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冰河有诸多恶念,如果只是周素,他岂会这般任由宰割。但在看到秦景用一双“你怎么会这样做呢”的眼睛,如同诘问又似只是存疑地看着他时,岳冰河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不能如预先设想的,如欲斩董秋韶大道那样待秦景,她身上其实也并不如张玄素那样,仿时时使人能看见周身泛着一层绵长白光。秦景…就只是直着双眼看着,看着看着就人叫人觉得,所有的恶念其实都是天上的云,风里尘埃与落叶,河流上凋零的花瓣,又或者一碗隔夜的饭。
秦景那双“你怎么会这样做的呢”的眼睛,甚至无分善恶,她只是不明白而已。是啊。她永远不会明白,因为她几乎没有贪求。不,也许有,只不过用在了会满足她的人身上。相反。他之所以有贪求,且不会满足,是因为用在了不会满足他的人身上。
若干年前,曾也有人甘愿于悄然满足他同,只是那人早已远去不可追。顿时间。岳冰河想起了佛家常说的人生种种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求不得…
忽然之间,岳冰河想起秦景唠唠叨叨时讲的那个故事,故事的概义很简单:之所以你求不得,也许是因为有人同样求你不得。秦景讲这个故事时,按她的理解作过总结,简简单单地归纳为——何必去求求不得呢,多看看那个求你不得的人。未必不是良缘。
然而此时想起来,岳冰河却忽然悟明这个故事,无非因果而已。是啊,看看,都是同一个人,张玄素求他而从未真正得到,他求秦景大概也得不到,这便是因果一轮回,算来,到今日他欠张玄素的才真正还清。
最后。岳冰河看一眼秦景,轻笑一声,向殿门外大步走去,从此种种都抛在身后。事实上。他不曾欠张玄素,就如同秦景不欠他一样。自此以后,一切如烟云,而他也藉此窥见更高的道。不过,他仍然不会祝福任何人,或许以后还会坚持千年如一日地诅咒他们早日大道朝天。各向一边。
放下,并不意味着他就有那样宽广的胸襟,不,他没有。人生烦恼千万念,可无这千万念,岂非石头。只不过是,日后不叫人磨自己,也不以自己去磨他人而已。
周素拉下整张脸瞪着岳冰河的背影:…
她想过很多岳冰河可能的言行,独没料到岳冰河居然看一眼秦景,怔然片刻转身就走。走就算了,还带着彻悟离开。合着她作半天戏,竟然没把箭戳到岳冰河心坎上,反而成全了她,周素一点都不想成全岳冰河,总有种明明想弄残,反而被他从“轮椅上”站起来,从此大步迈向辉煌的“即视感”。
周素:对恶人,当然要戳得他千疮百孔,叫他再行恶时想起就疼才对啊。
啧,不,再不能跟秦景多待才对,得尽快叫沈长钧把秦景给领走,否则,她早晚得被秦景乱了言谈。秦景真的格外擅长用她的神神叨叨把人给糊住,比如岳冰河,就是最好的例子…不,他不能算。
只是不知岳冰河最后是自己悟的,还是看秦景那一眼之后才悟的。
周素看秦景,却见秦景凑上来,一脸馋相地靠近:“姐,你说好请我吃宗家菜全套的,要赶紧叫人准备,我现在肚子里有个黑洞,什么都能吞得下,再多都不怕。”
张临见周素一脸无力地看向他,便笑道:“已叫人准备午饭,你若有什么爱吃的只管讲,宗家菜园里什么稀奇菜疏都有,便是你想尝一尝真龙肉,也可以满足。”
