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怜儿看到他的呆态,噗嗤一笑:“这人,有趣。”
她的结巴这段时间治过但好的不明显,是周贻瑾教了她一些遮掩的技巧,然而昌仔自己是个结巴,一听就感同身受,心想:“她竟然也和我一样。”
于怜儿却自是不记得他的了,推了他一把说:“周师爷问你话呢。”
昌仔啊了一声,赶紧收回不着体的魂魄,结结巴巴道:“报报,报报报喜。”在于怜儿面前,不知怎么的竟比平时更加紧张。
周贻瑾道:“什么喜?”
昌仔道:“三,三三,三…”
周贻瑾道:“三少奶?”
昌仔连连点头:“有有有,喜喜喜…”
周贻瑾眉头挑了挑:“三少奶奶有喜了?”
“是是,”昌仔说:“老,老,老爷,让让让…”
周贻瑾道:“吴老爷子让三少赶紧回家对否?”
昌仔连连点头,一边暗骂自己今天不争气,一边庆幸今天遇到的是闻一知十的周师爷。
周贻瑾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告诉昊官。”
临出门,忽然看看昌仔,再看看于怜儿,对于怜儿道:“陪他吃两盅酒,他是有功之人。”
于怜儿便知道周贻瑾的意思,这是酬功之意,微微一笑,就伸手招昌仔过来,昌仔呆呆上前,如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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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贻瑾出门之后,来到春元芝,里头笑声连连,他径自掀门进去,屋里头酒气熏熏,却是吴承鉴、刘三爷和佛山陈三人,旁边三个花魁打点着,陪着佛山陈的自然是春元芝的主人秋菱,陪着刘三爷的是冬望梅的主人王容儿,陪着吴承鉴的是夏绿筠的新主人月婵儿。
和上次不同,这一回虽然传来乾隆退位、嘉庆登基的消息,但吴承鉴仍然牢牢掌控着神仙洲,有沈小樱和银杏的殷鉴在前,那些姐儿、龟奴也都不敢在形势彻底明朗之前,稍违昊官之意。
刘三爷看到周贻瑾,笑道:“周师爷,你这一趟去更衣,可错过了陈少的一个好笑话。”
大概刚才那个笑话的确好笑,三大花魁一起笑了起来,王容儿更是推着刘三爷娇嗔。
过去几个月,吴承鉴和佛山陈合作做成了两笔大买卖,洪门的兄弟也从中得了大利,刘三爷借此而在洪门之中威望更增,因此北京的局势虽有动荡,却还不至于一下子就冲垮三人的利益联盟。
周贻瑾笑了笑,对吴承鉴道:“你家老爷子让你赶紧回去呢。”
吴承鉴有些奇怪,吴国英已经好久没管过他了。
周贻瑾道:“你们吴家三少奶奶,有喜了。”
一室之人皆面露惊喜,三个花魁同声恭喜,刘三爷叫道:“那得回去,赶紧回去!”
