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萱轻轻一笑,便道:“倒是田佳福晋,怕是要高兴坏了。”——儿子成婚这么多年,总算抱上孙子了,能不高兴吗?

嘉容忽的问道:“我听说,弘景堂哥的侧福晋,是堂姐的舅家表妹,听说一直很得弘景堂哥喜爱,怎么却一直没身孕呢?”

宜萱笑了笑,道:“或许是机缘未到吧。”——毕竟李咏絮的年纪,还小了点,何况,纳喇星月不也是结婚那么多年,才好不容易怀胎的吗?结果还让她自己给作掉了!

二百二十五、翊坤宫赏菊

勇毅候府,已故老国公夫人郑氏的佛堂中,来了一位病入膏肓的客人,她羸弱的身躯每走一步路都仿佛要竭尽全力,疲惫而无力的喘息,苍白而泛青的面庞,病痛早已折磨得她失去了娇媚容颜。

郑氏看到来者,老脸上尽是厌烦之色:“你来做什么?!”

来者病弱残损的脸色露出几许笑容,她道:“我来告诉老夫人一个秘密,一个对您很有帮助的秘密。”

郑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冷笑道:“你有这般好心?我倒是不信了!”

她笑了笑:“我只是不甘心罢了,更不甘心我死之后,叫她得了便宜…我就算死,也绝不会叫她好过!”说着,她眼里渐渐浮现出毒恨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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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宫偏殿。

一个穿水绿宫装的宫女焦急地禀报道:“小主,不好了!倚秋姐姐和敬事房聂公公对食的事儿不知被谁捅了出去!惠贵妃已经叫人抓了倚秋姐姐,发落去了慎行司!”

钱氏听了,面孔狰狞,她立刻吩咐道:“叫人传话给倚秋,让她自己咬死了,自己承担下来!对食又不是死罪!她若背叛本贵人,才是必死无疑!”

水绿衣裳的宫女浑身一哆嗦,急忙道了一声“是”。心中不免提那个年轻漂亮的倚秋姐姐抱不平,分明是贵人逼迫她去跟又老又丑的聂公公对食,为的不过是想让绿头牌排在众多贵人最前头的位置。可如今事发,贵人如此将倚秋视为弃子。

钱氏此刻心中除了恼怒,更多的却是不可置信。惠贵妃怎么会对她出手,惠贵妃现在不是应该与贤贵妃反目成仇才对吗?!难道是惠贵妃竟然不相信那手札所写吗?还是贤贵妃蛊惑人心的本事就这般厉害?!

这时候。翊坤宫的管事嬷嬷康氏前来,行了礼便板着脸道:“传惠贵妃娘娘话,贵人钱氏,御下不严,着罚俸三个月,以示薄惩。”

钱氏见状,急忙道:“康嬷嬷。可是有什么误会?我与惠贵妃从无过节啊!”

康嬷嬷冷笑道:“从无过节?贵人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清楚!伪造叶医正手札,当真以为我家贵主子是好糊弄的吗?!”

钱氏听了,不禁愕然。她急忙道:“那手札,的的确确是叶岐亲笔啊!”

康嬷嬷冷哼一声:“的的确确是仿造得可以以假乱真!贵人好本事!”

“那是…假的?”钱氏不禁愕然——难道皇后叫弘历给她的手札竟然是假的?!这怎么可能?!那个东西的确是有年份了,她也仔细对照过笔迹了,不可能是假的啊!

康嬷嬷冷冷看着这个演技一流的钱贵人。不客气地道:“贵人都这把年纪了,还用这种法子收买敬事房太监!可就算绿头牌位置再好。皇上莫非还翻过贵人的牌子了?!”

