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巧珠道:“这是什么话!三叔你是当家,你若真的…覆巢之下,哪有完卵?”

“我已有安排,当然最后是否顺利还要看运气。”吴承鉴道:“再说,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不到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总之嫂嫂你安心照顾我大哥,外头的事情,我会顶着。”

安抚了蔡巧珠后,吴承鉴才来到后院,吴国英这时也没睡,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吴承鉴就知道他已得了消息,不悦道:“谁乱嚼舌根了,让阿爹觉都睡不好!”

蔡巧珠那边他一直有通声气,但吴国英这边他却是一直瞒着的,就是不想吴国英再劳心。

吴国英摇头:“你爹我就算再不管事,毕竟也有几个老伙计的。我平时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只不过知道你一定能处理,但这次…昊官,你跟我说吧,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两广总督的?破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何况是两广总督!那是真的伸伸手指就能碾死我们的,你怎么会逼得他动用这么大的阵仗?”

吴承鉴自嘲地笑道:“我们吴家算个什么,去年冬天那么大的势,全都是狐假虎威,在真正有权势的人那里,那就是一张一刀下来就扎破的虎皮。我也不是想惹事情,只不过…既然上了和珅的船,得了他的好,就得跟着承受他的坏啊。”

吴国英哦了一声,道:“搂草打兔子,和珅是兔子,我们就是那丛草。”

吴承鉴笑笑道:“差不多,不过被顺手割掉的也会是我们。”

吴国英看着小儿子这时候还笑得出来,长叹一声,说:“从听说新皇帝登基那天开始,我就知道…唉,朱珪打和珅,如今不止是两个大臣斗争这么简单了,这次的事情,可不只是朝堂政争,怕还要牵涉到新旧两个皇上的争端。事情一牵涉到大内,那就凶险得紧了。”

“还好。”吴承鉴道:“朱珪毕竟是清流。回头只要我抵死不认,他最多也就是要了我的脑袋,封了我们宜和,盗窃御物罪过虽大,却也不会抄家灭门。”

吴国英听了这话,猛地咳嗽了起来,吴承鉴那句“也就是要了我的脑袋”说的轻巧,但吴国英听了却心里无比难受,然他毕竟是一代商行开创者,知道这时不是儿女悲戚之时,心思便又转到大事上来,道:“你打算自己扛?”

吴承鉴道:“如果我全部扛下来,死的就只是我一个人,和珅明面上会落井下石,暗中却还会保我们吴家的身家性命,以防我狗急跳墙。但如果我胡乱攀扯,不管最后朝廷那边是什么结果,我们吴家却得注定要族灭了。”

吴国英道:“难道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吴承鉴沉吟半晌,才道:“贻瑾还有后手,不过还有一两个难关要过,能不能成,可悬得很。最麻烦的,是如今朱珪势大,眼看连广州将军都缩头了,在这广州地面上,和珅的手暂时怕是伸不进来了。没有这个后援,贻瑾就算有千般谋算,也都将以卵击石,蔡清华就算智谋不及,也能以力破巧——就像刚才一样。”

吴国英道:“若到有必要的时候,我这把老骨头…”

吴承鉴笑道:“阿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这把老骨头,人家看不上!您就好好颐养天年吧。我和大哥虽然都不能给你养老送终,但我们都有后了,往后的十几年吴家一定会很艰苦,但有了血脉传承,吴家也就有了指望,阿爹你说对吗?”

吴国英虽然焦虑于吴承鉴的生死祸福,但想到光儿和叶有鱼肚子里的孩儿,眼前便看到了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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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抚好了吴国英之后,吴承鉴便离开了西关老宅,坐船渡江,直接回到吴家园日天居。

到了日天居,天已蒙蒙亮,这边也已经听到了消息,春蕊等一夜都睡不着,看到吴承鉴,眼睛都红红的。

吴承鉴道:“三少奶呢?”

春蕊不好开口,冬雪道:“姑娘昨天说,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要把觉睡满了再说,所以现在还在睡觉呢。”

吴承鉴闻言大笑道:“这才对!我这个老婆,果然懂得轻重缓急。”对春蕊道:“去弄点吃的来,跑了一个晚上,你家少爷饿了。”

春蕊揉了揉眼睛,赶紧去整治汤点。

吴承鉴一边等着,一边闭目养神,直到汤点端上来,他旁若无人地就吃喝起来,吃到一半,才见叶有鱼不施粉黛地走出来,道:“回来了。”

吴承鉴道:“坐,一起吃吧。”

叶有鱼道:“最近常犯恶心,这些不合我胃口。你吃吧。”说着就在他对面坐了,吩咐冬雪另外整治一个粥品。

旁边再无人时,叶有鱼道:“事情很大?”

