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段寒之的语气就像这个城市冬天时下的第一场雪一样,充满了锋利而细小的尖刃,听起来让人觉得有用刀子刮脸的错觉,“你和我失去联系已经有半个小时了吧,这是你一贯的工作态度吗华强?”

华强的声音迟疑了一会儿才响起来:“抱歉。我这就赶去。”

他甚至没有问段寒之现在身在何处,就像是某天他第一次出现在段寒之身边那样,谁也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来,谁也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而来,他就这样没有什么存在感、却又实实在在的出现在了、并且停留在了那里。

段寒之显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或者说,他根本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

他把电话一挂,冷冷的对关靖卓说:“让我下车。”

“你不打算留下来见你那个床伴儿最后一面了?”

“我只希望这是我见你的最后一面。”

关靖卓突然伸手一拦,挡住了段寒之去推开车门的手:“为什么你可以为钱离开我,却不会为钱离开他?什么地方我比他差?”

这个问题如果由一个温柔而哀伤、充满江南碧玉气息的女人问出来,也许段寒之还会犹豫一下,然后放下身段耐心哄劝两句。也就是两句而已。这两句原本他能顺口说出倒背如流的话在关靖卓那凶狠甚至狞厉的眼神面前根本不会起半点作用,于是段寒之也就干脆利落的把关靖卓一推,然后打开车门,钻了出去。

还没走两步,一股差点捏碎他肩膀骨的力道制住了他,关靖卓的声音沉沉的,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你还没说为什么。”

段寒之转头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你跟他没得比。”

“为什么?”

“因为他是人,你是渣。”

关靖卓扬起手,此时此刻与其说他想把段寒之抽一顿,倒不如说他想把自己抽一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车前灯雪亮的光打到了他们身上。因为光线太过明亮,关靖卓举起来的手改成立刻捂住眼睛的姿势。然后只听急速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的一声刺响,几秒种后,一记重重的老拳把关靖卓打得倒退了好几步。

段寒之咆哮起来:“卫鸿!”

这咆哮中没有一点指责他揍了关靖卓的意思。

卫鸿没能正确理解段寒之的指令,或者说,护食的念头已经完全主宰了他的大脑,段寒之那声咆哮中潜藏的“现在立刻带我走”的指令完全没听进他耳朵里去。

这个不能怪卫鸿,毕竟对大型犬类来说,保卫它最最喜欢的食物的本能超过了世界上其他一切。

于是当关靖卓好不容易从突如其来的暴打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第二次被情敌殴了。

关靖卓此时愤怒的情绪甚至和卫鸿不相上下,与之不同的是卫鸿愤怒时最多把人暴揍一顿,而关靖卓则是货真价实的想杀了他。如果他手边有匕首,卫鸿一定已经被扎成了马蜂窝;所幸关靖卓裤子口袋里只装着一把瑞士军刀,他一时也找不出最尖的那一把。

远远观望的关家手下都傻了,好不容易才回过神,一窝蜂的涌来。

段寒之厉声喝道:“华强!”

华强正开着段寒之那辆车一阵风驰电掣的赶过来,段寒之下达命令的时候,他没有丝毫迟疑的奔下车,只一把就抓住了跑得最快的那个关家人,远远扔了开去。

黑暗的街头因为这帮人而乱成一团,看不清到底谁揍了谁,不过拜华强所赐,在好几分钟的时间里关靖卓和卫鸿身边一米范围内没人,只有他们俩就像两头斗惨了的狼一样撕咬在一起。

段寒之当然不会像苦情电影中柔弱的女主角一样声嘶力竭的大叫住手,也不会傻乎乎的冲上去用自己矜贵万分的身体挡在他们中间。华强站在他身后,面对完全丧失理智的关靖卓和卫鸿,颇有些不知所措的请示:“段导,有什么吩咐?”

