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寄晚的声音低低,很沙哑,像受伤的动物所发出的呻吟,然而和糰已经很满意了,他拥抱自己的儿子,道:“伤心会过去的,过一阵子你就好了。”

风寄晚任他抱着,既不推脱,也不迎合。过了半晌,他忽然开口道:“阿玛……”

“嗯?”

“我能在这住几天吗?”

和糰呆了一下。

“我想在这住几天,我不想和阿玛分开得那么远。我很久没有和您一起生活了,我能和您一起吃饭吗?”

和糰有点动情,笑了起来,“当然可以,来,咱们父子这就一块去吃早饭!”

他搂住风寄晚的肩,大笑着带他走了出去。

风寄晚一直低着头,脸上郁郁地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有他的手,在衣袖里慢慢地握紧,紧到连指甲都掐入了肉中。

饭后,和糰如往常一样进宫去了,风寄晚叫了好几个下人过来,道:“你,回别鹤山庄,告诉唯妙唯肖,把我最喜欢的那几套衣裳整理出来,我要在这多住几天。你,去十七阿哥府通报一声,就说我最近身体不适,一切事宜请先交给向东来负责。你,替我送封信给向爷,这里面是十七阿哥交代我办的些事,我没法继续下去了,让他帮我处理。好了,就这些,你们去吧,速去速回。”

和糰自宫里回来,询问下人二少爷可有什么举动,下人如实回报了一遍。和糰看着坐在花园石桌旁一脸萧索的风寄晚,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身慢慢离开。

之后的几天里,风寄晚一直不太说话,只是孤独地坐着,遥望着远方。而与此同时,在和糰的努力下,乾隆皇帝对联亲也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对于这位名动京城的鹤公子亦颇有好感,最后只等太后点个头,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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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46:17 PM《穿越文合集》第九章 鸠盘梦魇

大清夜宴1作者:叶迷

第十章 他年偕老

某一日,洛哥儿与向东来竟突然登门拜访,见到白衣萧索的风寄晚时,两人都大吃一惊,“风少,才几天不见,怎地如此憔悴?”

风寄晚见好友来访,倒是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兴致,“原来是你们,太好了,我正愁无人相陪,你们来得正好,今天我们就把酒言欢,不醉不归!来人,去准备酒菜,我要同两位爷痛饮一番。”

下人去向和糰禀报,和糰沉吟道:“随他们去吧。这样也好,能让他快点忘了那个女人。”

暖阁内丰盛的酒菜摆满了桌子,风寄晚亲自斟酒,对洛哥儿道:“我们兄弟几个上次聚在一起喝酒,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应该是正月吧,当时外头还积雪皑皑,我们,还有十七阿哥一起,在你的别鹤山庄内边烤鹿肉边喝酒,好不逍遥自在。”

“原来才是上上月的事……怎么我却感觉已过了千年?”风寄晚盯着酒壶,有些感慨。

向东来察言观色,连忙夺过他手中的酒壶,“才几天不见,风少却恁地小气了起来,连倒酒都是这般婆婆妈妈的。来来来,洛哥儿,今儿个你可得多喝几杯。”

洛哥儿连忙推脱:“我的酒量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就别折腾我了。”

“正是因为酒量差劲,所以才得多喝喝,锻炼锻炼,来,满上满上……”说着一连灌了他好几杯。

洛哥儿苦笑道:“我就知道你找我一起来看风少准没安好心,罢罢罢,看在风少的面子上,今天我豁出去了,不醉不归!”

这一席酒竟自清晨喝到了黄昏,洛哥儿已经被灌得迷迷糊糊,将酒盏一推道:“不行了不行了……我……我……”说着竟“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风寄晚叫了侍婢扶他出去清理,于是暖阁内就只剩下了他与向东来二人。

脸上的狂放醉憨之态尽数敛去,风寄晚望着向东来,目光中闪烁着一种很奇特的情绪,既急切又踌躇。像是很想说话,但又害怕说话。

向东来将酒杯斟满,端起来,眼睛平视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幸不辱命。”

风寄晚激动得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杯中酒洒了出来,一时间酒水淋p…”

向东来脸上却没有特别欣喜的表情,反而一种悲哀浓浓,化不开,“真决定了吗?”

风寄晚冷冷地一笑,说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那好,我会倾尽全力帮助你。”沉吟再三,向东来缓缓道。

风寄晚注视着眼前这位生平知己,眼圈有些发湿,正待开口,侍婢们扶着整理干净了的洛哥儿又走了回来,向东来哈哈笑道:“你还笑洛哥儿,我看你也不成了,把我的酒都泼了!”

