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他忙碌了一生,到头却输在两个孩子身上。当年,他为什么不狠心补上一刀,当年鲁念娇生下秦九烟死去后,他就嫌这孩子麻烦,动了杀念,他为什么要犹豫?
他这一生,从不犹豫!
“有无凭证,无需告诉你。”杜九言道,“等你的,只有死!”
跛子抬手,一掌打在安国公的头上,他眼睛一翻直挺挺地晕倒在地上,龙卫上前将他捆住。
秦万胜和赵煜也随即捆住。
“他怎么办?”韩当问桂王。
桂王看着赵煜,凝眉道:“先带回宫里,稍后再说。”
“刘海!”桂王道,“将一干闲杂,全部清理干净。”
刘海应是而去。
跛子丢了剑,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杜九言的脸上,问道:“是我师父告诉你的?”
“是!”杜九言道。
跛子失魂落魄地去找玉道人。
杜九言看着被拖走的安国公,和顾青山道:“让人去国公府,不要给他们机会,**证据。”
“是!”顾青山应是。
杜九言去看鲁章之,鲁章之和她点了点头,道:“你先忙你的事,别的话稍后回宫再议!”
“好。”杜九言扫过刘扶余,他正坐在地上,浑身瘫软满头冷汗。
安国公和秦万胜被擒获,皇陵四周的战场清理的很快,一行人人马悄无声息地回了皇宫。
一个时辰前,宫里也不太平,但好在桂王走前安排了孟郊带着守着,此刻,所有人处理妥当,只有地上还未来得及清理的血迹,昭示着,刚才这里发生过什么。
“圣上!”皇后带着天子年周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她看到赵煜被捆着的,顿时大惊失色,盯着桂王道:“小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夺权夺宫?”
“他可是你的哥哥啊!”
桂王的视线在赵年周身上转过,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将赵煜所有子嗣全部带去凤梧宫关押。”
他说着,不忍再看,拂袖而去。
“先去凤梧宫吧。”杜九言和赵煜道,“稍后,我们来和你说话。”
赵煜头发散乱,垂着头,眼睛里一点神采都没有,他道:“好!”
“到底怎么回事?”皇后跟在后面,牵着赵年周的手,赵煜沉沉地道,“等会儿再和你说,别问了。”
夫妻两人带着赵年周去了凤梧宫,稍后,赵煜的两位妃子并着三位庶出的皇子也去了。
杜九言在坤宁宫里陪着太后。
太后哭的眼睛肿的看不清东西,握着桂王的手,哽咽地道:“墨兮…那个玉道人在什么地方,哀家要再问问他,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哀家亲自养大的孩子,他那么孝顺懂事,敦厚善良,他怎么可能不是哀家的儿子呢。”
“哀家不相信。”太后靠在桂王怀中,嚎啕大哭。
钱嬷嬷也在一边抹着眼泪。
“娘,”桂王道,“这事,谁也没有想到。”
他的心何尝不是很痛,看着赵煜被捆着,他恨不能忘记一切,依旧当他是哥哥。
可是,一旦这么做,他就对不起列祖列宗。
太祖打下这个天下,不是让一个无耻之人,用阴损的手法改弦易撤的。
桂王垂着眼帘,面色很难看。
杜九言也很难过,在这整件事件中,赵煜的处境最难堪。
他什么都不知道,做了十几年的太子十几年的皇帝,突然有一天被人告知他不姓赵,而是狸猫换太子中的那只狸猫。
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就算是她方才指着赵煜鼻子,让他退位的时候,她也于心不忍。
可大局就是大局,不是一时的不忍儿女情长,就能代替的。
“娘娘,我们去大殿吧,文武百官都在那边等着,玉道人也会在。”杜九言道,“当年的事,一定会说清楚的。”
太后擦了眼泪,点头道:“好!”
她连衣服都懒得换,就这么出去,钱嬷嬷想喊她想了想又算了,和王宝应一人一边的扶着出去,太后问道:“他…在凤梧宫吗?”
