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各大保商再看那杨商主就像看到一条蛆虫,人人嫌弃厌憎,唯恐被他沾惹上了。
卢关桓也脸色微变,道:“再选一家?选谁?只怕潘易梁马四家再选一家出来,加上杨商主,也承揽不起北京那位贵人定下的这个数字。”
蔡总商道:“那更简单,下五家既然都不够格,便从上六家新选一户出来,多半就够了。”
此言一出,卢关桓和叶大林同时脸色大变。
蔡士文问潘易梁马:“四位,这个提议如何?”
潘易梁马立刻道:“蔡总商此议最是公正!”
下五家中已“内定”了杨家,再从上六家中选取一家,那他们就彻底没危险了,当然要立刻赞成。
蔡士文难得一天露出两次笑容,又问谢原礼:“谢老弟以为如何?”
谢原礼微笑道:“公正,公正。这就是大小兼顾嘛。”
蔡士文又问柳大掌柜,柳大掌柜道:“已有六家认同此议了,既然已经过半,就是公论,同和行愿附骥尾。”
十一家保商,加上提议者的蔡总商,已经有七家赞同,卢吴叶杨立刻便成了少数派,蔡士文就没再问他们意见,反正他已经得了保商“公议”,这就有了名分,其余诸家若再敢反抗,届时再用强就师出有名了,谁敢反抗这个“公议”,蔡总商就能借吉山的权势先灭了谁,料想卢吴叶三家无论谁先站出来做出头鸟,另外两家都会乐观其自跳火坑。但三家若不能同心联手,则更要任凭蔡士文宰割了。
这时杨商主也不再攀着卢关桓了,知道对方也已自身难保。
卢关桓心中盘算着形势,目光闪烁不定;叶大林阴沉着脸,更是没有一点活人的样子。只有吴承鉴摇着折扇,非常违和地嫌弃厅内太热。
“那就这样吧。”蔡总商道:“五日之后,咱们再行聚议,选出两家保商来承揽此事,到时候无论选出来的是谁,生死祸福,全凭公议,与人无尤!”
留出这几天的时间,就是要给众保商留下缓冲,只要有人开始走动,吉山监督与蔡总商就都能收到好处,这也是给处于劣势的人留下一点希望。
然而有一个人却已经知道自己没希望了。
杨商主瘫在了地上,如同一堆烂泥。
忽然有人道:“慢着!”
杨商主如同快要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望了过去,却见说话的人是吴承鉴,刚刚点燃的那一丝希望又幻灭了。
潘易梁马四个商主则同时在心中幸灾乐祸:“吴国英生的这个儿子真是极品,这当口出头,嫌死的不够快么?”
蔡士文难得的好心情,柔声问道:“吴世侄,还有什么事情吗?”这时也不叫吴代理了,那神色真像是亲戚家的慈祥长辈一般。
第三十二章一家哭
看到蔡士文如此善待吴承鉴,不少人心里就想:“哎哟,差点忘了他们两家有亲的啊。看来吴家还是有所倚仗的。”
吴承鉴笑道:“蔡叔叔啊,我是在想,今天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选出了两家来承揽这次捐献。被选出来那两家也就算他们倒霉了,就像蔡叔叔说的,生死祸福,全凭公议,与人无尤。可这次选出两家来把永定河的事情承揽了,下次再来个什么利国利民的事情,我们是不是又要再选出两家来?这样一个月两家,两个月四家,三个月六家,只要半年再多一点,咱们这十三行岂不就空了?”
听他说出这等糊涂话来,众人心中都暗中叹息吴国英生的傻儿子,蔡士文也摇了摇头,耐心地道:“放心吧,世侄。这等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哪是年年有的?别说一两个月,便是三年五载的,也不会再碰上了。”
吴承鉴道:“那不行,你这样说,没个准话。反正这次的公议不会选我们宜和行,我也不紧张,但要是下个月后再来一次,那我可就受不了了。”
各家保商一听,心里都是一动:“他怎么就知道不会选上他?莫非他们暗地里早有什么交易?这个傻小子说漏嘴了!”