“我的确有点眼花了,惭愧。”以袖拭眼,掩去袖下那汹涌的泪水。

这么些天来所有的焦虑、担忧、矛盾、悲苦,终于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然而,一颗心放下了,另一颗心又被悬起来——他的计划会成功吗?后面最关键的一步他能走好吗?

抬眼望向东来——这是他生平最好的朋友,也是此时此刻最后的依仗。

他,能够如愿吗?

三月初三,是和糰安排了带风寄晚进宫面圣的日子。自从洛哥儿与向东来来过一趟后,风寄晚的心情就大为好转,连带着面容也恢复了从前的清俊从容。

看着眼前仪表出色、风度翩翩的儿子,和糰相当满意。想他少年时,也是郁郁不得志,但自三十岁后,就再没什么事不顺心过,一切都按着他的想法进行着,每当这时,他都会升起一种万事尽在掌控的成就感。

“你知不知道满汉全席中我最喜欢哪道菜?”马车不急不缓地朝皇宫驰去。车窗大开着,三月的春风夹带着花草的清香吹进来,使得和糰的心情非常舒畅,连带着声音都比往日里更温柔,如丝绸般光滑。

“不知道。”风寄晚老老实实地回答。

和糰微微笑了起来,“这道菜你不久前还用过,这么快就忘了?”

风寄晚有些惊讶,“一掌江山?”

“不错,一掌江山。”

“我以为您并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喜欢吃是一回事,喜欢味道又是另一回事。你不觉得这道菜简直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吗?一掌江山——所以我经常说,男人的手最重要。有人用它拿弓、剑、枪,那是武夫,如果拿上了军令,就算是上了一个层次;有人用它拿笔,那是文人,若是挂上了金印,就也算是上了个层次;有人用它拿酒杯,握美人的腰,那是雅士……但有的人却一摊开手,整个江山都在上面,那是何等的霸气和尊荣啊!”和糰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变得黯淡,“然而我知道我这双手,是永远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只要阿玛愿意,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风寄晚一笑,像是恭维又像讽刺。

和糰摇头:“盈则亏,满招损,凡事要适可而止。”

风寄晚摊开手,手上掌纹清晰——他这一双手,又想抓住些什么呢?财富?权贵?还是亲人的真心以待?原来当一切的虚浮云烟散尽,他最想握住的只是那一双纤纤柔荑。

到得宫内,天子与皇太后端坐龙庭,瞧着他的言行举止,眉梢眼角尽是微笑,想来是对他满意得不得了。而后皇太后有点疲惫,先回去休息,接着乾隆皇帝又将和糰单独叫到乾清宫议事,放任风寄晚先行返家。

走出宫门时,远远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倚墙而停。风寄晚转身回望紫禁城,这巍峨的宫墙,这锦绣的前程,自此后与他再无渊源。

然而,并未感到丝毫留恋。

原本他以为自己会有些舍不得,谁知真到这一步时,竟把一切都看得云淡风轻了。

早知道能割舍得这般容易,当初就不会犹豫和矛盾了那么久。

上得车内,向东来冲他眨眼睛,“准备好了?你的逃亡开始了。”

没有见到预期中的人,风寄晚不禁一惊:“人呢?”

“她情况不太好,至今还未清醒,我已先一步派人将她送往山西。”

“为什么还没清醒?都那么多天了!”

“这个就要问你父亲,他逼她喝的可是宫廷第一毒药鹤顶红,能捡回条命来已经是奇迹。我找到她时,她已只剩半口气了。不过这女人的生命力的确顽强,硬是拖着那半口气,等到了我去救她。”

风寄晚的眼睛迷离了起来,半晌后才说道:“不管如何,她还活着……”

“你觉得山西是个好地方吗?你不觉得去海外更安全点,万岁爷和你父亲的势力伸展不到那里。”

风寄晚笑了笑,“你知不知道关于五台山民间有个传说?”

“你指的是……顺治爷出家的事?”

“不错。这个传闻不管是真还是假,对皇室来说,五台山都已成了一个忌讳,如非必要,绝对不会去碰触。去海外虽然更安全,但是一来时间紧急,容不得我们慢慢离境;二来环境陌生,恐怕她很难习惯。所以如非必须,我不会考虑。”

“也好,反正要论比脑子,谁也不及你精。对了,你明明已经计划要离开你爹了,为什么还要临走前摆他一道?万岁爷和老佛爷见了你,必定是愿意将十格格嫁给你,你如今这么一逃,你父亲的脸色想必会很……嘿嘿。”

风寄晚沉默了一下,冷笑道:“他近来太顺心了,弄件事让他头疼也不错。”

“你就这么有把握万岁爷不会一怒之下砍了他的脑袋?到时候你可真成了个不孝之子了。”

“我想他懂得如何自救,如果他连这么件小事都处理不好,他就不是在万岁爷身边红了数十年而不倒的和糰了。只有让他分心,我才能逃得更顺利,否则前路崎岖,一个不慎就会被抓回去。”

“有道理。”向东来点了点头,突然指着车窗外头惊道:“那、那不是洛哥儿吗?!”

