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时七间房的小院收拾出来,有床的睡床,没床的铺了稻草新被褥,客厅的桌子上摆着茶盅,椅子擦的一尘不染。

杜九言提着六套新衣服进来,啧啧叹道:“人多就是力量大。”

“这是什么。”花子接着包袱,杜九言道:“衣服。今天有钱咱们做人,等没钱了再做鬼。”

大家哈哈大笑,迫不及待的试新衣服。

杜九言算了帐,包括赁房子卖锅碗瓢盆被褥并着新衣服,统共才花了五两。

划算。

“跛子哥来了,”银手指了指厨房,“他在给大家烧水。”

杜九言对跛子没意见,来了就来了,“那就辛苦他了。”说着她问陈朗,“买浴桶了吗。”

“买了两个,”陈朗笑着道:“你和小萝卜一个,我们几个人用一个。”

杜九言是女人,总要区分。

水烧的很快,小萝卜自己洗澡,舒服的哼着歌儿,杜九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朗过来,给她递了一杯茶。

杯子是竹制的,茶是粗茶,但是喝起来格外的香。

陈朗笑道:“今天多谢你,让孩子们有地方住,有一个家。”

杜九言呵呵一笑,正要说话,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孩子的笑声,她侧耳去听,银手已经脚步轻快的跑过来,戴着手套的手抓着杯子,万事通地道:“隔壁住着一家四口,新生了个儿子才八个月大。”

杜九言打量着银手,扬眉道:“你、惯偷?”

银手一愣,“你怎么知道的?我没暴露过啊。”

第9章 是爹是娘

杜九言看着他戴手套的手。

“原本以为你的手是残废,可发现这只手不但不废,还很灵活。”

“你对每家每户了如指掌,除了贼,没别人。”杜九言道。

银手嘿嘿笑着,得意的炫耀自己的右手。

“你要是猜出来我为什么戴手套,我就彻底服你!”

银手说着,除了在洗澡的闹儿,大家都围了过来。跛子站在厨房门口,虽不热情,但能看得出来,他在等杜九言说话。

“你服我,是早晚的事。”杜九言一笑,戏谑道:“这里面有针,绳,还有蒙汗药。”

银手笑脸龟裂,不敢置信。

“好厉害!”花子拍着手,“九姐姐真是神了,全部猜对了。”

银手拱手作揖,“喊你一声九姐,我服了!”他说着,将手套拿下来,一翻开露出里面的乾坤。

三根很长的粗针,六尺鱼线外加一包蒙汗药。

“如何知道他有蒙汗药?”跛子走过来,依旧面无表情,长长的头发遮着脸,看不出他的表情。

杜九言也不看他,含笑道:“因为他没功夫,遇到敌人总要保命,蒙汗药便是最好的保命方法。”

“你说的对。”银手耷拉着脑袋,“跛子叔不肯教我功夫。我就跟一个拍花子买了许多蒙汗药。”

跛子会功夫?杜九言朝跛子看去。

“花拳绣腿,”跛子看了一眼杜九言,“热水没了,我去烧水。”

杜九言撇了撇嘴。

“小九。”陈朗给杜九言续茶,“你现在聪明了,将来打算做什么?”

“没有,一切等睡醒了再说。”她还真没有。

“也对。”陈朗点头,“先休息。”

房门打开,小萝卜穿着一件肚兜,露着小屁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靠在门口哭唧唧的,抖着新衣服,“娘,衣服太小了。”

“小了?”杜九言牵起衣服一比,顿时皱眉,“是不是你个子太高了?东家说衣服就是四岁孩子穿的。”

小萝卜摊手,一脸的委屈:“你是不是我娘,一点数都没有哦。”

“我哪知道。”杜九言撇了撇嘴,“行了,你先这么穿着,把旧衣服洗干净晾着,明早我们去换。”

小萝卜哦了一声,光着圆圆的屁股趴在浴桶上,拧着自己的脏衣服。

大家都洗完澡,坐在院子里乘凉。

院子呈半圆的样子,东面拖着两间,一间厨房一间是跛子的房间,西面是花子和闹儿一间,银手一间。

正屋三间,陈朗一间在西面,中间是客厅,东面则是一间书房,另外正房则是杜九言母子住。

“我给你们唱一段给你们助兴吧。”花子站起来,袖子一甩,翘着兰花指,身段娇媚,“来一段贵妃醉酒,这可是我最拿手的。”

闹儿道:“我在旁边搭戏!”