段寒之静静的注视着那两人,半晌道:“傻透了。”

“那现在”

“去把卫鸿拎回来,我们走。”

华强没让他多说一个字,立刻冲上去准备把卫鸿从战场上拖下来。谁知道他刚刚靠近,突然一阵镁光灯在电光火石间划过,紧接着就像爆炸的原子弹一样轰轰烈烈的亮起来。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无数菲林在刹那间永生极乐。

段寒之条件反射一样撇过头去,抬手挡住脸:“糟糕。”

关氏娱乐公司的未来掌门人和崭新出炉的人气偶像卫鸿深夜街头斗殴,一流大牌名导段寒之在一边袖手旁观。

一切都被忠实的刻画在了相机底片上。

真劲爆。

第20章 会场大门

在这个爆炸性新闻产生的深夜里,另一场电视时尚发布会在这座国际性大都市的另一端悄然启动。胶卷底片上三个主角的名字分别被列在了主办方邀请的嘉宾名单第十七位,第二十三位,以及第一百二十二位。

段寒之。关靖卓。卫鸿。

这场电视发布会的等级大概相当于电视界的好莱坞金球奖颁奖典礼,与之不同的是没有那么多领先一季的天价新款时装。电视明星和一线偶像们从红地毯上迤逦而入,每一个都光鲜亮丽得仿佛施华洛世奇精心仿造出来的水晶,每一个头上都被无形的牌子标注了价格,然后被导演们、制片人们、时尚杂志的主编们逐个一一评头论足。

根据这些人的意见,那些手脚上都被牵了线的评委们决定出谁是今年的偶像剧最佳新人,谁是最佳着装,谁是最佳表演。然后这些被贯上金光灿烂的名头的明星们,就如同他们骄傲的着装一样骄傲的昂着头在场内走来走去,等待任何一位“贵人”的挑选。

是的。这些导演们制片人们时尚杂志老板们就像是菜市场里挑拣青菜的大妈一样,用挑剔并且苛刻的目光注视着这些光鲜的艺人,从中挑选出他们喜欢的TYPE,然后在这场灯光下的酒会结束后,把他们带走。

明明知道并不是被带走就意味着从此攀上大树富贵荣华,但是那些年轻美貌的明星们仍然竭尽全力的抓住这样荒唐的机会,试图凭借这个取得更高的地位,更大的资本,更有利的支持。

他们之中无数人都惨烈的倒下了,只有极少数的那几个幸运儿,集合了天时地利等等诸多幸运的巧合,从此青云直上飞黄腾达。然后在若干年后,功成名就的他们再一次站在这个镁光灯下富丽堂皇的酒会里,只不过他们的身份已经由菜场里一块二一斤的青菜转变为了挑拣青菜的大妈。

事情就是这样一次次的循环反复,就像飞速转圈的六合彩转盘一样,期间抛出无数人的残骸,然后又有无数新鲜稚嫩的美貌新人被源源不断的输送进去。

没有人想过要停止。所有人都坐在上面。

循环往复,如醉如痴。

关锐在临出门前看到了那张报纸。她是连续不断工作了十四个小时之后又经过两个小时精心装束、准备出门去参加电视时尚发布会的前五秒钟看到那张报纸的。

其实这不能怪她消息渠道太窄,因为在她看到那张报纸前,整个事件的中心人物没有一个人通知过她那一晚的闹剧。

关锐坐在她的宾利车上,黑色香奈儿品牌礼服长裙的褶边被助理精心铺平放好在真皮车座的边缘,十个形状完美的指甲按在那张报纸上,明明经过特殊水润柔光处理,却泛出了锋利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郁珍坐在前座比较远的地方,因为据说关锐的香水是从法国特别定制空运过来的极品,那价格滴滴万金而味道全世界独一无二,所以她不想被郁珍身上的香水干扰了味道。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距离,郁珍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关锐手上报纸娱乐版耸动的标题:“卫鸿关三少深夜街头大打出手,名导段寒之袖手旁观。”

