谢谢九爷。”

郭凹精明,顿时就明白了桂王不过是吓唬他的,于是颠颠地跑回去睡觉,第二天早早爬起来,按照各人口味准备了早饭,等在正厅里。

大家的作息都很规律,不一会儿都洗漱好过来,见他已经等着了,窦荣兴道:“你做的早饭?”

“没有,不过我按照各位先生和姑姑的习惯,让厨房做的。这行宫虽不大,可什么都有,口味也很不错。”郭凹笑嘻嘻给裴盈还有郑玉琴拉椅子。

“别喊我姑姑,我哥可生不出你这样贼的儿子来。”郑玉琴道。

郭凹见过郑玉琴早上练功,很确定自己不是郑玉琴的对手,所以很乖觉地道:“那姐姐,琴姐。”

“叫琴姑娘吧。”裴盈淡淡地道,“既然杜先生让你和我们一起了,就表示我们是自己人了,既如此,大家自在点便是。”

郭凹应是。

“郭凹,”杜九言和桂王进来,她坐下来问道,“你的闲帮都在升龙吗?”

郭凹点头,道:“在,都在升龙呢。眼下一共有二十四个人。”

“都会武功?识字吗?”

“有的不识字,但手脚的功夫都还不错。”他说着,看过在坐几位会拳脚的,又讪讪然地道,“当然,和各位不能比,但平时对付个普通人,还是手到擒来。”

杜九言微微颔首。

“对升龙熟悉到什么程度?”桂王问道。

郭凹眼珠子一转,嘿嘿笑着,道:“熟悉到,早上一个巷子夜桶聚在一起刷,小人都能挨个儿给送回家去。”

“你以前给人倒夜桶的?”杜九言问道。

所有人都摆了郭凹一眼,吃着早饭,他提夜桶。

“哪能啊,小人这本事,倒夜桶也大材小用了。”郭凹嘿嘿笑着,道,“小人是想说,对升龙每家每户,尤其是那些有头有脸的士族显贵,那是了如指掌。”

“刘云生呢?你说一说你知道的。”

大家一边吃着一边看着郭凹。

郭凹顿时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打入了他们这个坚不可摧的内部,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咳嗽了一声,道:“刘云生今年二十岁,房里有位夫人。夫人是嫡母娘家的一位庶出的侄女,门第说高也不算高,但绝非庶民。”

“刘云生其实吧,和李王的身世有点像。但是他没有李王会做人做事,而且,手段也太狠辣了。”

“有什么爱好吗?”杜九言问道。

“喜欢女人。升龙有一家怡红院,那是最大的一家了,里面什么样的女人都有。而刘云生在里头是常客,原先还在里面养了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那丫头可能年纪太小了,晚上吓的从二楼爬屋顶上跳下来,摔断了肋骨和腿。”

“刘云生当着所有人的面,割断了那丫头的脖子。”

郑玉琴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他这么明目张胆的杀人,就没有管他?”

“管,官府来走一趟,过过样子就行了。”郭凹道,“安南的衙门的大门口,是朝上开的。”

“没人没钱,就算一家子都死绝了,也没有用。”

郭凹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道:“要不然,我们闲帮也不会到这里来。就是因为衙门不作为,才让我们闲帮有事做。要是都像广西那样,我们饿也要饿死了。”

杜九言放了碗:“看来,相比较而言,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啊。”

“是啊。没有衙门在后面秉公办理,就是有人告状,也不过一厢情愿。不定,告的人还要丢了性命。”周肖道。

大家都凝眉,没有说话。

“爷,李王和王后来了。”乔墨进来报信道。

桂王颔首,让人将桌上的东西撤走。

李骁和季玉各穿了便服进来,大家相互行了礼,李骁开门见山地道:“我早上听说刘云生被人打了,不知王爷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桂王看着众人,问道,“你们知道吗?”

大家都跟着摇头。

李骁就笑了,拱手道:“他得罪的人太多,有人收拾他是迟早的事。”

“这话我不该问的,失礼了。”

桂王摆手,表示不介意。

“李王,”杜九言问道,“您不如和我们直说,你打算怎么做?”

李骁道:“说实话,若你们不来,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联合梁郑二家,将刘主收拾了。”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留着刘贵妃生了一位皇子。”

杜九言颔首,又问道:“以后呢?一个一个除吗?”

“不瞒您说,单凭我和我父亲两人之力,是无法吞并其他三家。”李骁道,“现在看长远,安南在我手里恐怕是太平不了。”

“所以,你准备最后和梁主一分为二?”杜九言问道。

李骁点头,道:“只能如此。至于最后和梁主谁胜谁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依形势而定了。”

“说不定,最后为他人做嫁衣?”钱道安问道。

李骁脸色一怔,继而苦笑,和钱道安拱手,道:“钱先生一语中的,确实如此了。”

“那就没意思了。”窦荣兴道,“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掺和。”

“可是,总要有人出来,开拓一个局面。最后就算我李骁将王位禅让给梁主,也没有关系,只要他能统一安南军权,让百姓过上稳定的日子,我此生也足矣。”

季玉扯了一下李骁的袖子,让他等会儿再说,她看着杜九言和桂王,问道:“王爷,表姐,你们有什么高见?”

