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要在六十大寿上禅位的话,并不是谣传吧?”

皇上微微而笑,用再轻不过的声音传达着自己的意思:“朕只是自言自语的时候被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听去了,只是人生感慨,自然做不得准,却不料掀起了如此轩然大波,搞得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啊……”

惨然一笑,怎么可能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重华没有作声,端王一边摇头一边苦笑,“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皇上。”御前带刀侍卫统领弯身下跪,“禀皇上,包括那些隐藏在艺人之中的,所有的刺客已经肃清,请皇上放心。”

如此一来,最后可以翻身的希望都没有了。

缁衣淡然一笑,清楚地知道搞成现在这种局面的,完全是皇上的纵容。端王爷和德郡王就算再怎么厉害,终究也不是这个皇者的对手。故意泄露要禅位的谣言出去,就是要看清楚下面人对自己的忠心与否。而中了这个圈套的,除了败寇的端王爷,还有什么人呢?

王朝地位,万里江山,想要的又何止是一个人?虎视眈眈的臣子们,这下子就会安静一点了吧?事实上最会演戏的,还是当今的皇上啊……

缁衣抬起头来,语声温柔,仿佛花朵落在水面似的,“草民冒犯皇上龙威,祈求皇上赐草民毒酒一杯,保住全尸。”

出乎意料的大胆的建议引起殿上众人喧哗,一时之间虽然议论之声络绎不绝,却也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事实。赐予全尸,这恐怕是触怒王者唯一的仁慈。

瑞琼脸色煞白,还没有尖叫喝斥出声,却不料坐在龙椅上的老者威严开口:“哦?你已经知道你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吗?”

对于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年轻人产生了莫名的怜惜,甚至连一向稳重的声音都起了些微变化。

缁衣微微一笑,当然清楚自己的处境。

“草民自知罪孽深重,如果不是草民,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乾隆点点头,顺着他的意思将这场已经注定了结局的戏演下去。

皇家是不能染上任何污点的,皇帝的威严不容人践踏,于是皇上轻轻拍了拍掌,身旁的太监立刻会意地吩咐下面,不多时一名小太监哆哆嗦嗦地端上来一壶酒、一个酒杯。下面立刻喧哗起来,所有的人都知道皇上的意思。

“谢皇上恩典。”

缁衣微笑,面对高高的台上众人簇拥着的威严老者、全天下最高贵的人从容不迫。

乾隆微微一惊,满以为会看到那名披散头发、美得如此单薄纤弱的男子会哭泣着讨饶,毕竟在皇帝的威严下,无论地位多高、权力多大、多么厉害的英雄豪杰,就算破口大骂、表现出毫无畏惧,但是身为人类,就都会对死亡产生恐惧。但只有这男子,全身上下感觉不到一点点不安的感觉,依然是平静如水,憔悴如花。

“缁衣,你疯了吗?不要!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要死?明明可以幸福的,为什么……你不要这么做,听到没有!”瑞琼大叫着,想要扑过来阻止他的行动,但是身旁侍卫却冲过来抓着她,动弹不得。

微微回头,看了看一生中影响自己最深的人,缁衣微笑着,轻轻说出自己一直不得不隐藏的真心:“瑞琼,祝你幸福……”

淡淡的言语已经说明了太多太多,瑞琼怔怔地看着那春天梨花般单薄的笑容,突然想起过往的让自己心动的一切。缁衣的好,缁衣的苦,缁衣的狡诈,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的真心?爱着自己,他和自己一样付出了感情,不是自己这般的狂烈炽热,而是更加隐讳,清淡到几乎透明的爱情。

“不要……”

如果不挽留的话,那么……那么……应该握在自己手中的花儿即将凋谢。

“不要啊!缁衣!缁衣!你不可以死!听到没有,你不可以死!”

她叫得声嘶力竭,宛若望帝泣血,凄惨地穿越大殿,久久未散。

缁衣慢慢回过头来,望着她微微一笑,正如那天梨花飞散,初次见面令人惊艳的笑容。在全殿人都心神动摇之际,端起面前的毒酒,一饮而尽!

“缁衣!”