吴承鉴道:“这次的事情比上次的大,但事态略有不同,若到最坏的时节,我一个人能全扛下来。你这边,吴家园也许就不能住了,但我有安排,富贵日子过不起,小康日子还是行的。”

叶有鱼道:“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不?”

吴承鉴道:“你好好养胎,不要胡思乱想,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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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抚好了妻子,他这才到商功园来,坐到了园中的躺椅上,整个人一下子就瘫了一般,吴七一路跟着,一路都没说话,这时再忍不住,说道:“昊官,你就睡一觉吧。睡一觉吧!你一个晚上都没合过眼了。”

他毕竟是从小跟吴承鉴长大的,犹如手足一般,吴承鉴虽然一些事情没告诉他,但他也能猜到吴承鉴的心情,眼看他连夜奔波,安抚蔡巧珠,安抚吴国英,安抚叶有鱼,看似笑容挂脸,实际上是把压力都扛自己肩头上了,因此忍不住心疼。

吴承鉴对吴七便没瞒着什么,道:“若待会有人来抓我,叫人不用抗拒,免得生出事端。”

跟着便长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吴承鉴有个好处,虽然处在巨大的压力之中,却还能够睡觉,这般睡了有一个多时辰才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夏晴轻手轻脚地在放帘子,便猜刚才是有日光落到自己脸上了。

吴承鉴道:“把帘子打开吧。”

夏晴哦了一声,拉开了帘子,眼前阳光耀眼起来,吴承鉴道:“中午了啊。”夏晴近前说:“那个短腿番牛皮来了,见不见?”

吴承鉴一听,就知道是短腿查理,因为他喜欢跟丫鬟们吹牛皮,所以被夏晴叫做短腿番牛皮。

“他回来了!”吴承鉴有些意外,忙道:“快让进来吧。”又说:“让厨房准备好吃的拿上来。”

不一会,短腿查理就溜进来了,一边走一边跟引路的小丫鬟开荤笑话,把小丫头说的头都快低到胸脯里头去了。

吴承鉴笑道:“你这张嘴,怎么没在海上让船长给缝了。”

短腿查理嘻嘻笑着:“海船上的人,个个的嘴比我还荤呢。要都缝起来,满船的人就都不能吃饭了。”

夏晴已经让丫鬟摆上了许多点心,又准备了一杯加了奶的云浮红茶,短腿查理也不客气,抓起点心就吃,端起茶杯就喝。夏晴呸道:“你这张番牛皮,好歹也是昊官手底下的大帮闲,怎么一副饿死鬼的样子,去了外头让人瞧见,别人还当昊官亏待了你呢。”

短腿查理嘴里嚼着东西,含含糊糊说:“夏晴姑娘你哪里知道,广州这边的美食世界第一!我在海上就没一口好吃的,到了英国,也是天天土豆面包半生牛肉,以前没觉得怎么样,但在广州住了这几年再回去怎么可能习惯,我可饿了大半年了,和饿死鬼也没什么区别,天天想念广州的美食。”

夏晴哈哈笑了:“你这个番牛皮,吹起牛来和真的一样。”

“不是吹牛,不是吹牛。”短腿查理说:“没到过广州的人外国人,不知道东西能这么好吃。没去过英国的广州人,不知道东西能那么难吃。”

夏晴毕竟是广州人,听一个外国人赞美自己的家乡,不管他是夸张还是说真的,心里总是高兴,嘻嘻笑了两声,又去小厨房拿多一些精致的糕点过来给短腿查理加餐。

吴承鉴等短腿查理七八样点心下肚,这才道:“这一趟回欧洲,我以为你至少要两年才回来呢。”

短腿查理笑道:“事情办得顺利,所以就提前回来了。昊官,这次我带了两个人来,你什么时候方便见上一见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东印度公司的股权

吴承鉴就问:“是什么人?”

