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瀛穿好外套回转身体,撸了撸稍长的衣袖,低声说了声,“我好了。”话音未落,嫣红的唇已经被袭击。

孟昭欧刚敛了激荡的心神,却不料连瀛转身过来,同样是红得如玫瑰的脸庞,配了…配了那身衣服。孟昭欧的毛衣外套本是件开衫,黑色的翻领只有四颗扣,他自己穿倒合适,连瀛穿了却刚好露出胸前的丘壑。连瀛只顾挽袖子,没发现白皙丰挺的胸部连了紫色的胸衣在黑色外套的映衬下是别样的诱惑。

连瀛从最初的震惊和陌生渐渐找回熟悉的沉醉。连日来的渴望和心伤像潮水一样扑天而来,再不是她能够独自承受的,只能抓住孟昭欧的衬衫无望而热切的回应。

孟昭欧紧紧抱住连瀛,像怕他再次逃跑一样,辗转流连于日夜思寐的红唇,两三个月的时间对他来说不啻于漫长的人生,他竟然有点看不到天亮的感觉。

车外仍是一片雨幕,孟昭欧想或许老天就是要让这场雨来化解他的焦渴。

守望

绵长的亲吻和拥抱解释着思念和痛楚。

孟昭欧俯在连瀛的肩膀上,闻着混合了连瀛的清香的毛衣,双臂箍得紧。连瀛的身体也渐渐放松,柔软地靠在孟昭欧的身上,双手犹自环了孟昭欧的腰。谁都没有说话,都怕某一句不合适的话破坏了苦心而来的静謚与和谐。

孟昭欧一手揽了连瀛,一手开了车回到公寓。连瀛进了卧室换衣服却不 由得呆坐在梳妆台前。刚才她就是这个样子出现在孟昭欧的面前,这与不穿衣服有什么区别。双手捧了脸,连瀛陷入矛盾。这与她的决定是背道而驰的。只有分离后的重逢,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爱他,多么不舍得不爱他,所受的苦又算什么。可是,只有更爱他,才会更要离开他。她的宿命是这样,便不打算赔上爱情。与其让爱情在纠结中死亡,不如在缱绻中回味。

简单冲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回到客厅,孟昭欧正低头看了本杂志,听见动静,抬头笑着看向连瀛。笑容里透了欢欣和宠溺。“让你大发善心,自己倒成了落汤鸡。”

连瀛从箱底翻出孟昭欧的衣服给了他示意他去换,孟昭欧接了衣服倒也不躲,直接脱掉衣服光了上身,连瀛有点不好意思转了头收拾桌上的东西。身体被轻轻地抱住,火热的气息喷在连瀛的耳边和颈后,几乎让她紊乱了思想。

“阿瀛,我们和好好不好,不再闹了。”孟昭欧像是梦游一般发出轻柔而幽幻的声音。

“伯父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你为什么那么傻,有事都不和我说。我们不是说好了不互相隐瞒吗?”

孟昭欧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再飘忽,游离出淡淡的苦涩和疼惜,“我说过不让你受苦,可还是让你担了不该担的委屈,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有那么宽的肩膀吗,有苦不说,要身边的男人还做什么。”

突然孟昭欧把连瀛的身体扳过来,面对了他,一手托起连瀛的下巴,“都怪我不好,没把我的计划告诉你。丫头,以后不用苦了,我和卢淑俪已经离婚了。”

连瀛一下子愣住,心里淌过欣喜、悲伤,自己没有看错,孟昭欧是爱自己的,可是这样一个自己爱也爱自己的人,她究竟是不能拥有了。混杂的情绪蔓延至全身,眼泪随之纷纷落下,又急又凶。

孟昭欧在连瀛的眼里读到悲伤,心里没来由地抽了一下,伸手擦着连瀛眼中不断滚落的眼泪,只是眼泪这样多,擦了又落,干了又湿,孟昭欧心疼地要命,只道连瀛委屈,索性不再擦,把连瀛的头轻摁在自己的肩上,“知道你委屈,以后丫头就真有人接管了。”

连瀛哭得抽抽噎噎,“我不委屈,当时只是觉得无望,只想把美好多留着。我一直知道你的心。”

孟昭欧不能再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抱了他的女孩儿。

“可是,昭欧,我们还是分开吧。”

连瀛甚少这样叫孟昭欧,两人在一起要么直呼大名,要么就叫他无赖,偶尔心血来潮又会给他起一堆乱七八糟的名字,洗完澡给他擦头发的时候,连瀛会叫宝宝,孟昭欧反应慢的时候,连瀛会叫他虫虫,孟昭欧听得恶寒,好在连瀛只是偶尔犯混乱起名字。

