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长缨一般不与人长谈,但莫思归乃是一代神医亲传弟子,如今俨然也成为了一名神医,他的资料很重要,正巧自己眼下闲的发慌,便敬业的与他聊了起来,“楼姑娘为何不理会神医?”
莫思归摇扇子的动作缓慢下来,“她如今背着满身仇恨,是不想连累我罢!但…”
他望着楼明月的那间屋子,不知是说给盛长缨听还是说给楼明月听,“我莫染今生不改誓言。”
“神医真是重情重义。”盛长缨唏嘘。
重情重义吗?莫思归不知道自己对楼明月还有多少喜爱,他只是还记得自己曾经承诺一生一世罩着她,只是还记得答应过启长老不负情之一字。
盛长缨想再问,但看见莫思归眉眼间有悲伤便沉默了。
秋风乍起,卷起枯叶,空气中全是独属于这个季节的苍凉。
楚定江亲自去玉氏走了一趟,让玉翩飞把货送入码头。
其他人都在加紧准备,毕竟只有二十几个人去闯缥缈山庄,他们才刚刚出控鹤院,比起那些经验丰富的杀手,实在很难有自信。然而哪怕明知是死路一条,也必须得冲上去,这就是他们的宿命,所以这时候准备的越充足,活下去的机会便越大。
相对于隋云珠他们的紧张,安久淡定多了,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练功和压迫莫思归。
第一百七十三章 梅拳
莫思归的毒药之烈,安久深有体会,弄上几瓶,比带许多暗器管用,疗伤药更是神奇。
“莫神医。”孙娣娴敲门。
莫思归正在忙着捡药,头也不抬的道,“何事?”
孙娣娴笑着,正要走进去,便听他道,“站住,有什么话站在门口说。”
孙娣娴尴尬的笑了两声,道,“神医,我想求一瓶护身之药。”
“没有。”莫思归淡淡道。
“这次任务危险九死一生,不比寻常,求您赐我一瓶药吧!只要我能活着回来,必当做牛做马报答您。”孙娣娴不甘心,为了多一点活命的保障,她不能轻易放弃。
莫思归停下动作,“我若是愿意给早就给了,不需你废话。同样,既然我说了不给,你就痛痛快快的走,莫碍眼。”
若是平时,莫思归多半会调戏孙娣娴几句,拿了药给她,可现在不行。这里能提供的药不多,又不方便出去采买,他利用起来总共也没有多少,除了给安久一份,还有一份要留给楼明月,就算有点剩余也不能给孙娣娴,那么多人在盯着他这里,万一都眼巴巴来求药,他再拒绝岂不是要得罪更多人?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现在心情不好,不乐意搭理人。
孙娣娴咬了咬了唇,在门口站了须臾终于离去。
其他人见她被拒绝,便都死了心,与其去求旁人,还不如趁着大战还未开始加紧练功,于是纷纷闭门修炼。
安久虽得到很多药,但在修炼上亦不曾有丝毫懈怠。
断经掌八十一式,一共九层,安久已经练到第三层。前三层属于打基础,她练到第三层也没有感觉到自己与以往有什么不同,与人交手时好像也不太能用得上。她能熟练做完前三层时,便开始尝试第四层。
经络是运行气血、联系脏腑和体表及全身各部的通道,调控人体功能。医道中便有用利用针灸疏通经络来治病,同样,通过外力也可以对经络进行伤害,从而达到阻止敌人血气运转的目的,断经掌便是这其中最霸烈的一种。
安久照着秘籍上比划了几式,熟练之后便用上了劲力,一掌打出去,手臂竟然有一点点针刺一样的疼痛。这点痛对安久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她担心自己走入歧途,便没有继续。
她开门,恰看见莫思归拎着包袱往这边来。
安久抱臂倚在门框上,等着他过来。
莫思归闷头走进屋,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帮我把这些拿给她。”
安久自是知道“她”是谁,“我答应过楼明月,不会掺和你们之间的事情,你自己拿去。”
莫思归怒道,“白眼狼!你压迫老子三天,老子就求你这点事都不肯帮?混球!”
安久盯着他不说话,显然未有一丝松动。
“唉!”莫思归叹了口气,“我了解她,她性子烈,且是个说一不二人,我亲自送过去多少次都会被她扔出来,倘若宛转迂回一些,给她一点借口,她为了活命不会拒绝的。”
“我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安久严肃强调。
“那你就改改嘛。”莫思归把包袱往前面推了推,哀求道,“再说,这不算是掺和,只是我托你办点事情,朋友之托,你不会这么狠心残忍无情的拒绝吧?”
安久沉吟片刻,点头,“也有道理。”
莫思归一喜,不忘问一句,“你知道怎样宛转吗?”
