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传闻中说,琪祥公主是神仙,在清陈阁里化成了水,消失不见了,臣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赵普直截了当地说,“既然是死不见尸,那琪祥公主就有活着的可能。”

赵匡胤听了,热泪盈眶,他对着苍茫的夜空坚定地说:“敏儿,等着我,我一定会找到你,带你回家!”

“大人,只是…”赵普欲言又止,神色极不自然。

“只是什么?赵兄但说无妨。”

三(3)

“据我所知,那次我们在襄阳遇到的那些蜀军,可不是平常之人,其中,有后蜀太子孟昶!”

“那又怎样?”

“以琪祥公主绝世的美貌,我想…”赵普垂下头来,吞吞吐吐,“恕在下直言,怕是琪祥公主已被封后晋妃…”

“…那又怎样?”赵匡胤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半晌,才轻声而忧郁地说,“她只是个弱女子罢了…只要她还活着,就是我赵匡胤的夫人…”

“大人情真意切、感天动地,请恕在下多言,小人知罪…”

“赵兄不必拘禁,你我情同手足,你为我思前想后,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又哪里会治你的罪…你说的句句在理,也极有可能,可是,赵兄,难道琪祥公主真的成了他人的嫔妃,我就该怪罪和鄙视她吗?不,要怪,只怪我赵匡胤无能,堂堂七尺男儿,竟让自己的结发妻子受尽离别、颠沛流离之苦…我枉为男儿,枉为人夫、人父…”赵匡胤说着,只觉得心疼如绞。

“大人…”赵普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从心底钦佩赵匡胤的为人,不由自主地赞叹道:“大人胸怀宽博、重情重义,又是非分明,日后必成大器!”

“赵兄…说出来,你又要怪我没出息了,以前,觉得建功立业是第一大事,可是,现在,我常常怀念和敏儿一起时平凡淡泊的日子,觉得能和她相守度日才是最珍贵和重要的事…”赵匡胤叹息着,眼眶又一阵潮热。

“大人,在下以为,事到如今,大人真想找得到琪祥公主,必须胸怀大志!”赵普一语双关地说,“否则,即使琪祥公主在你身边,也不可能和你像从前那样安然度日!臣不是说琪祥公主变心了,而是大人你,身为人臣,人微言轻…”

“…”赵匡胤听了,立刻勒住了缰绳,愣愣地看向赵普,而赵普,不做丝毫避让,也目光直直地回视他,良久,赵匡胤才转过头去,蓦然仰天长吼,一夹马腹,纵马驰骋而去!他的心里太闷了,对贺敏的相思、愧疚已经折腾得他几近崩溃了…

敏儿,你在哪里啊…

三(4)

贺敏在赶往成都的路上…

孟昶马不停蹄地把贺敏带回成都。一路上,贺敏始终一言不发,也不肯掀开面纱,而孟昶也极力保护贺敏,每次住客房,他都把她安排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不允许随从们打扰贺敏。

为了方便,孟昶找了套男装让贺敏穿上了,言谈举止始终都彬彬有礼。

贺敏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了,她保持沉默,并在不断寻找机会逃跑。

有一天夜里,贺敏乘大家都睡着了的时候,悄悄起身溜出门来,想从马棚里找一匹马骑着离开,可是,她出了门,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孟昶温润的声音响起:“你要去哪里?我陪你。”

“…”贺敏抿了抿嘴,在无名谷呆得时间不短,她已经习惯了沉默。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办法再逃跑了,就慢慢走到一棵树下,坐下来,靠着树看天上的月亮。

孟昶跟上来,不声不响地坐在她身边,也看天上的月亮。

贺敏不理他,自顾自看着月亮,发愁怎么才能逃出去,她真弄不明白,既然这个孟昶已经看清她的模样,怎么还要挟持她这么丑的女人,一路上不离不弃、极尽呵护?

