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着,桂王道:“你托孟郊办事到是聪明之举,吴文钧定想不到。”
“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此番接触一下,我对孟都督的印象极好。”
桂王颔首,“为人确实不错,可以深交。”
到孟府,孟郊在书房外等他们,看见桂王他一愣,忙要跪拜,桂王扶他起来,含笑道:“不用虚礼,本王只是陪朋友来办事。”
四人进了书房,孟郊给了杜九言一个卷宗,打开来里面是誊抄的都察院这五年来,从金嵘手中批出去的,湖广河道所有大笔银两的进出。
一共十四笔,杜九言将金嵘写着数字的密码拿出来比对。
另外三个人都在灯下看着她。
过了一刻她抬起头来,有些兴奋地道:“对的上,其中一笔只有两万两,他似乎没有得钱。其余的每一次拨款,他都贪了。”
“每一笔都是万两以上。”
“金嵘果然是一条大鱼!”杜九言道。
“还有这个,”孟郊给了她一个地址,“四年前押送去金银去邵阳的那些人,除了这个人,其他都还在工部当差。”
“这个人很特别,我打听到当年他从邵阳回来的半道上,就回了青州老家。”
“此后就再也没消息。你们可以查一查他。”
杜九言颔首,看向桂王,“可以请顾青山走一趟,青州不远,来得及。”
“好!”桂王颔首。
第二日一早,杜九言再次去了牢中,和金嵘闲聊了一刻钟,金嵘态度不变,她也没有强迫,不咸不淡地扯了几句,就出来了。
从大理寺出来,刚到衙门门外,就看见桂王正靠在对面等她,她过去问道:“怎么在这里,出事了?”
“嗯。”桂王低声道:“吴文钧从邱文力办公的班房书柜里,找到了邱文力和已惊过世木阁老曾经来往的信件,其中一封提到让他多和钱侍郎走动,钱侍郎为人有侠士之义,为难之时一定会出手相帮。”
“另一封信,则是两张五万两的票根,这两张作废的票根出自永丰票号,吴文钧查了永丰票号的账目,这两张票根对应的是名字,已是钱羽。”
意思是,这两张五万的银票,是邱文力先存入的,后来转送给了钱侍郎,钱侍郎在取用这两张银票后,永丰票号的柜面账本上,就更改成钱侍郎的名字。
在票号,小额存取只认银票,像这种大额面就会登记存入人的姓名,取钱时不但需要票根还要需要私章核对,如果赠与他人,就要来票号招呼一声。
“好手段!”杜九言都要为吴文钧叫好了,“他这掌控的力度相当出彩。”
桂王凝眉,“邱文力延伸出钱羽,金嵘做假证扯出的卞文清又是什么目的?”
“如果卞文清没有找我做辩讼,那么吴文钧用他的真正目的,应该就是鲁阁老。他想怎么做我猜不到,但左右不过手段牵扯。”
最后,即便成不了案鲁阁老能洗脱罪名,可他的首辅之位也会被危及。
鲁党以鲁阁老和钱侍郎为首,如果这两个人都没有了,那么剩下的人,就不足为惧了。
“厉害啊!”桂王道:“他自己贪污的事败露了,居然能不疾不徐地做这么多事,安排着倒打一耙,果真有几分本事。”
两人站在大理寺门口,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就看到钱侍郎由吴文钧陪同,看似闲聊实在押解的方式,往大理寺而去。
“我去!”杜九言按着桂王,“您是王牌,等我吃亏了您再上。”
桂王颔首。
杜九言大步出去,喊道:“啊呀吴大人!”
吴文钧停下来,见是杜九言,顿时目露森凉。
第418章 三更
“吴大人,”杜九言拱手,又看着钱侍郎,“钱大人,今天三司二审吗?”
钱侍郎穿着官服,但是没有戴官帽吗,冲着她气定神闲地一笑,道:“杜先生说笑了,钱某今儿不是主审,是被审。”
“吴大人审您?”杜九言问道。
“是啊,说我贪污。”钱侍郎甩了甩袖子,扇了一阵清风,“也不知道能不能帮着钱某人找点银子出来,毕竟家徒四壁的我,也很想在家里挖点银子出来。”
杜九言笑了,看着吴文钧,“吴大人,您要努力啊。钱侍郎有没有钱,就靠您去嗅去找了。”
吴文钧顿时变脸,压着声音道:“杜九言,你算个什么东西,抬举你,你就是条狗,可狗也没有资格在外面前吠,你若想好就做好本分的事,其余的和你无关。”
杜九言啊呀一声,一回头喊道:“王爷,吴大人骂我狗都不如!”