佛山陈也笑道:“这么大的喜事,咱们不敢留人,不敢不敢。”
吴承鉴也是呆着那里,嘴巴都合不拢,周贻瑾推了旁边吴七一把说:“快帮昊官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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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这边吴承鉴惊喜回家,却说他家正房三少奶有喜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神仙洲——然而这也就是个普通的新闻而已,对神仙洲的花娘龟奴们来说,不会有什么大影响,最多不过琢磨着下次吴承鉴来说两句好话,讨多一点赏赐罢了。
然而毕竟还是有其他有心人的,于怜儿送走了客人后,想了想,便封了秋滨菊,让人备船准备上花差号,才进小船船舱,冷不防被一个人抱住了,她先吓了一跳,随即觉得那人气味熟悉,却是潘有节的儿子潘正焕。几个月过去,他又长大了不少。
于怜儿拍了他一下说:“怎么,伏,这里,吓我,一跳。”
潘正焕笑道:“我等了你大半天了,哼,都是那个周师爷,霸着你不放。”
于怜儿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是,怕,昊官。”
潘正焕恹恹然,他的确是忌惮着吴承鉴告诉他爹,所以才不敢露脸。
两人厮混了一路,舟公也算识趣,让小船在白鹅潭荡了一个圈子,这才把于怜儿送上花差号。
花差号上,海棠开的正好,但整个甲板却十分清静——吴承鉴成亲之后偶尔还会来,所以神仙洲的人知道疍三娘还没失宠,然而吴承鉴每次来时间都不长,再不和以前一样一混几天不下花差号了,所以神仙洲的人私下又有些议论,再加上疍三娘也不喜欢人有事没事往船上蹭,所以大伙儿便识趣地保持了距离,因此花差号上,近来十分清静,只有于怜儿每过几天都上来一趟,所以已经和船上的人混的熟门熟路了。
碧荷见到了她,欣然给她上茶。
疍三娘正在逗鸟——吴承鉴让人将几段花枝,编成了一个天然的鸟笼,一只画眉养在了里面——察觉到于怜儿近前,说了声:“妹妹来了。”
于怜儿叫了声姐姐,在旁边坐了,好一会不知道怎么开口。
疍三娘忽然道:“是要来跟我说,吴家三少奶有喜的事情么?”
于怜儿微微吃惊,心想三姐人不在神仙洲,消息却好快。
疍三娘微微笑道:“这挺好的,挺好的。”又回头看了于怜儿一眼说:“有心了。”
于怜儿本来觉得疍三娘应该会不高兴,但看疍三娘还能赏花逗鸟,似乎心情又不坏。她说话不顺畅,这一时间也不晓得说什么好,就陪疍三娘坐了一会,便回神仙洲了。
临行前,疍三娘忽然开口道:“妹妹,你如今虽然鲜花着锦,但花行中的风光总不能长久的,若有机会,还是找个老实本分的人上岸吧。”
于怜儿应了一声,心里却想:“若是能找着个如昊官这般风流深情的人,哪怕是做外室,也胜过嫁给那些腌臜汉子。”
于怜儿走后,碧荷过来道:“姑娘,其实你何必呢。”
疍三娘微微皱眉:“你说什么?”
碧荷道:“自昊官成亲之后,每次他上船,你就总是劝他些…那些道德夫子般的话,搅得他心情不好都不愿多呆。姑娘,你何必这样呢。你知道昊官对你还是有心的。”
疍三娘道:“那难道我还要学那些勾人丈夫、坏人婚姻的风尘女子一般,缠着昊官让他多陪我、不回家?”
碧荷愕然:“这…”这种话,做得,却说不出口。
疍三娘道:“我不愿意做这样的人。”
碧荷道:“可是,可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疍三娘说:“我也知道我现在这样,很多人都认为我是犯蠢…犯蠢就犯蠢吧,真落得个不好,我也认了…这…这都是我的命。”
第一百四十七章茶叶被扣
昌仔到神仙洲报了喜后,跟着吴承鉴回去了,进门才歇了没一会,又被吴国英派出去,跟吴七一起去叶家报喜。他倒是不觉得辛苦,实际上吴国英会特地派了他去,正是对他的认可。
消息传到叶大林耳朵里头,他听了非但不高兴,反而心头更增烦躁。
这几个月来,西关街一切顺遂,也不见有什么不好的变化发生,然而叶大林心头总压着一块石头。