“你说你的实力不够,说的是你的军权。”杜九言看着李骁,道,“但你忽略了你能掌握的,最强大的力量。”

“有了这个力量,你不需要借助任何一家的帮助。”

第057章 各人分工(二)

杜九言没有具体说过她的想法。

所以大家都不解地看着她,等她解释。

“法律!”杜九言看着李骁,等他的反应,“依法治国,先得民心。”

李骁浑身一震,道:“杜先生,不瞒您说,这个想法我也曾有过。因为圣人曾说过,民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可是那说的是大周的百姓,在这里,百姓不是水,而是烂泥。”

“他们世世代代已经习惯了这样困苦被压迫的生活,没有人会去考虑这样不妥当,没有人去幻想,改变当下的局面后,他们自己以及子孙后代会舒服轻松。”

“很难,太难了。”李骁道。

季玉也颔首,道:“国情不同,眼下安南所有的海域以及土地,都不属于百姓。陛下就算是想要减免赋税,来笼络人心,都办不到。”

“他们都是佃户,他们只看得到主家,甚至害怕没有主家后,他们的田地跟谁去租。”

“很难。”季玉无奈道。

“此事,要我们来做。”杜九言道,“我只问你,你能放权到什么地步?对于失败的结果,你最大的承受限度是什么?”

李骁坐正了身体,看着桂王又看着杜九言,一字一句道:“王爷犹如我亲临,但凡我能用的人调动的兵马,都听王爷指示。”

“就算最后失败了,我只求各位走的时候,带上我和季玉。我跟着她回大周,做她的上门女婿!”

这是李骁说的话,昨晚说了一遍季玉并没什么感觉,可今天说的时候,她忽然鼻尖一酸,心里多了一丝感动。

李骁仿佛是那被捆住了手脚的孙猴子,只要有人帮他拆开这些枷锁,她想,总有一天,李骁会一飞冲天,成为名垂千史开创盛世的明君。

“不后悔?”

李骁坚定地摇头,道:“此生,不后悔。”

“好。”杜九言颔首,道,“那就折腾吧。把这升龙、安南折腾的翻天覆地。”

“您打算怎么做?”李骁问道。

“我说了,依法治国。只有律法完善,并让百姓切实感受到,律法对于他们来说,是保护伞而不是狼牙棒的时候,他们的心才会真正向着你。”

李骁恍然之间,似乎明白了杜九言要做什么,可一转念,又什么都不明白了。

他不知道,律法周全对国家发展的重要性,就算是桂王有了祖师爷的熏陶,也不过一知半解,直到遇到杜九言,切身感受到那么多的变化和震撼后,才体会到,一个周全的律法的重要性。

“这事儿,我们做挺合适的。”杜九言含笑道。

李骁和季玉对视一眼,莫名的,心里多了许多的安全感。

“那我分派一下接下来我们各人要做的事。”杜九言道。

大家都等着她吩咐。

“劳驾李王派个有能力的人,帮着我们周兄和钱兄,将安南所有律法搬出来,整理一番,有哪些漏洞和不足,实时的查漏补缺。”

“就算暂时推行不开也没有关系,补上漏洞后,您就立刻颁布天下。”

李骁点头应是。

“窦荣兴,你负责整理四个大族里的家规,要周全一些,一家一本不要混乱。”

窦荣兴问道:“家规?这个也要放入律法里吗?”

“知己知彼吧。”

安南的律法通用率都不如四家的家规。

“好。”窦荣兴应是。

郭凹凑上来问道:“九爷,我呢?”

“你有别的事,”杜九言又看着季玉,问道,“能在升龙弄到一个铺子吗?”

季玉和李骁对视一眼,她点头:“您打算要多大的铺子?”

“临街,前面开笔墨铺子,由郑姑娘和乔墨当掌柜,后面做讼行。”杜九言道。

她让郑玉琴做掌柜的目的,是因为她性格热络。

一个女人在外抛头露面做掌柜,还强势能干。

这对于周边的人来说,一定极具有冲击力。

人的底线,都是一步一步突破的。

“我做掌柜?”乔墨眼睛发亮,嘿嘿笑着道,“那我和琴琴…”

郑玉琴堵住他的嘴,道:“闭嘴!”

“嗯嗯,闭嘴。”一直安静吃早饭的鲁念宗跟着附和,又举手道,“言言,我做什么?”

杜九言道:“我想让你做先生。”

“什么先生?”