“不知。”安久道。
“你怎么不把平时拐着弯骂人的功夫用到别处。”莫思归嘀咕的一句,叮嘱道,“你就说这些东西是我给你的,你为了感谢她平时对你的照顾,主动拿出一半分给她。如果她拒绝,你就说,这次任务九死一生,楼氏大仇未报,能多一些保命的手段有利无弊。若她依旧不要,你就拿出自己身世感动她,说你们同病相怜,能理解她心里的苦,希望能和她一起活下去,一起报得大仇。”
“你可是真是处心积虑。”安久感叹完,补充道,“另外,我不想报仇。”
“是煞费苦心!”莫思归对她的遣词用句已经绝望了,只好无力的拍拍她肩膀,“你行的,我相信你。”
安久摇头,坚持道,“这种话怎可胡乱说。”
“好吧,你只说前面两句可好?若她不要,你把东西放下就回来。”莫思归把包袱塞进她怀里,将她推出门,“快去快去。”
安久拎着东西,扭头道,“你在这儿等着,回头我有事问你。”
“没问题。”莫思归展开折扇缓缓摇着。
安久快步到楼明月房门前,敲了几下。
莫思归立刻闪身回屋。
“进来吧,门没栓。”楼明月道。
安久推门进屋。
楼明月的身影隐在黑暗中,安久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能感觉到她的悲伤,那身影茕茕孑立,恍如这世上独剩一人。
楼明月此刻与她从前是多么相似!
安久心头微颤,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改变。
“他让你送来?”楼明月声音有些嘶哑。
“我向他要了不少东西。”安久把包袱放在桌子上,“你在控鹤院对我颇为照顾,分一半给你,算是答谢。”
“嗯。”楼明月始终未曾从黑暗中走出来,“谢谢。”
目的达到,安久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待安久离开,楼明月才走近桌边。
苍白的手指解开包袱,她看着一堆的瓶瓶罐罐无声哭泣。她如今已经迈进九阶,听力更胜从前几倍,这么近的距离,能把莫思归和安久的对话听的一丝不落。
莫思归的出现剥开了楼明月坚硬的外壳,令她时不时的露出柔软脆弱的一面,她很想依靠他,却又怕会害了他。
怀着如此心情,想靠近却不能靠近,楼明月面色苍白,漆黑的眼眸中尽是刻骨恨意—— 一切都因那耶律凰吾!
楼明月发誓,总有一天她要亲手杀了此人!
安久回到屋里,莫思归立即冲上来,见她手里没有了包袱,“收了?”
“嗯。”安久闷闷的应了一声。
莫思归咧嘴,合上折扇,轻轻拍着手心,愉悦的道,“小九子,你果然不负我所望!”
他一撩袍子坐下,一边倒茶一边道,“你想问我何事?”
安久收回神思,掏出秘籍放在他面前,“我练到第四层时,发现手臂有点刺痛,这种现象正常吗?”
“特别正常。”莫思归把茶杯推给她,“你这样坚持不懈的练下去,总有一天会全身瘫痪。”
安久皱眉,“什么意思?”
“断经掌之暴烈,本就是一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武功绝学。”莫思归翻到扉页处,敲了敲桌子,示意安久看,“不过前人早已找到了解决大部分问题的办法,就是淬炼自己的身体,故而每一层都要浸泡强健身体的药浴,每三层便要再次重铸身体。我原以为你一年半载也不可能练到第二层,谁想你竟然进步如此飞速。 ”
安久也看了扉页上的那段话,“我不曾泡强身药浴,练习二三层时为何没有出现刺痛?”
