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人被陆丹之的嘶吼声惊动,纷纷探头探脑的观看。但是这种局面,谁也不敢太过靠近。
就在疯子不知该做什么时,耶律凰吾的声音入耳,仿佛魔音一般影响着他。
崔易尘年纪轻轻,可是不知什么原故,他鬓发染霜,眼角也有了皱纹,看上去竟如中年人一般,面上神情迷茫痴傻又仿如孩童。陆丹之看着这一切,心如刀绞,百般滋味揉碎在心头。
船桅上,安久射击的方向跟随着耶律凰吾移动,看见她停下来,弓弦又向后拉了几分。
她察觉有高手赶来。
抓住援兵未至、场面静止的一瞬间,她双指一松。
久违的鹤唳声响彻江面。
疯子眼睛忽然清明,他看见惊弦直逼耶律凰吾的胸口,登时目眦欲裂,周身真气迸裂,电光石火之间闪身过去一手拂开她。
那箭,悄无声息的没入疯子肩头,他的真气刚刚为了影响惊弦的速度而卸去,无以抵抗惊弦。真气在他肉躯内炸开,鲜血从七窍汩汩流出。
耶律凰吾的护卫赶至。
安久愣了一下,腰上一紧,被楚定江揽住,凌空跃下江中。
场面有那么一瞬的寂静,随着一声尖叫,甲板上突然混乱起来。
安久从半空飞落的瞬间,看见疯子的鲜血喷洒如雨中,耶律凰吾静静站在那里,牙白色的衣物上犹若红梅瞬间绽开,那冷厉的目光犹如实质,透过血雨腥风冷冷盯着她。
哪怕刚才逼近生死,她也没有花容失色,这般的从容,这般的淡然。
陆丹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泪夺眶而出,一咬牙翻身跳下船。
耶律凰吾蹲下身,扶起疯子,白皙的手轻轻擦拭他脸上的血,“杀光,一个不留。”
“是!”一众黑衣人应声,若鬼影一般散开。
一夜杀戮。
晨光熹微中,黑衣人到船头禀报,“主,除了咱们之外,全船一共一百零九人,逃了两个凶手和陆丹之,其余尸体全在。”
耶律凰吾低眉凝视疯子俊逸惨白的面庞,红唇紧抿。
她在入宋的时候,早已做好了准备,可是他死的太突然了,她曾以为,像他这样的高手,生命不会这么脆弱…
停了少顷,黑衣人轻声提醒道,“主子,此处距离汴京太近,不宜久留。”
耶律凰吾起身,“带走他,船烧了。”
“是!”一名大汉上前抗了疯子的尸体,纷纷飞身上岸。
不消片刻,船上燃起熊熊大火,它一路行驶的江水中拖着长长的红色尾巴,血腥冲天。
宽阔的江面上没有小船,其他距离不远的船只发现这一幕,也不敢靠近,连忙靠岸去报官。
…
安久与楚定江上岸之后,轻功徒步赶出去十几里,买了两匹壮马赶往应天府。
这次偷袭失败了,但杀死了一个化境高手相当于砍了耶律凰吾一只手臂,普天之下,她再难找出同样的一只手。
“楚定江,以耶律凰吾的办事风格,她会杀了整船的人吧?”安久道。
楚定江沉默许久,才道,“你心软了。”
安久原本坚如磐石的心早已有了豁口,对于一个冷血杀手来说,一旦出现这等情形就离死不远了。你犹豫的一刀,就会让对方有机会反扑,生死也不过是瞬间之事。
“有掠夺就有反抗,倘若你选择反抗就莫要犹豫,否则到头来,牺牲良多依旧是失败的结局。”楚定江道。
ps:
上章捉了个冲,陆丹之(崔护崖)其实是崔易尘的爷爷辈,应该叫叔公,之前写错了,进行修改了一下。
第一百五十九章 码头
安久并无视天下为己任的想法,所以她未必能理解天下安定什么的,楚定江不再说那些,但是倘若找不到一个方向,以后执行任务的时候难免也还会有这种情况,“在我家乡,列国伐交频频,朝友暮敌是常有的事,普通兵卒也像你一般,不明白为什么打仗,但是刀光剑影里,迟疑一瞬、退缩一步都会死。你既然走到这条道上,若不能无心,就让自己狠心吧。”
“知晓了。”安久道。
狠心,她是有的,否则面对李廷的时候也不会如此迅速的做出决定。
策马疾驰。
两日后的傍晚,两人顺利到达应天府。
楚定江寻了一个私营的客栈落脚。两人洗去一身风尘,换了干净的衣袍,在客栈的堂中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吃饭,顺道听听消息。
江上一夜之间百余人被杀的消息迅速传遍沿河,整个京东西路沸沸扬扬,八百里加急连夜急奏汴京。
大宋重文轻武,受儒家影响很深,宋人性情大都十分温和,一般死一两个人都是大案重案,而百人悄无声息的死亡,这在大宋是十几年没有过的大案了!