桂王三步并作两步过来。
吴文钧脸色看一变,指着杜九言气的说不出话来,又不得不冲着桂王行礼,“下官拜见王爷。”
砰!
桂王一脚揣在吴文钧腿上,他咯噔一声双膝砸在地上跪下来。
这一脚,连杜九言都没有想到,更不要说吴文钧了。
他是正三品,虽未入阁却是三司之首,不说万人之上,可在朝中就算首辅看他不顺眼,也要给他三分薄面。
更何况,文官之间就算不满,也多是隐忍后暗中还击,就算是武官哪也不敢真的动谁。
所以,吴文钧跪下来后,双膝钻心的疼,一瞬间他以为他的腿断掉了。
他目瞪口呆地跪在桂王面前,抬头看着他。
钱侍郎也是惊愕不已。
“京中人都知道,杜九言是我知己好友,你骂他狗不如,那就是在暗示本王是狗!”桂王道。
周围好些人停下来看热闹,大理寺里也出来很多,隔壁都察院也有人跑出来,一下子将这边团团围住。
看着吴文钧,杜九言忽然有种她和桂王狼狈为奸,坑害清官的错觉。
不过,这种感觉很好,难怪那么多人想要权势。
权势就是,我打你,你还的跪着被我打。
“没有,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吴文钧气的直抖,但再生气都不能回桂王的嘴,纵然他什么权都没有。
这样一个没有本事还胡闹的人,你也不得不敬着,谁让他命好出生在皇家,姓赵呢。
“本王看你就是这个意思,”桂王道指着他道:“今天看你乖觉,认错态度好,本王就绕了你。若再有一次,本王就直接砍了你。”
吴文钧没有说话。
隔壁,御史俞大人上前来,道:“王爷,吴大人位居三品是朝廷命官,为朝廷效力有功也有劳,更何况,他现在正在办案,您怎么能如此待他。”
“您这样是会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的。”
“寒谁的心?”桂王一转头看着俞大人,“你为谁鞠躬精粹死而后已?”
“为圣上,为朝廷!”俞大人道。
桂王冷笑,道:“我是个吃闲饭任性跋扈没学问的王爷,你们谁的心寒了,跟我有关系吗?”
“不满意,找我哥告状去。”
“少在这里和本王扯嘴皮。”桂王指着俞大人,“找个草团擦擦嘴,你要不干净,本王照样打!”
俞大人道:“王爷,您怎么能这样,您这是蛮不讲理。纵然您身份高贵,可也不能如此跋扈嚣张。”
“你脑子里是不是都是水?立刻滚!”桂王说完,指着吴文钧,“记住没有?”
吴文钧跪着,颔首道:“是!”
“起吧。”桂王负手立着,吴文钧由自己的门客扶着起来,一双膝盖不停的抖动,已是站不稳,他拱了拱手,道:“下官告退。”
说着,扫了一眼杜九言,和旁边的人道:“带钱大人进去。”
大理寺的人鱼贯回了衙门。
钱侍郎不疾不徐地和杜九言打了个眼色,低调地跟着吴文钧一起进了大理寺。
“滚!”桂王拂袖。
大家不敢再惹他,纷纷告辞走了。
“帅!”杜九言一脸崇拜,“方才那一脚真的是又解气又解恨,踹的恰到好处,不轻不重。”
桂王得意洋洋,“那是,一个跋扈嚣张任性的王爷别的不会,打人是必然不会手生的。”
“王爷,请给小人一次机会,今日小人一定要请您吃饭。”杜九言道。
桂王指了指大理寺,“钱侍郎方才说什么,没事?”