“是!”桂王道。
太后无力地点了点头,冷冷地道:“秦韬,哀家要将他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他让先帝至死都不知骨肉已分离,让哀家此刻痛不欲生,亲手将仇人的孩子抚养长大。”
“他害了两个无辜孩子的一生。”
“他让哀家无颜去见先祖列宗。”
人是有感情的,她养了三十年的儿子,一朝说让她不认,她做不到。
若这儿子一早就知道,故意为之,令她气怒厌弃也就罢了,偏偏他也是无辜的。
她要怎么办。
她连见都不敢去见他。
恨不得现在就死了,一头在撞死,也就一了百了。“娘娘,您往好处想,真正的圣上,您的骨血找到了啊。”钱嬷嬷提醒道。
太后一怔,随即想到了那天她在九江王府看到跛子时的感觉,当时的他左手鲜血淋淋,可眉头都也皱一下,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她当时就多看了他几眼,因为这孩子的眉眼,像桂王的祖父仁宗。
尤其是那双眼睛鼻子,只是神态要比仁宗更端肃一些。
原来,他才是真正的赵煜,是那个一出生就九死一生的孩子。若非他福大命大,他们母子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太后叹了口气,和钱嬷嬷道:“作孽,哀家这辈子真的是白活了。”
“谁能想得到呢。”钱嬷嬷道,“季贵妃当年那样,谁能想得她有这样的手段和心机。”
她们都以为季贵妃的手段不堪一提,可实际上,她们才是那个不堪一提的人。
“她有什么心机和手段,还不是个蠢人。”太后道,“自己的儿子是赵家的骨肉,真正的皇室的王爷,她却帮着一个外人谋夺皇位。”
“难道秦家人做皇帝,他儿子能更上一层楼?”
反倒会成为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她才死了。”钱嬷嬷道,“秦太夫人不是说了吗,季贵妃的死也是中毒而亡。”
“安国公杀九江王的时候,可是一点没有留情面的。”
太后不奇怪。他要杀桂王,是因为桂王是皇室嫡子,可九江王爷是先帝的孩子,对于一个假皇帝来说,就是威胁。
以安国公的作风和手段,是一定不会留着九江王的。
“秦太夫人的母子,都是蠢人。”太后怒道。
钱嬷嬷点头,道:“承德侯府一家子,都被安国公养废了,不管什么事都听他的,依赖他。”
杜九言牵着桂王的手,看着他低声道:“你别难过。帮他找个安稳的地方,让他们安安稳稳地活着就好了。”
“也是全了你们兄弟的情分。”
“我心里难过。”桂王垂着头,道,“从几年前我知道的开始,我夜夜做噩梦,夜里梦见我和他刀剑相见。”
“我甚至想过,就这样装作不知道过一辈子。”
他转头问杜九言,问道:“我是不是很懦弱?”
“不,王爷不是懦弱,是善良是重情义。”杜九言摸着他的脸,道:“你们的兄弟彼此照顾,互相帮扶,他爱护你超过自己,你敬爱他也亚于自己,你们兄弟情没有假。”
“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做不到什么都可以不顾忌,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你没有错,错的是安国公。”桂王道。
桂王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我很庆幸遇到了你,更庆幸你不是秦九烟而是杜九言。”
“我很害怕你我成为仇人。当我开始安国公的时候,我心里犹如火灼一般,痛不欲生。”桂王道,“一边是列祖列宗,一边是哥哥和你。”
“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只能逃避。”
杜九言能感觉到,自从找到青岩散人后,桂王的表现就很反常。他和她不一样,他心里是有怀疑安国公的,可是很怕因为安国公,他们夫妻两人会反目成仇。
所以,他躲躲闪闪逃避自恼。