谢原礼一听,也有些奇怪:“世侄,听你这话,倒像明知结果一样。”
“那当然。”吴承鉴笑道:“我上个月刚刚拜过妈祖,求了支签,签文的意思很清楚,说我这个秋天会逢凶化吉,妈祖的话肯定是对的,所以我们吴家这次肯定选不上,我还担心什么?”
众人听了这话,无不失笑,就连坐在地上的杨商主也忍不住哼了两声,心想吴家弄了这样一个傻子来当家,这宜和行的下场只怕比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他们福建人信妈祖大伙儿都知道,但信成个傻子一般倒是第一回见。
“你们笑什么!”吴承鉴一脸正经:“妈祖可是天后圣姑,无比灵验的!不过妈祖娘娘只许了保我这个秋天,可没说连冬天都保,所以这事我得问个清楚。”
蔡士文道:“既然世侄要问个清楚,那蔡某就回个清楚。你放心,过了这一关,三五年内,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了。”
吴承鉴笑道:“蔡叔叔,你说了不算。”
谢原礼喝道:“无礼,蔡总商说了都不算,那谁说了算。”
吴承鉴笑笑道:“蔡叔叔虽然是十三行的总商,但他做得了吉山老爷的主吗?他若做得了吉山老爷的主,那我就信他这句话。”
就听壁后一个人道:“那我来做主,总行了吧。”
嘎溜一听这声音,慌得滚过去叫道:“主子,您怎么出来了!”
厅内所有保商,连同柳大掌柜,全部匍匐跪下了。
这粤海关监督吉山老爷,在一众保商面前,威严极重,不见他的一个家奴也张口闭口就敢将保商往死里打么?
他虽然坐在粤海关监督这个位置上,但在场保商几乎没人认得他的相貌,只听过他的声音——为何?只因为一到跟前,任何保商都不能直视他,抬头回话时,眼睛最多只能看到他的第九颗扣子,若头敢抬高些许,敢往上看到第八颗扣子,立马就要被拖出去往死里打。
众行商虽然富可敌国,然而在满洲权贵面前,莫说奴才,连狗都不如——起码狗也还是敢抬头看人的。
吉山走到大厅中央,俯视着跪满一地的保商,在这回热的秋天里,他的言语却如十二月寒冰般酷冷:“蔡士文刚才的结论,我在后面听见了,公议选出两家来,把利国利民的事情给办了。这样做好,很好。就这么办吧。至于刚才有人怕以后还再来一回这样的事情,我吉山在这里,给你们吃个定心丹:你们放心,放一万个心!这两家选出来以后,我保证不会再牵涉第三家,不但如此,而且啊,我再给你们做个保证:今后只要我吉山还在这个位置上一天,这十三行除了每年定额的税款之外,再无摊派。”
卢关桓知道事已至此,强抗已无意义,自己若能攀得两广总督为靠山,想来被选出来的“第二家”,应该不会轮到自己。所谓达则兼济、穷则独善,如今势穷力蹙,唯有暂时退伏,就算是“侠商”,也不能为了帮别人把自己也拖下水去。
他都无话,在场更无一个人敢再出头。
吉山的这一番言语,既是定音,也含安抚:安抚的自然是那“两家”之外的九家了。这个结论一下,满厅再无人想着怎么反抗这个决议,而是想着怎么避免自己成为“两家”之一。
潘易梁马听到这里,便知自己多半能逃过一劫了,齐声呼道:“监督老爷英明啊!”