孟昭欧失而复得的心怦然坠落,仿佛听错了,拉开两个人的距离,看着连瀛依然泪流满面的脸。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压着烦躁孟昭欧沉声而问。

“我爱你,没有和你分开,我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爱你。这几个月里我觉得自己像没有灵魂一样活着,我以为麻木就是最疼了,可昨天见到你,我才觉得从失去麻木后的心绞痛得我宁愿死掉。”

“我想这辈子我都不会不爱你,只是我们分开好吗?”

孟昭欧震撼于连瀛对自己的倾诉,又恼怒于连瀛的理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彼此相爱,两个自由独立的个体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阿瀛,你知道我想什么吗,我想我们在一起,结婚,拥有我们的孩子,我还想和你一起搀扶到老。我不是随便会爱上谁的人!你到底要我怎样?”

连瀛双手抚上孟昭欧的脸,像昨天想得那样真实地摸到皮肤的肌理,像梦呓,“从小我喜欢的东西都留不长时间,其实两岁的记忆我还有一点点,模糊记得爸爸是疼我的,所以他后来的出走让我十几年无法原谅他。妈妈是爱我的,可是爸爸回来的时候,我还是觉得赖以温暖的母爱流失了一部分,直到去年彻底的失去。还有布娃娃,妈妈手缝的,小时候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就只抱了那个布娃娃坐在板凳上等妈妈,可是有一天上幼儿园被一个取笑我没有爸爸的小男孩扔到抽水沟里,我想拣回来,老师说脏硬拉了我回去,等下课我偷偷跑回去,那个娃娃已经没有了。我想我珍爱的东西可能永远留不在身边。”

“我只有固守了自己,才不会被伤害,也不会失去。”

连瀛的褐色的瞳仁流动着不可思议的神秘的光泽,痛苦的,执迷的。孟昭欧有一瞬不敢直视。受了什么样的伤害她才会有这样固执悲伤的念头。

“阿瀛,我就在你身边,干干净净的,就可以在这里永远陪你。”

“是宿命,妈妈说遇到爸爸是他的命,我也是这样的命。”连瀛痛苦地摇着头。

“阿瀛,没有命,谁都是自己的,只有争取才是命。”孟昭欧还想劝服连瀛,“阿瀛,你是学心理学的,怎么不知道这是心理问题?”

“就是摆脱不了这样的心理,我不敢再试。我们做普通朋友好不好?”连瀛突然抬头在悲哀中生出热切,望着孟昭欧,“我以为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你永远不会理我。”

“你以为分了手还能做朋友吗?你以为我面对了你还能泰然处之吗?你高估了我。我要的不是这些!”孟昭欧头皮发炸,不知连瀛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孟昭欧,我不敢试,六合彩这一出让我想起出走的爸爸,去了的妈妈,还有小时候的布娃娃,我不敢试了。”连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蹲到地上捂着脸,哭声从指缝中溢出。

孟昭欧居高临下地看着连瀛,他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连瀛,欣赏她的倔强,欣赏她的才华,欣赏她独立尘世的潇洒,欣赏她漫不经心间的忧郁气质,从来没有去想心底里埋了多少伤和苦才会有这样的疏离和出尘。就像是欣赏一朵花的姿态,却从不曾关心她盛开的努力。他只以为连瀛是特别的,却不曾探究她的特别源自童年无望的爱,他以为连瀛和其他女人一样,给了她丰满的爱就可以,却不曾安慰过她敏感的心。他享受了她的青春和爱,却没有回报她妥帖的人生。

孟昭欧慢慢在连瀛的面前蹲下,“阿瀛,我不想只做朋友,可我也不再逼你,但你要明白我永远都等你。你有事可以找我,以前我想当然地要给你我以为你要的,现在我明白自己差了好多。希望你给我机会等。”

连瀛的睫毛沾了泪花盯着孟昭欧胸前的衣扣,她不敢抬头看他,怕自己忍不住抱住他不让走,“给我时间。”

孟昭欧的心重新回到原来的频率,扶着连瀛的肩膀两人一块儿站起来,“好好保重身体,不许再这么瘦下去了。”拍拍连瀛的头回首开门出去。

孟昭欧开着车在雨雾里穿行,像刚才露出的一小会儿晴天,快乐如此短暂。雨依然在滴滴答答地下着,他不介意等。

相怜

生活复归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又都回到了两个人相识的最初。多么汹涌的爱和思念都被埋在生活的表面,只剩了守望。两个人的守望。