大幅照片上清清楚楚刊登着三张照片,关靖卓拉着段寒之不放他走时两人的僵持,卫鸿和关靖卓扭打在一起时的纠缠,以及华强冲上去、段寒之抱臂站在一边时的冷酷。

就像中央歌剧团芭蕾舞演出时的大幅剧照一样。

“男人。”关锐冷笑一声,合上报纸放到一边。

郁珍以为她会发怒,会爆发,甚至会咆哮。但是事实证明她实在是低估了这个女人的城府和涵养。关锐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仿佛包含了这世界上所有的冷淡和不屑,但是偏偏她的声调温柔充满质感——怎么说呢,那冰雪一样的质感就仿佛她经过无数次钻石粉末加冷光焕肤之后的皮肤一样,剔透冷白得不像个活人。

郁珍包裹在浅紫色PRADA小礼服里的身体不易为人察觉的颤抖了一下。

关家的大小姐,一个半路姓关的不知道从哪个乡下被关烽发现的女孩子,一个和自己亲生哥哥乱伦并且生下一个弱智女儿的女人,一个充满了女人穷极一生也无法修炼而成的魅力、风情万种却又冷酷无情的大小姐。

当她选择嫁进关氏豪门的时候,她就把自己的下半生分成了两部分,一半交给她的丈夫关靖卓,另一半则交给了这个关家当家大小姐,关锐。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关锐把报纸放在一边,眼神在长长的睫毛和精致的眼线衬托下深邃近乎无底。

郁珍低下头去:“没,没有什么。”

关锐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问:“——你见过关烽没有?”

郁珍摇了摇头。

关锐口中的关烽,就是她和关靖卓的兄长,整个关氏集团的幕后大BOSS,一个半神隐状态、很少有人看他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的人物。别说郁珍订婚这么久了还没有看到过他,据说就连当初关锐生孩子,都是满月之后才抱给关烽看的。

关烽每年有半年的时间在世界各地来回飞,还有半年居无定所。除了关锐生下的女儿婕婕之外,没有人知道他还有没有其他女人,有没有其他孩子。这个男人很少发话,几乎所有事都全权交给了关锐处理;但是当他发话的时候,那就是一语定乾坤,没人能够反驳半个字。

“关烽啊,”关锐用一种淡然的、稳定的、仿佛在讨论今晚晚餐菜单的口气说,“他是个很少让自己失控的男人,他有无与伦比的冷静、镇定和控制力,就像一台双核电脑一样精密而有条理,好像永远不会出现任何错误。在我们家,他是绝对权威的存在,没有人能违背他的意志和命令,因为事实证明他总是正确的那一个。”

郁珍涂着金色眼线和铂金SHADOW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但是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关锐悠悠的把话锋一转,“——当你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你完全不可能想象到他以前年轻时玩得有多疯,多荒唐,多变态,多”她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语气温和柔软的道:“——下贱。”

“当然我也没有见到过,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关锐迎着郁珍惊愕的目光优雅的笑了一下,“告诉我的人当然也没胆子添油加醋,不过我能想象那时的情景。你是圈子里混出来的,你知道段寒之玩得有多乱是吗?——我告诉你,关烽年轻时可乱出一万倍去了。”

关锐此时的语调半点讽刺或讥诮的意味都没有,相反,语调温柔得就像是在念普希金写给情人的诗。

“您告诉我这些是”郁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质感更轻柔。

“哦,我只想告诉你,这世界上的男人都是这样,你找不出和关烽、或者是跟他们——”关锐轻轻拍了拍她手边的那张报纸,“——不一样的男人。唯一的区别是他们还年轻,所以还没收心,而关烽已经老了。”