杨商主却控制不住自己,喉咙发出了抽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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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江有三大支流:西江、北江,东江。北江在广州城南这一段作东西走向,江的南岸地区老广州人称为河南,即今海珠区一带,在清朝这一带属于郊外,不过乾隆年间这里已是人烟凑集。
离江不远处有一座海幢寺,乃是广州四大丛林之一。十三行四大家族之首的同和行潘家在潘震臣登上总商位置的第三年就离开了西关,在这海幢寺附近建成了好大一座庄园,从此潘家在此落户。
中国人的风水,有家居不近寺之说,偏偏潘震臣建居近于海幢寺,人多说粤海金鳌失算,不料这么些年过去,潘家非但势不见衰,反而越来越繁荣。
这时海幢寺禅房之中,一个男子正面对一尊佛像静坐,他的面前摆着一本经文,然而却谁也不知道他是在礼佛,还是在念经。
房门呀的一声打开,一个小厮向静立在一旁的和尚行了个礼,便跪在男子的身边,轻轻说了好一阵子话,男子抬了抬手,小厮退出去,自始至终,男子都未曾回头,禅房的门已经又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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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关地面,富豪云集,有关十三行的消息走得比飞还快。
保商议事厅定下来的事情,转眼间就传得满西关皆知。
蔡巧珠刚刚去六榕寺求了佛回来,走在路上,就听路边哭声震街,她掀开轿窗一角问:“怎么了?谁家做丧事了?”
吴六在外答道:“是茂盛行杨家。不过还没挂白,应该是刚刚有人没了。”
蔡巧珠道:“去打听一下是杨家哪位长辈没了,彼此都是保商一脉,回头依礼送份帛金。”
吴六便去了,蔡巧珠便先坐轿回了大宅,才进门,就发现吴达成脸色有异,蔡巧珠道:“怎么了?”
吴达成道:“外面有一些流言流语,小人听了一耳朵,不知真假,回头大少奶问三少吧。”
蔡巧珠算是沉得住气,就没在门房边上详问,回了右院,派人去请三少过来一叙,早上留在房里没去六榕寺的大丫鬟碧桃说:“大少奶怎么忘了,今早三少被请去保商议事处开会了。”
蔡巧珠道:“还没回来?”
碧桃道:“没听说回来了,不过倒是听说那边的会议都散了。”
蔡巧珠又是一奇:“三少还没回来,保商会议散没散你怎么知道?”
碧桃道:“大少奶还没听说吗?好像十三行要出大事了。有人说刚刚接到圣旨,杨家要抄家问斩什么的,所以刚才有杨家的人从门前一路哭过去。”
蔡巧珠大吃一惊:“抄家问斩?杨家犯了什么大事?”
碧桃忙说:“这个婢子就不清楚了,都是传来传去的风言风语。要不,我去叫吴达成过来,大少奶好好问问他?”
蔡巧珠微微一沉吟,说:“既是风言风语,就别乱传乱问了。等吴六回来再说。”
她坐在屋内,又让连翘到各房去,戒饬各房不要乱传言语,自己一个人,心道:“杨家纵然不是被下旨抄斩,应该也是出事了,否则他们家不会哭成那样。这个秋天…真是名副其实的‘多事之秋’!”
她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心神,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乱了分寸。
在梨树下静坐了一盏茶功夫,就见连翘回来,道:“各房都叮嘱过了。”又道:“三少的确还没回来,跟三少去开会的吴七,倒是往老爷那边走了一遭,不过又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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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巧珠心道:“吴七应该是奉命来回话了,关于杨家的流言老爷应该也听到了。只是三叔怎么还没回来?”要派人出去打听,吴六却不在身边,这会子派其他人又不放心,怕更惹流言。
幸好吴六很快就回来了,他跑得满头大汗,蔡巧珠道:“杨家离家里不算很远啊,你去了这么久,慢慢走也早回来了,怎么累成这样?”
吴六道:“大少奶,我是打听了一大圈才回来的,心里急啊,所以就跑回来了。他们杨家不是有人没了,不过比有人没了更惨。是上头压下一笔大款,说是要拿去赈什么灾,十三行公议,要将这笔大款交由两家承揽。好像杨家已经被默定了是其中一户了。”
蔡巧珠心道:“怪不得了。”又问:“款项有多少?”