秦景在现代就常听人讲什么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宗家真是底蕴深厚,真法界都多少年没看见真龙了,他们居然还囤得有龙肉。不过,有鉴于自家有只“龙宝宝”,还是算了吧。要是吃顺嘴,以后看着龙橙就想架火烤来吃怎么办。
“我吃点普通的就行,不用吃得这么猎奇。”在周素识海里时,总看周素炖这煮那,看着都很美味,却只能看看吃不着,可把她馋得够呛。
“原想叫你尝尝姑姑当年爱吃的龙肉煲紫芝,姑姑当年常讲,世间最美,美不过一盅龙肉煲紫芝。”张临颇有几分遗憾,转身叫人把菜单里的龙肉紫芝煲给划去。
“不用不用,我我更喜欢平平常常的美味佳肴。”秦景连连招手,表示她真不打算吃什么龙肉紫芝煲。
“午饭还早,不若带你们四处看看,说起来,殊兰园只是当年姑姑待客的地方。姑姑起居行止大多都在祖居中,姑姑当年住的房舍,至今一桌一椅都还保留着不曾动过。”张临想着,明日便要将姑姑的遗骨安葬回祖地,是否要请秦景一道去。但又好像不大对劲,于是便没吭声,身死道消且已托生转世,真论起来与宗家干系已不大,祖地还是别叫人去了。
张玄素的居所外,远远看去一片黄白,待他们降落时,注目一看,那几间屋舍合围成的一个小院外种的尽是紫薇花。也许是灵力养着的缘故,竟也如殊兰花一般四季长开不谢。
“怎么不种殊兰花,却种紫薇?”秦景心说,张玄素不是爱殊兰花么。
“姑姑并不喜殊兰花,殊兰园与道场都是祖父祖母当年居所,家父未入修行道,姑姑便住着。姑姑喜爱紫薇,这几间房舍外的紫薇便是姑姑当年亲手所植。”张临说着与他们一道走进紫薇花树下。
重重花荫几将天空也遮去,繁盛的花下,连叶子几乎都要看不到,倒如春日的樱花般,千朵万朵压枝低。
沈长钧看一眼掩映在紫薇深处的房舍,又看一眼在花下仰面看花的秦景,忽而笑出声来,原来冥冥中一切都有所明示:“阿景看着可眼熟。”
“嗯,好像回到了家里。”秦家的院子里那几株树龄颇大的紫薇花树就有一株白的,花开得特别特别旺盛,比那几株粉的紫的都要多花,每次开花前,秦老爹都要拿杆子把树枝撑着以免折断。
张临讶然:“你不是没有记忆吗?”
“是没有啊,我家门外也种着好几株紫薇花,好几百年了呢,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在村下长大的。这里,满园子的紫薇花,若只看花,真会以为在家中呢。”秦景说着又想起秦父秦母秦小弟,还有在现代的家人。前后两世,嗯,至少她只记得这两世,都是在紫薇花树下长大的呢。
“以后,这里也欢迎你来住,给你留着。”张临看秦景当然无法当姑姑对待,就当个小辈待倒是可以。
“好。”秦景含笑答应。
这时有人来传宴席已准备好,张临便邀秦景沈长钧去宗家正堂入席。盛宴将开,宗家子弟齐聚一堂,除在外赶不回的,都现身列席。既是贺周素醒来,也算是迎一迎张玄素转世,饮宴从午直至晚,再到星月漫天才散去。
本就不擅胜酒力的秦景到底还是被劝了几杯,酒宴散后,晕头转向地跟着沈长钧走。沈长钧扶着她,不时还要被骚扰,秦景这个擅长在醉时光明正大吃豆腐占便宜的家伙,手手脚脚恨不得全钻进沈长钧衣裳里。
“阿景!”
“什…什么。”秦景打个酒嗝,很不讲究地喷在沈长钧肩颈上。
沈长钧用力揉乱秦景的头发,重重地道:“又或是你想趁此良宵,月下缠绵?”
月下什么的倒是可以,不过…好像还在宗家,周素这么爱管她,万一忽然蹦出来,岂不是要吓死人:“唔,不要,我们回家,也不行,无应山那么远,等回去什么都凉了。”
“我看你其实很清醒,并未醉酒吧!”
秦景:不过借机吃个豆腐,干嘛要拆穿,情趣不懂吗?