郁珍仿佛明白了一二分。

“你呀,你还不知道,男女之间就是这样的”关锐轻轻抬手,用她那护理过无数次的保养良好的细长的手指梳理着郁珍的头发,动作轻柔居高临下,就像是梳理宠物猫咪柔软的毛,“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等他们玩累了,变老了,自动自发的回到你身边来。这期间你可能要等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唯一的区别在于聪明的女人用等待的时间做很多事,而愚蠢的女人,只白白让时光消耗着,让自己慢慢变老。”

关锐俯下身,仿佛亲密的耳语一般俯在郁珍耳边,轻轻的微笑:“——你唯一的聪明,就是在我问你有什么话要说的时候,你告诉我没有。”

她姿态无比优雅的坐回到宾利真皮总裁后座上,就在这个时候汽车戛然而止,车窗外是酒店会场极尽奢华的三米高水晶大门,关靖卓的黑色奔驰车已经停在了那里,而他本人则在跟下属吩咐着什么。

门童打开车门,关锐穿着七厘米高的钻光高跟鞋,用一种旁人完全模仿不来的、仿佛在平地上悠闲行走的姿态走下车门,站在酒店门口的红地毯上。

“跟我来吧,郁珍,”关锐淡淡的吩咐着,神情完美得可以随时被拍下来放到时尚杂志的扉页中去,因此没人听出她声调里的一丝低沉和冷凝,“——我们来看看,这几个男人打算对我们解释些什么。”

关靖卓穿着一套深灰色的意大利手工羊毛修身西装,这个颜色深得有点像卡其灰了,以至于映得他脸色都有些难看。虽然对手下的吩咐和统筹都有条不紊,但是他看起来就像一只随时有可能停止摆动的巨大座钟,充满了僵硬的、阴霾的、疲惫的气息。

关锐走到他面前,会场外的记者用镁光灯在他们周围咔嚓咔嚓照着。关家二小姐三少爷再加一个尚未过门的三少奶奶,绝无仅有的一家人一同暴露在记者的镁光灯下,简直就是一张难得的娱乐版首图。

关锐注视着关靖卓,淡淡的微笑起来,涂着水色口红的唇弯起一丝绝妙的弧度:“好几天没看见你了,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这个姐姐说的?”

关靖卓也注视着她,在她问过这句话之后长达十几秒钟的时间里,他都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关家人的微笑,然后轻轻的摇头:“什么都没有。”

关锐点点头,说:“好。”

然后她一句话都不说,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从来就没有出现在她身上过的速度,飞快拉过站在一边的郁珍,把她的手往关靖卓怀里狠狠一塞。大概从来都没有见识过姐姐这样力气的关靖卓张大了嘴巴,郁珍惊呆了,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僵硬的手拉着手。

这个姿势如果被报社的记者拍下来,加上两个人身上价格昂贵的衣饰和周遭奢华的会场布景,大概可以直接当关家三少爷的结婚照。不过可惜,在这天造地设璧人一双的照片上看不出来关靖卓内心有多煎熬,这样的接触对他来说不啻于他姐姐塞给了他一个两千万伏的高压电棒,并要求他徒手紧紧握着。

关锐退去半步,眯着眼睛盯着弟弟和郁珍,几秒钟之后轻蔑的发表了她的评论:“你们真丑。”

关靖卓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深灰色西装,以及郁珍的浅紫色PRADA小礼服。

“我早告诉过你,你应该穿那套珍珠白色晚礼服长裙的。”

郁珍在无数记者的镜头前伶牙俐齿巧笑倩兮,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们就不能站得更近一点?”