“教书先生啊。”杜九言道,“再从大周招募几位有学问的先生来,开一间不大不小的书院,一开始每天喝茶打苍蝇就好了,工钱照发。”

“啊?哦!”鲁念宗道,“我、我可以去朝堂的。”

杜九言含笑道:“舅爷,这事儿到最后,你会发现功德无量。”

鲁念宗摸了摸鼻子,道:“好吧。”

“那我和王后呢?”李骁问道。

“你负责善后啊,后面的事肯定不少,朝堂平衡还得你掌握。”杜九言道。

李骁点头。

“那就动起来!”杜九言敲了敲桌子,道,“从今天开始,各司其职,该做什么做什么。”

周肖和钱道安跟着李骁去宫里,去整理安南律例。

季玉则陪同郑玉琴和乔墨去看铺子,铺子里一应的东西都要准备。

顾青山重回镇安,请镇安知府马大人,帮忙找教书先生。

鲁念宗也跟着季玉去看能做教学用的房子。做私塾不用多大,但门头要显眼。

行宫里,一下子就只剩下郭凹和韩当以及裴盈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杜九言和桂王。

“裴盈有裴盈的事,你是仵作,不能外加给你别的事。”杜九言道,“你无事,就接着整理你的笔记。”

裴盈并不介意,颔首应是。

当天下午,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连着十天,大家见面的时间都很少,鲁念宗更是忙的脚不沾地,抹着一头汗逼问杜九言,什么时候先生会来。

第二日,顾青山带着两位镇安请来的先生到了。

一位孟宇,今年四十五岁,另一位名叫顾金山,五十岁。两人都是举人后考了十几年,再没有登天,所以就回到家乡镇安做了先生。

杜九言和两人见过,就交给了鲁念宗。

她不怕他们不服气鲁念宗。

鲁念宗的学识,就算是和鲁章之以及和陈朗,也能辨上个黑白,并不逊色。

刘云生养了半个月的病,疼的他死去活来,连酒都被大夫勒令停了。

他怀疑是桂王和杜九言下的手,可那天晚上守城门的是他的人,根本没有人看到桂王和杜九言,甚至他们身边的人出城。

“真是小人,大周的王爷和王妃,就是这德行,简直就是地痞流氓。”

“不要脸的东西。”刘云生道,“给我等着,我非弄死你们不可。”

刘云生气怒地看着罗安进来,问道:“最近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最近开了个笔墨铺子,铺子后面是个讼行,又开了一间书院,昨天就落成了,但根本没有人进去读书。”

“其余的人好像在整理律法,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想干什么。”

刘云生笑了,啐了一口,道:“还办书院,脑子坏掉了吧。”

升龙的庶民,没有人能读得起书,而能读得起书的门阀士族,都是自己族里的学堂,请最好的大周的先生来教课。

所以,在民间办学堂,根本不可能招揽到学生。

“就是,还以为他们有多大本事呢,没想到就这点伎俩。”罗安笑着道。

“小人听说,他们是王后请来帮李骁稳固朝堂的。”

刘云生哈哈大笑。

与此同此,刘镇也是一脸的惊讶,道:“…除了这些,没有别的事了?”

“没有了,这半个多月一直在做这些事。”

刘镇坐着喝茶,松了口气,神色比以前要轻松很多,道:“若是这样,倒不用担心了。”

“本还以为他们有点能耐,我们要应付周旋一段时间,毕竟对方是桂王,打不得杀不得。”

“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的幕僚应是,道:“郑主观望了十来天,昨天晚上终于忍不住大摆宴席了。”

“让他闹腾去吧。”刘镇道,“和我们没关系。”

“云生最近如何,伤养好了吗?”

“没有伤筋动骨,养了半个月就好的差不多了。”幕僚回道。

刘镇点了点头,道:“你去嘱咐他,让他明天跟着他大哥去崇安一趟。”

去崇安,当然是找梁主。

他要和那边走动走动,以防止李骁和郑主狼狈为奸,到时候两面夹击,对他动歪脑筋。

杜九言和郭凹道:“说吧,你查到了什么?”

“当时,刘云生在街上亲手杀的那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还真的是刘云生抢回来的。”郭凹道。

“小姑娘就是升龙城外一个叫到岸的渔村里的孩子。刘云生见到那小姑娘,说是打眼就很喜欢,强行将她带回来了,本来是想留在家里的,可是他夫人说什么都不愿意。”

“他没辙,就将人丢怡红院了。”

“当天晚上喝了酒要开苞,那小姑娘的绳子被解开来,谁料她居然从楼顶跳下来了。”郭凹道。

杜九言问道:“他家人什么反应,如今还在渔村住着?”

“她家里孩子多,兄弟姐妹六个,她是老四。”郭凹道,“这样的人家,多一个少一个孩子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杜九言凝眉,靠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九爷,”郭凹道,“您要不要亲自去见一见他们?说不定您出马,他们就同意状告刘云生了呢。”

这个小姑娘,是刘云生当街杀的,当时有很多人看见。

不像刘云指使他人行凶杀人,证据难查,判定起来也更不容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