连瀛依然固守着既有的生活模式,因兼了青少年心理辅导,因此周末也会忙起来。

孟昭欧守了朋友的信条,偶尔会在出国时给她买几本心理学的书,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接触。连瀛感谢孟昭欧的放手。翻着孟昭欧发的只字短信,也会陷入矛盾。最终也释然,毕竟她和孟昭欧之间没有带着恨离开,能从容接受之后发生的一切,包括男娶女嫁。连瀛想自己是不会再嫁人了。对孟昭欧的爱已经深深刻到骨头里了,从最初的认识到分手,已经三年过去,她忍受过欲爱不能的挣扎,享受过被呵护宠爱的甜蜜,也承受过爱的代价,如此深刻,她没有心力再来一次,也舍不得去覆盖。也许孟昭欧会再娶,连瀛心底的某处疼得揪心,她想她会习惯的。

已经入冬,冷得厉害,好不容易得空儿休个周末,连瀛想着给连文三买件羽绒服邮寄回去。

连文三后来知道连瀛和孟昭欧还是没有和好,沉默了好长时间没有说话。作为父亲他能做的已经做了,连瀛不是小孩子,他也左右不了她的想法。每个人年轻的时候总有别人不理解的行为。连文三想分手也好,希望连瀛找个普通人嫁了。他没有那么多想法,既然分手了,就过各自的日子。他希望连瀛明年能够开始新的恋情,想到这里,仿佛一下子有了精神,到处托人打听有没有和连瀛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的老乡什么的,连文三觉得自己在做一件父母最理所应当的事情,为儿女相亲。

连瀛穿了大衣开门,吓了一跳,苏蕊穿了羽绒服一脸憔悴站在门前,看连瀛怔了神色,尴尬地笑笑,“猜你会在。”

连瀛热泪上涌,要说不想苏蕊是不可能的,大学到现在的情意,曾经的姐妹淘和闺蜜。连瀛常想没有苏蕊的大学生活会是怎样的,苏蕊拉她去参加剧社,和别人吃饭喝酒,认识了一帮朋友,有时候也会到苏蕊家蹭饭,连瀛的大学生活算不得精彩,可是很多亮色却是苏蕊给她强行加上去的,刚开始是抵触,后来却也些许喜欢。到后来和家里闹了别扭,苏蕊简直就是她的第二个家和唯一的亲人,苏蕊连同她的爸妈还有亲戚都给了连瀛热情的接纳。没有苏蕊的连瀛可能会永远地封闭起来。

把苏蕊拉进屋,才觉得她手冰凉得厉害,连瀛忙倒了杯热水,让苏蕊捂了暖手。苏蕊是个暴脾气,身子骨却像和她作对似的,容易生病,到冬天,手脚冰凉,那时候连瀛总嘲笑她少发脾气,以保存生命体能。

“你是要出去?”苏蕊看了连瀛身上的大衣一眼。

“也就买点东西而已,没什么其他的。”连瀛边说边脱掉了大衣。

“阿瀛,你这段时间还好吧?”苏蕊低着头迟疑地问了一句。

连瀛不知如何回答,如果说身体那么她好得很,入冬几场流行感冒都没有染到她。可她知道苏蕊绝对不是问这个,沉默了一下,“还算好吧。”

苏蕊猛然抬了头,“为什么是还算好,难道不好么?”

在苏蕊面前连瀛从来不想刻意隐瞒什么,而她和孟昭欧走到今天,原因并不是她害怕了流言,挣扎了批累,而是她太爱他了,害怕失去他。所以索性说明了,“我选择了分手,现在开始有点习惯以前的生活,所以就是不算太坏,也还算好吧。”

“为什么分手,你们不想爱了吗,还是他欺骗了你?”苏蕊眼睛红红的,死死地盯住连瀛。

“爱,就是因为爱才分手。没有欺骗,只有爱,起码目前。”

苏蕊仿佛不懂似的挑眉看了连瀛端了杯水果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面色平静,似乎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小道消息说东正和卢氏已经全面决裂,包括早年的联姻,有人甚至说分居已经变成了离婚。我不能相信孟昭欧全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可是总有你的原因,我以为你们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可以修成正果。”