被康嬷嬷如此讽刺,钱氏那精心擦脂抹粉的脸上有恼羞之色浮现。嫔妃的地位,和皇帝的召幸是分不开的,钱氏虽然不年轻了。可也不甘心被皇上一日日冷落着,所以才想了这样的“好法子”,她绿头牌的确位置靠前了。也更容易被皇上看到,可一样没有被翻过牌子。没有侍寝过。

钱氏心中自是恼火不已,恨不得狠狠教训眼前这个老刁奴一通,但她理智压过了怒火,她清醒地明白眼前这个康嬷嬷可是惠贵妃的心腹,她如何敢得罪狠了?连忙摘下自己手腕上的青白玉手镯,塞进康嬷嬷手中,哀求道:“嬷嬷!此事大有误会!那手札,是我意外所得,绝非是我仿造了来欺骗惠贵妃的!还请嬷嬷替我美言几句…”

钱氏的话尚未说话,便康嬷嬷狠狠一把推开了,“贵人还是省省吧!自己多记得些礼义廉耻,比什么都要紧!”

那青白玉手镯当啷一声落在了方砖墁地上,当场碎成了两半,康嬷嬷一脸不屑地拂袖而去。只剩下钱氏脸上青白交加,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若我得势,必将你这老贱奴千刀万剐,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钱氏怨毒地望着翊坤宫方向,“年氏,你既如此羞辱于我,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宜萱知晓此事,是在雍正二年深秋的宫中赏菊会上,地点是在惠贵妃的翊坤宫。正殿前,品类不同的菊花开得金灿灿的,仿佛也沾染了皇家的贵气。今日年贵妃办此会,主要是贺三位养女公主受到册封。

和硕淑慎公主,是废太子、理亲王的女儿,虽然年纪在三个养女中最长,却是最安顺低调的;和硕端柔公主,是允禄之女,系嫡福晋郭络罗氏所出,故而穿得很是华贵鲜艳;和硕和惠公主,是怡亲王嫡出的小女儿,现年才十一岁,小脸圆圆的,还带着几分孩子的天真气。

宜萱一来,三人齐齐见万福,口称:“大姐姐金安。”

宜萱含笑点头,微微屈膝还礼,“妹妹们好。”如今重排了皇女齿虚,以宜萱为大公主,淑慎为二公主、端柔为三公主、和惠为四公主。——突然多了三个鲜嫩可爱的妹妹,宜萱自然还是喜欢居多的。

宜萱又向在场的诸位母嫔、母妃们见礼问好,其中自己的亲额娘贤贵妃李氏也在场。惠贵妃为东道主,在殿外的廊中设了桌椅,摆设了不少精致的点心和可口的奶茶,都是以照顾淑慎、端柔、和惠三人的胃口为主。

除了两位贵妃,几个嫔也都在,另外还有已经显怀的贵人春氏,正侍立在年氏身旁。还有老牌的海贵人、安贵人也在场。

年氏笑着道:“今年突然就冷了下来,不过这菊花却开得更好了!”

安贵人也应和道:“是啊,开得如此争妍斗艳,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春天呢。还有那些金菊。这才合皇家气度。”

宜萱微微含笑,安贵人说得一点都不错,开在皇家花儿朵儿,必得是要花团锦簇、鲜艳靓丽,才合适。在这里是讲不通什么傲霜风骨的。

年纪最小和惠两颊带着浅浅的梨涡,她胳膊架在汉白玉栏杆上,指着大柱旁边的几盆白菊问道:“惠娘娘。那白的开得一大团两盆的叫什么?”

年氏看着长相最可人。说话也是软糯糯惹人怜的四公主和惠,想到自己夭折了的女儿原本也是行四的,不禁心头一软。想着自己的女儿若是没有夭折,想必也有这般大了,便柔声对她道:“左边的是白银雪球,右边的叫仙露蟠桃。”

和惠笑道:“我还以为那是一样的呢。原来不同品类的菊花。”

年氏耐心地道:“你不妨仔细瞧瞧,白银雪球虽然合抱呈球。但外轮却是下垂的。而仙露蟠桃叶缘反扣,形如扣船,就像一枚硕大的蟠桃。”

和惠笑着点头:“原来是这样。”