吴六道:“有人说是一千万两,有人说是八百万两。”
第三十三章一路哭
“胡扯!”蔡巧珠听了一千万、八百万的数字,斥道:“真这么多,再抄多个杨家也凑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数,但都这么说。”吴六道:“就是听说,那个数字杨家就是把家抄了也不够的。供货给茂盛行的商户,盘钱给杨家的人家,这会都急得热锅蚂蚁似的,因为杨家从洋商那里拿到的款项,都还没跟他们结呢。杨家的下人现在都在谋出路了,他家老门房暗地里跟我说,让我们家快去找人疏通,因为还有一家没定呢,要是给定了吴家,我们的下场也得跟杨家一样!”
蔡巧珠听到这里,想起回门那天父母的反常,心头一阵焦躁,之前只知或将有祸,却不知道祸从何来,这时听了这事,心道:“莫非爹娘所说的大祸,就落在这件事情上了?”
忽然又有几声哭声远远传来,这里离杨家虽然不远,但深宅内院的,怎么还能听到哭声?再侧耳听,不是一个人在哭,倒像是好多人聚在一起哭。
吴六道:“我来的时候,已经有官兵赶来封锁杨家的门户,说是奉命来保护杨家。许多给杨家供货的商户聚集在杨家大门外都进不去了,我看啊,多半是他们觉得杨家的钱拿不回来了,这会也都哭起来了。”
蔡巧珠心道:“这哪里是保护杨家?分明是怕杨家铤而走险。保护的不是杨家的人,是杨家的钱!”
正烦躁间,吴国英派了人来请:“老爷请大少奶移步后院。”
蔡巧珠已猜到为的是什么,稍微整理了下发髻,便到后院来。
到了后院,发现杨姨娘都被支出去了,屋内只剩下吴国英、老顾和吴二两,蔡巧珠一个眼神,连翘就退出去了。
吴国英先与二人见礼,老顾也起身叫了声“大少奶”——这是吴家眼下的当家女主,不是寻常儿媳。
吴国英连续听到大不利的消息,身体其实又有恶化,却还是强行振作精神,道:“坐吧,这时候不讲什么礼节了。保商会议的事情,你知道了不?”
蔡巧珠道:“新妇从六榕寺祈福回来,经过杨家听到哭声,让阿六去打听了,已知道一些,就不知确切否。”
吴国英叹了一口气,说:“上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要钱要的这么狠!杨家是破定了,不但杨家,所有给杨家供货的商户,那钱也都拿不回来了。你叔叔…他算计的太毒辣了,就赶在杨家已经从洋商那里拿到了钱,又还来不及发还给众供货商户的当口出手。这下子不是一家哭,而是一路哭了。”
蔡巧珠黯然着,又听公公说道:“别人的事情,现在我们也顾不上了,先说自家的事。老顾,你先说说惠州的事情。”
蔡巧珠的心弦就绷了起来——惠州之事,那可是吴承钧病倒的导火索!吴承钧虽然积有旧劳,但若无惠州之行,兴许还不至如此。
老顾与蔡巧珠也是打过交道的,彼此并不陌生,当下也无隐瞒,一五一十地,将事情都说了。
放在一两日前,蔡巧珠非激动得要对段龙江一通痛骂不可,这时心里却已经挂着更要紧的事情,所以只是柳眉紧蹙地说:“段龙江这等人,咱们吴家上下可都看错他了!老爷,此事我们如何应对?”
“此事暂且按下,”吴国英又道:“保商会议的事情,二两,你来说。”
从保商议事处出来,吴承鉴将事情择要告诉了吴七,让吴七先回家里来禀报,当时吴二两也在场,于是又转述了一遍。
蔡巧珠虽然深在内宅,却也通晓外务,保商议事处所发生的事情,表面上看如同珠江江面,似乎只是水波微微荡漾,其实内中潜伏着的凶险暗流却让她听得惊心动魄。
蔡巧珠道:“三叔呢,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自己不回来?却派了吴七来说?”