关靖卓默然不语,郁珍看了看他的脸色,走进了半步,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准夫妻互相依偎着,含着笑和姐姐聊家常一样。

当然如果记者的镜头可以捕捉到阴影处不易为人察觉的细节的话,那么他们可以看到,关靖卓握着郁珍的手几乎不能用“握”这个动词来形容,说“攥”或“捏碎”还更适当一点。

那样的力度也许再下一秒就能把郁珍的手整个捏成粉碎性骨折,如果时间再过去一秒钟,郁珍的尖叫就会划破云霄;如果时间再过去半秒钟,那么关锐会敏锐的发现这个异常然后立刻阻止它。

然而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矛盾永远都不会在刚刚开始积累的时候爆发。它就像雨天的阴云一样,不动声色的慢慢加厚,一点一点逐渐沉重,逐渐狰狞。

当郁珍痛苦的尖叫就要冲破喉咙的时候,突然关锐的视线越过关靖卓,微笑着向他身后望去:“晚上好啊,段导,卫先生。”

关靖卓的手猛地放松力气,然后回过头,脸上的神情就好像是刚刚吃过晚饭带着妻子散步的男人一样。

段寒之站在他们身后的红毯上,带着恰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微笑,冷漠疏离、彬彬有礼。与之产生严重反差的是他今天的着装,他穿了一套Dior的深灰色礼服,同款丝绸方巾,因为走的是斯文儒雅的英伦学院风,所以衬托出他眼底冰冷锋利的光芒格外可怕。

卫鸿站在他身后半步远,深黑色正装,既不过分张扬也不过于沉闷,是绝对不会出错的晚宴着装。但是问题在于,当他走在段寒之身边的时候,不论他穿什么,都让人觉得很像是段寒之牵着的一头比主人还要高大的大狗。

也许就算他穿蕾丝小吊带和蓬蓬裙,也会给人相同的感觉吧。

关锐的目光倒是在这个当红小生的脸上瞄了几眼,然后她拍拍关靖卓和卫鸿两个人的肩,用赞许的口吻道:“现在你们看上去都好多了,一点也不像深夜街头醉酒群殴的小流氓了——是吧郁珍?”

她的声调十分温柔,就像用刀子温柔的刮你的脸一样。

郁珍咳了一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所有词语都被关锐、关靖卓、段寒之三个人发出的巨大的气场压力重重塞回了喉咙深处,就像人体在五千米深海底被巨大的海水压力挤得粉身碎骨一样。

“我宁愿当个深夜街头醉酒打架的小流氓,也不愿意——”段寒之用挑剔的眼神在自己深灰色的礼服外套和关靖卓深灰色的西装外套上转了一个来回,然后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直接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轻轻丢给助理,头也不回的吩咐:“十分钟内去长安俱乐部把我房里那套黑色的备用礼服拿来。超过这个时间的话,你被fire了。”

那个助理没有丝毫迟疑,在接过那件深灰色礼服的十秒钟之内就和那辆车一起消失在了会场大门前。

“现在,”段寒之转向关锐,心平气和的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关小姐。”

关锐抽下香奈儿黑色蚕丝手套,他们仿佛多年未见的朋友一样紧紧握手。

在镁光灯噼里啪啦闪烁起来的时候,段寒之带着他那一贯的、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张口喷出一排尖利小刀的微笑,淡淡的说:“有一个人我想向你介绍。”他伸手按住卫鸿的肩,彬彬有礼的对关锐宣布:“——这是我现在的Partner,卫鸿。”

关锐的英文很好。关靖卓和卫鸿的英文水平也都很够用。

于是在Partner这个词的尾音轻轻落地的时候,它在这几个当事人毫无例外妆容精致的面前,引发了重重的、巨大的震荡。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关锐,她在经历了长达二十秒钟的沉默之后,微笑着说:“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二次听见你在我面前宣布谁是你的Patner。上一次我表现出的态度很不友好,我很抱歉。不过这一次我恭喜你。”

然后她拍了拍比她还高一个头的卫鸿的肩:“你很英俊,黑色的衣服很适合你。”

卫鸿非常虚弱的盯着段寒之:“我我你你我”

段寒之微笑起来的样子非常美,不过透过他微微开启的薄唇,可以隐约看见他锋利到让人不寒而栗的牙齿:“——怎么,你嫌弃我?”