年氏正是心情甚好的时候,康嬷嬷快步上前。禀报道:“钱贵人来了。”

年氏顿时敛去了面上大半的笑意:“她来做什么?”——她遍邀后宫嫔妃,却不曾给钱氏送请帖,对不请自来的客人。年氏自然是不喜的,何况她与钱氏结怨已深。

安贵人听了。忍不住嗤嗤笑道:“是啊,她来做什么?这个时候,不好好闭门思过,也不怕出来惹人笑话!”——之前钱氏身边宫女与敬事房副总管太监聂金忠对食,已然是人尽皆知了。协理六宫的贵妃年氏,也罚了钱氏三个月俸禄,可这种丑闻,着实让整个后宫的人都指指点点。

其实对食,宫里又不少,两位贵妃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闹得太过也就是了。而对食的通常都是年轻的太监和宫女,要么是年纪成熟的姑姑嬷嬷和年岁沉稳的太监。这些人,不过是为了互相照拂、互相慰藉,所以没有太较真严查。可倚秋这种十八九岁,却跟一个五十多岁老太监,却是稀罕事儿!

年氏也是与贤贵妃李氏商量之后,才决定严惩。这可是明摆着美色贿赂老太监了,自然是不能姑息了!

年氏扬唇一笑,便对安贵人道:“人家脸皮厚,哪里是咱们能比的。”

安贵人捂嘴笑道:“可不看看她自己,都人老珠黄了!居然还琢磨这个!就算她的绿头牌,摆在离皇上最近的地方,莫非皇上就会翻她的牌子了?!好歹是藩邸的老人了,怎么这般不知廉耻呢?婢妾听了这回事,都引以为羞,在年轻的妹妹们跟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呢!”

说罢,安贵人看了一眼乖巧安顺的春贵人,道:“真是不好意思,叫春妹妹也听了这种不干不净的事儿!”

春氏勉强笑了笑,只道一声“不妨”,便闭嘴不说话了。

年氏看了一眼贤贵妃,便道:“毕竟今日是为贺三位公主加封,总不好把钱氏拒之门外,李姐姐以为如何呢?”

贤贵妃抚了抚袖子道:“她自己都不介意,咱们介意什么?”

宜萱忍不住偷笑,额娘着意思是说,钱氏不在乎被人嘲笑,咱们难道还在意看一场笑话吗?宜萱便也道:“的确有些日子没见钱贵人了。”

年氏见状,便吩咐康嬷嬷叫个小宫女去请钱贵人进来。宜萱暗想,她来的时候,可是年氏心腹乳母康嬷嬷亲自迎接进来,而钱氏就只派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去迎,可见是根本瞧不起钱氏。

安贵人看了看春贵人肚子,面露几分艳羡之色,又有几分酸溜溜的,她瞥见钱氏正朝这边来,便挑眉道:“钱贵人这般在意皇上的恩宠,怕是想着再怀一个呢!只是啊,哪里人人都有贤贵妃娘娘那样的福气呢!”

贤贵妃微微一笑,她是四十岁生了弘晋。钱氏现在却还不满四十呢,照例说,想怀孕,也不是一丁点可能也没有的,不过前提得是皇上肯召幸她。否则一切都是徒劳。

贤贵妃想着女儿和几个公主都在,便只道:“皇上如今倒是多青睐新纳的年轻妹妹们。”譬如常在高氏(之前的高答应)、答应顾氏、答应常氏等,都是宫女出身,年轻娇嫩。

安氏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咱们这些藩邸旧人,是不能比的了。”——安氏虽然颇有姿色,但念及终究没法跟那些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比了。想着自己日后年华渐渐老去,必然恩宠也渐渐稀薄,膝下却无子嗣,只怕日后少不得晚景凄凉了。想到这些,安氏情绪渐渐低落下去,突觉胃中翻涌,似乎烦了几分恶心,安氏便想着,兴许是早晨吃得油腻了些,便走到案桌跟前,拿起一盏金银花茶来压一压。

钱氏已经走到廊中,她施施然一一给贵妃和几个嫔主见礼,一副和气团团的样子,问道:“几位姐妹放在再聊什么,似乎很尽兴。”

安氏搁下喝了大半的金银花茶,笑道:“我们谈钱贵人你呢!”安氏掩唇一笑,“说钱贵人当真是一心一意念着皇上,满腹心思也都是尽在皇上身上,着实是恪尽嫔妃职责呢!”

