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别来无恙 作者：弥生夏草
【文案】
回首往日，她竟觉得时光匆匆如流水。彼时的相国府还是尚书府，她被带进去做侍婢的时候，才十岁。跟了他的时候，不过十五岁，那时候的他，时年二十七，已是当朝权霸一方的相国大人。三年耳，岁月匆匆，她二九年华之际，他遭皇帝废官，落魄归乡。府中夫人、侍妾纷纷弃他而去。他却对她说：“不论荣华与否，你都得跟着我，否则，怎对得起你宠婢的名号？”
梨花树下，她仰头握他的手，笑颜如花：“大人，这一天奴婢等很久了呢。”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仲卿、青绾
楔子
天才刚微微亮，鸡鸣了好几声，管家在外面叫了几次，却没有叫醒她身旁的人。
青绾睁开眼睛盯着屋顶，很是疲乏。其实她一夜都没睡，因为身旁的人睡得极不安稳，一整夜都紧攥着她的手指，不是呓语，就是翻身，她被闹得头疼，索性便不睡了，只是闭着眼睛养神，但其实更多的，是担心他睡不着瞎想，又或者睡着了做恶梦。
青绾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支起半个身子，那瀑布般黑亮的长发滑到了肩下，挡住了她光洁的后背。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男人的脸颊，轻声道：“大人，该起身了。”
男人无动于衷。
青绾又叫了他几声：“大人，您该上早朝了，快起身吧。”
青绾明明瞧见男人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可他偏又装睡，恁是不起。她无奈，最终还是叫了他一声：“仲卿，不早了。”
男人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狭长的眸子带着笑意的，那么躺着看她，像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紧紧的看着她，跟个孩子似的。
“青绾。”他忽然开口叫她，极认真的样子，他坐起来，握住她的手，墨黑的眸子看着她如水的杏眼，“青绾，给我生个孩子吧。”
她一怔，有什么在心田上飞快的掠过，快的她无从捕捉，只留下说不清的酸涩。
跟了他这么些年，他第一次说这种话。
她知道，他是害怕了。
…
一 重生
1.
大雨洗刷过的咸平城，似乎没了前几日那股子浓重的血腥味。三天三夜的屠城，这里已不复往日的繁华。花街柳巷一片狼藉，原本无处不在的脂粉味只剩下淡淡的腥甜，红楼画舫杳无人烟，残破不堪的孤零零的立在灰白色的苍穹之下，寂寥的很。
“吱呀——”
那烧焦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半大的小姑娘，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和一张布满黑灰的脸，从门里怯生生的探出脑袋。看不清她的模样，整张脸只剩下那一双晶莹剔透的黑眸子，滴溜溜的转悠，看看左又看看右。等她确定了青楼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姐姐和面露凶色的婆子都不在，才敢从里面走出来。
谁知她刚迈出一只脚，便被突如其来的一直大手从里面抓了出来，拎上了马。她卡在喉间的尖叫随着耳边呜呜的冷风，消散在巷子深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哟，看看这是谁啊！”后院里正在洗衣服的婶子站了起来，她湿漉漉、布满茧子的手在围兜上随便擦了擦，便朝着从后门进来的那两个人走过去。
婶子打量了一番那脏兮兮的小姑娘，对牵着她的那个黝黑的男人道：“赵管家，你咋带个孩子回来了？”
婶子的声音很大，于是厨房里忙活的那些婆子、丫头听见了动静，全都乌拉拉的跑了出来，挤在一起瞧热闹。
赵管家笑道：“路上遇到的，瞧着怪可怜就带了回来，反正府里也不差养活一个孩子，我就自作主张了。”
院子里一下炸开了锅，女人们一齐涌上来，对那小姑娘指指点点。自从跟随大人来到咸平，院子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婆子、丫头们七嘴八舌，倒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觉得新奇罢了，难得院子里来了个新生物，她们挺高兴的。