“我猜,你一定有很重的心事,那是什么呢?能告诉我吗?”孟昶转过头来,盯着贺敏,温柔地对她说。

贺敏透过面纱看了看他,没吱声。

“…唉…”孟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我真是愚不可及,她是个哑巴啊,怎么能说得出心事来,再说了,光是个哑巴这一件事,也够她烦的了,于是,他说:“你放心,虽然你不会说话,但我一定会好好照看你的。”

“放我走!”贺敏冷漠平静的三个字把孟昶吓了一跳,他先是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随即欣喜若狂,他竟然说:“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一直发愁怎么说服父皇允许我娶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子当太子妃呢,呵呵,这下好了…”

什么?他要娶她当太子妃?贺敏比他更吃惊,她百思不得其解地转过头来,透过面纱努力地看清孟昶,觉得他神经失常的可能性极大。

贺敏永远忘不了,她在水中看到自己被烧毁的面容,那个刻骨铭心的记忆无论经历过多长时间,始终像烙印一样留在她的记忆里,每每想起,都让她不寒而栗。

如果她不丑,为什么陆兰珠会叫她“丑丫头”、为什么会弄一顶戴面纱的帽子给她戴上?可是,既然她那么丑,这个孟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贺敏犹豫着,她试着举手触摸自己的脸,但最终,她还是失去了勇气,她颓然地放下手来,不再理会孟昶,心想,他既然可以半路掳掠民女,当然也可以搞恶作剧了。

孟昶见贺敏不说话,就误解了她的意思,还以为她默许了,顿时心花怒放,说:“以后,我去哪里,你就跟我到哪里;你去哪里,我也跟你到哪里,咱们一言为定。”

贺敏听了,彻底泄气了,看来,她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她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了?贺敏绞尽脑汁地想,前两次,她连耶律德光和刘知远都躲过了,这次,怎么就想不出法子来了?

贺敏看着月亮想了半天,的确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了,她既不能说明她的身份,又不知怎么摆脱如影随形的孟昶,她闷闷地回到了屋里,用被子蒙着脸,睡觉。

贺敏睡得很踏实,因为,她想,她这么丑,不必再担心有人对她非礼,这些日子以来,无论是孟昶还是那些随从,对她都有礼有节,所以,她大可放心地睡觉。

孟昶看着蒙着脸的贺敏,薄薄的被子模糊地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形,他轻柔地笑了,他觉得上天对他太过宠爱了,给了他这样一个仙女般的太子妃…

贺敏在以后的十多天里,几次逃跑都没有成功,那个孟昶就像她的影子,她稍有动静,他准会觉察,结果,贺敏彻底地放弃了逃跑的念头,跟着孟昶他们在赶了三十多天路后,回到了成都。

四(1)

后蜀的皇宫,华丽辉煌比汴梁皇宫毫不逊色。

孟昶大模大样地把一行人带进了皇宫,让那些随从各自散去了,转过身来,就来拉贺敏的手,贺敏慌慌地甩掉了,后退一步,远远地站在他的对面。

“怎么这么怕我,我又不会吃人。”孟昶笑了,也不强求,就转身走在前面,对贺敏说,“不想老站在这里被人抓就跟我来。”

贺敏只好跟在他的后面。

穿过曲径通幽的御花园,走到题名“龙涎亭”的亭子时,迎面走来了两个人,只听孟昶下拜请安:“父皇母后,儿臣回来了,本来想换了衣服就去请安,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

“起来起来!”蜀帝龙颜大悦,一看就知道他很喜欢孟昶,这时,他刚要说话,一抬眼看到了孟昶身后呆若木鸡的贺敏,惊奇而有些不高兴地说,“她是谁?穿得这么怪模怪样!见了本王也不下拜!”

“父皇息怒…”孟昶拽了拽贺敏的衣角,示意她赶紧磕头请罪。

贺敏没理他,皱着眉头想,我怎么就摆脱不了皇宫禁地呢,从那个皇宫里逃出来,又掉进这个皇宫里了…他是后蜀的皇帝,我是后汉的子民,为什么要给他下跪!

“嗯?蜀帝威严地冷哼了一声,极度的不满藏着雷霆万钧,孟昶再一次拉着贺敏的衣角往下拽,又被她决然地甩开了。

“大胆!本王在此,你竟敢目中无人!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活得不耐烦到这种地步了!”蜀帝说完,从腰间抽出宝剑,猛然挑落了贺敏的帽子!