叶有鱼怀孕的喜讯传来,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书架——“和珅的”那幅字仍然收在那里,可是他却再也没拿出来过。这幅字现在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他是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思前想后,终于长叹一声,对叶多福说:“去吧,让…”他本想让马氏准备些东西,但想想这时候跟马氏说这事,不过平白招来一顿抢白,便临时改口:“跟徐姨娘说一声,让她准备份保胎礼。”
叶多福答应了去了,迎阳苑那边,徐氏听到消息自是欢天喜地,她如今手头有点梯己了,又有些人手使唤,便问了一些西关豪门女儿怀孕时的规矩,除了叶家公里出的之外,她自己又把梯己拿了一半出来,厚厚地给女儿备了一份保胎礼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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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吴承鉴回家后是琐事,也按下叶宅家中的鸡毛蒜皮不表,却说这西关街、白鹅潭,在大海船陆续入港之后,丝绸、瓷器、茶叶,从四面八方汇聚准备出海,白银如水,亦从海上流来。
广州港如火如荼,粤海关一切宁定,竟然就这样平平安安的,似乎什么意外的事情都不会发生,眼看又望秋了。
不知道是否去年的事故,让刘大掌柜打了十二分警醒,今年他一切抓紧,又恰好去年岁末米尔顿先生没有回去,所以许多事情都能比往年提前办,这还没入秋呢,宜和行的外家茶就已经结了八成,刘大掌柜留了个心,每一笔货都要求货到付款,姚四掌柜业务娴熟,东印度公司那边也没有拖欠,所以一切顺利。
周贻瑾让欧家富但凡结了账目的银子,便提六成运到河南家中的新库存好,剩下四成留在行中银库以备支用。整条十三行街忙得热火朝天,从伙计们到老板们,渐渐地就都忘了别的事情,全心全意都放在生意上了。
吴承鉴和周贻瑾偶尔提起,不禁说道:“你师父可真是忍得!都过去多久了,还不动手。我都要怀疑那事是不是我们多心了。”
周贻瑾冷然道:“我师父的事,只会迟到,不会不到。大概是要等到所有人都懈怠的时候…我们等着吧。”
吴承鉴道:“这么空等下去,不是个事。”
周贻瑾道:“那批红货还没出仓呢,也许我师父就等着出仓的那一天。”
吴承鉴冷笑道:“要是那样我可就千恩万谢了。”虽然呼塔布从红货封好之后就再没来过,但吴承鉴有把握若真到出仓的时候,断不会让任何人抓到任何把柄。
然而事情并不按人们的预想进展。
就在一些人明里暗里,都将注意力聚焦在宜和行的货仓上时,意外却发生在了外海——这一日,算算福建来的本家茶就要入仓了,到了码头上,欧家富和戴三掌柜却接了个空!
今年本家茶的运茶路线,用的是新航线——也就是从福建入广东海域,绕过香港仔大屿山,直接运入珠江口。
这条航线,黑白两道吴承鉴都已经打通了,原本还担心着米尔顿从中作梗,不料东印度公司没出手,却在别的环节出了意外。九龙湾的一群水上兄弟——其实就是海盗——为首叫铁金齿的,竟然在船队途径急水门的时候,把船队给扣住了,押进了他们的水寨。
宜和行虽然财力雄大,但受到朝廷的诸般政策限制,船队不敢配备重装武器,所以面对海盗的逼迫,押船的吴新桥没有选择抵抗,而是选择妥协。船队进了水寨后,铁金齿就派了人急到白鹅潭来报讯提要求,把接不到货物的刘大掌柜气得暴跳如雷。
铁金齿倒是没狮子大开口,只是要求吴家把买水钱提高两成——这点钱倒也不多,然而吴承鉴并未马上答应,他召集了六大掌柜一起到商功园商议对策,又让吴七亲自去请刘三爷前来一会。
吴承鉴、周贻瑾和六大掌柜都到齐后,吴承鉴道:“这事该怎么着,大家议一议吧。”
刘大掌柜道:“这个铁金齿,要的倒是不多,要不就给他们吧,别节外生枝了。”
姚四掌柜道:“怕就怕坏了规矩。”
戴三掌柜道:“坏了规矩,总比船被凿沉了,满舱茶叶都沉进大海里强啊,那样我们宜和行可就得元气大伤。”
他和刘大掌柜都是宜和行的老人了,经历过去年的事情心有余悸。
姚四掌柜道:“铁金齿这么做是坏了道上的规矩,如果我们答应他,那别的水道上的好汉,是不是也能来这样一招提价钱?急水门道上的好汉能这么干,伶仃洋的好汉也就能这么干。到了明年,大星澳的好汉,甚至海陆丰的好汉,也就都有样学样了,那我们这条海路就别走了,一个示软,后患无穷!”