“明日不回无应山,先去擎云古城,照日真君与董秋韶都在那里。”
秦景:“怎么还是他们,他们好烦。”
“且安心,也无非再烦最后一次。”如此不安分,岂能再容他们下去。
第一五五章 大妖
秦景对照日真君,一直还停留在当年差点非礼到她的记忆里,她对这个人的厌恶根深蒂固。周素问她眼里有没有恶人,她还仔细想过居然都没想起照日真君来,这却有点稀奇,她问小师叔,小师叔只揉她脸不答她话。
自从别后重逢,小师叔就越来越爱揉她脸,真是讨厌!
“赢匡与夏凉亦在。”
“真的,夏凉果然还是去了,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和赢匡在一起的。本来嘛,女有意男有情,不在一块才要遭天谴呢。”得心中所爱,并被爱,使秦景认定一件事——喜欢就应该好好在一起,不喜欢就不要勉强捏在一块。
带着种种好奇,秦景连夜与小师叔赶到擎云古城,正碰上须臾真仙在拍夜戏。小情小爱已经满足不了须臾真仙酷爱猎奇的习理,他现在已经开始按秦景当时的建议,构筑一个全新的世界。不同的力量体系,不同的政治体系,文化体系,这等同于是一个全新的世界,甚至连大道法则秩序都不同。
秦景深切地觉得,须臾真仙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穿越。她深切地觉得,她就是看太多穿越重生小说才导致的,虽然有很多的人看和她一样多的穿越重生小说都没穿越,但越看得多的人,明显会有更大机率穿越啊,何况还是个又拍又写还不时客串个角色的。
“师祖,这个看起来傻傻的东西是什么?”秦景不解地问须臾真仙。
“戏剧中的法则秩序。”须臾真仙一边给小弟子说戏,一边还没忘回答秦景的问题。
看着那坨由无数光点组成的光幕,秦景觉得须臾真仙脑洞真的特别清奇,而且无穷大:“师祖,你说会不会真的在宇宙某个地方。就存着这样一块光幕,统管着整个宇宙的法则与秩序,时间与空间,毁灭与诞生?”
须臾真仙忽然不说戏了,看着秦景,这丫头刚回来就叫人耳目一新。把印着戏本的玉符扔给小弟子,须臾真仙叫秦景和沈长钧一道坐。剩下的人则继续排戏:“总算是回来了。说来阿景不在,师祖少了许多乐趣。今日归来,好好与师祖说说…倘真有这样一块光幕。会存在于宇宙某处,某个时间某个空间,如何掌控毁灭与诞生,是否有规律。是否存在逆法则与秩序的可能?”
这个话题颇为深奥,与须臾真仙讲话就是这样。总是一不小心就深奥幽玄。
在秦景组织语言用来回答时,沈长钧忽然开口:“若总停于一处,是否会被找到,毕竟仙尊与圣人都有穿透时间与空间的可能。”
“你又不是没听阿景讲过。于宇宙,时间与空间皆属无限,且。岂不如修士藏宝一般,虽有宝却被埋于重重陷阱之中。”须臾真仙说着继续看秦景。等她开口。
秦景琢磨许久,想起的却是某部电影,这部电影她看得特别早,只记得里边的男主角属于被编写出来的一段数据,被放在一个由疑似未来人类的试验者放进虚拟世界里,而且那些未来人类构筑了无数个这样的虚拟世界。然而,男主角所在的虚拟世界里,由男主角创造了一个同样的虚拟世界,这一事件被“未来人”发现,男主籍未来人终于开始审视自己周边的世界。
最后男主角发现他生活的其实也是一个虚拟的世界,边缘是如同电网一般的虚空,于是男主角开始奋起抗争,电影结局时男主角身为一段数据,终于成功进入到“真实的世界”,并且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
秦景到现在还记得,她这样的脑子都能看出一身冷汗来,发出一个令人冷汗更多的疑问来——男主角如何确认,他是真正的成功进入了“真实世界”,而不是另一得虚构的世界,或一个梦,或一个虚拟现实,又或是其他。道法与科技,到最后都能完成这样的布局。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如何确定自己生活的世界并非虚拟,不是一个梦或者其他,庄周梦蝶时还怀疑一下自己是庄周梦到的蝶,还是蝴蝶梦成庄周呢。会不会“我”也只不过是生活在众神桌上的玻璃球里的灰尘,甚至肉眼都看不到的灰尘。