贺敏猝不及防,惊呆住了,立刻感觉清风拂过脸颊的凉爽来,她垂下眼眸,先是恨恨地瞅了孟昶一眼,又抬起头来,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蜀帝,看着他和皇后张口结舌的模样想:“不是我自己想吓唬你们的,实在是你自己找的。”

那顶帽子随着宝剑的扬起,像一片落叶般旋转着落向远处,出现在他眼前的脸孔,让蜀帝全身血液倒流,轻风扬起她满头的青丝、舞动起她并不合身的衣衫,使她看起来清丽脱俗、飘然如仙,当她浓密的睫毛颤动着,慢慢抬起,冷冷地看向他时,蜀帝觉得一阵晕眩,他怔怔地看着她,天地间的所有都化为无形,在这美得无可形容的女子面前,觉得他这君王,也不过是粗鄙的尘埃。

就在贺敏看清了蜀帝的一瞬间,也猛然愣住了,因为,她看到的人,竟然是耶律宏!

耶律宏…

这张脸、这个名字伴着多少不堪回首的往事纷至沓来,他舍生忘死保护过她,若不是他,她也活不到今天…贺敏看着他,慢慢地,绽开一个平静温暖的微笑,这抹微笑让她那本来冷傲出尘的美丽容颜蓦然间像绽开的千年雪莲,惊世骇俗光芒四射,让艳压群芳的皇后也黯然失色。

四(2)

“你…是何人…怎么看起来这般面善…很像我一个故人,她是琪祥公主,难道你…是她的妹妹?”蜀帝呆愣了半天,颤颤地指着贺敏,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耶律宏…”贺敏心里叫着他的名字,眼泪夺眶而出,她不敢贸然与他相认,她怕她的模样会让他难过,他曾经舍命保护的琪祥公主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丑八怪,他一定难以接受,可是,她那么丑,怎么还是被他看出来像琪祥公主呢?

“这…这…”看到贺敏流眼泪,耶律宏手足无措起来,就像当年那个在鞍前马后尽心尽力保护琪祥公主的使臣一样,诚惶诚恐,这时,他看到了旁边的孟昶,就问,“太子,你从哪里把她带回来的?她是谁?”

“儿臣是从后汉把她带回来的,儿臣想请父皇恩准,允许儿臣娶她为太子妃!”孟昶一厢情愿地说。

“太子妃?不行!”耶律宏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这个答案是贺敏早就想到了,她现在这么丑,耶律宏怎么可能让她当他的儿媳呢,孟昶脑筋有问题,耶律宏怎么可能脑筋有问题呢。

殷勤的笑容僵在脸上,孟昶焦灼地问:“父王,为什么不可以,儿臣记得,父王曾经说过,大哥不在了,父王只有儿臣一个儿子了,无论什么,只要儿臣想要,父王都会达成儿臣的心愿,现在,儿臣就请父王赐婚,儿臣可以连皇位都不要,但不能不要她!”

“孩子,你不要急,先问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你。”耶律宏沧桑的语气让贺敏的心缩了又缩,更加坚信,她已经丑得不可形容。

“我不愿意!”贺敏一字一顿地说。

“为什么你要反悔!你答应过要嫁给我的!”孟昶一听,顿时恼羞成怒,气呼呼地瞪着贺敏,可是,当他迎上贺敏那澄澈如水的目光时,再也发不出一丝脾气来了,他颓丧地问,“是不是我配不上你?我…”说不下去了,他负气转过身去了。

贺敏想,他真是神经错乱得不轻。

“你放心,在这里,没有人敢欺负你。”耶律宏不敢迎视贺敏的目光,就像以前和琪祥公主在一起那样,本来,他认为,琪祥公主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眉眼、神情与琪祥公主很有些相似,但却比琪祥公主更美。

听了耶律宏的话,贺敏放心了,她微微鞠身,想谢恩,却被耶律宏惶恐不安地制止了,“仙子不必多礼,仙子果真是不必给本王施礼的。”

仙子?