短腿查理道:“一个在路上遇到的美国人,叫约翰。另外一个是艾洛特勋爵的特使。艾洛特勋爵知道了远东这边的情况后很感兴趣,想跟昊官谈一笔大生意。”

当然,由于空间阻隔消息延迟,那位艾洛特勋爵所知道的“远东情况”,最多也只能是去年的情况了。

“艾洛特勋爵?”吴承鉴道:“东印度公司的原始持股人家族么?”

“是啊,昊官你还记得。”短腿查理说:“他这次派了人跟我来,就是想问问昊官,对东印度公司的股份有没有兴趣。”

吴承鉴一听就笑了,然而只是笑,不说话。

短腿查理道:“这个事情,我上回有跟昊官你提起过的。东印度公司的那群创始人,从一百多年前开始,获得了大英帝国女皇陛下的皇家特许经营权,成立了东印度公司。这一百多年下来,公司的股权持股人变更很大,而艾洛特勋爵就是从公司成立之初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变化过的原始持股人家族之一。经过这一百多年的发展,他手里掌握的这部分股权,已经变成了难以估量的巨大财富了。”

吴承鉴道:“股权本身的确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但到了他这个位置的人,收入大,开支更大。”

短腿查理笑了:“是啊,所以最近十几年,他的家族一直都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了。伦敦那边不停有人在打他这部分股权的主意,但开出来的价格都不能让他满意,另外如果真的出售股权,那勋爵就会失去对东印度公司的影响力,甚至他的政治声誉也会受到影响,很可能会导致他在上议院的话语权遭到削弱。所以这些年艾洛特勋爵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却还一直捂着干瘪的钱包不放手。知道他听我跟他说了昊官的情况,就忽然高兴了起来。昊官,我觉得这个合作可以进行!”

吴承鉴点了点头:“他那边是什么想法?”

短腿查理说:“他希望和昊官签署一份东印度公司的股权秘密转让协议,和一份股权代理协议。”

吴承鉴一听就懂:“就是说,他把股权卖给我,但这笔买卖暂时不对外公开,同时由他继续代理我在东印度公司的股东权力。这样的话,他的体面和他在上议院的政治前途就都保住了。”

“是的,”短腿查理说:“昊官你真聪明。你真是整个广州——不!整个中国最有国际视野的商人!一听就明白了。”

吴承鉴道:“一般的情况下,我不可能去伦敦,也的确需要一位英国的绅士来作为我在东印度公司的代理人。所以艾洛特勋爵的提议很符合我的利益。”

短腿查理连连点头。

“钱不是问题。”吴承鉴说:“但是查理,我没记错的话,东印度公司的持股人至少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吧?艾洛特勋爵那区区一点小股权的话,还不足以让我动心啊。”

“当然不止的,”短腿查理笑着说:“像艾洛特勋爵一样,陷入某种经济困境的持股人,并不止他一个啊。就看昊官能拿出多少钱了。”

吴承鉴笑道:“难道你还能找到所有陷入类似困境的持股人,并跟他们谈妥收售条件吗?看不出来啊,查理,你在伦敦的人脉这么厉害。”

“哎呀,昊官,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一个海员,能搭上艾洛特勋爵,还是靠着你给我的大量钱财开了道。怎么可能在伦敦的上流社会,有那么广泛的人脉呢。”短腿查理说:“但是我不行,艾洛特勋爵可以啊。中国有句成语: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这些有权有势而经济陷入困境的上流家族,互相之间都有联系的。何况勋爵还是原始持股人家族,一百多年的人脉积累下来,关系链条就非常庞大了。”

吴承鉴笑道:“所以,艾洛特勋爵还愿意做我在伦敦的总代理,对吗?由他在伦敦居中联系,用类似的条款,不公开地收购这些东印度公司的股权,让这些旧股东都变成我在东印度公司的股权代理人,然后艾洛特勋爵再成为这些股权代理人的头脑。”

“是的,是的。”短腿查理说。

“他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呢。”吴承鉴说:“这样一来,他不但得到了能帮他脱离经济困境的金钱,而且还能顺便控制许多股权代理人,形成一股难以估量的政治潜力。”

“哈哈!”短腿查理笑着说:“我就知道,瞒不过昊官。”

“他要这些,很正常。”吴承鉴说:“我也愿意帮他攫取权力,但是利益的得到与责任的付出必须是对等的。我想这一点艾洛特勋爵应该有心理准备。你也应该告诉我他,东方的昊官不是一个任他算计的蠢人。”

“昊官说的对,”短腿查理站了起来,行了一个很绅士的礼:“我想艾洛特勋爵也很愿意和一位睿智的东方富豪建立长期的、彼此有利的合作关系。”

吴承鉴颔首:“很好,很好,那么这笔生意,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至于那个约翰,他又是什么人呢?”