安氏这番话,说得夹枪带棒,钱氏却仍旧一脸微笑,浑然不以为怒,钱氏道:“承蒙安妹妹夸奖了。”

安氏对钱氏有如此大的敌意,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原本众贵人中,素来敬事房都识趣地把安氏的绿头牌放在贵人中首位,可自打倚秋和聂金忠对食,钱氏就排在她前头了。而且恰好安氏恩宠这段日子渐渐淡了下去,安氏理所当然地便觉得,自己是被钱氏挤兑得才被皇上冷落了!

这时候,春氏低声道:“那金银花茶瞧着汤色极好。”说着,她吩咐身旁随时的侍女,给自己倒了慢慢一大杯。

年氏微笑道:“虽然眼下天儿已经凉快了,不过我还是爱喝金银花凉茶这个味儿!”

宜萱轻轻嗅了一下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芬香气息,道:“金银花疏利咽喉,听说在江南,都是以此物代茶饮用。”——见那金银花茶汤湛湛金黄,仿佛洒金的琉璃一般光泽潋滟,澄澈明透得可见内底叶脉分明的五彩牡丹折枝纹,足见这是最上品的金银花。

二百二十六、胎动胎喜

年氏又忙叫人给宜萱奉上了一盏,她笑道:“我喝金银花,素来喜欢加甜菊调味,倒是比加冰糖、蜂蜜都来得更好些呢。”

宜萱轻轻抿了一口,的确别有一股甘香气息,与众不同。

年氏这般大举推荐,在场的嫔妃、公主们也纷纷都上来品尝,一时间赞叹连连,叫年氏十分开心。其中大多是捧年氏的场,宜萱瞧着,倒是春贵人似乎真的很喜欢喝的样子,一口气喝了两盏,如今正捧着第三盏小口喝着。

春氏虽然已经是正五品的贵人,但在一众高位嫔妃跟前,还是有些娇怯瑟懦,举手投足间怎么看都少了几分气度。毕竟年初还是宫女,年夏才蒙受幸做了答应,后来有孕一举越级封贵人,自然礼仪气度难免跟不上位份。

年氏似乎也察觉春氏对金银茶盏的喜爱,便含笑施施然道:“你若喜欢,本宫回头叫人包一些赐给你。”

春氏忙屈膝,谦卑地道:“多谢娘娘,婢妾很喜欢这个味道。”

春贵人才刚行了谢礼,正是一切都其乐融融的时候,春贵人突然“啊——”地痛叫了一声,碰的她手中的茶盏摔碎在地上,她也吃痛地捂着自己的肚子,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众人俱惊讶地看着春贵人,毕竟她可是有孕的嫔妃,肚子贵重异常,连皇上都十分看重。若是她出了事儿,那可不是一个小小贵人出事那么简单!

只见春贵人身子踉跄着便要倒下,也幸好站在她身后的便是安氏。安氏还没反应过来,便没春贵人沉重的身子突然压了上来。安贵人脚底下穿着的可是花盆底鞋,突然受力,自然支撑不住。身子也倒了下来,肩膀直直砸在了坚硬的汉白玉栏杆上。

安贵人痛得脸色发白,急忙用手抓着栏杆,看着压在自己身上沉重无比的春氏,心中不禁火大,却不能把她推开,只得气恼地吼伺候春贵人的小宫女:“还不快赶紧把你们小主扶起来!”

小宫女急忙道了一声“是”。这才粗手笨脚扶起了春氏。“贵人,您怎么了?”

