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言扬眉,视线一转落在客栈的东家身上。

东家吓的脸色发白,摆着手道:“小、小人不知道,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其他的客人也很跟着摇头否认。

“那就奇怪了,”杜九言起身道,“我们初来乍到,就被人陷害了?”

姚烨小声道:“会不会、会不会是你们的人数正好和他们一样?”

“有可能啊。”杜九言问客栈的东西,“我们住的院子,在我们来前什么人住的?马厩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吗?没有人看守?”

按道理马厩里有马,客栈是一定会安排人看守和锁着门的。

“有、有人守着的。马厩里有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子,只要马厩里进了马,他晚上就会住在里面看着。”客栈东家道。

杜九言颔首,又打量着其他的客人,二十多人,多数看着都是穿着寒酸,手指关节粗大,皮肤粗糙,看她的时候目光好奇多害怕的少,但有三个男人则很奇怪,一直垂着头很害怕。

“你们什么时候住进来的?”杜九言问这三个男人。

三个男人膀大腰圆,看打扮和身形,像是做粗活和体力活的人。

“我们是在你们前面到的,刚放好东西坐下来吃饭,你们就到了。”其中一个个子高的男人回道。

杜九言问道:“你叫什么?”

“我姓盛,单一个涛字。”男人回道。

另外两个也报了姓名,一个叫董伟另外一个年纪轻些约莫三十出头,叫冯德一。

三个人是陕西人,在外做行脚商人,专门收一些名贵药材和皮草。

“收到了吗?”杜九言问道。

盛涛回道:“过完年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收了一些,刚在荆州脱手卖掉了。”

杜九言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着盛涛,问道:“收了什么,卖了多少钱?”

“收…”盛涛顿了一下,始终垂着头,回道,“收了一株百年的人参,还有一张狐狸皮。”

“多少钱收的,卖了多少钱?”

盛涛眉头紧蹙,沉着声音回道:“人参比较好,收上来就是五十两,卖了六十七两,狐狸皮收了三两银子,卖了六两。”

杜九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大家都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三个人这么多问题,还问的这么细致。

“房安是吧?”杜九言问道,“你是周家的管事,管什么的?”

盛涛三个人松了口气,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回杜先生的话,小人在周家做总管事,专门管里家里对矿山、铺子里的账目。”房安垂着头道。

杜九言颔首,没有再问。

姚烨仿佛有了主心骨,期盼地看着杜九言,问道:“杜…杜先生,您、您要查办这个案子吗?”

试问现在哪个衙门里的捕快不想跟着杜九言一起查办一次案子。

这可是几辈子都得不到的好机会。

“我查案要钱。”杜九言道,“收费还很高。”

姚烨一怔,朝邵文良看去,邵文良正要说话,房安突然膝行了几步,激动地道:“杜先生,小人愿意出钱。”

“只要您愿意帮我主家找到灭门的凶手,这个钱小人愿意出。”

有人出钱,杜九言颔首道:“我就劳累一下。”

房安一个劲儿的感谢磕头。靠衙门几个捕快办事,还不知道办的猴年马月,说不定最后他们就拉几个人头充数交差了。

现在有杜九言出面,这个案子一定破得了。

“好唉!”鲁念宗拍着手道,“言言,我帮你一起查案。”

杜九言笑着道:“好,那就有劳…有劳大白牙你了。”

鲁念宗笑嘻嘻地点头。

“真查?”桂王问道。

杜九言小声道:“我很好奇,我们才到这里,就有人找上门来,是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撞上了,还是知道我们的身份,有意陷害。”

“前者的可能性大点。”桂王道,“我看你就是手痒。”

谁会用这种方法来陷害他们,而且手段这么粗糙拙劣。像邵文良这样的官,见到他们就腿软了,不要说审问怀疑,就算是他们灭了周家满门,邵文良也不敢开堂审问。

“那我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行不行?”杜九言隔着袖子,勾着桂王的手,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王爷?”

桂王觉得很有面子,咳嗽了一声,正色道:“行吧。谁让我们很有正义呢。”

“就是。”杜九言笑了起来,和姚烨道,“将客栈的东家和盛涛三个人留下,其他的人放走。”

“你现在能不能走路?”

姚烨点头不迭,道:“能,能走路的。”

说着,立刻站起来,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蹦跳了两下,道:“您看,我能走。”

“那我们就先回客栈,然后再去周府。所有的死者,如今在哪里?”