“你做的很好了。”杜九言道,“自小那么多人的宠着你,你却没有恃宠而骄,却那么懂事的维护兄弟感情。当你得知赵煜的身份可疑,你没有冲动对质,而是不动神色,去广西造反筹备。”
“只是,安国公藏的太深了,而那些事发生的时候,没有任何证人和证据,你又还没出生。你查不到是正常的。”
安国公确实老谋深算,滴水不漏。
若非他放火烧了九江王府,她也不可能从九江王身上跳出来,也不会想到安国公。
就如当初说靖宁侯一样,能做到那些布局的人,大周没有几个人,靖宁侯是一个,那么安国公也是一个。
她原本一直纠结于和惊讶城聊天的人年纪和安国公对不上,后来她想起来,安国公没有和荆涯冲联系,但是秦万胜可以。
随后,他想到申道儒说季贵妃的话。她是害怕和担心的,甚至并不是心甘情愿豁出去,否则,她就不会留一条退路,找一把扇子保他儿子一条命。
另外一方面,就算九江王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她的娘家承德侯以及安国公府也能帮忙周旋,一个安国公的能力,不比一把很难找到的扇子更好用?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安国公不能用。
可安国公和承德侯常来常往,没道理不能用。
所以,她站在火场的时候,隐隐浮现出安国公父子的容貌。直到晚上去喊醒桂王,两个人聊过之后,她就更加确信了。
随后,闹儿出事留下玉佩的作证,陈朗说他当年被追杀离京的原因。
事情就彻底明朗了。
“原来,我身边所有人,所有事都不是偶然和巧合。”杜九言苦笑。
桂王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道:“我是巧合。”
两人无奈一笑,进了大殿。
朝臣们都惊魂未定地在喝茶,跛子和玉道人还有茅道士三个人坐在一起,茅道士在吐沫横飞地吹他的炮药,又想起来什么,和跛子道:“你当时拿人皮的时候,我就说你有问题。”
“说你道士你还否认。”
“合着你就是骗我的。哼!”茅道士道。
玉道人手里的拂尘啪叽敲了茅道士的头,怒道:“你和谁说话呢?摆正自己的位置。”
玉道人说着,一转头腆着脸冲着跛子道:“您别生气,他从来都是没有脑子,要不然我也不会将他逐出师门了。”
“什么将我逐出师门?你死了师门就是我的了。”茅道士说着,看着跛子又讪讪然摸了摸鼻子,道:“我、我忘记他的身份了。”
尴尬!
跛子端着茶盅,面色沉如水,对周遭的事情毫无反应。
有人走进来,他从嗡嗡的议论声和错综的脚步声中,立刻听到了杜九言的脚步声,忽然抬起头来看向杜九言。
“跛爷。”杜九言拉着桂王快步过去,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只道,“你饿不饿,吃饭了吗?”
跛子看着她,忽然笑了,摇了摇头道:“没有吃,有点饿!”
杜九言看着桂王。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桂王很尴尬,不知道怎么和跛子相处说话,转身出去了。
跛子又垂下眼帘,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一向独立强大,仿佛无坚不摧。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心疼不已,不由将他那只受伤未好的手牵起来,道:“换药了吗?我请太医来给你换药吧。”
“不用。”跛子回握着她的手,目光中有犹豫和不知所措,“九言,我…怎么办?”
杜九言眼眶一红,低声道:“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属于他的一切吗?
三十年来他一无所有,像个孤魂野鬼,像个影子无名无姓,他以为他一生都会如此,可是一夕之间,他有了母亲有了兄弟甚至于…他还是真正的皇帝?
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他要天下干什么?
跛子笑了,摇了摇头道:“九言,我好累!”