秦景一边胡思乱想,信马由缰,就一边跟须臾真仙和小师叔讲,她不记得这电影名字,只记得大概内容。是一个有点像《盗梦空间》的电影,故事要更简单一点,但那关于“我到底是生活在梦里,还是生活在现实”的探讨是一模一样的。于是秦景把《盗梦空间》和她记个大概的故事作出一番对比,最终成功把两个故事给鞣合到一起来讲。
“所以我一直觉得,结局有两个可能,真实或者虚幻。这部电影里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它说真实的世界只存在于想象中。”
接着秦景又很不给人缓冲时间的讲庄周梦蝶,讲黄梁一梦,然后又凭借自己穿越的经历,来综合讲一讲她对于“哲学”的一点很粗造的自我思考——关于真实与虚幻之我见。
“倒…颇有趣。”
这话说得有点干巴巴,秦景眨巴眼,看着发呆的师祖和小师叔,回头想了想自己说了些什么,忽然有点汗颜,像这种话题最容易引起哲学与宗教从业人员的深思。她不该一张嘴就刹不住车,这种毁三观的话,应该一点点说嘛:“呃,其实也没什么,我随便讲讲,你们随便听听。”
“已经来不及了。”沈长钧无奈看秦景,“师父,我送你回玄境。”
秦景太低估了这类话题对修冲击力,如此类话题,轻则使一人破障,敏感点的没准这辈子的障都能破除。幸亏须臾真仙只是前者,只是前者也已经够叫人震撼的。作为同一天里看着两个人破境,而且还很有可能身为起因的秦景差点下巴掉下来,再加上周素,下巴彻底要捡不起。
“不必,你留下来带她去看照日与董秋韶,我叫阿云送既可。”须臾真仙说罢便去找自家徒弟,并还没忘回头叮嘱秦景一句,“日后若还有这样的想法,尽可以早早与师祖说。”
摆摆手,秦景觉得自己挺闹心的,看看,她随便一句话就能叫人破障,偏偏到自己身上还是个战五渣。人生,真是凄凉如秋日之万物肃杀呐呀。
沈长钧待秦景叨完,才带她去看照日真君与董秋韶,董秋韶与照日真君,前者倒还好好的看不出什么来,后者已修为尽失,站在那里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死气:“其实跟我说一声便可,何必要带我来看他们下场。”
“不亲眼看到,你岂不还会时时担心,岂不还会因此留下心结。阿景,他们乃是咎由自取,与你不相干。”
“他们会被怎么样?”
“照日真君命不久矣,至于董秋韶,她意外与照日真君在前几日结了姻缘契。因她修为更弱于照日真君,除非董秋韶能修到与照日真君一同的境界,否则姻缘契都解不开。”
秦景这才想起,姻缘契就是这德性,现在是董秋韶想结不会解,照日真君会解却半分灵力也都用不得。且,照日真君就是死了,他们也有三生三世。不解开姻缘契,他们建立在姻缘契上的同生共死就不会失效,这可是至死也不能休的啊。
“也就是说我其实什么也不用做,他们已经伏诛?”看到小师叔点头,做景嘿嘿直乐,不免要说句俏皮话,“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阿景,大道予你的,应该还是只能算气运。师父发讯去玄境问过一声。讲起你的面相,并非师父所推荐断到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
“无法推衍出来。”
“那就不推衍了,未来就该充满未知,修士的人生不就该如此吗?”秦景认为,人就就应该是无数的未知才会充满乐趣。
“你觉得好便好。”许多修士惯于将一切掌握所有,预知所有,其实所有的预知,也都存在一定变化。沈长钧不擅易术,便是不热衷于预知,因为预知又如何,该发生的劫总会发生,该遇上的人也总会遇上。
“好像还差点什么?”