春氏捂着肚子,身子依偎在那个宫女身上。她身躯微微颤抖着道:“巧萃,我肚子好疼…”

年氏看着春氏的模样,来不及想太多,急忙吩咐道:“快去请周太医来!”——周太医便是皇上亲口指定下来。给春氏安胎的太医。若无不适,素来都是三日请一次平安脉。

春贵人突然胎动肚子疼。这般情况,周太医自然不敢怠慢,急急忙忙便赶来请脉。

一时间元和殿中,众人都焦急地等待着。

惠贵妃年氏看着仍然直叫痛不止的春贵人。便问周太医道:“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说肚子痛,是不是胎动了?”

周太医静静把脉。片刻后才起身躬身回话道:“回惠贵妃的话,春贵人的脉象上来看。似乎是服用了寒凉之物,才导致胎动不安。幸而寒凉之物,服用得不是很多,奴才开副药,吃几日就不会有大碍了。”

叫痛的春贵人听了这话,脸上才露出了安心的神色,她急忙道:“多谢太医!”

年氏听了,微微露出些许笑容,道:“那请太医快些开药吧!”

这时候,钱贵人幽幽道:“寒凉之物?我记得春贵人是喝了贵妃的金银花茶在突然胎动腹痛不止的…”

年氏听了钱氏这番话,登时脸色铁青:“钱氏!你这话什么意思?!当时廊下那么多人,谁没有喝过金银花茶?!”

钱贵人理了理自己的阔玉栏杆衣袖,露出了腕上成色极好的红翡翠圆镯,那红翡的光泽映着钱氏一脸红润的微笑,她笑吟吟道:“婢妾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钱氏又看了一眼周太医,问道:“敢问太医,这金银花,可算是寒凉之物?”

周太医听了,忙躬身道:“回贵人的话,金银花有清热润喉之效,然其性甘而寒,有孕之人的确不宜过多饮用。”

宜萱斜眼睨了床榻上那仍旧面有战战之色的春贵人,立刻插了一嘴:“只喝了两三盏,应该算不得过多饮用吧?”

周太医细细思忖了一会儿,方才点头道:“大公主说得是,仅仅两三盏,的确是…”

春贵人却突然直起身子,她局促地捏着手心里的绣五子登科罗帕,小声儿地道:“可是…那金银花茶里还有甜菊…”

周太医眉头一皱:“甜菊?!此物比金银花更寒几分,若是两物相遇,寒性自然是加倍的!有孕之人自是碰不得的!”

听到这番话,年氏脸色渐渐泛白,她急忙道:“本宫又不晓得那是寒凉之物!本宫一直都饮用此凉茶。”

周太医道:“慧贵妃娘娘容禀,金银花甜菊茶夏日解暑固然再好不过,只不过眼下已经秋日,寻常人尚且不宜多用,何况春贵人有孕再身,更是需忌讳些。”

钱氏上前二步,嫣然一笑,眼角飞扬起一个上挑的弧度,似是挑衅地扬声道:“惠贵妃娘娘素来照拂春贵人甚是细致,怎么在在这上头,却是如此不当心,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听了这番讽刺的话,年氏气得贝齿紧咬,“本宫行事,还轮不到一个小小贵人来品头论足!”

钱氏眼底滑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她看着周太医道:“太医奉皇上旨意照看春妹妹的胎,想必会把今日之事如实禀报皇上吧?”

周太医看了看年贵妃的脸色,上前躬身道:“还请惠贵妃恕罪,奴才职责所在,不敢隐瞒圣上。”

年氏听了,胸口一口闷气顿时难以纾解,她只能强忍住了,道:“本宫不通晓药物寒热,并非有意给春氏饮用金银花茶。”

周太医忙道了一声“是”。“奴才自会将这点也如实禀告皇上的。”

宜萱听得暗皱眉头,她看到额娘李氏也在蹙眉,便晓得,额娘和她一样,都觉得此事有些不太对劲。而钱氏的一举一动,更是惹人怀疑。从她的不请自来,到现在隐隐暗指年氏谋害春贵人腹中孩子。