吴二两道:“三少有交代小七,说他要赶往神仙洲一趟。”
蔡巧珠柳眉一竖:“什么!”这时候还去神仙洲?
幸好吴二两已经紧接着说:“小七说,三少同时派了人去请一位蔡先生在神仙洲一聚,这位蔡先生,据小七所说乃是两广总督的心腹师爷。”
蔡巧珠的眉毛一下子就平顺了,道:“原来如此。三叔毕竟还是心系家里的,唉,他一个逍遥惯了的人,如今也为家里的事情奔走起来了。难为他了。”
老顾听了这话心道:“常听人说他们叔嫂感情好似姐弟,今日见果然不假,这就心疼起小叔子来了。”
吴国英道:“家嫂,惠州的事情,保商会议的事情,再加上你那天回门的见闻,三下里一凑,事情已经明了了七八分了,的确是有人要阻击我们吴家无疑了。这一波攻势,不但筹谋已久,而且来势汹汹。我们却直到今天还没摸准真正的敌人是谁。彼强我弱,又兼敌暗我明,形势可说是极其凶险了。”
蔡巧珠道:“不是还有几天功夫吗,不到最后关头的一刻,也就还有机会。”
老顾道:“我们这边且多番运筹,三少那边,他既然能攀上两广总督府,说不定也会有转机。”
蔡巧珠道:“是啊,一线生机,也许就系于此了。只是三叔不声不响的,是什么时候就搭上了两广总督府的关系?”
吴二两道:“更细的事,我们也还不知道,得回头再问问三少。不过听小七说,这位蔡师爷曾上过花差号过夜的。”
蔡巧珠大喜,道:“好,好!若是这次得以通过这位师爷,倚靠两广总督府渡过眼前难关,那么花差号造价再高,却也物有所值了。”
这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是人精,自然知道此次难关的关键所在。
“下五家”要选一户,看杨家的反应肯定就是茂盛行了。
“上六家”再选一户,蔡谢一体,他们提出来的锅,自然不可能是他们自己背。潘家背景深厚,多半也能避祸。则剩下的,就是在卢、吴、谢三家中选。若是吴家能得到两广总督府的庇护,那就算是粤海关监督有意刁难,多半也能逢凶化吉了。
吴承鉴在白鹅潭的种种作为,暗含着吴承钧暗中的打算,吴国英和蔡巧珠嘴上虽然不说,其实内心深处是不甚以为然的,有时候甚至觉得这是做大哥的宠弟弟找的借口。然而现在两人内心的想法也都已经全部改变。
公媳二人,从未像现在这样,期待着白鹅潭那边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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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鉴从保商议事处出来,便派了吴七去家里报信,同时派了穿隆赐爷去请蔡清华到神仙洲一叙。
他自己先去了花差花差号,跟周贻瑾、疍三娘说了保商议事处的结果。
疍三娘虽然不太管吴承鉴的外事,却还是从各处点滴中猜到了许多,便道:“这次吴家的情况,很危急吧?”
吴承鉴道:“何止危急,那大概是生死边缘了吧。不然我会想起驾船逃海外去?”
疍三娘有些急了:“这样…今晚我也去神仙洲吧,我亲自来招待那位蔡师爷。”
吴承鉴笑道:“满广州都知道你是我的人,平时都只是卖艺不卖身,更何况你现在都已经封帘了。再出去伺候人,跟给我戴绿帽有什么区别?我吴承鉴像是需要染绿头发来渡过难关的人么?”