杜九言鼓掌吆喝,“好!”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免,玉兔又早东升…”花子亮嗓,细细的柔柔让人骨头都酥了。

杜九言听的聚精会神,等一曲唱完,她拍手道:“不错,在家能听戏,我同意你跟着我了。”

“真的啊,”花子跳了起来,“以后我每天给你唱。”

“就这么定了。”杜九言道。

“娘,娘,”小萝卜拽着杜九言,“我困了,睡觉去吧。”

杜九言点头,“行,散了吧,都睡个好觉。”

大家各自回了房里,小萝卜抱着杜九言咕哝着,“娘,你不会不要我吧。”

“为什么这么说?”杜九言找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小萝卜声音闷闷的,“因为我是包袱,你很想甩掉。”

“胡说,”杜九言目光闪烁,咳嗽了一声,“一个伟大的母亲怎么可能不要孩子。”

小萝卜抬头看着杜九言,一副审视打量的样子。

对伟大二字持怀疑态度。

“睡觉,”杜九言不搭理他,闭眼假寐,小萝卜咕哝了一句,拱在她怀里,一会儿就睡的香甜。

隔壁,婴儿的啼哭声再次传来,杜九言渐渐睡着。

她做了个梦,梦见一个有人拿着砖头朝她猛拍一通,她的头立刻捣成了浆糊,等睁眼,天已经亮了,院子里花子和闹儿在咿咿呀呀的吊嗓子。

一片安宁祥和。

“九姐姐,”杜九言出来,闹儿笑嘻嘻的道:“先生煮了粥,就等你们起来吃饭了。”

还真像个家啊,杜九言抄着乱发,疏懒的道:“我去洗漱。”

洗好脸,七个人围坐一圈吃饭,吃完饭陈朗去洗碗,花子换回昨天的衣服,笑嘻嘻道:“我去上工了,早上人多,肯定能要着钱。”

他拿着破碗,穿着脏兮兮的破衣服。

“等我一下,”银手脱新衣服:“早上人多,我也去。”

杜九言扬眉,“重操旧业?没正经事做?”

“邵阳没有正经事,”跛子一瘸一拐的出去,“正经人在这里待不下去。”

杜九言看着陈朗。

“让他们去吧,不能总吃用你的,”陈朗拿着扫把扫地,“银手向来有分寸,取钱只取两成。”

意思是,别人有十两,银手只会偷二两。

“盗亦有道!”银手很骄傲,右手的手套在杜九言眼前晃悠。

杜九言点头,“被抓了,别想让我交钱赎人。”

“不可能。”银手很有自信,“我行走江湖十多年,就从没失手过。”

杜九言挥了挥手,“走吧,祝开张大吉,财源滚滚。”

银手几人嘻嘻哈哈的出了门。

“陈先生,”杜九言摸了摸头发,不好意思的道:“你,会梳头吗?”

陈朗惊愕的看着她,“我只会扎男子的独辫。”

“就扎男子的辫子,”杜九言看过自己的脸了,长的确实还不错,若在现代,自然一眼看出是女人。可在这里,她一头短发,就算长的秀气,别人也不敢断定她的性别。

“你打算男装?”陈朗才发现,杜九言一身新衣是男子长袍,她个子虽不高,但还有几分英气。

杜九言昨天就买了化妆的东西,“男子行走江湖方便,先生帮我梳头,稍后乔装一番给你鉴别。”

“好。”陈朗给她扎的最简单的辫子。杜九言进了房,过了一会儿出来,不知怎么弄的,疤遮住了,脸黑了不少,眉毛也成了剑眉,英气勃勃。

陈朗失声笑了。

脸上涂了薄薄的青黛,修剪过的眉毛描的浓黑,又是男装,整个人英气勃勃。

杜九言甩开天青色长袍,大刀阔斧的坐在椅子上,眉梢一挑,嗓音也粗了几分,“陈先生,觉得如何?”

“九公子,”陈朗失笑,拱手道:“难辨雌雄。”

杜九言挑眉,微露得意。

小萝卜从房里换好衣服出来,一看到杜九言便愣住,瞪圆了眼睛,“娘…爹?”

“当然是爹。”杜九言敲他的额头,“不要露陷。”

小萝卜笑嘻嘻的趴在杜九言的身上,仰头看着她,又好奇的摸她的脸,清脆的喊道:“爹,帅!”