戴三掌柜道:“说起来,今年的本家茶就走外海这条路,还是太着急了…”
他才说了一半,吴承鉴就冷冷截断道:“现在只谈怎么解决此事!”
戴三掌柜就不敢说了——这条外海航路是吴承鉴一力促成的,今年本家茶就从外海航路走也是吴承鉴拍的板,这时候还来提及该不该走这条航线,那就是当面打吴承鉴的脸。
欧家富连忙出来打和场,道:“戴三掌柜也是因为着急。”这话也只能由他来说。
刘大掌柜道:“不管怎么样,今年本家茶不容有失!去年已经出过一次意外,如果今年再出意外,那么就算最后能冒险解决,也会大大动摇各方对我们宜和行的信心。”
徐六掌柜道:“要不这样,我们对外宣称绝不妥协,但却悄悄把钱给他们送去…”
姚四掌柜道:“不可!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那些水上兄弟,他们拿到了钱只会洋洋得意,不可能替我们保密的,事情传了出去,我们宜和行只会更被那些水上好汉看不起,丢脸之余,明年的航路也难保障。”
吴五掌柜道:“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那究竟该怎么办啊。”
几个掌柜,又出了七八条主意,却没一个有十全把握,戴三、姚四各执一词,一个要妥协,一个要强硬,各自争执不下。就在这时,外头吴七道:“刘三爷到了。”
吴承鉴急忙走向门口迎接。
刘三爷人还没进来,声音先传来过来:“昊官,你别担心,这事我刘三给你揽下来了!”
吴承鉴走到门口,接住了刘三爷:“三哥。”
刘三爷匆匆赶来,一路走得满头大汗,进门后就指着南海的方向破口大骂道:“铁金齿条扑街!咁样坑我刘三。昊官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你不用出钱,我会把你宜和行的茶叶一包不落地运回来。你就在白鹅潭等着接茶好了。”
他又急又气——因铁金齿本来就是他给吴承鉴牵的线,算起来他是中人。铁金齿也是洪门中人,见了刘三爷得叫师叔的。现在十拿九稳的事情出了意外,传了出去,不但他刘三爷没法做人,整个洪门都得丢脸。
因此刘三爷口口声声,要吴承鉴不用管这事,他这就要赶去铁金齿的水寨,让他放行。
刘三爷来去如风,坐都没坐,只是给吴承鉴做了一个保证后就要出门,吴承鉴道:“三哥何必这么着急,水都不喝一口。再说现在天色晚了,就算要出海,也等明天再去。”
刘三爷怒道:“明天?不能等!这茶多耽搁一天入港,我刘三的脸面就多丢一天。”
说完气冲冲要走,刘大掌柜叫道:“三爷,江湖上的事情,老朽半懂不懂,不过这批茶叶,事关我宜和行兴衰祸福,这一点还是三爷放在心上。”
刘三爷顿住了脚,头也不回,冷笑道:“刘大掌柜,你这是怕我意气用事,坏了你们宜和行的大事吗?我这里就把话撂在这里——你刘大掌柜放一万个心!宜和行的茶叶若是少了一包,我刘三的脚就不登岸!”
他丢下这话后便气冲冲走了,连夜上了快艇,直往铁金齿的水寨去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刘三爷失踪
吴承鉴在刘三爷走了之后,说:“铁金齿的事情,我接下来了,船入港之前,你们都不用管了,先把其它生意料理好再说。”
外家茶虽然快要到尾声了,但杂货项和洋货项才开了个头——吴家的几笔大生意,本家茶来路去路最单一利润最高,外家茶次之,杂货就事务的繁杂程度而言却是比前面两个加起来还麻烦。至于洋货的进货出货,繁杂程度也不在杂货外销之下。
去年吴家刚刚吞了小半个谢家,又置换了叶家许多产业,杂货入库、外销,还有新的洋货入行、内销,各种事情千头万绪,比往年更加复杂,有许多事务还需要磨合,这些事务性的事情,就算不出这样的大意外也很容易出错,所以吴承鉴让六大掌柜先把精力放在这上面。
商功园的会议散了之后,吴承鉴才回日天居,这时叶有鱼的肚子已经有点儿显了,走了出来,帮吴承鉴换衣服时,问道:“听说本家茶又出了意外?”