“《玄想邃潭》。”沈长钧提示一下秦景,见秦景连连点头,沈长钧笑道,“师父已为你化解得差不多,余下的,只差真正出现一件至宝十九其一,当然,《玄想邃潭》中的大妖出现一二也可以。”
“大妖一个赛一个厉害,还是别遇上为好。”秦景半点也不想拥有这样猎奇的经历。
事实证明,小师叔很有乌鸦嘴的潜质,或者说“预言体制”?
这边《玄想邃潭》还未完全被所有修士接受,甚至许多人还知道内情的时候,真正有一柄至宝十九其一现世,同时现世的还有大妖一个,并着小妖若干。
秦景听到消息时,不由得捧着裁道尺深思一个问题——这东西,她现在丢手还来不来得及?
当然是来不及!
第一五六章 诛魔
《玄想邃潭》至宝第九诛魔,诛魔是一柄剑,玄门剑修基数再大,这柄诛魔也没能从玄门弟子手里长出来。诛魔居然在一妖修手中,这几乎令世间所有修士都碎了三观,直到后来听闻那妖修身负元古真龙血脉,修士们的三观才勉强糊回来点。
诛魔出现之后,整个真法界的神经都绷得无比紧,但凡哪里有点风吹草动,都会把修士们的紧张度拉高一个程度。但如此半年,也不见有什么大妖出世,但没谁敢放松,整个真法界的修士,甚至是凡俗中人现在都处于风声鹤唳之中,谁也不敢先放下戒备。
就这么着,真法界迎来新年,一声声传统的爆竹中,天地都似乎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之中。虽每一地都有燃爆竹的习俗,仍有些懒怠的人或是误了子时,又或是干脆嫌天气冷不愿起。否则便是再贫寒的人家,买不起各大小宗门制好的成串爆竹,也会上山砍几节竹子放在火盆中爆上一爆。除爆竹,还需得挂桃符,这些都须得在子时天地交更的一刻钟内完成。
这习俗,从元古时便传下,人人都当所谓以爆竹桃符“赶跑妖魔”,不过是美好的愿景,鲜少有人当真。然而这一年,大家初一起来拜年时,忽然有人发现,他们的邻居,或者亲友居然没有开门迎客。起先或有人以为是举家拜访亲友,但各地渐渐传出有人举家失踪,有人家中连牲畜都没剩下,如此种种,令世人皆人心惶惶。
修士们起最初也没去管,毕竟俗世中人归人间帝王约束。他们这些化外修道之人,怎么好去横加干涉。直到有人发现,消失的所有人,几乎都是在辞旧迎新,天地交泰之时没有燃爆竹,换桃符的凡俗中人。这消息顿时间乍一听,叫修士们有些哭笑不得。
“别开玩笑了。难道还真有每年只在新年替旧年这一刻出现的妖魔不成。就是有我们要抓也只能等到另一个新年换旧年,否则去哪里寻踪迹。”秦景坚定认为所谓年兽类的妖魔,其实就是用来吓唬小孩子晚上不许出门玩雪的。
“真有年兽尾妖这种东西吗?”看吧。连林半山也不信来着。
“《玄想邃潭》里似乎也没写这个。”呐,连余西江都存着疑问。
“不,你没仔细看,《玄想邃潭》里写过。不过不是叫年兽尾妖,这家伙叫冲秽。据说是天下至秽聚拢而化成的妖。并不是每年只出来一次,而是新年旧年交替之前,天地之间的秽气尤其重,冲秽便爱那时出来行动。四处吸食秽气。起先俗世中人当这是神兽,毕竟人间有秽气被它吸食去,反而会更太平。直到某一年冲秽没有吸食到足够的秽气,这才开始以人精气为食。道宗在《玄想邃潭》上讲。这妖自从吸人精气为食后,便是吸足秽气,也要‘顺便’再食人精气。最初,冲秽甚至并不伤人,只将精气吸去一半,有财货的人家好生调养,三五年便无碍,无财货的人家,十年八年过去后,也能养得因,无非就是病弱一些。”张峥嵘开始进入说故事状态。
“师叔一说我也记起来,这冲秽不说是元古时的龙神之子么?”