可她们的热情吓到了这小姑娘，她吞了吞口水，直往赵管家身后躲。
这个地方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这么多的人她只认得赵管家一个。刚才被他抓上马的时候，她吓的连叫都不敢叫，惊恐的看着他，浑身都在发抖。赵管家问她：“我带你去大户人家，那里吃得饱穿得暖，可愿意跟我走？”
她一听到能吃饱穿暖，便拼命的点头。自从家中变故，她就再没吃饱穿暖过了，还经常被罚，被打，每次都要嘶喊到哑了嗓子，那些恶毒的女人才会放过她。一想到这，她不由得心惊，新的地方，该不会也要挨打吧？可没等她问出口，赵管家就牵着她走进了这座宅子。
赵管家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别怕，她们没有恶意。”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瘦弱的身子还是忍不住颤抖着。
婶子挺喜欢这姑娘，看着乖巧，瞧她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便笑咪咪的把小姑娘拉到自己身边，道：“来来，婶子带你去洗澡，把你洗干净，再给你穿新衣服，好不好？”
小姑娘迟疑了一下，脑袋动了动，算是点头。
婶子叫了一个婆子一起，带她去了下人房里。厨房里还剩了不少热水，一群乡下来的女人都很心热，谁也没说舍不得这热水，一个个都热情的排队端着热水倒进高大的木桶里。婶子又往里头添了些冷水，搅匀了，试了试冷热，就把那小姑娘抱了进去。
婶子和婆子给她洗身子，那些丫头们却不肯走，一个个睁大眼睛瞧那姑娘。
“都在堵在这里做啥，厨房的活干完啦？”婶子又好气又好笑。
一个丫头道：“大人今个又不回来，急啥啊。”
“就是就是。”其他几个丫头附和着。
小姑娘怯生生的瞧着眼前这些人，她们活泼，她们爱笑，她们不会取笑她，不会有那些恶女人的嘴脸，她们的眼睛里，笑容里都流露着善意。小姑娘好像已经不怎么害怕了，许是受了她们感染，她动了动唇角。
“呀，她笑了，笑了！”一个丫头嚷嚷起来。
婶子给她抹干净脸，看清楚以后欣喜道：“哟，长的秀秀气气的，是个小美人胚子呢！”
小姑娘的皮肤白净，长着圆溜溜的杏眼，和挺翘的樱唇，唇角边还有小小的梨涡，娇俏俏的可爱，小姑娘倒不是美的惊人，只是比起她们这些山野里出来的女人，却是不知好了多少倍。
婆子面露忧色：“赵管家好端端带个小美人回来做啥，回头带去京城，你就不怕大人那几房夫人看不过眼呐！”
婶子白了她一眼：“怕啥，咱几个留她在后院里打打杂，平日里都不上前头去，哪里会出什么事。”
说的也有道理，婆子便没再啰嗦了。
小姑娘洗干净了，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便露了出来。
婆子瞧了怪心疼，摸摸她的伤口问她：“这都怎么弄的啊？”
小姑娘迟疑了一下，心里觉得这些人应该可以信任，才答：“张婆婆和我家主子打的。”
“那些人咋都没良心的！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了手！真是别人家的娃不心疼啊！”婶子感叹道，又问小姑娘：“原先在哪户人家做事呐？”
“在宜春院。”
“哎哟，青楼啊！怪不得咧！那都是对女人没人性的地方！孩子，以后跟了我们大人，不说有多富贵，反正那种苦是不会再有的了，你且放一百个心吧！”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问道：“吃饱穿暖，不会挨打么？”
静了片刻，一屋子的女人轰的哈哈笑起来，小姑娘一下子就红了脸。
婶子摸摸她的头，宽慰道：“对，吃饱穿暖，不会挨打。”
小姑娘这才放心的笑了一下，露出了浅浅的梨涡，略微沙哑的声音稚嫩又坚定的道：“我会好好伺候主子的。”
她心里清楚，这座宅子和宜春院不同，没有殴打和谩骂，没有饥饿和寒冷，只要进了这座宅子，她的人生便会是另外一番景象，只要她好好伺候主子，她就能过上好日子。不能怪她心思深，只能说，她是真的被折磨够了。
最后，婆子问她：“你多大了？叫什么啊？”
她一一作答：“叫青绾，十岁了。”