风寄晚扭头看去,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驰过长街,往皇宫方向而去。

“是洛哥儿,他今天也进宫吗?”

“这我可不知道了,没听他提起过呢。唉,你这一走,以前四人席地纵酒高歌的日子就再也没有了,真有些舍不得。”

风寄晚望着洛哥儿离去的方向,感慨道:“人生哪有不散的宴席……”

“所以把握好你那一位红颜知己,好好珍惜。”向东来意味深长地接了一句。

风寄晚再次摊开了自己的手掌,“柔荑……”原来他的宿命,注定了就是握住那一双纤纤柔荑。

“他去哪儿了?”随着一声暴喝,房间里的花瓶玉器都遭了殃,被主人狠狠地摔掷于地,来发泄他的不满。

下人跪了一地,个个面无血色,浑身发抖,“奴才……不……不……不知道……”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和糰大步在房中跺来跺去,突然又怒喝一声,“都白痴一样跪地上干吗?还不快给我出去找!”

“是、是!”

下人们正要夺门而出,管家却在一旁柔声道:“大人,这个不太好吧……这件事情可不能张扬,否则让上头知道了……”他指了指天。

和糰猛然一惊,脸上的暴怒之色顿时不见,他转身在椅上坐下,皱眉沉思。

“老爷,依我看,二少爷此举也不是心血来潮什么的,而是计划好了的,现在派人去找,估计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他。您知道,二少爷向来聪明,他计划了那么久的事,肯定是天衣无缝。奴才认为现在咱们要先考虑的是该怎么应付万岁爷那边……”

“唉!我岂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和糰重重地一捶拳,颇为懊恼,“我怎么就信了那小子?就信他会乖乖听我的话?我又不是不知道他素来阴险狡诈,比狐狸还滑溜!”

管家表面上恭恭敬敬地听着,心中却觉得暗暗好笑——哪有父亲这样形容儿子的?再说,就算二少爷阴险狡诈,那还不是随他这个阿玛。

“这样吧,你们先去把殷德给我叫来。”当机立断,和糰做出了决定。

“老爷,你是想让大少爷代替二少爷娶格格?”不愧是跟在和糰身边多年的老仆人,主子动动眉毛,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和糰一挑眉毛,“难道你还有更好的主意?”

“不不,小的这就去请。”说着转身离开。

“风寄晚,你居然背叛我,你居然敢和你那死去的娘一样背叛我……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到心疼,却又拿他无可奈何。恐怕对和糰而言,在意的并不是自己的儿子不听自己的话,而是精心培养的工具跟安排好的棋子忽然落了空罢了。

停停走走,身处浓雾,四周蒙蒙,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心里就是知道,必然要寻找一个东西,找到了,一切就会变得明朗。

纪柔荑伸出手去,向前方慢慢摸索,雾色雪白,让她产生一种行走在棉花里的错觉。而在这行走的过程中,有些事情慢慢地被回忆起来,如同人生被凝固了,以特有的几个画面展现给她看,让她清楚地知道,这么久以来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是谁?”

“风寄晚。”

如果这是必然的开始,为何他看起来那么优雅,清绝,诱惑,以及致命。让她所有的骄傲都溃不成军。多么不公平,主导这一场宿命的人是他!

“我想知道的是,我能做些什么?在这笔交易里,我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我送这套衣服给你,只不过是认为它很合适你。”

那么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恰恰是她堕落沉沦的开始。长街尽头处,那一双眉眼,也许是宿命的注定,但只有这句话,只有这句话被说出来时,那宿命才最终成为一种悲剧。

“我见过那么多的姑娘,没有一个像你这样不喜欢说话,永远安静地存在着,像个虚幻的影子。”

“你之所以带我出来,不就是因为我安静,不会吵到你吗?”

是不是因为她很安静,所以他才会喜欢她?他的生命里有太多的不能承受的沉重,需要一个安静的人用一种安静的温柔去舒缓那种沉重。可惜,她的安静只是表象。安静下面,同样是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