杜九言道:“钱大人气定神闲,显然是早就准备舍身饲虎,深入虎穴了,咱们不用管他,该吃饭吃饭。”
在今天以前,钱侍郎一点动静都没有,她都怀疑这个案子,会不会真的和鲁章之还有钱侍郎有关。
否则,这么好的打击对手的机会他们怎么会不用。
没想到啊,钱侍郎在这里等着。
“真不管?”桂王问道。
“我是讼师,谁给我钱我管谁。”杜九言道。
其实,她很好奇钱侍郎有什么打算,这都锒铛入狱了。
“有原则!”桂王道:“言言,我很欣赏你。”
杜九言笑,“王爷,今天我也很欣赏您。”
桂王顺势就勾着她的肩膀,“走,吃饭去。”
杜九言拍他的手,“王爷,您不自重我需要自重的。”
“想想我刚才为了你不惜损害声名的举动,你就不应该拍开我的手,如此的你,很凉薄,伤我的心。”桂王道。
杜九言道:“王爷,人情我记住了,所以请您吃饭。但您说为了我损害声名的事,我不认同,因为您的声名本就如此。”
桂王哼了一声,将她搂紧了,“你再说话,本王在大街上就亲你。”
杜九言闭嘴。
桂王笑了。
两人找了个小馆子点菜坐下来,桂王道:“接下来做什么?”
“需要一个突破口。”杜九言道:“还需要去见圣上一次。”
“这两日怎么又没有见到茅道士?”
桂王道:“没出门如果也没有见到他,那就只能在睡觉了。”
两人吃过饭回王府找茅道士。
桂王敲茅道士的房门,没有人开,他拦着杜九言,“他睡觉不穿衣服,一会儿我进去你不要进去。”
“好。”杜九言也不想看到裸睡的茅道士。
桂王一脚踹开门,就看到茅道士抱着被子撅起屁股在暖烘烘的炕上鼾声如雷。
“本王这里有一盆水,数到三你要不起,就全当给你洗澡了。”
桂王负手道。
“王爷,有话好好说。”茅道士一骨碌坐起来,用被子遮住身体,待发现桂王手里没水盆,顿时松了口气,“王爷,贫道正在修仙,您这一打断,贫道又要重新开始了。”
“把衣服穿好,九言要见你。”桂王道。
“她有事就进来啊,说完话贫道继续…”茅道士说了一半,发现桂王正冷飕飕地看着他,顿时麻溜地将衣服穿好。
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子边。
“道长,您好啊!”杜九言进来了,笑眯眯地,“修仙很累吧,要不要吃饭,我刚才吩咐厨房给您煮鸡丝面了。”
茅道士一脸戒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奸是不可能有的。”杜九言的“礼”结束了,便在茅道士对面坐下来,“你见天炼丹,有没有让人假死的药?”
茅道士一脸鄙夷,“没有!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有。”
“那…火药呢,你能不能造出来?”杜九言道。
茅道士目光一顿,桂王也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你要火药干什么?”茅道士倒茶喝着,余光撇着杜九言。
杜九言道:“劫狱。”
“没有!”茅道士义正言辞,“作为一个律法的维护者,你开口就说劫狱,这样是不是不好?”
杜九言道:“作为一个骗吃骗喝的道士,你是没有资格来指责我的。”
茅道士嘴角抖了抖,摆着手道:“我、我没有火药,但是我可以做个能放很多烟气的药,一点燃满室都是臭烟。”
这有什么用?杜九言勉为其难,“那你做吧,做出来我看看。”
“什么叫你做出看看?这个很麻烦的。”茅道士道。
“没见过当然要看看。”杜九言道:“速速去干活吧。我儿又多一个玩具了。”
不能做火药,那就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茅道士气的不得了,“鸡丝面什么时候来?”
谢桦将鸡丝面端上来,茅道士数着面条吃完,磨磨蹭蹭去城外道观干活去了。
杜九言拉着桂王去了金府。
金夫人给他们开门,和上一次一样面无表情地让开,行礼道:“二位请吧。”
“院子里三尺地,都已被人掘了,二位再来十次可能也找不到有用的东西了。”金夫人不急不慢地走着,杜九言跟着她,“夫人有孙子吗?”
金夫人脚步顿了一下,“有。”
“听说您儿子读书很好,孙子想必也聪明伶俐吧?”杜九言道。
金夫人眸光柔和了不少,“像我家老爷,自小聪明爱读书。”
“但是没有用了,”杜九言道:“贵公子是举人,如果不出意外明年应该春闱了吧?”