“乖儿子,”杜九言笑了,抱着小萝卜,“一会儿爹带你换衣服去。”

小萝卜点头如捣蒜。

“我出去了。”跛子拐着出了门,杜九言奇怪的看着他。

这人神神秘秘的。

“你不要介意,我们认识虽不久,但他人不坏的。”陈朗替跛子解释道:“但凡成为乞丐者,总有一些过往不想与人道。”

杜九言不想知道跛子的过往,颔首道:“先生看家,我们也出去了。”

第10章 黑户乞丐

聚福楼开着门,门前还有残留的鸭血。

杜九言朝里面看了看,伙计热情的招呼她,“客官,我们有早茶,进来坐。”

“改日,”杜九言牵着儿子,大摇大摆的离开,小萝卜喜滋滋的道:“你的伪装非常成功。”

杜九言摸了摸脖子,“美中不足,就是没有喉结。”

这喉结,不好办!

“爹,”小萝卜笑嘻嘻的抓着杜九言的手,“爹!”

杜九言低头看他。

“没事,我就喊着玩,我长这么大没喊过爹。”小萝卜高兴的道:“以后,白天您是爹,晚上就是娘。”

杜九言哈哈一笑。

去成衣店换了衣服,母子二人顺着街溜达。她得找事情做,不然过不了多久,就要坐吃山空。

至于做什么,她暂时还没头绪。

“客官,住店打尖都便宜,今日进店一律减钱五文。”一家客栈门口,伙计卖力的吆喝。

杜九言看到门口的招工告示,眼睛一亮,和小萝卜道:“我去做伙计?”

“您做伙计?那是大材小用。”小萝卜的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

杜九言按住他的头,“没和你商量,你不用回答。”

不管她以前什么材,在这里她就是废材。

“客官,您打尖还是住店?”伙计长的精瘦,一双眼睛很机灵,见她们衣着光鲜,立刻热情的迎过来,“咱们德庆是全邵阳最便宜的,四百九十五文一晚。”

杜九言打量着正堂,木和砖混搭的房子,刷着白灰,两层楼拖着后院,一楼是酒馆,二楼上面是客栈。

正堂里坐着两桌客人,一桌是一家四口,另外一桌是三个年轻的男子,正在喝酒聊天。

“我来应工,掌柜可在。”杜九言扫了一眼柜台,后面站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穿着绸缎,膀大腰圆,正聚精会神地翻账簿。

应该是这店的掌柜或是东家了。

“招工?”伙计一怔,上下打量杜九言,笑呵呵地指着柜台,“掌柜在那边你和掌柜说。”

“掌柜脾气急,你说话利索点。”伙计压着声音,好心提醒。

杜九言感激的拱了拱手,带着小萝卜往柜台那边去,作了自我介绍。掌柜皱眉打量着她,又看着小萝卜,“这小孩是你什么人,你上工,他怎么办?我这里不养闲人。”

“我不是闲人,我能干活。”小萝卜不服气叉着腰,凝眉瞪眼,“扫地,擦桌子我都可以。”

掌柜挥着手,“去,去,都没桌子高,除了捣乱没别的。”

“我会。”小萝卜打算据理力争,证明自己的能力,杜九言笑盈盈地道:“他在家,不随我上工。”

掌柜勉强满意,抄着大嗓门,道:“月例六百二十文,包吃不包住,四季衣服各两套。寅时末上工,戍时末下工,年休三天。”

早上五点上班,晚上九点下班,年休三天?

资本家的剥削啊!

“迟了扣钱,”掌柜吆喝,“还有,把户籍和保长信带上,我这不收外乡人。”

杜九言挑眉,低头看小萝卜。小萝卜朝她挤着眼睛,小声喊道:“娘,您想想我们为什么做乞丐!”

就是因为没户籍?那她岂不是连伙计都做不了?

苍天,别人穿越不是富贵小姐,就是王妃娘娘,怎么到她这里,就变成黑户乞丐了。

“谢谢,我回去取户籍。”杜九言敷衍的应了一句,牵着儿子准备走。

就在这是,一个三十出头,身材瘦小的男子冲进门,喊道:“掌柜,伙计,我昨晚住的房间收拾了没有,见着我旧衣服了吗?”

“在,在的。”方才的伙计立刻去柜台后取出一件旧衣服,“一早收拾房间就看到了,给您收着的。里面的银子一分没少,您点点。”

一件灰色的半旧麻布褂子,口袋里装着碎银子和铜钱。

杜九言正要离开,忽然听男子喊道:“不对,我口袋里有十两银子二十五文钱,现在怎么只有三两二十五文了?还有七两呢。”

杜九言眼睛一亮,原地转身,小萝卜狐疑道:“您…不会又要看热闹吧?”