大堂里酒菜混合成一种独特的味道,到处嘈杂熙攘,十之**都是在谈论这桩骇人听闻的凶杀案。
“欸?官服可曾查到什么线索?”
邻桌的谈话声,吸引了楚定江和安久的注意力。
只听另一人紧接着道,“才一天,哪有什么线索可言?那一段江面颇宽,四周皆是田野,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一艘船只都在二里之外。说是半夜时隐约听见船上有嘈杂声。他们以为不过是直到天亮发现船只着火才知道出事了。”
相距二里,若是有很大声音或者异常,应该是能够发现的,但这本是一个小规模的暗袭,弄出的动静不大,刚开始甲板上还有很多围观者以为是疯子和陆丹之两人起了冲突。也没有高声向其他船只呼救,谁也没有料到事情发展直转急下,他们的生死就只在耶律凰吾的一念之间,而那些底舱的人更加无辜,到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官府的人赶到时,火势太大了。扑灭之后船板散开,很多尸体都被江水冲走,听说现在清理出来**十具。”
船出发时,上面所载的货物和人数都会在码头有记录,当初这艘船上是一百四十四个人。如今船散了,没有人知道是不是还有幸存者,究竟是船上人所为,或是有人劫船。
官府现在正在全力搜查沿江的码头,若是有人劫船,一定会有痕迹可循。
那人咂了一口酒,叹道,“唉!这样大手笔,背后定是很有势力,这年头不都是如此。上位者相拼,死的都是无辜之人。”
另一人附和道,“正是如此!这歹徒真是可恨,有如此本事不去抗击辽狗,竟然做这等凶残之事!”
这些书生大约从来没有想过,辽人不仅能大摇大摆的出入汴京,还敢在大宋的地盘上撒野吧!
安久微微侧脸,看见邻桌上坐着的两个面白青年,风度翩翩不假,但估计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
她环视一周。屋内坐着的人多半都是如此,不管样貌如何,都摆出一副儒雅斯文做派。
楚定江知道她在看些什么,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就这样的,我一巴掌能拍死一片。”
安久表情平淡的道,“这位公子你注意言谈举止。”
楚定江说过自己是华氏贵公子的事,常常遭到安久无情的挖苦讽刺。
“当年儒家弟子一巴掌也能拍死一片。”楚定江不满,这在战国是多么正常的事情,儒家人也有血性、野蛮的时候。
安久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怎么听怎么像嘲讽。
楚定江无奈的嘬酒。
两人在大堂中听了一会儿消息,便返回客房。
休息了一晚,二人直接弃了水路,骑马走官道,大大方方的落脚官办驿站,不惧盘查。
一路顺利的到了江宁府。
楚定江找一艘私人的小船,与安久一起乘船去往扬州。
因江上百人被杀的大案,路上各个关卡盘查的十分严格,两人花了一个多月才到了扬州一个私人渡口。
这是扬州城除了官办码头之外最大的码头,是扬州一个船商的产业。
刚入夜,码头上点了灯笼,一排排犹如长龙盘踞,许多货船停靠在岸边等待卸货,工头拿着鞭子负手站在船板上监督劳工搬货,时不时的挥鞭呵斥。
楚定江和安久从旁边路过,便见他一抬脚将一个瘦弱的老叟踢趴在地,比老叟人还打的大包重重压下。
工头见他半晌没爬起来,不禁又抬腿踹了一脚,唾骂道,“要死给老子爬出码头再死!晦气!”