“龙神共育三子,一曰周晦,二曰退尘,三曰冲秽,周晦就是俗世中人常拜的渡厄神君,为人解难转运,除烦恼事。退尘虽不设庙祭拜,却也十分有名,乃是俗世人中称其簸箕星君的元通大圣,俗世中人凡打扫动土上房架梁,都要颂几句‘簸箕星君如何如何’,或是‘元通大圣’如何如何。唯有这冲秽,身负龙神血脉却终成大妖,据闻最后是渡厄神君与元通大圣合力将其镇压于龙山鼎下。”张峥嵘侃侃而谈,如数家珍,要说须臾真仙酷爱写故事,这位就酷爱说故事,白瞎一张英武雄浑的关二爷脸和体魄。
秦景:“我记得冲秽篇最后,龙神还有个女儿,却因为怜惜冲秽将它放出龙山鼎,这位龙神的公主最后也因此而被龙神亲手黜去血脉,逐出家门。”
张峥嵘讲故事讲得正上瘾:“不止如此,这位公主最后也成了另一大妖,你们应该从小就是听着这位公主的名头长大的。”
除赢清一什么都清楚外,小辈里所有人齐齐大惊:“乌母娘娘?”
那简直是所有小孩心里共同的童年阴影,几乎每个小孩,都是听着父母讲“你不乖就把你送去给乌母娘娘作童子”的威胁长大的。乌母娘娘的威名,在俗世和修士之中都远远大过她那三个哥哥,传说中乌母娘娘身边的童子,在乌母娘娘身边快快乐乐好吃好喝满九九八十一天后,会在最快乐的最没戒心的时候被乌母娘娘一口吞下。
大人永远不知道孩子的想象力有多丰富,哪怕他们也曾经是孩子,人一长大后,就自然而然地会忘记自己做孩子时,到底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乌母娘娘居然真的存在吗?”秦小景小时候就被秦老娘这么吓唬过,不过她都不信的,当然,修行之后就知道要怕了,修士讲言灵,若真不小心成言灵,小孩子真没准要被这乌母娘娘带去做童子。后来她还以为乌母娘娘其实只是天下所有当爹妈的,给孩子虚构的一个不存在的恶神时,她忽然被告知,那是真实存在过的,而且她还是龙神的公主。
妈妈,这世界太可怕了,我想回地球!
“应该已经死了吧,真法界没有龙族了啊!”
“被镇压在古地,是我们都接触不到的地方,冲秽此番出现,吸食这么多精气,恐怕会想方设法去古地将他的妹妹真珠公主救出。冲秽和真珠公主一直对度厄神君和元通大圣,甚至是对龙神都有很深的怨念,所以,冲秽和真珠公主一旦从古地携手归来,首先要担心的反而不是我们。而是远在某一境的龙族,只是他们不知道龙族们如今到底身处何地而已。”这段话是赢清一讲的。
话音落下,秦景和沈长钧、张峥嵘,还有龙橙互视一眼,三人一龙齐齐想起星相天宫。最后所有人都齐看在橙,毕竟在列的几人都知龙橙身份,只是龙橙来自于何必,因实在诡秘不方便说出来而已。
“看我做什么,要去让他们去好了,我是在无应山长大的,对父母都没什么印象,何况是龙族。”龙橙说没印象并不准确,然而,她是真的已经放下血脉中对亲缘的求索,毕竟她在无应山过得十分愉快,比起在龙族聚居之地的记忆,无应山仿若梦中乐土。
众人一哂,皆想也是,反正随龙族自己斗去。
但片刻之后,秦景脸色跟便秘一样难看:“裁道尺似有所动,似乎是在指引我们去阻止冲秽去龙族古地救出真珠公主。”
“为何?你不是说裁道尺并无波动。”
“但我能感觉到,它确实没有波动,我却知道了。”裁道尺真是个诡异的存在。
“为何不能坐视不理?”真要扑上去管这闲事,很不符合玄门的三观呐,他们没有必要拦在龙子龙女去跟龙族掐死掐活呀,何况还很有可能当炮灰。
“因为除真珠公主外,还有许多元古大妖大魔被镇压在古地。”秦景叹口气,元古时的大能大德们简直把那里当成监牢,一有犯事的就往那处古地送,最后那里聚齐了天下几乎所有为恶的大妖大魔,简直是罪恶的天堂。
“古地在何处?”