“对于他的婚姻我的确彷徨过,不是算计能不能和他以正式的身份在一起,而是对失去后重新孤独的害怕。爱得越深,怕得越厉害。我从来知道他的婚姻不是简单的问题,不是因我而起,也不会因我而结束。我只是想爱他,想回报他给我的爱,心甘情愿地付出爱情。到现在我也没有后悔过,哪怕现在已经分手了,我不觉得自己的爱情成空,我也没打算忘掉孟昭欧,到现在我还爱他,深入骨髓的爱。”这是连瀛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对自己感情的剖白,爱人可以分手,但她不要爱情逝去,哪怕是孤零零一个人的爱。

苏蕊张大眼睛仿佛不明白似的,“你为什么要分手?既然爱得这么辛苦。”

“蕊蕊,我有心结,我再也不敢拿自己喜欢的东西去试,怕真的失去,现在这样,我还可以远远地看他,我怕没有看他的机会。我修了心理学一部分原因是很早的时候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心理,我想解救自己。你知道吗,每当这样的念头出现的时候,我都会整夜睡不着觉,怕得发抖,不知那支剑什么时候掉下,然后会有一天,担心的就会发生。可是学了心理学也找不到出口,我现在相信是我的宿命。我爱孟昭欧,我想他好好的。”

“阿瀛,你不要说那么可怕好不好,哪有这样的事情,你那么好,怎么会发生呢,不要折磨你自己了。”苏蕊被连瀛的言论吓得不由打个冷颤,抓住了连瀛的手。

“吓着你了,其实没什么,几个月了,我已经开始习惯以前了。”连瀛反握苏蕊的手,故作轻松的笑笑,“蕊蕊,你一定有什么事情吧。”连瀛早看出苏蕊的情形,她本来就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

“阿瀛,你的意思说相爱的人也未必在一起是吗?”苏蕊失神地盯着杯子。

“蕊蕊,你怎么了?是你和肖传吗?”

“我们没事,定了春节结婚的。”

“好事啊!蕊蕊真的吗,我…送你什么好呢?”连瀛听苏蕊这么平静地说都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了。刚要再说什么,觉得有什么不对,“蕊蕊…”

“阿瀛,我怕了,怕结婚,心里爱着别人还能和另一个人结婚。”

“蕊蕊。你和肖传不是很好吗?”连瀛不愿去想。

“阿瀛,我曾经骂你委屈自己,现在我也是这个样子。记得吴繁吗,世界总是这样充满笑话吗?五一的时候我和肖传决定十一结婚,当我给吴繁打电话告诉他开玩笑要红包的时候,吴繁没有说话,只说真的吗?你知道我当初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忘记吴繁接受肖传的,可是当吴繁晚上出现在公司楼下的时候,我觉得过去又复活了。”苏蕊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纠结中,“我们约在酒吧,吴繁不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喝酒,看他那样喝,我就觉得自己的心疼得不得了。最好他说,苏蕊,今天的酒是对过去暗恋的告别。我居然不知道他一直喜欢我,只是因为当初肖传先透露了对我的好感,作为好朋友他选择了沉默。”

“阿瀛,我突然有点恨肖传,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已经和吴繁在一起了。可是想起肖传陪我散心的日子,我又恨不起来。那时候刚骂过你,我就陷入了这样的感情漩涡,忍不住和吴繁见面,又不忍拒绝肖传,我恨不了别人,只能恨自己,只好把婚礼一拖在拖,直到双方父母都出来阻挠才定在了春节,可是,我想不出来怎么嫁给自己不爱的人。”说到最后,苏蕊趴到桌子上哭起来。

连瀛不知所措地看着苏蕊,她那样一个直来直去,爱憎分明的人居然也为情所困,而且是这么复杂,不能抛弃患难的爱人也不能忘却曾经的爱恋。连瀛抚摸了苏蕊的头发,“肖传没问什么吗?”

“他只问了一次,我敷衍他说是婚前综合症,以后他再没问,我觉得他好像意识到什么了,不像是刚开始那么热切。”

“那吴繁呢?”