“死者都还在停在周家了,人、人太多了,没地方放。准备放七天,就只能…只能下葬了。”姚烨道。

杜九言点头,招呼自己人,“走了,回去睡觉去。”

“哼。”宋吉艺走过来,瞪着姚烨,道,“你、你、你给、给我、等、等着。”

说着,气呼呼地走了。

结巴,讼师,那肯定就是三尺堂的宋吉艺了,姚烨抽了自己一嘴巴,他刚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真是瞎了狗眼,活该被打。

“王爷,王妃,”邵文良想跟着上来,“下官也跟着去伺候吧。”

桂王撇着他,冷笑一声,道:“受不起邵大人的恩!”

“一个县令,还自称泸溪的法泸溪的天了,当天裘樟都没敢说过他是新化的天。”桂王咕哝着,走了。

邵文良吓的站不住,倒在自己常随身上,吓的语无伦次,“我完了,完了!”

姚烨招呼手下,将盛涛三个人扣了,又将客栈的东家一起扣了,四个人喊着冤枉,被关去了牢房。

其他人则跟着一起回了客栈。

杜九言问姚烨的手下,“昨天装财宝的箱子,在哪里找到的?”

“在这里。”小捕快说着,跑到卧室墙角的位置,杜九言顿了一下,“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想起来,昨晚我和王爷进来的时候,这两口箱子就堆叠放在这里。”

“喊个伙计来问问。”杜九言和捕快道。

小捕快跑的很快,一会儿就将客栈里还惊魂未定的伙计喊来,杜九言问道:“在我们之前,这间房的客人,什么时候走的?”

“前天晚上这院子没进客人。”伙计道。

“那你们最后一次打扫是什么时候?”

“前天下午,我进来的打扫的。空了一个晚上,昨天下午你们就住进来了。”伙计道。

“那这里的箱子,当时没有看见?”

伙计摇头。

今天是四月二十三,二十那天夜里周家发生的命案,杜九言想了一下问姚烨,道:“城门那边说,有人驾着车二十一早晨出的西城门?”

他们住的客栈,在东城门的边上,因为他们是从东城门这边进城的。

两个不同的方向。

“是,要不要将当时守城门的几个兄弟喊来,您再问问?”姚烨道。

杜九言道:“先去周府看过再说。”

“如果人从西城出去,绕道东城门进来的话,要多久?”桂王问道。

姚烨想了想,他身边的小捕快回道:“骑马要半个时辰,如果是马车的话,又带了那么多的金银,肯定要两个时辰。”

第006章 周家大院(二)

杜九言和桂王以及周肖和顾青山去周府,其他留在家里补眠。

“我也去吧。”裴盈道,“或许我可以帮忙。

杜九言眼睛一亮,笑着道:“正好,走,走!”

裴盈是仵作,她倒是将她的工作忘记了。

一行人去了周府。

周府很大,前后圈了四条胡同。

“周忠家住在哪里?”杜九言站在阔大的巷子口,问道。

这巷子应该也是拓宽的,不像别的巷子只能一辆马车出入,这条巷子能两辆马车错开行走。

“就是这家。”姚烨指着巷子左边的一道小门,“他就从这个门里看到的。”

说着,周忠从自己家开门出来。

杜九言过去,他迎着上前来。

“这错开的有点远啊。”杜九言回头打量着,周家院子的侧门,在巷子口进来七八步的距离,但周忠家的门则要往里面再走十多步。

她道:“关了门,我来试试。”

“王爷,您站门口。”

桂王颔首,站在周家侧门口。

杜九言进了周忠家将院门关上,周忠道:“我开了半指宽的门缝,杜先生您看看。”

杜九言趴在门缝里看桂王。

确实能看到眉眼,她问道:“你一个一个数过?”

“是。”周忠指着门上用指甲画的痕子,“您看看,我还怕自己记岔了,所以见到一个人就画了一条痕子。”

“杜先生,小人真的没有撒谎,都是实话实说的。”

杜九言扫了一眼痕子,颔首道:“你很细心啊。”

“应该的,应该的。”周忠眼睛骨碌碌转着,忽然凑上来,小声道,“杜先生,小人还知道一点大院里的事,和您说说?”