“诛魔的主人知道。”
秦景以为这事不用急,但元昊真君与沈长钧、张峥嵘,以及王容云对视许久:“那便走罢。”
“师父?”秦景惊讶,这还过着年呢,上元节宗门还有山祭,那是门中很重要的祭祀。
“为师推算,这冲秽吸足精气,已向古地去。那得到诛魔剑的妖修恰在玄门与古地之间,我们可去时顺路去找他。”元昊真君说着进屋去准备一番,该带的法器丹药一件不能少,至于该通知的人,留个音,待到天明时再叫他们知道他们去向便是。
这一行,并不是人越多越好,反而人少一些,还容易商量出对付冲秽的计策来。再者,有诛魔之主,有裁道尺在手,若这两人同时在都对付不了冲秽,别人再去也是白给。
待找到那妖修时,妖修竟然什么都准备好,就在洞府门前仰面看着他们一行人,等到他们降落,妖修笑眯眯地道:“我一掐算便知你们今日会来找我,走吧。”
得,又是个能掐爱算的,秦景好奇地走近妖修,互道姓名后,秦景才知就这就是妖修里鼎鼎大名的有觉。她说怎么是个光头呢,人家能成功化妖,并修成人身,是因为在五灵峰寂空崖听禅宗佛子讲了三百年经。
有觉见秦景凑近,心念一转,便得知她是裁道尺主人,又看她眉眼,知她是想看看诛魔,便将诛魔取出给秦景看。
秦景:“不说是诛魔剑?”
怎么是根铜棍子,虽然雕着花纹十分漂亮,可也是根铜棍呐!
第一五七章 冲秽(双更入)
有觉讲,诛魔剑从他手里“长”出来时,就是一根铜棍,他也不过是冥冥中知道这是至宝十九中的第九诛魔而已。道宗写诛魔剑是柄“诛杀妖魔,每有襄助,或布雷云,或升日光”,却没写诛魔剑是什么样。
说来也是,道宗写至宝十九,却从来没写过任何一至宝的外形,只讲来历作用。偏偏秦景的裁道尺又真是一柄尺,她便想当然认定诛魔剑是剑:“大师,这诛魔剑您用过了吗?”