“那个啊?用一句中国话来形容的话,他就是个破落户,并不重要。如果昊官有空的话,见他一见,问问美国那边的情况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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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七送了短腿查理出去之后,回来说道:“昊官,查理带回来的这个是好消息吧?”

“嗯,好消息,挺好的消息。”吴承鉴说。

吴七道:“那能帮着破掉眼前这个困局吗?”

“当然不行。”吴承鉴道:“那是另外一个战场,另外一场战争。如果能够成功,那我也许就有机会远程影响伦敦那边,从源头上抵制鸦片流入中国。”

吴七怔住了。

“但如果眼前这一关我过不了,那么艾洛特勋爵的野心和期望…”吴承鉴道:“只怕就都要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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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清华花了小半个晚上和大半个上午,才搜完了同和行的仓库,跟着朱珪给他加派了人手,兵分两路:一路由蔡清华带领,一路由朱磬带领,又去搜卢家、蔡家的仓库。卢家是一直替两广总督府办事的,蔡家又是新近投诚的,但朱珪这个做法,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他的大公无私。

卢、蔡两家的仓库也不小,仔细检查也极费时间,蔡清华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只是就着一碗热水,啃了两口馒头,便全情投入到搜剿之中——朱珪压着吉山,强行派兵包围整个十三行,导致这一天整个广州的外贸都中断了,这不但坏了“规矩”,而且影响了整个地区贸易的顺利进行,造成的后果难以估量。

蔡清华很清楚东主这么做要承担多大的政治压力,所以他一定要将给那批“红货”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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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卢、蔡搜完,跟着就要轮到叶家了。

从昨天晚上得到消息,叶大林在家里就坐立不安,眼看周贻瑾接连出招,把呼塔布甚至吉山都搬了出来,然而还是挡不住两广总督的雷霆一怒。原本大家都以为事情是奔着宜和行去的,也就都在看热闹,然而数千兵马忽然出动包围了整个十三行的仓库后,形势急转直下,叶大林要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马氏这段时间一直跟叶大林怄气,但两人毕竟是大半辈子的夫妻了,叶大林出了什么事情,出的事情有多大,她比别人更早就知道了,走进书房,眼看他在躺椅上仓皇发抖,便问道:“当家的,这个事情,和我们叶家有关?”

“吴承鉴这条黑心毒肺的狗崽子!”叶大林尖声叫道:“有鱼成亲之后不久,他就要了我们兴成行的秘仓!”

马氏一惊,道:“他拿来做什么?”

“不知道!”叶大林道:“他借了之后就封起来了。本来借个地方放点东西,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的声调陡然拔高:“谁知道他是把一个祸胎放在我这里!大内失物,大内失物…他竟然把大内的赃物放在我们这里…这是要杀头的啊!”

马氏惊骇道:“当家的,这…这还有什么办法吗?”

“还能有什么办法。”叶大林说:“现在整个十三行都被看住了,几千官兵上万只眼睛盯着呢,能有什么办法!”

马氏出去一下,把门外的两个心腹都支走远一些,才回来低声道:“我记得,我们的仓库有一条密道的。”

“没用!”叶大林道:“那条密道,通不到秘仓之中。若非如此,我早让叶忠动手了。”

这一下子,马氏也哭丧起脸来了:“那现在怎么办?”她随即指着迎阳苑的方向破口大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对狐狸精母女,不会有什么好带挈给我们叶家的!当家,别的不说,先把那贱人拿下出出气吧!”