贺敏奇怪得很,耶律宏怎么会这么称呼她?

四(3)

贺敏被安置在淑馨阁,据说这里是前朝皇后居住的地方。

闲来无事时,贺敏就坐在窗前,看窗外花枝烂漫,恍如隔世。

贺敏记起当她还是身处闺阁的贺家小姐时,有一晚,她也是这样静静坐在窗前,看院子里的海裳花树随风摇曳,把纷乱的花瓣散落得满地都是的,那时,一切都刚刚拉开帷幕,可是,时至今日,她与赵匡胤天涯海角、遥隔千里,这风风雨雨的一路,所有的过往都蓦然变得似有似无、飘渺无依了,如同这窗外烂漫的花枝,转瞬间,就会如雨凋零了,一切热闹繁华也都成了昨日烟云…

耶律宏时常会来坐,孟昶却再也没露面,大概是生她的气了,贺敏也没心思向耶律宏问起,不来,反倒省心了。

原来,自从耶律德光死后,耶律宏与新皇帝不合,被派领兵攻打蜀国,耶律宏战胜蜀军后,直捣皇城,据地为王。

虽然耶律宏和耶律德光的父亲是辽人,但他们的母亲却是蜀国人,所以,现在,耶律宏身为蜀国的皇帝,就更名为孟尝德。

这天,耶律宏来了,和贺敏说话的时候,他不觉怔怔地看了贺敏半天,目光烁烁,满是赞赏惊艳,紧接着,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自嘲地笑了笑,站起身来,叹息了一声,走了。贺敏望着耶律宏的背影疑惑了一会,第一次鼓起勇气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刚才,她从耶律宏的眼睛里,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那张面孔,应该是她的,可是,那张脸,美艳绝伦,而且不是记忆中她的模样!

手指颤动地触摸下,贺敏惊讶地发现,她的脸竟然平滑光洁,一点疤痕也触摸不到!

贺敏难以置信,她起身飞快地跑到了梳妆镜前,闭了闭眼睛,猛然睁了开来,看清了镜中的脸孔,她惊呼了一声,差点儿晕厥过去,因为,她在镜子里,竟然看到了陆兰珠年轻时举世无双的容貌!

不,不止了陆兰珠的,应该说,是融合了她贺敏与陆兰珠两个人形神的容貌,仔细看,分明带着她从前的轮廓,可是,更多的倾向于陆兰珠的神韵,而且,看起来,不过年方二八的样子!

贺敏坐在那里,惊诧得魂不附体,她记起陆兰珠最后走入坟墓时,回过身来,看她最后一眼时的眼神,充满留恋、痛苦、深沉的祝福,原来,她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圆满爱情的希望寄托在了她贺敏的身上了!

原本,陆兰珠用面纱遮住贺敏的脸,是不想让外人看到她绝世的美貌,以防节外生枝!陆兰珠以为贺敏会等到匡胤,和他幸福美满、夫妻双双把家还,可是,一切都有违背陆兰珠的初衷,而她,贺敏,自始至终误想了陆兰珠叫她“丑丫头”的含义,那是一种疼爱和宠溺的称呼,也是陆兰珠对自己模样的一种自谦…

四(4)

贺敏失神地慢慢抚摸她的脸,想着在无名谷里对陆兰珠的不敬、想着陆兰珠风餐露宿照顾她、医治她…贺敏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怪不得孟昶会带她回皇宫、要娶她为太子妃,怪不得耶律宏认不出她是谁、称她为仙子…镜子里这绝世的嫣容,在未来的日子,会带给她什么呢?