贤贵妃见状。也不好对此说什么。便道:“方才安贵人为保护春贵人,自己肩膀撞到了了汉白玉栏杆上,还请太医也为她诊断一下吧。”

周太医忙躬身道了一声“嗻”。安贵人客客气气说了一声“有劳”,才坐在绣墩上,请周太医把脉。

周太医将水绿纱帕覆盖在安贵人的皓腕上,然后才轻轻落指切脉。片刻后,周太医眉梢一提。然后面带笑意,他起身,朝着安贵人躬身一礼道:“恭喜贵人,您这个喜脉啊!”

安贵人脸上顿时惊喜交加。她高兴地双臂都隐隐发颤了,袖子上搀了金线绣制的石榴缠枝纹如波光粼粼,正映着她红润的容颜。“可是真的?!我真的有喜了?”

周太医捋了捋胡须,笑道:“老奴行医把脉这么多年。喜脉还不至于断错了。况且贵人的身孕已经快两个月了,脉象十分明显。”

宜萱想到安贵人方才也是服用了性寒的金银花甜菊茶,便含笑看了额娘一眼。

贤贵妃会心地一笑,便对周太医道:“那敢问安贵人的卖相上来看,可曾受寒?”

周太医不明所以,只摇了摇头:“安贵人胎相安稳,并不曾有受寒之相。”

贤贵妃抿唇笑了:“那倒是奇了怪了,方才的金银花茶,安贵人饮用了无碍,怎么偏生春贵人喝了便胎动了呢?”

年氏听了这番话,不禁挺起了腰杆:“的确!同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凉茶,怎么偏生春氏你喝了就不好了?!你该不会是自己吃错了什么东西,要赖到本宫头上吧?”

春氏俏脸隐隐发白,她眼底露出恐惧之色,急忙摇头道:“我、我真的喝了那凉茶才肚子痛的!在场众位姐姐可都看到了啊!而且我当时口渴,喝得也比安贵人多呀!”

钱氏见春氏难以支撑,急忙道:“这寒凉之物,也是因人体质各异的。如此看来,想必是安贵人身体强健,而春贵人体质虚弱些吧。”说罢,她看了周太医一眼,便问道:“太医觉得,可有道理?”

周太医微微思忖:“的确如此。”

年氏冷哼了一声,“是她自己喝的,又不是逼的!别人喝了好端端的,偏她矫情!!自己身子不中用,来赖到本宫头上来了!这般身娇肉贵的,本宫的翊坤宫可招待不起!赶明儿,本宫便跟皇上说,给春贵人挪宫吧!”——不管她生男生女,年氏是都不想伺候了!照顾了春氏这么久,结果却照顾出错儿来了!哼,瞧这架势,只怕是个白眼狼呢!

事到如今,年氏岂会看不出来春氏和钱氏已然联手?

贤贵妃微微一笑,她敛袖端身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各回各宫,莫要打扰春贵人歇息了。”说着,她笑着朝年氏点了点头。

年氏回身看了一眼殿内的嫔妃、公主们,露出一脸温和的微笑:“原想着请诸位来赏菊散心,却不不曾想出了这样的意外,是本宫处事不周了。等过些日子,再请姐妹们来聚一聚。”

宁嫔、懋嫔、裕嫔及安贵人急忙躬身,一一道了告辞。

钱氏见状,也知这是逐客了,她微微屈膝道,“婢妾改日再来探望春妹妹。”

年氏挑眉道:“钱氏对本宫宫里人,倒是格外关心啊!”——年氏心中早已是咬牙切齿,自己宫里的嫔妃,自己竟然没看住,竟然叫她私底下个钱氏勾结在了一起!!