“可是…”
“行了!”吴承鉴打断了她:“你好好在这船上呆着吧,神仙洲的事情我自有主张。再说了,蔡清华今时不同往日,此刻他耳目应该已经布开了,保商聚议的事情多半已经收到了消息,对方未必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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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没过多久,就见吴七和穿隆赐爷先后登船。
吴七先到一点,回禀了老顾带回来的消息。
吴承鉴道:“老顾是老而弥辣啊,这些消息,我去了也未必看得到这么多。段龙江,嘿嘿,果然是他!虽然他坏了官场和江湖上的规矩,但熙熙攘攘,为利来往,他收了代价背叛,我不怨他,最多回头也回他一手。但我哥哥的性命,有一半要算到他头上。这一桩仇,可就得回上一刀子了。”
铁头军疤道:“我去惠州!”
“去干什么?刺杀?”吴承鉴道:“他现在一定躲在卫城里,大军围护,你想去送死?再说,吴家如果过得了这一关,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如果过不了这一关…等过不了再说吧。”
就在这时,穿隆赐爷回来了,他带来的消息,却出乎吴承鉴和周贻瑾的意料之外。
“蔡师爷说了,今晚日落之后,他要上神仙洲第三层楼。”
吴承鉴和周贻瑾对望了一眼,都读到对方眼中的讯息:“你失算了。”
他们就怕蔡清华不来,蔡清华若是来了,开什么价他们都不怕。
至于上神仙洲登三层楼,那更是公开亮相,事情传开去,吴家什么都不用做了,所有人都会认为两广总督是撑吴家的!
疍三娘高兴起来:“若是蔡师爷肯来,那我们就有机会了?”
周贻瑾道:“如果师父真的能帮我们,使我们得到两广总督的照拂,那么这场劫难,就算不能尽解,至少是可以转圜的了。”
吴承鉴道:“我本来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如果今晚蔡师爷肯来,那么或许就用不着那么冒险了。走吧,我们去神仙洲。人家给了面子,咱们可也得好好准备准备。”
他其实也有些高兴,连戏曲腔调都出来了:“小的们,迎接蔡(三声)师(二声)——爷(三声)去(二声)!”
第三十四章反计
西关一所大宅里,叶大林瞑目盘算,掌心两个翡翠胆子不停转动,忽然听到一点异动,他愤躁地将玉胆扔了过去,一声惨叫响起,一个小厮被砸得头破血流。
叶大林看都不看,又闭上了眼睛。
小厮哭都不敢哭,爬着逃出去了。全家一下子噤若寒蝉,再没人敢去打扰。
直到外头有人奔入,站在门外想进来又不敢进门。
叶大林虽然闭着眼睛,耳朵却仍敏感地留意着一切的变化,猛地睁眼:“怎么了?”
来人才赶紧奔入,在叶大林耳中细语了几句。
叶大林的瞳孔都收缩了,过了片刻,才冷哼道:“吴家派人去请动了那位蔡师爷?很好,很好!”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朝着吴氏大宅的方向,低声喃喃:“老吴啊,既然你自己有了打算,那我也不用客气了。”
叶大林猛地跳起来,喝道:“更衣,和我从后门出去。让太太管好门户,有人敢泄露我的行踪,就拿棍子当场给我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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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关另外一所大宅里,卢关桓听说蔡师爷已经答应了宜和行三少的邀约,轿子都直奔码头去了,显然是要去神仙洲。
卢关桓心中一阵烦躁。
自从长麟调职,他便知必须再找新靠山,长麟留下的门生故吏,虽能帮到他一时,毕竟保不住他一世,对新来的两广总督,连续两番不惜得罪广东巡抚与粤海关监督,而把那两件大难事给办成了,这便是缴纳了投名状。
蔡师爷也接见了两次自己,不过至今没有一个准话,甚至今晚在这等敏感时节,还大张旗鼓地去应宜和行方面的邀请。
“是蔡师爷那边,觉得自己忠心还表得不够,还是总督大人心里,对两广的格局另有打算?”
任他是深谋能虑的人,身处局中也不能不入彀,越是想得深入,就越觉得高层的心思神秘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