****
青绾被安排在了院子里烧柴火，有时候还会帮衬婶子、婆子洗衣服，烧饭做菜什么的，比起过去在宜春院，在这里干活确实要轻松许多。
对她最好的婶子和婆子，一个姓王，叫王婶子，一个姓李，叫李婆婆，还有那些大她好几岁的丫头，听说她们都是从京城来的。府里当家的是皇城里的京兆尹大人，崇州战乱，咸平城险些失守，大人便是这个时候被皇帝任命为钦差大人，前来监军。仗打完了，乱平息了，她们也要随大人打道回府了。
“哎，真不想回去啊。”那个长的黑头黑脑，名叫豆蔻的丫头哀叹道，“京城哪有咸平舒坦。京城那院子，不能随意出入不说，夜里还要时常被叫起来伺候主子。再看看来咸平的这段日子，大人既不挑拣，还又经常不在府里，咱几个多清闲呐！”
另一个瘦巴巴，名叫怜心的丫头道：“知足吧你，大人难得出趟远门还带上我们伺候他，京城府里那些个丫头都羡慕死我们了，你还有啥好抱怨的！再说，咱伺候的可是钦差大人，这回打了胜仗咱也有功劳，是咱把大人伺候的好了，大人才有力气打胜仗！等咱几个回去了，大人又升了官，肯定会打赏我们的，说不准到时候她们都来巴结我们呢！”说完她捂着嘴巴笑起来。
几个丫头就这么聊开了，你一言他一语的说着京城院子里的事情。青绾一边做活，一边安静仔细听着，不想漏掉任何有关于京城的信息。
京城那地方不比咸平，说话做事都要长个心眼。前院那大夫人是很难见到的，自是相安无事，可后院那几个侍妾，却是常常来厨房，指派她们做着做那，神气的很。受宠的便是不能得罪的，她说什么你便要做什么，那不受宠的来的也少，有时候想吃什么让你做，你若得空便给她做，若没得空便可不必理会。
等等这些都是王婶子和李婆婆教她的，她们说的青绾都明白，学的也快，其实不然，后院里女人们的这些事情，搁哪儿都是一个道理。
往日她还在宜春院当粗使丫头的时候，自个儿也琢磨出了这些门道，可是那儿的女人本就悲惨，一边当自己是主子高傲的不得了，一边又整日哭叹自己命苦，高兴的时候捉弄你一下，不痛快了便往你身上发泄，真真的很不正常！青绾希望京城里那大户人家的女人正常些才好，只要她不做错事情，便不会挨打，多好。
晚上伺候完大人用膳，赵管家便来提醒她们赶快把府里收拾好，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京，莫要漏忘了什么。
一院子的女人和几个家丁忙活的前后乱窜，东西并不太多，没一会儿便收拾齐全了。一群人累个半死，也都洗洗睡下了。想当初半年前她们从京城来咸平的时候，一个个都兴奋的睡不着，唧唧喳喳的憧憬咸平的生活；现在要回京城，个个都是舍不得这里，心里闷闷的早早睡了，简直天壤之别。
只有青绾，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心里既兴奋又忐忑，不断想象着京城那番繁华的景象和京兆府第的全新生活。
还有她家大人——京兆尹大人。听闻他姓裴，叫裴什么…她不知道，只是，他那么大的官职，应该是个老头子吧？
二 回京
2.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便打道回府，家丁们来回几趟把行李从府里搬上马车，女人们则在一旁等着，细声窃语的聊天，呵出来的白雾不断，冷的直哆嗦。这个时候，青绾看见赵管家跟在一个身形魁伟的男人身后，从府里走出来，李婆婆忽然打断大家：“都别说话了，大人来了。”
大人？
…那个男人，是她家大人？！
青绾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傻很天真，她家大人哪里是什么糟老头，分明就是个俊逸非凡的高大男子，只是他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浓眉之下，有一双墨黑深邃的眼睛，仿佛能探视到别人的内心，太过锋利。
青绾只飞快的扫了他一眼，便赶紧低下头，她怵怕那样的目光，总觉得自己那点心思他能瞧得出来，好像自己的一切丑行都能暴露在他的注视之下，无可遁形。青绾甚至能感觉的到，大人出现以后，周围的女人们便再没敢出声，一行人里头，除了那些搬行李的家丁，每个人都极为安静。
看来大人很可怕啊。
“大人，不等彭将军来送别吗？”赵管家道。
裴仲卿摇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必等了，这就上路吧。”