钱氏忙笑道:“春妹妹身怀龙裔,婢妾自然关心。”

年氏轻轻哼了一声,只轻蔑地从钱氏掩不住苍老的额头上睨过,脚下莲步轻移,从钱氏身旁掠过,便走到贤贵妃跟前,客气亲自送贤贵妃出了翊坤宫门外。

宜萱跟随额娘回到永寿宫,用了午膳,便吃着酸溜溜的果脯消食。殿外风吹竹叶的潇潇声,细碎婆娑,倒是难得地宁静。

宜萱此事还没有完全消化在翊坤宫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先是春氏动了胎气,直指是惠贵妃的金银花茶过于寒凉,才致使伤胎。原本年氏难逃干系,可偏生在这个时候安贵人有喜了,且她也饮用过金银花茶,却胎相无碍。如此一来,倒是洗白了年氏。

贤贵妃微微一哂,道:“若非安贵人有喜,只怕年氏少不得要受些罚了。”

宜萱点头道:“如此可见,人心算计,终究不可能算无遗策!”——再完美的计划,也赶不上变化快。

花梨木高花几上一盆秋海棠开得娇艳繁簇,累累硕硕如红玛瑙一般妍丽,宜萱指尖轻轻划过那娇嫩含露的花瓣,仿佛是划过了美人嘴唇。素手一翻,便折下来一朵,放在手心把玩着。

贤贵妃徐徐道:“今秋的海棠开得甚好,只是这海棠,最不耐寒,冬日若得不到细心庇护,便要香消玉殒。”

宜萱一愣,忙问:“额娘是在说…春氏?”——春氏得到了惠贵妃庇护,所以肚子平平安安度过了最危险的头三个月,可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春氏反用自己的肚子算计了庇护她的人。

贤贵妃轻蔑地笑了:“她真以为自己叛出翊坤宫,日后便有好日子过了?!”

宜萱抿嘴道:“如此可见,钱氏蛊惑人心的本事当真不一般。”——竟能说动说动春氏背叛旧主,可见是钱氏替春氏描绘了一个十分美好的前景。

贤贵妃微微迟钝了片刻,她道:“照例说,我与钱氏的旧怨最深,没想到钱氏会突然算计了年氏…”

宜萱微微一叹,说来这倒是她的缘故了,若非那本手札…只是这件事宜萱不想然额娘知道,便道:“想必是因为之前钱氏身边宫女和敬事房副总管太监对食之事被惠贵妃挑破,叫钱氏颜面丧尽吧。”

一提到此事,贤贵妃脸上满是鄙夷之色:“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儿,还不许别人挑破吗?!”

宜萱不禁嗤嗤笑了,“能豁出脸去,也是钱氏的本事。”

贤贵妃眸底一暗,道:“是啊,能不在乎颜面,又能有那般蛊惑人的本事,这个钱氏,的确是愈发不可小觑了呢!”

宜萱笑道:“不过这番,钱氏是白忙活一场了!之前对食丑事,已经叫汗阿玛十分厌恶了,今日之事,只怕年氏要与她不死不休了!”

贤贵妃冷笑道:“一个小小贵人,也敢算计贵妃,的确是自寻死路!她也不瞧瞧,惠贵妃在皇上心目中是什么分量,她又算个什么东西?惠贵妃是什么家世出身,她娘家又什么破落货?!简直是云泥之别!她这般蚍蜉撼树,也太不自量力了!”

额娘鲜少说这样刻薄的话,可见是她当真厌恶极了钱氏。更因去年的巫蛊之事,在额娘心目中,钱氏只怕是皇后的帮凶,自然恨之欲死。

二百二十七、年氏禁足

对于钱氏,宜萱亦不会存有半分心慈手软。这位,按照原本的历史,由一个藩邸汉军旗侍妾格格,到满洲著姓大族钮祜禄氏熹妃,再晋贵妃,最后更成了圣母皇太后。

“钱氏的野心,怕是大着呢!”宜萱揉烂了手中秋海棠,揉得手心满是嫣红如血的色泽。

这时候,徐一忠躬身进来,禀报道:“娘娘、公主,皇上下旨,禁足了惠贵妃!”

“什么?!”贤贵妃一脸的不可置信之色,“这怎么可能?!”