“他不说什么,高兴的时候,我们就出去玩,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痛苦地看著我,刚开始知道他喜欢我的幸福和喜悦已经慢慢消失,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办。他的老婆带孩子去了国外,从来没有说起我们之间的未来,其实,即使他说了,我也未必离得开肖传,真的和他去千山万水。”

连瀛真想骂苏蕊,挺聪明伶俐一个人,怎么办了这样的糊涂事,吴繁喜欢苏蕊也许没错,苏蕊人也长得俏丽,褪去大学时的单纯,像朵奔放艳丽的红玫瑰,多刺多情,男人不喜欢是不可能的。相比之下,肖传就可靠得多,上学时就没有吴繁爱出风头,也爱得实在。苏蕊一定是昏了头。可她又怎么能去骂苏蕊,爱上了谁能说好怎么开始,怎么结束。

“蕊蕊,你的面前或许是两份爱情,我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你选择哪个,当初我面对孟昭欧的时候也是混乱不堪的,他总能在我感到尴尬和疲惫的时候出现,爱情在自己还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萌生,我躲了一年多,终于逃不过自己的心意和他在一起。你和我不同,吴繁和老婆似乎过得不错,而肖传也的确爱你,也许你和吴繁之间的是爱情,但也不能否定你和肖传之间的不是。你得好好想想,如果想明白失去哪个让你更痛心,更难过,那么哪个应该就是真的值得守住的。”

苏蕊抬起还沾着眼泪的脸,头一次那张永远活泼生动、斗志昂扬的脸变得可怜兮兮的,“阿瀛,我知道了,和吴繁纠缠下去,和肖传拖下去也终究不是办法,我想和肖传说明白,想一个人去走走,天天见到他们,我被爱情弄笨了。到时候可能会有个结果吧。要么拼得世人口舌和吴繁爱一场,要么老老实实和肖传结婚。”

“一定会有的,也许试图一次真正的离开才会明白自己究竟要什么。”连瀛看着苏蕊,“蕊蕊,其实我希望你选择一个不让自己受伤的爱情。”

两个女孩儿都沉默了,为她们各自的爱情沉默。热水续进杯子里,腾起一股热气,在已冰凉的杯壁上染了一层水雾,什么都看不清楚,可是只消一会儿的功夫,杯子全变热的时候,水气散去,又是一片清明。

车祸

孟昭欧一如既往地勤勤恳恳地工作。知道连瀛爱他爱得深,才遑觉人生的美好,被自己倾心相爱的女子说出不爱他宁愿死掉的表白,作为一个男人不是不震撼的。孟昭欧有点惭愧,他的离婚也是他和卢氏分手的策划之一,只不过是提前了一些,终究他的行为不是简单的出于爱情的目的,而连瀛却是拼了全力。可是他又觉得自己也是在以更好的方式爱连瀛,一个男人如果没有事业,不能独当一面立在世上为自己爱的人遮风避雨,这样的爱情也是他孟昭欧不耻的。

方云山见孟昭欧和连瀛越走越远,虽然原因已经不是他最初挑起的祸患,但终究有点不好意思,见了孟昭欧总是讪讪的,孟昭欧也不理他,只是吃了几次饭,两人喝了几次大酒,酒多话密,方云山把崔韦钊挤到一边去,拎了瓶酒坐到孟昭欧旁边,“老四,哥哥我错了,罚酒也喝过了,好话也说过了,你不能还是不理不睬,伤哥哥的心。今天你给句痛快话,别折磨哥哥这小心肝。”

孟昭欧瞥了方云山一眼,“我什么时候说不理你了,是你自己做贼心虚老是拿眼角瞄着人。”

“你…你欺负人,不是你老用冻死人的眼光看我,我能离你那么远吗?”方云山一脸幽怨地抱着酒瓶子。

宋笃初受不了他那令人作呕的样子,“行了,行了,你更年期啊,快把酒拿过来,我这可是几十年干红,可没打算让你随便糟蹋。”

崔韦钊看着孟昭欧盯着手中的烟,眼睛里渐渐浮上寂寥,“四哥,你们真的不可能了?”

“等等吧,我是不相信什么宿命。”

“小四儿,阿瀛真不干了吗?”方云山凑过来问。

“阿瀛,什么时候你这么熟悉了?”孟昭欧耳尖听得方云山叫阿瀛叫得刺耳。

“老四你喜欢的人当然是我妹子了,我叫阿瀛还不是想帮你忙,那我叫连小姐显得多生分,你放心,哥哥再打主意也打不到你的地盘。”方云山嬉皮笑脸地解释。

孟昭欧哼了一声,不理他了,似乎又不放心,“我的事情你别瞎掺和了。”

方云山认命地喝口酒,嘀咕什么重色轻友,孟昭欧只当没听见,其他两个人暗暗好笑。

宋笃初给大家的杯子添了酒,看着孟昭欧说,“卢氏摆平了?”