他声音醇厚低缓，很是好听，尽管青绾心思熟虑，但也只是个孩子，她实在管不住好奇心，咬着嘴巴稍稍抬了点头，便看见了大人的云头靴——靴子有点旧，靴头上蹭了一抹灰，男人大多在这方面都不太注意吧。可这同她爹爹不一样，她爹爹是个讲究的人，再破旧的东西也要把拾掇体面，他体面了一辈子，却没料到死的时候连个尸首都留不下，连块墓碑都没有。
想到爹爹，青绾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心里难过起来，抬手抹了抹微微湿润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这个动作引起了大人的注意，她看到那双大脚走到自己面前，便不动了。青绾吓得抽了口气，把头埋的更低了。
“这孩子哪来的？”青绾听见大人颇为不悦的问赵管家。
赵管家恭敬道：“是小的前些日子在宜春院捡来的，乖巧的很，能吃苦，能干活。大人，您看，是不是一道把她带回去？”
赵管家又夸了青绾几句，大人却迟迟不开口。青绾想，莫不是大人不喜欢她，不想带她回京城？
她耐不住的忐忑起来——去不了京城，就意味着她仍要留在咸平城里过回往日那种颠沛流离、饥寒交迫的生活。她受够了当乞丐伸手要钱要饭，也受够了宜春院里头的辱骂责罚。爹娘和哥哥没死的时候，她也是被捧在手心疼爱啊，何以受过那样的罪，吃过那样的苦？她早已不求再有人能像家人那般待她好，只求平安稳当、没有病痛的过完这一辈子。她喜欢王婶子、李婆婆，也喜欢豆蔻姐姐和怜心姐姐，她想和他们去京城，她想过好日子，想极了！
想要就得自己争取！想去就得做点什么让大人看到她的可取之处！可是她有什么可取之处？对，乖巧，方才赵管家一直夸她乖巧。
青绾鼓足了勇气上前蹲在了他脚边，用自己的粗布袖子努力给这个男人擦掉靴头上的脏渍，然后抬起头，逼着自己去瞧那双深邃锋利眼睛，慢慢勾起唇，讨好的，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大人，干净了。”
裴仲卿那双清冷的的眸光停留在她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一旁的赵管家不禁有些灰心，他家大人一向脾气古怪，从不让陌生人近他的身，更别触碰到他了。青绾莽撞的犯了忌，估计是带不走了。
就在青绾紧张的微微颤抖之际，默不作声的裴仲卿忽然开口：“带回去吧。”然后便拂袖回身离去。
赵管家微微吃惊，而青绾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在他身后感激道：“谢大人！”
很多年后，青绾问起他这天为什么带她回去，他回答的是：“不记得了。”
为什么带一个莽莽撞撞、毫无用处的丫头回去？也许是她那双盛满欲.望的眼睛吧。他喜欢那样生动的表情，因为只有笨人才会将所有心思和情绪摆在脸上，而这个略有姿色的小笨蛋，他觉得很有意思。
****
一路从咸平到京城，他们走了近一个月的路程，先是走的陆路，赶路虽辛苦，但青绾还能够坚持下去，可后来换了水路，她便受不住了。青绾晕船晕的厉害，她胃口极差，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一天要吐好几回，好不容易吃下去的饭菜一点不留的全吐出来了，期间还高烧了几次。
李婆婆和王婶子怕她出大问题，想去禀报大人，找个大夫来看一下，可青绾却怎么都不肯。她本就是大人恩典才得以跟着回京的，怎好在路上生出事端，给大家添麻烦。万一惹得大人不快，她随时都可能被丢下，她才不要冒这个险呢。
好不容易挨过了半个月的水路，官船终于在这天傍晚平安抵达了京城。
青绾累的几乎虚脱，她比在咸平的时候又干瘪了许多，面黄肌瘦的，一点精神都没有。她被王婶子从船上扶着下来，便看见冷风呜呜的码头上，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身后跟了几个仆人，像是在等人，扎眼的很。
她猜得没有错，女子等的是她家大人。
裴仲卿一下船，便朝那女子走了过去，低头同她说了什么，便见那女子对他温婉的笑了笑，两个人这才并肩朝岸上的马车走去。
想必那便是她家夫人了吧？远远看过去就同别人不太一样，哪儿不一样她说不好，就觉得她好看，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她再低头瞧瞧自己，就跟一个逃荒来的小乞丐似的，又脏又瘦，跟夫人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