杜九言看着,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那个房管事,”周忠朝大院侧门那边看了一眼,挨着杜九言道,“您别看那个房安一副因为主子一家死了,难受的要死要活的劲。”

“别人不知道,我可是门儿清。他啊,在外面套买卖,从中间不知道搂了多少钱到自己口袋里去了。”

杜九言好奇问道:“什么叫套买卖?”

“是这样。大院里有个矿,您知道的对吧。这矿就是为了铁,房管事房安,让自己妻弟的名义,开了个铺子,然后私下里以最低的价格,卖给妻弟,然后他们再一转手,把铁卖出去。”

“那些买家,最初可都是大院的客人,私下里都被房安截了。”周忠一副嫉妒地道,“我告诉大院里的大老爷,他都不信我,说我嘴碎。我后来就没说过了,那种人一有钱就一副天下最大的样子,合该一家子被杀。”

杜九言扬眉。

“呸呸,您看我这嘴,一秃噜就乱说话了。杜先生您就当小人放了个屁!”

杜九言道:“没事。人活着总要议论别人和被人议论,很正常。”

周忠一看杜九言这么善解人意,顿时又道:“还有一件事。”

知道的还真多,杜九言就喜欢这样的人,她笑了,道:“您说。”

“不敢担‘您’。”周忠道,“大老爷有两个儿子,这回是大爷周宽一家子都死了,啧啧…可怜见的大太太那么漂亮的人…”

说着,又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忙道:“周宽有个庶出的兄弟,叫周元。不是有个孙姨娘瘫在床上没死的吗,这个孙姨娘就是周元的娘。周元的太太和女儿都死了,只有他被砍了死刀保住了一条命。”

“周宽和周元兄弟两个人,表面上看着客客气气的,实际上两个人恨不得对方都死。尤其是大老爷今年生病,提过分家产的事,把八成的家产都给周宽,周元不但要分出去过,还只能得个两成的钱,不但如此,以后矿山的红利,都没他的份额。”

周忠说着,很有深意地看着杜九言,仿佛在说:我这么暗示您听得懂吧,周元虽身中数到,死了媳妇和女儿,可是以后这偌大的家产就是她一个人的了,这苦肉计绝对值得。

至于死了媳妇,等有钱了多少漂亮的找不到?女儿更不用说了,一个女儿而已,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杜九言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拍了拍周忠的胳膊,道:“周老爷,您说的这些信息,对我很有用,信息量太大了,多谢您。”

“等案子破了,我一定让邵文良给你奖励。”

周忠嘿嘿笑着,道:“杜先生您太客气了,这是小人应该做的。”

“您再想想还知道什么重要的事,随时去找我说。”杜九言笑眯眯地道,“我先去大院。”

周忠应着是,待杜九言走了,颠颠的跑回去,和自己的媳妇道:“你看到没有,刚才在门口的可是大名鼎鼎的杜九言。”

“那是杜九言?”他媳妇一脸的惊讶,“那就是大讼师杜九言?”

周忠点头,道:“如假包换的杜先生。不但她来了,桂王也在外面呢。”

“哎呦,我的老天唉,”他媳妇要出去看真人,周忠拉着她,道,“急什么,杜先生在做事,你要想见他,改天我请她来家里吃饭,你好好看看。”

“一个大姑娘,长的可俊了。”周忠道。

他媳妇道:“什么俊不俊,杜先生那是本事了,有本事的人,脸长什么样子已经是次要了。”

“你可说好了,一定要把杜先生请家里来吃饭。”

周忠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道:“肯定的,杜先生看看重我。我刚才说话,她听的很认真。她还说如果我再想到有用的事,就立刻去告诉她,她随时都愿意听。”

“真的啊,那…那我们可要好好想了。”

夫妻两个人就坐在院子里,回忆周氏大院里的事情。

杜九言进了周氏大院,院子里假山林立小桥流水,窗户嵌着着的琉璃,流光溢彩富丽堂皇。一进门就能感觉到有钱人的阔气和奢靡。

外院很大,杜九言略转了一圈,地面上有明显的血迹,杜九言道:“你说一说,你当时接到报官时,进来的时候的情景。”

“从尸体躺的方向和位置开始说,事无巨细,都要说一说。”

姚烨就指着侧门的茶水房门口的位置,道:“这个门口,倒着一个老婆子,当天夜里应该是她值夜。她面朝茶水房,小人觉得,应该她听到声音,出来查看,然后往茶水房里跑,被后面追来的杀了。”

“人不是从侧门进来的?”杜九言问道。

姚烨道:“小人也不确定,侧门没有被踹和破坏的痕迹,围墙上也没有找到翻墙踩踏的脚印。”

“知道了,你接着说。”杜九言道。

“绕过这个茶水房,这边一个倒座里住着一个外院的管事,三十来岁,死的时候身上穿着中衣,死后手里还拿着门栓的。”

“再往里面就没有人了,不当值的下人都住在院子靠背的倒座里。”姚烨道,“杜先生,我们进内院?”