卫鸿正色、立正、摇头、否认,整个过程在一秒钟内完成。

“很好,”段寒之懒洋洋的回过头去,对关锐道:“那么我希望贵府的三少爷从此以后不要再对我的Partner大打出手——谁先动手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贵府三少爷对我的交际行为进行了不必要的干预,让我觉得十分困扰。”

关锐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关靖卓:“你做什么了?”

段寒之还没开口,关靖卓面色阴沉的回答:“——把他从酒吧的圈内嗑药群交Party上弄出来。”

气氛突然陷入了整整三十秒钟的完全肃立,没有人说话,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就好像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比“这是我的Partner”还要惊悚的爆炸。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矛盾永远都不会在刚刚开始积累的时候爆发。对,不错,还有一句话是:当你觉得这个矛盾已经被积累到足以炸毁世贸大厦的时候,实际上它还远远没到能量积蓄的最顶点呢。

这个代表爆炸最顶点的声音,就在长达三十秒钟完全的静寂之后,突然从众人身后响了起来。

“晚上好,女士们先生们。”一个面孔精致得仿佛大理石雕刻、皮肤苍白得好像白纸一样的俊美男人,面无表情的站在他们身后,那声音冷淡得几乎能把所有人都在刹那间冻成冰块。

“请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开茶话会吗?”

关锐的后背僵硬了一秒钟,然后她缓缓的回过头来:“关烽。”

第21章 交易

曾经有人点评过娱乐圈里最不受记者待见的两个名人,第一是段寒之,第二是关烽。

段寒之能用最流利最优美的纯正维多利亚英语骂出世界上最肮脏最下流的词句,甚至在他被激怒的时候,他会把外套一扔袖子一卷,把锋利的玻璃酒杯砸到记者脸上。——当他在出席圈内前辈葬礼的途中被记者围堵的时候,他确实这么做了。

而关烽,这个天生就缺少面部神经的家伙,没有任何一个记者见过他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任何表情。他用简短并且刻薄的语言来回答记者的问题,比方说记者问:“关总,能拍一张你和你旗下所有艺人的合照吗?”关烽说:“不能。”“为什么不能?”“我不想。”“能请你合作一下好吗?”“你没那个资格。”“你这么说太过分了!我们可是XX时报的记者!”“是啊,你只是个XX时报的记者。”

关烽的助理曾经有过这方面的感慨:“把关总早上睁眼的刹那间拍下来,这张照片可以直接放到顶级护肤品的彩页广告上,不用做任何修饰和高光,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在沉思。”

在今天之前,没有任何一个记者拍到过关烽和段寒之碰面时的场景,也没有人想象过。

因为没有人会想象一颗原子弹和一颗氢弹互相碰撞时,会产生怎样的爆炸。

关靖卓回过头去,有点惊讶:“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关烽平淡的瞥了他一眼,反问:“为什么我不能出现在这里?”

“关总在主办方的邀请名单上位列第一,也是幕后评委之一,两个小时前才刚刚从飞机上下来”关烽身后的助理小姐低声对关锐解释,完了以后又近乎耳语的补充了一句:“他已经看过报纸了。”

关锐妆容精致的脸上微微有点变色。

关烽先是和段寒之握了握手,两个人都面无表情:“好长时间没见。”“是啊。”“十分钟后有空一起喝一杯吗?”“可以啊。”

于是跟在关烽身后的助理立刻打开掌上电脑,把两人即将于十分钟后会面谈话的事情记在关烽的行程表上。

前无仅有的、万众瞩目的、热烈隆重的两位毒舌教祖宗的会面,就在他们两人对话的最后一个字音落地的瞬间结束了。助理看了下掌上电脑的时间,这次会面的开端由两人握手开始,由双手分开为终结,共计五秒钟整。

关烽转向卫鸿,出乎众人意料的伸出了手:“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卫鸿意外的和他握手。

“对了,”即使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关烽脸上都波澜不动止水不惊,“一会儿请你给把你的签名交给我的助理,上面写上‘天使之爱,白一帆’七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