贺敏坐在那里,久久地凝望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现在,是她的——贺敏看了很久,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她想,再见到赵匡胤,他看见了她这个模样,会不会知道她就是贺敏——他的结发之妻?如果他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她?如果如孟昶般对她一见钟情,那她是该喜,还是该忧…

可是,不管未来是怎样的,她都会好好珍惜她的生命,她的血管里,流着她和陆兰珠共有的血液,陆兰珠完全可以用她贺敏的血来做药引,和着那颗稀世珍玉——千年静海夜明珠粉末来恢复如花美颜的,可是,陆兰珠没有,把生命和美貌无私地留给了她…

想到这里,贺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漫步走向门外,一路走去淑馨阁不远外的栖凤台,依着杨柳俯望一池春水,风乍起,涟漪四起,柳絮飘飞,惊起群群鸥鹭。贺敏的目光,随着鸥鹭展翅高飞的身影掠向明净豁远的长空,一颗心,越过千山万水,寄托给远方的赵匡胤,她想,人们都说,结发连理,可以心有灵犀,那么,匡胤,我会好好地呆在这里,等你来,对你绽开最开心的笑容…

“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我…你真的是仙子吗…不能、还是不愿,嫁给、我、我这凡夫俗子…”

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假山后面,有人在断断续续地说醉话,贺敏听得出来,那是孟昶的声音。

贺敏惊惶地转身,就见孟昶从假山后面绕了出来,醉眼朦胧,一只手里还提着一壶酒:“呵呵,我又看见你了…我总是看见你…你总是骗我…每次我都抓不住你…”孟昶舌头发硬,说话断断续续。

贺敏皱了皱眉头,往后退了两步,说:“孟昶你喝醉了。”

“孟昶?哈哈…真喜欢你这么直来直去地叫我…可是,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吧,我还不知道呢…”孟昶嘻嘻笑着问过来。

“…”贺敏愣了愣,随即说:“叫我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

想起这个称呼,贺敏的心疼缩得几乎拧得出水来,这是赵匡胤对她的昵称,那些相守的日子,朝朝暮暮,与赵匡胤耳鬓厮磨,这名字,早已经浸透了柔情蜜意,成了她今生最珍爱的记忆,此时此刻,贺敏不能说出真名实姓,而这四个字,既说明了她的身份,也很合时宜…

四(5)

“花蕊、夫人?你、你嫁人了?”孟昶重复着这四个字,猛然醒了酒,痛苦万状地问。

“是。”

“你嫁的人是谁?为什么会把你孤零零一个人丢在荒郊野外!”孟昶说话流利了很多,他急急地问过来,根本就不相信贺敏所说的话。

贺敏不能对他说实话,就保持沉默,想夺路而逃。

“花蕊…好美的名字,我也不管你嫁没嫁人,反正,现在你就在我眼前,你、你就是我的…”孟昶忽然鬼鬼地笑起来,扔掉了酒壶,张开双臂,慢慢地向她逼过来!

贺敏大惊失色,平常,孟昶总是温文尔雅,做事很有分寸,没想到现在,他酒后失态,完全变了一个人了,只见他两眼放光,如一只饿红了眼的豺狼一般,步步紧逼!

贺敏已经退到了栖凤台的边缘,再往后退,就要掉进水里去了!

“花蕊,我是真心喜欢你,我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我许你母仪天下的尊荣,你就成全了我吧…”孟昶知道贺敏已经无路可退,有些得意地说,紧迫得更近了些。

贺敏被逼无奈,正欲转身跳水,忽然听到一声怒喝:“放肆!”

贺敏转头一看,耶律宏怒目圆睁地站在孟昶的身后!

贺敏心里一松,长吁了一口气,就听见孟昶抗议道:“为什么!为什么父王不许儿臣娶她!”

“因为,她不愿意!”耶律宏理直气壮地说。

“笑话,父王纳妾宠妃,何时要理会她们愿不愿意?为什么轮到儿臣,父王就推三阻四起来了!父王金口玉牙、一言九鼎,难道她一个弱女子还敢违抗王命不成!”孟昶十分委屈不满地质问耶律宏。

“大胆,你竟敢用这种口气跟父王说话!”耶律宏气极,扬手给了孟昶一记耳光!

孟昶怔了一瞬,随即就乘醉发起狂来,他“呼”地一下把胸前挂的麒麟太子双环金锁拽了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踏了一脚,大声哭道:“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娶不到手,当这个太子还有什么意思,索性一头跳进这河里如意得多!”说着,就要跳河。

耶律宏大吃一惊,赶紧上前一步抱紧了孟昶,不许他做傻事。

可是,毕竟耶律宏敌不过年轻力壮的孟昶,在冲撞间,孟昶无意中一个翻转,竟然把耶律宏甩在了旁边的假山上,耶律宏的后脑勺碰到了假山一块巨石的石尖上,顿时血流如注!