孟昭欧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烟,“差不多吧,没什么可挣扎的了,美国那家基金公司也彻底放弃了他,其他竞争对手看势态不对,压根儿都不去趟这趟浑水,卢淑伟现在只能求着东正买他了。”

“你也别小瞧那小子,卢氏根基不正,多少和黑社会有点关系,见不得人的买卖也没少做,卢老头在的时候还收敛一些,做得精明,打点儿擦边球,让人抓不住把柄,何况为了免除后患,利用自己的身份又送出去不少,摆平了公检法,算是个聪明人。可这卢淑伟就不一样了,仗着祖上留下的产业丰厚,真以为他是老大了,做事完全没有章法,不按套路出牌,往死里狠,招了不少恨,估计你不去拆他,也有不少人想折子呢,所以,现在卢氏这样不知道衬了多少人的心,遂了多少人的愿。但一句话,你干了卢氏,你就是风口浪尖的人,怎么做,得想明白,包括对卢氏,没必要关进杀绝,自有人收拾他。”

“我是不想赶尽杀绝,但他也忒不地道,一面求了我买他,一面还是存了心思坏我的事儿,前些天居然到东正的老客户那里宣传有的没的。”

“他自己去?”

“他当然不会那么傻,不知道怎么知道东正一些内部的东西。”

“是你那前任夫人吧?”

“东正的生意就没让她染指过。”

“你别小瞧了那女人,她也是卢家的人,你和她离了婚,她不犯坏恶心你一下,能舒服吗?”方云山在旁边插嘴道,“你现在和阿瀛不见面也对,让卢淑俪别把怨气都撒到她身上,看阿瀛那犟性子,你也有护不住的时候,回过手彻底把卢氏弄倒,不让他有任何害人翻身的机会。”

孟昭欧也不计较方云山一口一个阿瀛,这倒是他没想过的,有点不寒而栗。想到卢淑俪对连瀛的伤害,孟昭欧眼风凛然,面色一寒,咬牙说了句“她敢!”

方云山只觉得头顶冷风啸啸,不禁缩了下头。

卢淑俪并不是不敢,说实话她真动过这样的脑筋,只是收买的人拿回来的消息是连瀛和孟昭欧并没有在一起,甚至是在和她离婚前两个人就已经分了手。她只以为是障眼法,可是到现在,离婚证都在手半年了,两人还是各走各的路。卢淑俪只以为是孟昭欧心血来潮喜欢了一个女人,只不过这次时间长了些,长得她以为是真的了。再加上东正和卢氏斗,卢淑俪把自己离婚的多半原因归结为家族之间必然的竞争行为,就像是当初他们的结合一样。相对于卢淑伟来说,卢淑俪要好过很多,卢氏的股份她有一部分,年前被她出售了一些,卢淑伟也高兴股权被分散,他希望自己说了算。离婚后,孟昭欧并没有亏待她,现金和股份都有一些,此外也有几处房产到了润儿名下,后半辈子继续过阔太的生活还是没问题的。所以,眼下她和谁都不是一伙儿的,跟孟昭欧一直就不是,跟卢淑伟也不是。

孟昭欧当然不知道卢淑俪怎么打算。

哥几个聚会散了,各自开了车回去,兄弟几个除了宋笃初没在国外上过学,其他几个都算是开了洋荤,受了洋教育的人,所以喝红酒也不像一般酒席上倒了满杯跟和二锅头似的一口闷,一瓶上好的红酒也只是略饮了一些。因是周末孟昭欧给大刘放了假,所以自己开了车子向城西郊的别墅驶去。从环路下到旁边的辅路上,路边也有正在建设的其他项目,黑影了影影绰绰的树了半高的楼影子。前面是辆水泥罐车,孟昭欧想这处项目不是很久未建了吗,怎么突然大冬天又来了水泥罐车,边想边打了左灯把车头向左掰,刚掰过来,只觉前面两道刺眼的车灯直冲向自己,孟昭欧心里只觉不好,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情急之中,趁着半个车身还没有打正,一脚刹车踩住,急速挂倒档向水泥罐车后面倒去。孟昭欧只记得最后迎面而来的车从自己的车左前狠狠地开过,大力地撞到了车左前方,可能是辆大的吉普车,自杀性的力量把孟昭欧的车头向后推了一下,然后车的后半部又甩到了水泥罐车的尾部,接踵而来的碰撞声充斥了耳鼓膜,身体不能自控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被甩来甩去,安全气囊从四面八方打开,黑色的轿车侧翻在地上,孟昭欧感觉到有热流从额前流下,然后陷入昏迷。在最后一刻他好像听到自己的手机在执着地响个不停。