发自五脏内腑的声音,痛得连心都痉挛起来。

疯了似的挥开宫女的手臂,瑞琼直直地冲到他的面前,却只来得及看到他的微笑,以及唇边的血痕。没有说话,缁衣只是温柔地微笑着,随后羽睫颤抖,缓缓闭上。

这不是那场睡过就会清醒的噩梦。

这不是我醒过来后紧紧抱着你哭泣的那场噩梦。

“缁衣……你骗我的,对不对?缁衣……求求你……求求你……”

哽咽着捧起他的面颊,却再也看不到那双静静看着自己、仿佛有千言万语倾诉的眼眸。

身子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但是瑞琼却挣扎着抱起缁衣幽幽沉睡的头颅,仰起头来,再也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一点点白色的花瓣落下来,正是那边吓得瑟瑟发抖的侍女头上的花儿,垂怜似的飘下,落在缁衣沉静如水的白衣上,融化,消逝。

正如自己一生中最值得珍惜的幸福……

“把他的尸体拖出去。”

冷冷而威严的声音在空气中流动,威严老者神色不变,虽然眼光中流动出一抹赞赏的光芒。随着这一句话,原本静立不动的人动起来了,长相精悍的御前侍卫们大步向前,张开的大手抓住了缁衣垂在地上苍白的手。

静静地扑在缁衣身上不动,惨白的小手紧紧抓住雪白的衣服,手指用力蜷缩,都在嫩白的小手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格格,请您……”

死都不放开,充满了仇恨的目光瞪向上位者,恨不得吞其骨,食其肉。

“不要闹了,瑞琼。”

冷冷的声音将所有的勇气、所有的怒气都打散了,俊美成熟却冷硬的容颜上读不出任何波动的情感。身上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膝盖发软,瑞琼哽咽着慢慢地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充满了仇恨的眼蕴含着无限的悲伤,对上父亲深幽如潭的眸子,一字一顿说出自己真正的恨,真正的怨:“为什么……”

颤抖的声音仿若冬天里刺骨的寒风,让人忍不住随着颤抖起来。刻骨的仇恨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让大殿上鸦雀无声,只能看着居中的父女,看着他们上演着纠缠于两代之间足以撼天动地的痴情与仇恨。

“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让缁衣死?你明明可以阻止他的……为什么要将他卷入这种阴谋里?”

眼泪掺杂着鲜血流了出来,殿外的冷风吹了进来,带着一点点木樨的香气,和几朵飘零而落的残花,白色的、仿佛那日吹散的梨花,温柔地吻上带血的面颊。双手支撑着自己眼看就要倒下去的身体,用着最后一点声音控诉着父亲的罪行:“为什么不让他活下去?为什么……”

模糊的视线中缁衣的身体被人们抬着,想要过去,但是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手腕被抓住,身体被人们紧紧压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先温柔抚摸自己面颊的手,原本既美丽又清爽的白色,此刻却是毫无生机的惨白,垂在地上,拖曳着,流下长长的一道痕迹,随后就被一阵风儿吹走,一点不留。

只听到重华冷冷的声音在耳边陈述着再清楚不过的事实。

无论如何,你们两个都没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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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46:25 PM《穿越文合集》第九章 思休问

大清夜宴1作者:叶迷

尾 声

七天之后,瑞琼总算是获得了阿玛的许可,出来祭拜那个让自己痛苦挣扎的人。

在随着轿夫们的走动而上下颠动着的轻呢小轿之中,瑞琼怀抱着静静睡去的兔子,隐约听到了外面下雨的声音。

轻轻的、仿佛叹息一般的雨声流淌过来,不由自主地掀起轿帘,看到的就是外面四处奔走的人们,以及被小雨润湿了的街道,温柔,细腻。

想起来自己也曾经和他一起漫步于这条街道上,撑着六十四骨的伞,慢慢的怀着自己心事的走在中央,随后到了那间小小的寺庙里。

眼眸暗淡下来,清楚地知道那些日子已经不能再度回返,痛楚得已经连眼泪都流不下来。抱紧了怀中的兔子,又抓过一边祭拜用的食盒,扬声吩咐轿子停下来。

掀起轿帘,不顾那些下人的反对,瑞琼撑了和那一日同样的纸伞,抱住兔子,极其吃力地将食盒挂在手腕上,向着记忆中的街道走去。

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和他在一起时的所有场景。

十六岁的春天,梨花开满了整个西苑,风一刮过,便飞扬出片片的雪,纷叠交错,配合上竭尽全力舒展开的枝条,让反射出冷冷月光的琉璃瓦若隐若现,宛若人间仙境。随风飞扬而起的轻纱,朦胧了这个春的月夜,也让沐浴在柔光中的人多了一些柔和之感。

没有穿上厚重的衣服,只是简简单单地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袍,随着风儿吹拂摆荡,勾勒出院中人纤细的身体。