吴家的本家茶又出意外,不到半日功夫便传遍了西关。吴家园这边自也全家知闻。
吴承鉴道:“这些事情你别理,好好养胎。”
“我知道,公事我不会过问什么。”叶有鱼道:“但有些事情,你得跟我说一点啊,你说了,我才能安心。”
吴承鉴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次的事情,其实不大。你不用担心,我能解决。”
叶有鱼嗯了一声,就没再问。
当天晚上,吴承鉴睡不安寝,到了半夜,忽然有人急闯进吴家园,跟着吴七急忙入内扣门。
吴承鉴掀开蚊帐问:“怎么了?”
吴七在外头道:“昊官,不好了,刘三爷的快艇在伶仃洋沉了。”
叶有鱼听了这话,心里头一沉。
“什么!”吴承鉴外衣都来不及穿就跑了出来:“怎么回事?”
吴七道:“听说刘三爷的船在伶仃洋沉了,也不知道是意外还是人为。洪门的人都出海搜救去了,军疤大哥也赶去了。”
吴承鉴恨恨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回内屋扯了件衣服,要出门,又停下对叶有鱼道:“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养胎,知道不?不管发生什么,我和贻瑾都能处理。”
叶有鱼道:“你放心去吧,我知道轻重缓急。”她半边身子在被子里头,摸着自己肚子的地方说:“这个就是重。”
吴承鉴点了点头,这才与吴七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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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鉴直接一路跑到白鹅潭,这时尚未破晓,但消息却都已经传开了,便连欧家富也都赶了来。
吴承鉴在岸边见到刘三爷的师弟黄冲,开口便问:“怎么样?可找到我刘三哥了?”
黄冲道:“还没。”
吴承鉴道:“把宜和行能开的大小船只都开出去,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卸货装货的事情且停下,三哥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岸边聚集了不少洪门的弟兄,听了他这两句话,这时铁金齿扣留吴家货物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众人都知道那批货对吴家来说事关重大,但见吴承鉴先问人的事情,不问货的事情,心里头都是一宽,觉得刘三爷没交错这个朋友。
这一折腾,可就把吴承鉴的实力给显出来了,洪门兄弟众多,但论到水上的事情,还是得靠着昊官,吴承鉴不但派出了自己行里的船只,还去叶家、潘家、梁家、马家、卢家等借船,又发动了疍家的儿郎,当下数百艘大小船只、成千人都被派了出去,将伶仃洋大举搜索。
搜到第二日中午,却还是没个影子——刘三爷这次去找铁金齿并非孤船前往,后面还有一艘船跟着,船过沙角以后天色就黑了,船夫建议找个地方歇一晚,明天继续赶路,但刘三爷着急,硬逼着连夜赶路,结果过沙角没多久,前船走得太快,没多久就失去了踪影,后面跟随的船在伶仃洋荡了一圈,觉得要出大事,这才赶紧回报。
文天祥有诗云:“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这伶仃洋位于珠江口,水面广大,船在其中自生伶仃之感,在这里找一艘沉船跟大海捞针也没什么区别,疍家儿郎在各处海面飘来飘去,洪门兄弟登陆东边的新安县、西边的香山县,沿岸搜索线索,宜和行的人登陆几个小岛,就这么搜了三天,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众人便都知道刘三爷这回是生机渺茫了。但吴承鉴和洪门兄弟还是不肯放弃。
铁金齿那边也早派了人去打听,知道刘三爷的确没到过他水寨,便确定的确是中途出了意外,然而毕竟这事是他引起的,所以洪门兄弟怒火无处发泄,全都迁怒到他头上了,铁金齿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把水寨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但也就是眼下所有人都忙着找刘三爷,一旦洪门决定报复,他小小一个水寨,可承受不起整个洪门的怒火。