王婶子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笑啥呢？”
青绾愁道：“婶子，我太难看了。”
王婶子赞同的点点头，又道：“先头看见你的时候还怪好看的，咋坐了一趟船就变难看了！回府里你得多吃点，吃胖点才好看。”
青绾煞有其事的点头附和：“恩，要吃胖点！”
进了裴府，青绾才见识到什么叫做大户人家。她家未遭变故的时候，宅子也挺大的，前院后院加起来二十多间房呢。可跟这裴家大宅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裴府是裴家的私宅，并非皇帝赐的官邸。裴仲卿祖上至今都是商人，生意在京城做的很大，但商人毕竟不比读书人，裴家到了他这一辈，才出他这么一个文人。裴老爷——也就是裴仲卿的祖父，宝贝他的不得了，此后再也看不进其他几房的嫡子嫡孙了。
裴老爷的举动让几房积怨颇深，他病逝以后，其他几房便合起来欺负裴仲卿。裴仲卿幼年便丧父，又没了祖父的庇佑，孤儿寡母的，根本无以与他们抗衡，几房随便寻了个理由就将裴仲卿母子二人赶出了裴家，好在他们还算是没坏透，“好心”留了幢大宅子打发他们，从后便再没来往过了。
这座宅子便是青绾眼前的裴府，估算下来，怎么也得九、十个她家那么大。府里大大小小院子好几个，间房一两百，还有个大花园，花园里有凉亭，还有水塘，走过那儿，几树梅花开的正旺，清淡的梅香拂面而来，青绾深深吸了几口，鼻子一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展望这裴府，她呵呵傻笑着，心里是喜欢极了。往后，这里便是她的家，赵管家是她的恩人，王婶子、李婆婆是她的亲人，豆蔻和怜心是她亲姐姐。
而大人，是她要尽心侍奉和仰仗的人。
青绾被安顿在了豆蔻和怜心的房间，晚上一挨到床，她便疲乏的昏睡了。一觉睡得满足，整个人立马精神了不少。昨日在管事的婆婆那儿得了几件新衣服，今日她高兴的捡了间蓝印花布的褂子套在棉衣外头，收拾体面了，便由管事婆婆带着在府里转了几圈认路，又熟悉了各房各事，比如夫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比如几个院子里的侍妾哪个是受宠的、哪个是不受宠的，比如府里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她都一一铭记在心。
如此走过一遭，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午膳过后，无需值班的下人可以休息一个时辰。青绾正要躺下歇息，就被豆蔻和怜心兴奋的拽到了围满了下人的后院里。
原来是大人有赏。
大人今日进宫述职，上报咸平乱贼铲除，崇州祸乱平定，龙颜大悦，百官赞誉，大人荣升兵部尚书，还得了赏赐。大人把皇帝赏的金银珠宝分了些出来，赏给他们这些有幸跟去咸平的下人，一院子看热闹的下人没有不眼红的，还真应了怜心说的那样，个个都羡慕的很，他们在下人们中马上就变得高人一等了。
青绾自知自己并不够格，因此在众多物品中，她只选了一块小小的暖玉，把那些珠宝首饰什么的让给了豆蔻、怜心几个十几岁的姐姐。既是皇帝赏给大人的，这暖玉虽小，想必也是很贵重的，她满足的把树脂般那一小块握在手心，传来一阵阵温热之感，直达心田。
豆蔻拿了赏赐，笑得合不拢嘴，笑眯眯道：“府里可真是喜事连连呢，大人如今升了官，下月初又要纳妾，要热闹一阵子了呢！”
“大人要纳妾？”青绾好奇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咱们大人只娶了夫人一个，恁多侍妾平日里也极少召见，在京城里已是很罕见了。外头好些官老爷都笑话大人，偷偷说他不行呢！”
青绾虽然不太明白“不行”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却知道，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好事，她见过好多家都是几个女人抢一个男人，到头来没有伤心的。她家爹爹就没有三妻四妾，只娶了她娘亲一个，很是恩爱呢！
三 纳妾
3.