杜九言站在如意门口,打量着如意门。

桂王从里面走过来,道:“如意门我看过了,没有被从外面踹和破坏的痕迹。”

“如果不是有人给他们开门,那么他们就是从里面杀到外面去的。”

杜九言觉得有道理,三个人接着往里面走。

“周大老爷夫妻两人,死在床上的,隔着被子一人捅了三刀,当时就死了。”姚烨道,“大爷周宽则是死在房门边上,穿着中衣,大太太则是倒在床上,他们的两个孩子,都是死在床上的。”

“当时是半夜,都在睡觉。”

人到了主院,姚烨指着主院斜对面,靠里面的略小点的院子,“那边就是周宽的院子。”

“周元住在哪里?还有那位瘫了的孙姨娘又住在哪里?”

姚烨指着主院侧面的罩院,道:“孙姨娘就住在主院的罩院里,她院子里一个婆子一个丫头,一个死在房门口,一个死在院子里。”

“周元则住在那边,”姚烨指着内院更深一点的位置,和周宽院子隔着一个小院子的大院子,“周元一家子人就住在那个院子里。”

“不过我们进来的时候,周元没在自己的院子里,而是倒在了后院的小径上。”

杜九言问道:“他也穿的中衣?”

“他穿的很整齐,看样子还没有睡觉。”姚烨道。

“他人现在在家里?”

“和他娘一起送到他们自己买的小宅子里去了,离这里不远,就隔着两个巷子。”

杜九言点了点头,到主院前面的一块空地上。

此刻,空地上摆着二十楼口厚薄不同的红漆棺材,棺材都被打开,裴盈正站在一具棺材前面验尸。

“中间这位是周大老爷。”姚烨道。

杜九言打量着棺材里的周大老爷,白白净净的面容,面容看不出年纪,他穿着绸缎做的灰色中衣,肚子上错叠的两刀对穿,心口也有一刀,可见下手的人没有半点犹豫,奔着进房的时候,就打算灭口的。

“杜先生,”裴盈和杜九言道,“所有的刀伤都很干脆,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杀人凶手在进这个院子的时候,就打算杀人灭门。”

杜九言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裴盈没有再说,继续查验尸体。

“这下手也太狠了,什么丑什么怨呢。”周肖不忍去看,和杜九言道,“我去各个房里看看。”

说着去了主院里。

桂王检查了一遍所有尸体的伤口,问道:“报官的人说了有几个凶手?”

“十二个,九男三女。”姚烨回道。

桂王摇了摇头,道:“不对。”

杜九言问道:“怎么了?”

“我还有一点要确认,”桂王问姚烨,“报官的人发现这边有动静,是听到了呼叫声?”

第007章 奇怪之处(一)

“没有,他是早上起来放恭桶在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侧门口,隐约看到对面的侧门停了两辆陌生的马车还有马,才偷偷看的。”姚烨道。

桂王颔首,和杜九言道:“我有两点。”

杜九言看着他,等着他说。

“第一,二十六条命,算上幸存的三个人,周元、九岁外孙封宪以及瘫痪的孙姨娘,一共有二十九人。”

“无论这些人从后面杀进来,还是从前面,不可能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可邻居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这很奇怪。”

杜九言点头,道:“王爷说的有道理。”

桂王受到杜九言的夸奖,很是得意,又正色道:“第二点,这二十六具尸体上,一共有十七个并不相同的刀伤。”

这些杜九言是看不出来的,裴盈也停下来看着桂王。

“每个人用兵器的习惯和力度都有不同,还有,每个人的功夫也不同,就算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一套拳脚,师兄弟用起来也有差别。”

“这些伤口用的兵器虽是一样,但伤口的方向和深浅以及力道不一样,所以,至少有十七个人。”

姚烨不解,问道:“那周忠为何说,只看到了十二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