徐一忠忙道:“苏公公亲自去传的旨意!而且禁足半年,且任何人不得探视!连住在偏殿的春贵人也被挪去了宁嫔娘娘的启祥宫!”

宜萱也不禁吃了一惊,这事儿,明摆着不是年氏的错,汗阿玛不可能看不透这一点!且以年氏在汗阿玛心目中的分量来看,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被禁足,而且还是禁足整整半年!!

汗阿玛是重视春氏肚子里的孩子,却也不至于因为一点点胎动,就降罪昔日宠爱多年的惠贵妃!

宜萱与贤贵妃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都想到了那种可能…

汗阿玛这不是对年氏下手,而是要对年家动手了…

贤贵妃长长叹息一声,“关于年家,我早劝过年氏了,可她从未听进去——其实就算她听进去了,也未必能改变什么。朝堂之事,又岂是深宫妇人所能改变的?你汗阿玛既然禁足了年氏,可见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了。”

宜萱点头道:“汗阿玛禁足年氏,想必是不打算因为年羹尧而迁怒与她。”——禁足,自然就是要将她隔离于事外,如此。既能叫汗阿玛不受打扰得处决年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庇护年氏。

这是身为一个帝王,最明智也最正确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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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中,惠贵妃年氏姣好的面孔上满是惊愕之色,她早已顾不得什么端庄礼仪,上前一把抓住了苏培盛的马蹄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之色:“皇上怎么可能禁足本宫半年之久?!春氏胎儿躁动之事。根本大有蹊跷啊!为什么皇上连查不都查?便认定是本宫害她?!”

苏培盛客客气气躬身道:“娘娘。圣旨已下,您说什么也是无用了。”

“不!!”年氏急忙摇头,“本宫就算有过错。也是无心之失!何况春氏不是没有大碍吗?为什么皇上要如此待本宫?!本宫要去见皇上!!”

苏培盛板着脸道:“从今日,您已经被禁足!您若是走出翊坤宫半步,便是抗旨不遵。”

听了这番话,年氏满腔委屈难以发泄。她仰头望着四四方方的澄碧天空,双拳紧攥。“皇上…竟然连本宫的面儿都不肯见吗?!本宫连自辩都不可以吗?”

苏培盛看着这个昔日得宠贵妃却是如此失魂落魄,便道:“娘娘,只是禁足而已,您依旧还是贵妃。皇上还说了。特许七阿哥每日前来给您请安。”

年氏苦笑了笑:“这么说,本宫还要谢皇上恩典了?”

苏培盛缄默了片刻,最后只说了一句:“娘娘。皇上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

年氏面上露出几分嘲讽的笑容。“在今日之前,本宫也一直以为,皇上对本宫很好。”

苏培盛轻轻摇了摇头,心想如今是多说无益了,便打千儿道:“奴才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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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最得宠的惠贵妃年氏被禁足,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欢喜的人,总是占大多数的。一些年轻的新晋嫔妃都忍不住面露喜色,因为惠贵妃这个平日侍寝最多的嫔妃禁足了,就表示她们侍寝的机会多了,对于她们而言,这当真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了。

御花园里三三两两的小嫔妃们,忍不住嚼着舌根。

某答应幸灾乐祸地说:“惠贵妃以前多得宠,娘家又有那么能干的兄弟,没想到也会失宠于皇上。”

某常在酸溜溜道:“谁叫她那么胆大包天的?居然敢谋害皇嗣!这事儿要搁在别人身上,只怕就是三尺白绫赐死了?又岂止是禁足那么简单?”

景阳宫的偏殿中,钱氏忍不住仰头大笑。

“年氏,你也有今日!!”——当初雍王府里那个貌美得宠的年福晋,何曾拿正眼瞧过她这个侍妾格格一眼?!之前的对食之事,更是狠狠将她的尊严践踏再脚底下,可如今一转眼,年氏也落得如此地步!钱氏此刻简直要高兴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