金夫人没说话,眸光冷了许多。
“金大人判了以后,贵公子的功名虽不除,但也不能参加科举了,就算是做讼师,有这样的父亲也会被人诟病的。”
金夫人忽然停下来看着她,“我儿什么都没有做过,他们凭什么说他。”
“他花用了贪污得来的钱,他就等于做过。”杜九言道:“若圣上判的重一点,他连罪也是可以的。”
金夫人浑身发抖。
“金夫人别怕,我有个办法。”杜九言拉着好用的桂王过来,“您看,这是桂王爷,他可以保您儿子不受牵连,安心科举。”
“将来,如同他父亲一样高中皇榜,做一位清正廉洁的好官。”
金夫人抿着唇,好一会儿道:“好,我告诉你们。”
第419章 四更
吴文钧在问讯的房间内喝茶,隔着一张桌子,对面坐着的是钱侍郎钱羽。
“你贪污,却把事扣在我身上,吴大人的底线越来越低了。”钱羽道。
吴文钧放了茶盅,语气平静地道:“没有人往你身上推,你身上背着的都是你自己作的事。”
“两张票根,票号的账簿,外加一封似是而非木阁老的信?”钱羽道:“吴文钧,到本官这里你是不是还没有结束,下一个是谁?”
吴文钧道:“身正影就正,你真要清白,就算别人想要害你,也无缝可入。”
钱羽颔首,道:“那就下午吴大人记得这句话,他日也能如此勉励自己。”
“我今日坐在这里,拜你所赐。若我不死,吴大人这个后果你可要想好了。”
吴文钧抿着唇冷笑一声,不屑道:“钱大人,本官也希望你好好活着。”
钱羽没说话。
吴文钧做事向来谨慎,无论做什么都是不急不忙铺好路垒好桥再动手,同朝为官多年,也斗了多年,他们对彼此都很了解。
“为了任延辉,你这样值得吗?”钱羽道。
“此事和任阁老自始至终都没有关系。你不也维护着鲁阁老,说这么多废话毫无意义,”吴文钧递了供词给他,“签字画押吧。”
钱羽忽然一拍桌子,大声喊道:“冤枉,你们冤枉我!”
“圣上,微臣冤枉啊!”
钱羽喊的声嘶力竭,停下来看着吴文钧,“吴大人,让我签字画押,恐怕你还要再想点别的办法。”
“如果现在暂时没有想到,那我就先去休息了。”他说着站起来开门出去,问外面的人,“劳驾,本官住哪间?”
牢头用眼神询问吴文钧,吴文钧颔首,牢头就做了请的手势。
人一走,吴文钧捂着双膝疼的面色苍白,他借着幽暗的灯光将裤脚提起来,就看到一双膝盖青紫肿胀的似馒头。
而且很疼,像是骨头裂掉了一样。
“大人,”吴文钧的门客谭先生进来,扶着他道:“要不要请太医来?这件事,应该回禀给圣上才行。”
“桂王爷太过分了!要是让属下说,大人最好在家里休息几日,以示受伤严重。”谭先生道:“好让朝中的人知道,桂王爷的霸道行径。”
“您在查办案件,又是杜九言出言不逊在前,桂王居然还做出此等事,实在太寒人心了。”
吴文钧道:“不用特地去,明日早朝就知道了。就算要休息,本官也要将这件事案件审理完毕,再去休息。”
谭先生扶着吴文钧出去,走几步他实在是撑不住,喊了人进来抬着椅子将他送回家中。
天黑后任延辉亲自来看望他,“腿可还好?”
“大人,下官无事。为了大业,受点委屈下官能忍。”吴文钧道。
任延辉看了他的膝盖,涂抹药后的膝盖肿像骇人,他实在是生气,怒道:“待此事结束后,老夫定要参奏桂王一本。”
“他起兵造反,置西南百姓与水声火热之中,实在罪大恶极。”
“圣上顾念手足之情和太后不能重罚,可也决不能让他这么胡闹下去。”任延辉怒道。
桂王胡闹,是所有人的共识,可为什么没有人吆喝着要讨伐或者出兵收复广西?
那是因为桂王除了把广西占了以外,他没有哪一件事像一个想要夺江山的人所为。
朝中没有人用,也根本不管朝政,在朝里,桂王连他的号召力都不如。
所以,在他打了广西后,大家都一致认为他胡闹,而非别的原因。
可现在,事情不能再忍下去,谁知道他以后还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吴文钧颔首。
“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任延辉道:“这一次辛苦你了。”
实际上他们也没有想到,桂王会查到贪污的事,居然还将田卯等人押送回京,田卯等人也耐不住拷问招供。
他们不得不被动应对,好在应对的很得当,“这一切,都归功于你。”
“大人,您我不用客气。”吴文钧道:“就是这一次,很有得罪了安国公,是在预料之外。”
这都是拜杜九言所赐。若非她多嘴多舌,安国公不会发现他在卷宗里做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