方云山坐了宋笃初的车回去,最近老样子嫌他打了自己的旗号做生意坏了他老革命的名声,为了限制方云山的行动,把车钥匙给拿了去,方云山就跟缺了腿只能蹭车开,今天出来赖了宋笃初回去做说客想让老样子开恩。走了半路想起来忘了和孟昭欧说他生意上的事情,原本是要和东正谈一个项目的合作的。

“光同情老四的苦情史了,怎么就把正事给忘了,还得先打个招呼。”方云山边说边打孟昭欧的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这老四还是以前那个吗,为了个小妞还真不把兄弟当兄弟了。电话不接,来我用你的手机打。”说着拿了宋笃初的手机又拨号。还是没人接听。

“我的不接,怎么你的也不接?”方云山气急败坏地甩给宋笃初。

宋笃初接了手机说,“肯定知道是你拨的才不接,你这人品太次,连带了我都上了黑名单。等一会儿再打。”话音刚落,电话响起,宋笃初看是崔韦钊的拿起来接听,几句之后面色沉郁,方云山只听得宋笃初越来越严肃的说,“分头找。”待宋笃初挂了电话,忙问“怎么了?”

宋笃初简单说了句“可能老四出事了。”然后拨了几个电话。

方云山紧张地看着宋笃初调转了车头往城西开去。

孟昭欧感觉到有热流从额前流下,然后陷入昏迷。在最后一刻他好像听到自己的手机在执着地响个不停。

昏迷

连瀛心神不宁整个周末。从周五晚上到周六的晚上连着两个晚上都睡不好。像刚和孟昭欧分手那会儿,怪异的梦一个接着一个,半夜醒来觉得自己比斯皮尔伯格还要神,可是一大早起来却什么情节都忘了,只是身体乏得厉害,脑袋昏昏沉沉,心跳得厉害。周六是在帮别人做心理咨询,连瀛发现自己好几次不能认真地倾听下去,看着患者的嘴一张一合,短暂的数秒觉得自己好像走了神,暗暗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疼痛让大脑暂时恢复清明。好不容易等其他的老师回来,连瀛在隔壁的屋里歇下来,身体疲倦,靠着沙发居然睡了过去,依然是诡异的梦境,连瀛是在看到一个怪兽时猛地惊醒了。捧着脑袋发了会儿呆,掏出手机给连文三打了电话。连文三正在经堂和僧人聊天,接了连瀛的电话很奇怪问她有什么事情,连瀛素来是晚上往家打电话。连瀛听着连文三的声音,心里松了一口气,简单地说没什么事情,就是买了件羽绒服准备给他寄回去,和他说一声。连文三心里暖和但嘴上还是唠叨了几句。

电话挂了,连瀛心情稍许平静,但是心里那种莫名其妙的惊慌感仍然挥之不去。连瀛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心情郁郁地捱到下了班回去泡了热水澡便去睡了。噩梦依然出现,连瀛心口堵得厉害,爬起来喝水,看桌上的闹钟时间指了十二点。犹豫地拿起手机看了看。手机里孟昭欧最近的一条短信还是差不多一个月前发的,那是新年发给她的祝福短信,内容寥寥,“暖阳晴雪,日日美好,新年快乐。”署名是“昭欧”两个字。记得她也回复了,琢磨了半天拼了几个英文字,“thanks,you too.”发出去以后,有点后悔,孟昭欧在国外多年,在他面前耍洋文只怕是班门弄斧,心里懊恼了半天。可如今,她想问候他一句,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恋人变朋友,尤其是情分未尽的,真的很难,她怕自己多一份关心就会给自己一个不顾一切荒诞的理由。她也怕自己多一份关心会破坏孟昭欧已经步入正轨的生活。

手机拿起放下,屏幕黑了又亮了,连瀛居然痛恨自己找不到任何理由给孟昭欧发一条短信问候,颓然放下手机,慢慢躺到被子里,眼泪还是流了出来。半年了,她还走不出来,或许是她不愿意走出来,可是这样的日子很苦,苦得她曾经觉得坚强无敌的心也承受不住。

周日的下午在清冷的冬日阳光里收拾晾晒的被子,手机尖利地想了起来,是苏蕊曾经设的属于她的专有铃声,有多长时间没有想起来过了。连瀛接了手机,听见苏蕊在那边气喘吁吁,“阿瀛,你没事吧?”