大人确实要纳妾，可是府里并未像豆蔻说的那样热闹，只到了婚礼前一天，府里才开始张灯结彩，管事才出府采办。
豆蔻道：“我倒是忘记了，这纳妾不同娶妻，必然没那么风光的。不过这也太低调了吧，我要是新娘子，肯定委屈死了。”
怜心道：“有什么好委屈的，新娘子虽然是大理寺苏大人家的，但不过就是个庶女，听说还是个通房丫头所出，在娘家本就没得地位可言，如今能嫁与咱们大人，我说是福气才对！”
青绾想了想，道：“要说委屈，我觉得夫人才委屈呢！好端端的丈夫，平白无故要被别人分去一半，肯定很伤心。”
豆蔻呵呵笑起来，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这小丫头懂个啥！夫人是正室，地位摆在那儿，哪是妾氏能比的？况且她父亲是当今的相国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这么强势的娘家撑腰，能受啥委屈啊。”
怜心看了看周围，神神秘秘的小声附和道：“而且啊，大人除了洞房夜去过夫人房里，这么些年就再没去过了，顶多白日里去看望两眼，一直相敬如宾呢。她这丈夫，有了和没有一样，多了个妾氏，不过多了口吃饭的人，能有多大差别啊。”
青绾默然，巴掌大的小脸蛋上浮现茫然之色，她是越来越弄不懂这些达官贵人、大户人家了，娶了媳妇儿回去，却又不管不问，那当初何必娶呢？她只知道，既是娶了人家，就要一心一意对人家，好比她爹爹对她娘亲那样。
豆蔻喟叹一声，意犹未尽，还想听一些后院秘事，刚一凑到怜心边上问些什么，王婶子就忽然进来了，大声喝道：“你几个丫头鬼鬼祟祟做啥呢！豆子剥完了？菜苗摘完了？”
她的声音洪亮，豆蔻一时没准备，竟被吓得低低叫了一声，惊恐的拍拍胸口直道：“婶子你怎么走路没声儿的！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青绾和怜心瞧着她那滑稽模样，捂着肚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这厨房里虽脏虽乱，此时却温馨的很。
王婶子也笑了，指着外面道：“你几个出来把食材都搬进厨房，等会儿李婆婆来给你们分配活计，今个明日有是咱忙活的了！”
几个丫头跟着婶子来到平日放食材的仓库里，果然是多了不少瓜果蔬菜，看样子，应该是明日婚宴上需要用到的菜。
李婆婆弯着腰正在那儿挑拣，边上已经堆出来了小小的坡子。青绾、豆蔻和怜心三人用腰上系着的围布，兜起那些蔬菜、瓜果、桂圆、栗子等回了厨房。王婶子同另一个厨娘又出府，上酒楼里订制大件菜，李婆婆收拾好仓库便来了厨房给她们几个分配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