莫思归翘起二郎腿,骄傲道,“你当本神医是吃闲饭的吗?我给你重铸的身体,比旁人好上千万倍,若非你底子差,现在哪怕练第四层也不会有问题。”
“明白了。”安久道。
以莫思归在医道上的自信,能在掌控之中的事情,不会喋喋不休的去叮嘱,但这一次安久进度出乎他的意料,为免以后出现类似的危险状况,他便道,“其实断经掌的弊端没有完全被摒除。借自身劲力去损坏对方经络,损害对方的同时自己也会遭到反震,淬炼身体固然能减少这种伤害,但这世上没有真正金刚不坏的身躯,就算你练到顶峰,在每次使用此掌时亦会自伤。我之所以没有提醒你,是因为这种损伤在我手里不算什么,你能让你受伤之后很快恢复原样。”
莫思归欠下安久一条命,既然要还,他就不会不管,把此事说出来只会让安久心里有所顾忌,还不如不说。
“对了!”莫思归想到一件事情,眼睛一亮,“你可以想办法修炼梅拳,梅拳能够帮你解决断经掌上的反震问题。”
“梅拳?”安久知道这是梅氏祖传拳法,听说能“隔山打牛”,除此以外,她了解不多,“梅氏后代好像都不用拳。”
“因为梅拳本身是一种外修拳法,在内功盛行的年头,外修就艰难的多,所以梅氏渐渐也开始转修内功,可祖传之法也不曾丢。所有梅氏子弟都是内外兼修,就算内力被废,还是有一战之力,这才是梅氏强大的真正原因。”莫思归越想越觉得可行,语气愈发兴奋起来,“修习梅拳,你便会知道怎么巧运劲力,伤敌而不伤己。”
“你会梅拳吗?”安久问。
“梅拳不传外姓,我母亲曾经偷偷交我一些,可她本就是因为武功差、脑子又不好使才被放出来嫁人。”莫思归一脸无奈,“她所学也只是皮毛而已,到了我这儿更是只剩零星一点。”
莫思归从来都没有把心思放在练武上,更何况自家娘亲那三脚猫的功夫,他也瞧不上眼,糊弄的学两下子不过是给老娘面子,“这次回汴京,你就去找梅政景吧。”
安久道,“好。”
“还有!”莫思归用折扇点了点桌上那本残破的书,“这可是武功秘籍,有你这么说掏出来就掏出来的吗!”
第一百七十四章 老者
安久揣起秘籍,“这本断经掌没几个人练,就算扔在大街上估计也没几个人捡。”
莫思归鄙视的看着她,“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听我的话,待回去之后我为你二次重铸之后再继续。”
“好。”安久道。
“断经掌基础三层对身体损伤不大,当然对六阶以上高手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莫思归提醒道,“你这次闯缥缈山庄,莫太倚重它。”
“知道了。”自从重铸身体之后,安久的身体素质快要能与前世持平,敏捷度甚至更胜从前,在厮杀中自保的信心她还是有的。
既然指望不上断经掌,安久只好另想他法。
她的伏龙弓只有两支煞羽之箭,迄今为止她还不知威力如何,而真正的惊弦只能靠楚定江灌输内力…
一番盘算下来,安久发现自己能用的只有精神力惊弦和从前学过的那些杀人技能。
接下来的时间里,安久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如厕,其余时间都在练功,身上衣物被汗水浸湿了又干、晾干了又湿,没有一刻闲着。
码头小镇。
楚定江乔装在镇子上转悠,用精神力去筛选可能是缥缈山庄的地方。
一个月来,他在这里兜兜转转好多次,人多聚集之处不是客栈就是酒楼,再不然便是ji馆,暗中探查了很久,短时间内没有发现异状。
缥缈山庄隐藏之深,若非安久偶然发觉这个码头有问题,楚定江想到一计试探,至今还未必能找到一丝头绪。
楚定江很有耐心,这两天他排除了两个酒楼。那两个酒楼白日里人很多,但一到晚上人便会大量减少,到后半夜打烊之后更是只有十来个人,大约是掌柜、跑堂之类,不像是窝藏杀手的地方。紧接着,他有排除了所有客栈。这些客栈人群往来的特别快,固有的人数也不多。
反倒是这个私营ji馆,不管白日还是晚上人都不少。
ji馆建在一片民居小巷中,周围都是住所。
傍晚,楚定江坐在酒楼二楼眺望,忽而听见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后生,能赏老儿一晚甜水吗?”
这老者是何时靠近,他竟然不曾发觉!
楚定江握着水杯的手一紧又缓缓放松,杯子身上瞬间出现了裂纹。
他抚平情绪,转头打量老者。一看之下却是愣了一瞬,这老者干瘦,褴褛的衣着挂在身上,模样很是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老丈请坐。”楚定江笑着道。
身后要过来赶人的小二见状,正犹豫间,听见楚定江道,“小二,来碗甜水,再上两碗饭,炒上几个热菜。”
老者没有说话,垂着眼睛,面色疲惫。
楚定江看见他脖颈没有被衣着遮掩的地方露出一道道鞭痕,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在码头上扶过这个老人!
码头属于缥缈山庄,这个老者应当也不是寻常人,那么他突然出现是巧合还是…
不消片刻,饭菜和甜水端上来。
老者端起甜水猛喝了几口。
楚定江把饭推到到他面前,“老丈,解了渴用点饭吧。”
老者感激的道了声谢,也不客气,端过碗便吃了起来。
饭罢,他颤巍巍的起身,屈身给楚定江跪下,“一饭之恩,小老儿来生结草衔环相报。”
楚定江伸手扶起他,“前辈快请起。”
隔着衣物,楚定江触到老者身上烫的惊人,再仔细一瞧,他一顿饭的功夫,额头上竟然已经布满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
老者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