“我很好啊,怎么了?”连瀛看了眼镜子里自己。

“你不知道吗?孟…昭欧…”

“孟昭欧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两天来的焦虑和心神不宁让连瀛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似乎要跳了出来,她只能屏住呼吸等待从苏蕊嘴里出来的坏消息,是的,一定是坏消息,否则她不会这样难受。

“阿瀛,你别急,消息不一定可靠,是小道来的,好像说是孟昭欧出了车祸…”苏蕊字斟句酌。

“什么时候的事情?”连瀛发现自己的血液凝固了,大脑里只剩了“他出事了,他还是出事了”。

“周五晚上,可能消息是被压着不发的,我是听一个同事讲的。阿瀛,你没事吧?”

“蕊蕊谢谢你。我没事。你放心。”连瀛平静地挂了电话,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死寂的平静。

拨了孟昭欧的电话,没有人听,只是一声接一声地传递了失望和不幸。连瀛摁了键,重新再拨一遍,仍然是让人无望的声音。连瀛就那样听着直到变成短促的声音。终究是她害了他,这样的认知摧毁了连瀛最后一点支撑,为什么明知不能爱还要爱,为什么都离开了老天还是要惩罚她。

慌张无措的连瀛突然想起了方云山,他一定知道孟昭欧怎么样,在哪里,是真的还是假的。一定要见到他,一定。

连瀛按方云山的指示到了医院。应该是听了吩咐,值班护士很负责任地拦住连瀛问她找谁,连瀛报上名字,护士却说没这号人,连瀛着急又没法子,只好再给方云山打电话,方云山叫她别急,这就出来接她。

连瀛焦急地等在外面直看到方云山再也不管值班护士阻拦冲过去抓住了方云山的手,“方二哥,孟昭欧他怎样了?”话未说完,眼泪已经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方云山烦躁地耙耙头发,“还昏迷着,连瀛,要不是你一句方二哥,我还真气,你说你们俩不好好地呆在一起,非得有一个出事了,另一个魂不守舍地跑来,这叫什么事情?…哎,不说了,不说了。老四在ICU。消息没敢放出去,但还是有人听说了。”

连瀛已经听不进去什么了,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孟昭欧插了管子,全身被纱布包裹着,这根本不是那个俊朗的、冷峻的、时而也会温柔无赖的孟昭欧,他躺在那里,了无生气,即使她现在心里呼唤他千万遍,他也不会睁眼看她一下。如果是永远呢,连瀛突然被自己的念头吓坏了,不由得念出一句哦弥陀佛。如果那样,她要怎么办?如果知道孟昭欧会这样,她会躲得远远的来求他的平安。

方云山实在看不下去连瀛趴在玻璃窗前流泪的样子,站了有半个小时了,还是一动不动,真是作孽。走过去拍了拍连瀛的肩膀,“到这边坐会儿吧,护士都监控着呢。”眼前的连瀛突然身子一歪向旁边倒去,方云山眼疾手快扶住了连瀛的胳膊,只是减缓了摔倒的速度,连瀛还是摔坐到地上。方云山要扶她起来,连瀛摆了摆手,揉了揉腿,撑着墙壁站了起来,方云山还是把她撑到一边的椅子上。

连瀛靠着椅子失神地盯着玻璃,眼睛又红又肿。方云山坐在旁边自顾自地说,“周五晚上我们一起吃饭,之后各自回家,幸好我和老五找他有事给他打电话,总是不接,觉得蹊跷,后来在离他西郊别墅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人和车,警察说是对面车过来时,他的车往后倒了躲,还是不及正面的来车速度快,撞了之后又甩到了旁边的水泥罐车,强烈的重撞之下人受了多处伤,胳膊和腿都有骨折,倒不是要命的,关键是脑袋,里面有淤血,所以还昏迷着。医生说再观察一天,看情况是否需要开颅。”方云山突然砸了一下椅子,“一定是卢淑伟那小子干的,天杀的王八蛋,他耍横的,老子就不放过他!”

连瀛耳朵里听着方云山的描述,身上一个劲儿地打哆嗦,万一方云山他们没打电话,那会怎么办,她知道西郊的别墅还是僻静了些,虽然离城区不是很远,但因植被环境好,受到限制的开发,周围还是比较荒的,尤其是冬天的夜里。那么孟昭欧也许在车里会失血,没人管。连瀛闭住眼睛再不敢想下去,仿佛是为了证明,又撑起身体看一眼玻璃里床上的人。他还在,尽管纱布让她看不到他的面目,可是那气息还是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