“嗯。”杜九言点了点头,“我知道。”
跛子端着茶盅,像个无助的孩子,垂着头继续发呆。
杜九言回头看着帘子后面的太后,太后的目光也头过帘子看着跛子。
“那孩子…也很难过吧。”太后哽咽地道。
她想立刻去将安国公拖出来乱刀砍死。
“可怜见的,”钱嬷嬷哭着道,“听说小时候腿就坏了,玉道人一开始没给取名字,后来猜测到了就不敢给他姓名,就一直跛子跛子的喊着。”
真太子真皇帝,谁敢给他取名字。
“我的儿…”太后倒在钱嬷嬷身上,主仆二人无声地哭着。
靖宁侯父子从门口走了进来,大家都起身行礼,靖宁侯一一回礼,视线就落在杜九言和跛子身上,目光微动他朝跛子走过去。
跛子放了茶盅,起身拱了拱手。
靖宁侯给他回了礼,两人没有说话,对面站着,气氛令人僵硬。
“侯爷,”杜九言道,“你受苦了。”
靖宁侯道:“不苦。是我这个舅舅无能,没有护好几个孩子。”
他身为舅舅,却毫不知情他的外甥被人掉包了。他仰仗皇家仰仗两个外甥,却对外甥的受苦的事,毫不知情。
他羞愧不已。
靖宁侯看着跛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跛子也不准备开口。
那边,鲁章之带着朝臣一直在讨论此事如何处理。
桂王亲自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几碟子小菜一碗鸡汤面,放在跛子面前的桌子上,道:“趁热吃。”
“谢谢!”跛子没有客气,默不作声地吃面条。
桂王看着他,心情极为复杂。
跛子吃完面条,小內侍诚惶诚恐地上来收了碗出去。
桂王咳嗽了一声,道:“各位,都说说吧。”
王阁老看着跛子,出列行礼,道:“安国公的事已是事实,人证后事情已经很清楚明了。可是…”
“真正的圣上,又怎么证明真假呢?”
是啊,那个孩子一出生就被抱走了,太后这个亲生的母亲没有见到就被掉包了。
那么,怎么证明,这个孩子的真假?
大家都想到这个问题了,只是王阁老向来是有事往前冲的人,便说出来了。
大家都看着玉道人。
玉道人愣了一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问贫道?”
“玉道人,”王阁老道,“此事,只要你能证明,不是吗?”
玉道人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来回的走动,焦躁地道:“贫道怎么知道?”
“玉道人,有个人问题。”王阁老问道,“当时你进宫算命,说当时的太子不是真命天子的时候,你没有请跛爷进宫和圣上见面,可事后你再次进宫,你说圣上已知时日不多,他相信你的话并给了你诏书,当时你为何不请跛爷进宫觐见?”
“啊?”玉道人挠了挠头,道,“当时没有请跛爷进宫?”
他来回走动回忆当时的情况,忽然道:“我想起来了,当时他不在京城,而是跟着他师父游历去了。”
“这还要证明吗?”玉道人很不高兴,“贫道的存在就是证明啊。”
“桂王爷,你信不信?”玉道人问桂王。
所有让你的视线落在桂王身上。
王阁老道:“王爷,此事不能大意啊,皇室血脉容不得半点混淆。”
“我信!”桂王打断王阁老的话,“我相信他是当年的那个孩子,是我的兄长。”
跛子目光微怔,看着他有些震惊。
他和桂王的关系一直只停留在杜九言的事情上,所有交集也只是杜九言。他不喜桂王,相信桂王也不喜他。
可是,他今天居然这么轻易的就相信他了,这让他很惊讶。
他难道不怕玉道人是第二个安国公,而他,也是第二个假赵煜吗?
“王爷!”王阁老道,“这太草率了。”
桂王看着众人,道:“我信他,就不草率。”
“哀家也信,”帘子后面,太后也道,“各位看一看,这孩子的眉眼,是不是像仁宗?”
众人就去看跛子,鲁章之道:“跛爷的容貌,确实很像仁宗。”
经历过三朝的人有一些,可经历过三朝还见到过仁宗的人,在场的就只有鲁章之了。
毕竟,不是为官就能面圣。
“那、那就算跛爷身份不假,那、那皇位怎么办?”王阁老问道,“依老臣意见,既然先帝第二份传位诏书是给桂王爷的,那就按照第二份传位诏书来执行。”
“你的意思是,让桂王爷登基为帝?”鲁章之凝眉问道。
王阁老道:“是!”又道,“恕老臣说句不得当的话,现在只有桂王的身份是名正言顺毫无瑕疵的,桂王爷继承大统才是最保险的。”
虽说都相信跛子的身份不假,可是,以防万一,桂王还是最保险的。
众人的视线,又落在桂王身上。
桂王凝眉,看向王阁老道:“此事明日早朝再议吧,我们都需要时间。”
王阁老道:“还请王爷三思。”
说着,他也冲着跛子略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