“你给我住口!”眼看大祸临头,老婆还不忘宅斗,叶大林黑着脸道:“这一趟,我若死了,你怎么发落阿六都行。但尘埃落定之前,迎阳苑那边谁也不要去动。”

第一百五十六章 孰重孰轻

搜潘、卢、蔡三家的时候,周贻瑾都被蔡清华带在了身边,搜剿的工作做的很细致,这中间又出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蔡清华搜剿潘、卢两家仓库,凡是有嫌疑的东西都一一过问,他见多识广,两个仓库里的东西大多认得,便是眼睛不认得也听说过,只有两家各一小仓的东西不知何物,撬了开来,黑乎乎的,连蔡家派来的积年老伙计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周贻瑾一见此物,眉毛整个儿就皱了起来,神色凝重。

蔡清华留意到他的神情,警惕起来,问起跟随搜仓的大掌柜,两个大掌柜都说是西洋新出的药物,叫做福寿膏,是东印度公司发来试卖的。

两个大掌柜说起这福寿膏时候的神情语气,显然只是将这东西当作一款没什么特别的新货,但蔡清华却不放心,因为周贻瑾的神情让他生疑。

周贻瑾道:“此物名福寿膏,又叫鸦片,乃是祸国殃民之物,请蔡师爷赶紧禀明总督大人,严厉封禁此物,勿许一箱一笼入境。”

蔡清华皱眉道:“怎么个祸国殃民法?”

周贻瑾便将从吴承鉴处听来的关于鸦片的形容说了,蔡清华却不为所动,道:“原来就是一种新药,就算能上瘾,也不过是和烈一点的酒差不多罢了。你的说法,怕是有些危言耸听。”

周贻瑾道:“此物危害极大,任由此物流入国内,可比眼前大内宝物失窃一案要严重百倍,还请师父你放下成见,重视此事。”

蔡清华问道:“此物我未曾见过,你又是从哪里知道其危害的?”

周贻瑾道:“这是昊官告诉我的。”

蔡清华本来还有两三分放在心上的,听了这话,哈的一声便将手中的那块鸦片扔回箱子里了:“行了,别再想拿出一件旁的事情来转移我的注意,眼前还是以搜索违禁之物为第一要务,你们不用妄想拿这东西来扰我视听。”

周贻瑾还要再说时,蔡清华已经无意再听,忽然之间周贻瑾便猜到:显然米尔顿在吴承鉴那里碰了一个大钉子之后便改变了策略,不再将这鸦片当作重点货物来推介,而是当作一种寻常“新款”,用“无足轻重”的态度让各大保商去“试卖”,各保商不知此物危害之重,自然愿意尝试一下新品,而如果鸦片真的有吴承鉴所形容的那种可怕特性,只要在中国一落地,造成第一批上瘾者,同时让中间商尝到了甜头,再往后想要禁止便极难了。

尽管这明明是一个战略性商品,却以无足轻重的姿态卖进来,米尔顿的这种姿态对清朝官商都产生了迷惑性,也就没有马上引起大清官府以及保商们的注意了。

周贻瑾眼看着蔡清华扔下鸦片之后,便匆匆赶去进行其它搜索,长叹了一声,心道:“大内御物失窃,牵涉的不过一家生死,若是牵扯下去也不过一时的朝堂政争,而昊官所言如果不虚,那么鸦片的危害就要比这场政争严重百倍,两者孰轻孰重不言而喻,不过对师父来说,轻重分别却是反过来的。怎么帮朱总督对付和珅,应该才是他心目中的第一大事!”

然而他知道蔡清华对自己已经起了戒心,便知再劝也是无益,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

这边两广总督府派兵封锁了整个十三行的仓库,导致广州的贸易全线停顿,此事早就轰动了整条西关街,市井之间议论纷纷,不知情的人群里谣言四起,一些知道点内情的人则猜到此事是奔着宜和行来的。

蔡士群一家也是夜里就听到消息,夫妇两人商量了好久,蔡母道:“我去看看女儿。”

上午时便坐了轿子出城来西关,眼看吴家老宅没被封锁,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便来寻女儿。自从蔡士群倒戈以来,吴、蔡关系转暖,她们母女俩也再无罅隙。

蔡母拉着女儿说了几句家常后便切入正题,找个由头支使开丫鬟婆子,低声问道:“乖女,这次的事情,是不是又是奔着吴家来的?”

蔡巧珠原也猜到母亲这种时候来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却不置可否地道:“外头这些事情,我向来不理会的。阿娘你怎么又来问?”