“父皇!”

“耶律宏——”

贺敏和孟昶同时奔上前去,急切地呼唤他。

两个人的惊叫声把附近的侍卫、太监、宫女们引了来,看到耶律宏奄奄一息的样子,所有的人都惊恐万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知道,你就是琪…”耶律宏吃力地握着贺敏的手,并没有把她的全称叫出来,他至死都在保护她,贺敏悲痛欲绝,为什么,对她有恩的人都一个个离开她…

“荣升!荣升!”耶律宏突然冲那些太监们叫道,一个年老的太监应声走过来了,唯唯诺诺地应承。

“叫他们过来,本王要宣旨!”耶律宏拼命大声说。

那些人都靠近了过来,荣华拿出随时随地带在身上的卷轴和笔墨。

“本王传位于太子孟昶!太子孟昶…永生不得娶花蕊夫人为后、为妃,如若不然,众臣皆可起而反之…”耶律宏费劲地说出些话,最后看了贺敏一眼,如释重负地笑了…

“父王!这是为什么呀!”孟昶惨叫了一声,伏在耶律宏身上痛哭失声。

贺敏感激涕零地抚闭了耶律宏的双眼,跪拜下去,哽咽失声:“花蕊夫人谢主隆恩…”

一(1)

贺敏住在偌大的皇宫里,郁郁寡欢。

转眼,又一个春天过去了,夏天也随之过去了,初秋时节,阳光不那么灸烈,风也清凉,贺敏懒懒倦倦地倚坐在栖凤台的雕花栏杆上,目光游离在水色天光中,百无聊赖。

孟昶当了皇帝,仁政爱民,深得文武百官的爱戴;他也算是个君子,没有违背耶律宏的意愿、再来纠缠贺敏,他偶尔会来淑馨阁坐坐,言行举止都很庄重,不再有丝毫轻浮,可是,他就是不肯放她离开皇宫。

贺敏请求了他几次,都被他断然拒绝,贺敏知道,再请求,结果还是一样的,就缄口不提了,只是,这样闲散无聊的日子,让贺敏倍受煎熬,对赵匡胤和孩子们的想念让她寝食不安。

赵匡胤现在怎么样了?孩子们长大了,还记不记得他们的娘亲了?

每天,贺敏就围着这两个问题思前想后,把她曾经所有经过的日子细细地数,对每个情节都记忆犹新起来,想着想着,她就恍惚起来,看着这满湖的碧波忘了身在何处…

这是成都,蜀国,这里曾有过两个对她有恩的人,一个是孟延辰,一个是耶律宏…

贺敏缓缓从怀里掏出孟延辰临死时交给我的御赐金牌,那上面,一只威龙张牙舞爪、喷云吞雾,形神皆备、栩栩如生。

睹物思人,感念孟延辰的救命之恩,贺敏把那金牌放在玉石桌上,看看四下无人,就慢慢走到栖凤台凤仪亭下,她要给所有让她念念不忘的人跳一支舞,是死去的,愿他们的魂灵安息;是活着的,愿他的前路顺心如意…

轻轻扬起如云长袖,婉转低回、移步换景…贺敏记得,那些日子,她身处汴梁皇宫锦德宫中,备嫁耶律德光,赵匡胤守在她的屋外,和她近在咫尺,却不敢流露一丝一毫的亲密,她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带着一种来不及的殷切的爱,常常就这样独舞,不停的变幻身姿,不停地移动舞步,用她修长的指、用她翩跹的衣袖,表达她无法言说的心意…

很久都没有跳舞了,贺敏依然自信她的舞姿动人心弦,她竭尽全力地舞动,她记起她学舞时的艰辛、记起在密林中第一眼看到赵匡胤的惊喜、记起锦德宫里赵匡胤给她的两个深深的吻、记得他拉着她的手,浴血奋战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