梨花片片,看在瑞琼的眼中,既像纷飞的雪片,也像情人的眼泪,温柔到了极点,也残酷到了极点。

缁衣总是静静地、静静地站在梨花雪中,看着被绽放着雪白花朵的枝条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全身心都沉浸在那白蓝之中。

和春光和梨雪和整个蓝天都融合在一起,随后让扑过去的自己破坏了一切的宁静。

那是多么快乐的时光。

慢慢地走到街的尽头,抬头看,破旧的牌匾在雨中颤抖,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一般。瑞琼惨然一笑,踏上台阶,向里走去。进入光线昏暗的殿堂之中,将食盒放下,轻轻打开,里面正是一只只面团捏出来的兔子,静静躺在翠绿的叶上,是缁衣最喜欢的点心。

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着如果缁衣能够安息,但心中却酸楚得无法继续想下去。

不知道要到多长时间以后,这种痛楚才能过去,也不知道自己一生还能不能爱上其他的人,这答案显而易见,也不用解释。

缁衣,恐怕要不了多久,我也会随你而去了吧?

抱起身边的兔子,将脸颊蹭在它的毛皮上,闭上眼睛,而那只兔子从睡梦中微微睁开眼睛,也似乎非常喜欢一样,毫不反抗,而且还主动把爪子搭上她的肩膀。感觉到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及开心,有种格外透明的熟悉感油然而生,对了,那时候自己也做过同样的事,自己也曾抱着兔子,笑着看缁衣睡着之后格外温柔的脸孔。

但是,这已经是过往云烟。

抱着它,泪水凝聚,再也忍不住哭泣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活着,而缁衣却已经不在了,上天为什么要如此残忍?为什么要让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留在这个世上,为什么……

好想见你……

泪水模糊了眼睛,手上加重的力道也让兔子挣扎不已。

真的真的好想见你,缁衣……

想念你的尖酸刻薄,想念你的霸道,想念你抱住我的心跳,想念你,想见你,好想好想见到你。

“瑞琼。”

打碎模糊记忆的是一声轻柔的声音,还来不及反应,怀中的兔子就被人劈手夺去。从下往上看去,只见到白色绢绸绣有金边的裤子,随后是蓝色为底千只蝴蝶飞扬而起的上衣,再向上,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太过昏暗的缘故,还是这满天满地的雨声迷住了自己的耳朵,只见到一片昏暗之中隐约浮现的娟秀容颜展开一脸温柔的笑容,漂亮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自己。

“你还好吗?瑞琼?”

看着他露出笑容。如梦似幻、不知道沉浸在哪个梦境中的笑容,让瑞琼心中忍不住痛了起来。

好痛好痛……

是太过思念而造成的幻影吗?还是光与影所造成的幻觉?

泪水模糊了眼睛,她只能呆呆地看着面前一碰就会破碎的幻影,不知道该怎么办。

手好像有自己意识一般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活生生的触感让她的心几乎停滞。

不是梦……

眼泪涌了出来,划破洁净的面颊。再也无法控制。

这不是夜夜惊醒的梦,而是活生生的事实。自己不敢奢望却又活生生地摆在自己面前的事实。

他没有死,他真的没有死,他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一把将那纤细的女孩子拥入怀中,不顾对方的惊愕,将脸颊深深地埋入她乌黑的发中。

“我为了解被宗礼他们所下的毒,所以喝下了皇上的毒酒。虽然不能一下子就平安无事,但是幸好也想好了退路。在被那些人拖出去后,安排了这间寺院中的人来接我,之后就一直藏在寺院中……虽然是九死一生的危险,但是我想着你念着你,过了这么久,你终于还是来了。我就知道你无法忘记我,也无法忘记这里,所以就在这里等你……瑞琼,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迭声叫着她的名字,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梦境,缁衣的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正如她的一样。用力狠狠地抓住他的后背,说什么也不肯松开,说什么也不愿松开。

“和我一起走好不好?”将她的身子拉开,去而复返的缁衣眼神认真。

“为什么……”

“王爷绝对不会让我成为你的丈夫的。我不是端王爷的儿子,只是王爷随便捡来的孤儿,只是因为我长得和那个孩子有八分相像,所以才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我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而且还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所以我绝对不能继续活下去,也不能再来见你。”

手紧紧地捏住她的手指,说不出的炽热。那双眸子闪闪发亮,好像之前做过的无数的梦境一样。

瑞琼浑身发热,知道这是属于缁衣的魔咒,但是就是不想逃脱。

“但是我喜欢你,我无法忘记你,所以和我一起走吧,离开这里,不做格格,我们一起去江南,好不好?好不好?瑞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