“少给我打太极。”蔡母道:“内务府那边,偷了宫中宝物出来卖,这事原来黑菜头干过,五六年前你阿爹也帮忙接洽过一单呢。所以这事你阿爹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蔡巧珠一听惊道:“阿娘,这事你们知道?那怎么不早说。”

蔡母忙说:“你可别乱疑你阿爹啊,这次的事情我们真不知道。你阿爹虽然知道有这样的事情,但这次的事情,我们一开始哪晓得啊?只是昨晚听到了消息,联想起以前的一些蛛丝马迹才猜到几分的。”

蔡巧珠点了点头,倒也相信,她也猜到这次是蔡士文要借机打击吴家的,这等行动自然要做得机密,不大可能会给已经倒戈的蔡士群漏口风。

蔡母道:“以前替内务府办这事的是蔡士文谢原礼,现在嘛,想来这差使便是落在昊官身上了。”

这次事件,吴承鉴没有跟家里头细说,所以蔡巧珠也只是猜测,这时听母亲分析得丝丝入扣,便不由得点头。

蔡母说:“这次的事情,可大可小,可有可无。宫中倒卖赃物,一部分销到江南,一部分转到广州,这些年来一直都有,只要不揭破,从北京到广州,多少经手的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一旦揭破,那可就是大祸一桩!妥妥的杀头重罪…可恨这黑菜头,竟然在这件事情上来坑吴家!”

蔡巧珠听到“杀头”两个字,心脏就忍不住狂跳了两下,满脸都是不安。

又听蔡母说:“然而此事按你阿爹琢磨,杀昊官的头怕还不足以打动两广总督那样的人,最怕的,就是那些官老爷不是想杀昊官的头,而是用这事牵连出去,那样就不止是昊官自己要遭殃,整个吴家,甚至吴家的亲朋九族都要受到牵连了。”

蔡巧珠道:“阿娘,这些我也都想到了的,但事已至此,我们也没办法了。”

蔡母道:“怎么没办法,还是有办法的,就是看…看吴家有没有壮士断臂的狠心了。”

蔡巧珠皱眉道:“阿娘,你说什么呢?”

蔡母道:“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只有想办法让昊官把这桩案子扛了。”

蔡巧珠脸色一变,道:“阿娘!你说什么呢!”

蔡母道:“巧珠啊,这句话,如果不是母女至亲,我是不会出口的。但我做这个恶人,不单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吴家,为了光儿啊。”

“够了!”蔡巧珠道:“阿娘,今天你这几句话,要是传到我公公耳朵里,我们吴蔡两家,亲家也没得做了。”

蔡母还要劝,却被蔡巧珠打断了。

“阿娘,我直跟你说吧。”蔡巧珠道:“其实就在昨晚,昊官他已经有这个意思了,他就是要自己扛!”

蔡母愣了一愣,倒是有些意外,

昨晚吴承鉴漏出来的口风,和蔡母刚才的说法,里子其实是一样的。然而事情由吴承鉴口中说出来,和由蔡母口中说出来,就变得完全不是一回事。

蔡巧珠虽然顾念着儿子,顾念着丈夫,顾念着这头家,但要让她为了自保而亲手把吴承鉴推入火坑,她怎么也做不到。便是吴承鉴自己要扛下此事,于她而言也是一桩惨痛。。

蔡巧珠道:“母亲,以后吴家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来干涉了,有些话不说还好,出了口,便是枉做小人!”

蔡母也有些讷讷不好意思起来,蔡巧珠还以为她心中有愧,不料蔡母忽又道:“只是这样,其实还是不够的。”

蔡巧珠道:“什么?”

蔡母道:“如今的局势,你阿爹料着,是两广总督府那边一定是有个什么把柄,只是看这把柄怎么搜出来而已,对吧?”

蔡巧珠道:“那又如何?”

蔡母道:“现在最好的办法,不是等把柄露出来之后,昊官再去顶缸,而是在把柄还没暴露出来之前,由你去出首昊官。这样才能将你、将吴家大房给摘出去。”

蔡巧珠大惊:“阿娘!你…你怎么说得出这等话来!”

蔡母道:“我这话虽然难听,但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这个主意,你大可和昊官商量一下,既然他已经有了准备,那兴许真会答应,也未可知。”

“行了行了!我不听这话!”蔡巧珠道:“阿娘,今天我就不留你了,你快回家去吧。”

“我的乖女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傻啊。”蔡母道:“阿娘说的话虽然难听,但全都是真心实意为你打算的。换了别人,可就未必会这么为你打算了,还不是个个都想着自己?你就看着吧,不用等总督府的人搜出,我料那藏着把柄的人,就会自己给供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