那老叟灰发散乱,挣扎了半晌,手上青筋都暴了出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可惜怎么都推不开重物。
楚定江走过的时候,顺手将重物掀开。
老叟感激涕零的朝他磕了个头,连忙背着货物颤巍巍的走下去。
两人背着包袱,穿过码头。
沿途的人有意无意的都会看上他们一眼。
安久眉头轻蹙,紧跟着楚定江身后出去。
在这附近有个小镇,因靠近码头之故,这里是不夜之地,酒家、客栈都是子夜打烊,但是在子夜之后,客栈还会接受往来投宿之人。
两人在镇上先转了一圈,江南小桥流水,黛瓦白墙,就连酒馆客栈的名字都是别具风韵。最后他们入住了一家叫“翠玲珑”的私人客栈。这家店在镇上中等大小,有十余间客房,回字形的建筑,中间有个小小的院子,其中花草扶疏,角落里还有个小池塘,里面养了十几肥硕的尾锦鲤。
小二打着灯笼在前引路,领着二人穿过抄手游廊,走一个陡而狭窄的楼梯上了二楼。
“二位客官,就剩下这两间了。”
两间房在对面,中间隔着院子,小二先将面前的门房门打开,“这间屋临江,大是大了点,就是靠近码头,有点吵。另外一间清静,但是没有浴桶,若要沐浴得去一楼的浴房…”
第一百六十章 武痴还是情痴
“就要这间吧。 .”楚定江道。
小二进屋把灯点着,还想着把对面那间屋租出去,“屋里只有一张床铺,您这么高大,俩人睡着有点挤。”
“先挤挤,明日再作打算。”楚定江道。
小二迎来送往的多了,见两人没有改主意的意思,便不再劝说。
楚定江抛给他一袋钱币,“送两桶热水来。”
小二掂掂重量,顿时眉开眼笑,殷勤道,“好嘞,客官稍候。”
安久解下弓箭,靠墙坐着。
她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没有睡床的习惯,甚至能站着就绝不坐着,因为一旦坐下或躺下,反应就会变迟钝。
楚定江把窗子推开一条缝隙,抱臂倚着墙向外看,从这里能够清楚的看见码头,他在进来之前就用精神力探查过,知道这间房没有住人。
“你也觉得这码头不对劲?”安久问。
楚定江伸手关上窗,返回在她面前坐下,“不是,码头是消息的集散地,在这里能打听到许多事情。”他顿了一下,“你说不对劲,哪里不对?”
安久摇头,“不知道,我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楚定江仔细回想刚才的一切,除了路上有不少人关注他们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和安久背上的武器都用革包裹,但依旧很显眼,别人多看几眼也无可厚非。
安久合上眼,集中精神去探查码头上的情况。
小二带人拎了两桶热水进来,楚定江顺嘴问了一句,“这码头几时休息?”
小二方才收了好处,这会儿回答问题特别耐心仔细,“这可不一定的,有时候一两天不干活,有时候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小的昨个下午瞧见有几艘大货船刚刚靠岸,恐怕今夜都不能停歇了。明个定有人退房,客官若是还住,小的为二位留间上好的。”
“嗯。”楚定江不说住还是不住,只道,“出去吧。”
小二微微躬身,“是,客官有事拉动床头的红绳即可。”
安久此刻已经将整个码头探了个遍,依旧是方才那种感觉,她分明能够探知码头上一切正常,心里却隐隐觉得有哪里有点怪异。
…
夜深。
江宁郊外一处庄子里,山脚下多了一个新土堆就的坟丘。素衣乌发的女子抄手立于坟前,周围数十个黑衣劲装的大汉如墓碑一般矗立。
微风拂过,青草窸窸窣窣。
一个身着青布裙的女子靠近,却没有人阻拦。
“主子。”那女子走到十步之外停住。
耶律凰吾低低旋首,嗓音微哑,“宁子。”
她抬手,令周围的人都退下。
宁雁离看着新坟,待其他人都走远,举步走近耶律凰吾,站了须臾才道,“节哀。”
“哈。”耶律凰吾轻笑一声,“你未免将我看的太高尚了。何况‘喜怒哀乐’这种奢侈的东西,我享受不起。”
宁雁离微微抬头,那美艳的侧脸落入眼帘,“当初你叫我对他用药,现在可曾后悔?凰吾,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他这样爱你,就算不抹去他记忆、神智,他也一样会心甘情愿为你卖命。”
耶律凰吾藏在宽袖中的手紧紧攥起,绯色指甲嵌入掌心,有血渗出。她面上却毫无异状,甚至挑眉微笑,“那么你呢?”
宁雁离隔着衣袍握住她的手腕,表情平淡,“你认输一回又能如何,我不会嘲笑你,你知道再微弱的血味我都能闻到。”
她抽出耶律凰吾的手,用布条把伤口包扎起来,“不是你出手相救,这世上不会有宁雁离,我的命是你的。崔易尘不一样,他不欠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