“看!”杜九言道:“我的话,你听就好,不需要发表意见。”

小萝卜哦了一声,垂头乖巧的站着。

“少、少钱了?”伙计脸色煞白,“您再数数,您退房后我就收拾房间,看见兜里有钱我就没动,怎么可能少钱?”

“怎么回事。”掌柜也出了柜台,“少什么钱,你数清楚了没有。”

那男子哗啦啦将兜里的钱都倒在桌子上,“大伙儿看看,我当着你们的面数。”他数了一遍,拍着桌子,“看到没有,三两银二十五文钱,我可没数错。可是我昨天兜里明明有十两二十五文钱。”

他的银都是银锞子,有的印着梅花,有的圆溜溜的,应该是每颗固定得重量。

“你们还我的钱,否则我就去告官。”男子气怒的道。

伙计脸色煞白,摇着头,“我、我没拿钱。你兜里就是这么多钱,我碰都没有碰过。”

掌柜盯着伙计看了几眼,指着吵架的男子就道:“老子开客栈十五年,从不做偷钱害人的事,你要是闹,那就去报官,让衙门的人来说。”

“也不知道多少钱,就想赖在我头上,门都没有。”随着,指着自家伙计,“去,将焦三爷请来。”

伙计应是跑着出去。

闹事的男子气愤的在桌边坐下来,骂道:“报就报!让大家知道,你们这是个黑店。”

大堂里两桌子吃饭的人,一桌人朝他看着,而领桌的三位喝酒的男子,浅啜轻笑,事不关己,

“有意思。”小萝卜摸着下巴,一脸深思。

啪!

杜九言给他一个暴栗,怒道:“抢我台词!”

第11章 后生可畏

“您在猜谁是对的?”小萝卜缩着脑袋,一脸好奇。

“你的脑袋就为了增高用?自己想。”杜九言索性在桌边坐下来,认真看戏。

“我又没有被敲砖。”小萝卜撅着屁股爬凳子坐着,甩着小短腿,很惬意,“所以我很笨的。”

杜九言白了儿子一眼,轻笑着,“一会儿我拍你一砖头。”

“不要,不要。”小萝卜挪着屁股离杜九言远点,“我笨肯定是遗传我爹,他肯定是个傻子。”

杜九言很高兴,赞同的点了点头。

“什么事,成天不让老子痛快,”说着话,焦三带着两个属下,配着刀大步从门口进来,说话嗡嗡响。

“三爷,小民秦宝,是做小买卖的。事情是这样的,小的昨晚住在这里,换了一身新衣服,就随手将旧衣服叠放在床头。”秦宝急切的凑上前,“早上走的急,一时忘记了。可等我赶回来,我衣服里的钱就少了七两。”

“就是这伙计偷的,但他不认账。”秦宝指着伙计,“三爷,您要给小民做主啊。”

客栈伙计急的就道:“我没偷。我取了衣服发现里面有钱,就立刻放在柜台了。就一会儿工夫他就回来了,银子没有人动过。”

“我在柜台,”掌柜道:“没人动他衣服。”

焦三听的脑袋都大了,拍着桌子道:“这就是扯皮的事,一个说丢了,一个没丢,你们让老子信谁?”

“都跟我去大衙。”焦三只负责抓人,向来最烦这种扯皮事,“愣着干什么,走吧。”

伙计拾银不交是为盗。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按《大周律》,偷盗十两以上,是要被判绞监侯,七两银就是杖三十,徒三年。

可如果是姓秦的诬告,按律则笞四十。

“三爷,我没有偷钱,请您明鉴。”伙计觉得冤枉,他好心办事却被人冤枉,“我上有老母和病父,我要是出事就没有人照顾他们了。”

“谁没老母,废话啰嗦的。”焦三眼睛一瞪,喝道:“说的这么可怜,保不齐见钱眼开。”

秦宝点着头,“就是,肯定是见钱眼开。”

伙计吓的腿一软,抱着掌柜的腿嚎啕大哭,“掌柜救我,我没有偷钱,我没有。”

“我店里的伙计,不会手脚不干净。”掌柜大声道:“肯定是这个外乡人讹诈诬告。”

焦三想立刻解决这件事,不耐烦的道:“你说他诬告,你他娘的有证据吗。”

“我、”掌柜被堵的哑口无言,不死心的拉着焦三,“去衙门岂不是给大家添麻烦,就在这里,您再断断。”

焦三啐了一口,“你断,你断清楚了老子服你。”

“是啊,”门外,有看热闹的人,议论道:“这银子又没张嘴,又没记号。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