因为大伙儿都急着搜寻刘三爷,宜和行本家茶的事情竟然被暂时按下了,刘大掌柜虽然着急,但这时候刘三爷生死不明,前面三四天他也不好开口,挨到第五日上,终于忍不住来寻吴承鉴道:“三爷的事情,固然是大不幸,但本家茶的事情也不能耽误啊。如果耽误了,那时候宜和行的多少伙计的生计都要出问题,甚至洪门那边也要遭受不小的损失啊。”
本家茶没有洪门的份,但本家茶有失,宜和行不垮也得元气大伤,宜和行伤了元气,自然会影响其它的生意和结算。
然而这时候事情真是不好办——铁金齿是洪门的旁支,这事刘三爷又已经揽了过去,要解决这件事情就绕不开洪门。
之前还能按照刘大掌柜的交钱了事,但现在却是不能示软了——洪门中已经有消息传出来,说兄弟们要将铁金齿抓出来千刀万剐!而铁金齿知道自己间接闯了大货,又死命扣住了茶叶要用此自保,甚至派人来私下跟吴承鉴说要吴承鉴保他性命,他才交茶。
这时候吴承鉴如果为了拿回茶叶,私下里跑去跟铁金齿示弱、交钱、作保,洪门的兄弟会认为吴承鉴见利忘义、不讲义气,看不起刘三爷出事前的承诺,把货物看得比刘三爷的性命还重,坏了江湖道。
再说,现在吴承鉴也做不了这个保,他既和刘三爷称兄道弟,又怎么能为了钱财上的事情而放过害死刘三爷的始作俑者呢?到得这时,宜和行的掌柜们才有些体会到当初关公丢荆州后、刘备的愤怒与无奈。
可要真的让洪门上水寨抓人,铁金齿岂肯束手就擒?到时候严防死守之余,肯定还要拿茶叶来作威胁,事态如果发展到那个地步宜和行只会更加被动,说不定一个不慎,那批茶叶就被人一把火烧了。
因此吴承鉴连连摇头。
那成千上万的江湖子弟都是头脑简单一腔热血,凡事要讲面子、论义气的,心平气和时才说得清楚的道理,很难对这群人讲明白——尤其他一个“外人”更没立场开口。也只有门中大佬级别的人,才能冷静思考顾及利害得失,压着千万江湖汉子做出较为理性的选择。但现在刘三爷出了事,所有人都说一定要严惩铁金齿的时候,就没人敢在这时候出来犯众怒。
吴五掌柜道:“要不跟官兵商量一下,让官兵去施压、剿匪?”
姚四掌柜道:“那样就又多交了一个把柄去给人勒索了。再说官兵们做事哪有个小心谨慎的?一旦攻打水寨,不会顾念我们的茶叶是否有失的。”
因此说来说去,事情竟比之前更加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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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这时,米尔顿派人上门了,问吴承鉴说是否需要自己帮忙,吴承鉴当下却婉拒了。
刘大掌柜颇为不解,问道:“难得米尔顿先生肯帮忙,昊官为什么不同意?由他们番鬼去办这件事情,不涉洪门不涉官府,正是最佳之选。”
吴承鉴不愿提及鸦片一事,只是模棱两可地道:“番鬼这样献殷勤,哪有真好心。米尔顿更是从来不作亏本买卖的,今天让他帮了这个忙,回头一定得被他连本带利算计回去。”
他虽然没把话说的更加明白,但这个道理,六大掌柜竟然也都接受了。
欧家富道:“那现在怎么办?”
吴承鉴道:“还是那句话,日常事务你们尽量料理,不要让我有后顾之忧,这种突变之事我来扛。你们都去办事吧。”
六大掌柜都听出昊官一时间也无善法,亦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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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整个宜和行焦头烂额之际,呼布塔忽然来访,说道:“接头的人来了,你这边准备一下,后天晚上交割货物。”
呼布塔走后,吴承鉴对周贻瑾道:“这些事情,不来就不来,一来全凑一块了。”
周贻瑾道:“那也没办法,按计划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