只见有觉摇头,将诛魔剑收回后,才缓缓道:“并无,素日在禅宗祖地修行,并无须动用诛魔剑之时。”
一路上,秦景都在与有觉交谈关于诛魔剑的事,诛魔剑却不像裁道尺那样是无念不动的,诛魔剑有着强烈的戾气,而且时时刻刻都散发着噬血的**。
秦景觉得,之所以会让有觉得到诛魔剑,最重要的因素可能是有觉得这样的禅宗修士才能压得住,再有就是妖修再如何在佛门修行,也并不会如真正的禅宗修士那样,心中无剑,手中也无剑。有觉可以做到心中无剑,手中有剑,心中无剑,便无有戾气,不会为诛魔剑的噬血而干扰,手中有剑,便可斩杀妖魔,不至于得到诛魔,却束之高阁。
当然,诛魔的噬血并不对寻常人,只对妖魔,诛魔的特殊在于,不论隔多远,只要存于此界,诛魔都能找到。找古地,也正是因为古地中有无数元古高古远古上古的大妖大魔,它们中甚至很多血统无比响亮,什么龙神血脉、神族血脉等等。神堕为魔,如龙神血脉则会堕为大妖。真法界如今所称的妖魔,无非就是妖修化人,或修旁门左道的修士,与古地中所困的妖魔完全不能混为一谈。
旁门左道虽非正法。但也可得道,妖修化人也有常见有渡劫飞升之辈,虽然条件苛刻一些,但比起古地中的妖魔来实在不值一提。古地中的妖魔,只从《玄想邃潭》那冰山一角来看。多半都是至少有十万生灵性命在手中,除此之外,也有些是因坏法则秩序而被打入古地的妖魔。
当然,还有如龙神公主那样,是非善恶不分,只放纵着爱干什么干什么,管是善是恶。龙神公主手上并没有多少血腥,但只凭他将冲秽从龙山鼎放出这一点,就被龙神称作“有罄竹难书之恶”,遂镇压古地。再不许出。
“大师,其实龙神公主也许只是因怜其兄长,为何龙神会认为她有罄竹难书之恶?”也可能是一个傻傻的妹妹,看哥哥被压在底下可怜巴巴,遂生不忍心。这只能算作蠢,怎么也不能说是罄竹难书之恶吧。
“若只是怜兄长,自不会有罄竹难书之恶,你却忘了龙神责备其女不该纵其兄时,龙神公主如何回话。”有觉看向秦景,示意秦景好生想想。
秦景虽然看《玄想邃潭》已有许多遍。但因这是个大部头,要一时半会全记起细节来是不可能的,她记性还没好到这种程度:“吾兄生来高贵,余等皆不过贱蚁。如何能因此降罪吾兄。”
“此话之后还有几句。”
这句秦景都记起来了,后面的几句秦景当然也记了起来,无非就是龙神公主自矜血脉高贵,道肯取“贱蚁”精气,也是“贱蚁”的福气。皆是什么“我高贵所以我干什么都对,我高贵所以世间万物都该对我献上所有。只要我需要,就是善,只要我不需要的,就是恶”。
可惜龙神一世英明,长子次子也都一个赛一个了得,却在幼子幼女身上坏了家风。龙神那么“体性明光”,还被道宗称作“明光圣龙”,怎么可能会容忍这样的儿女在外祸世,自然是趁还没作下更多恶行之前,赶紧镇压。
“冲秽可有什么弱点?”龙神血脉,谁不是一身坚鳞韧骨,浑身上下哪有一点弱点。这样怎么打,世间刀兵,几乎都会被那一身鳞皮给挡下。诛魔再如何,也还是世间刀兵吧,再如何至宝,也没脱离世间刀兵的范畴。
“并无,不过,它才出世,已算最弱的时候,待他吸住足够精气,便是有诛魔,也奈何它不得。”有觉也问了问裁道尺,得知只是裁恶以道,似乎并不能直接将行恶的妖魔甚至修士凡人抹灭,便没再多言。
众人也都边听边犯嘀咕,道是至宝,那么至在哪,宝在哪,怎么听着还是要他们自己去拼。秦景也不知道,她其实到现在也没怎么动用过裁道尺,凡人的善恶在裁道尺那有轻有重,便是需要诛杀的,也不过是烙个印记,示意秦景这人该死而已。有觉就更是连诛魔剑的真容都没见过,这家伙一直是根铜棍,花纹再好看也不能掩盖这个事实真相。
眼看古地近在眼前,一行人开始慢下来,张峥嵘与沈长钧却不仅没慢,反而加快,他们二人需先去探明古地外的地形,然后确定古地入口。诛魔虽战意滔滔,却压根无法找到入口,它只知道妖魔与他们之间已经很近,只隔着由无数大山构成的天然阵法。除这天然的屏障之外,山中还有上古神族与神兽,以及元古时各大仙家、圣人在此加的重重阵法。
“依道宗的记载,此地易进难出,就是未被法器镇压,想逃出也没有可能。能进去后,可无视阵法再出来的,只有至宝十九的所有者。”秦景说话的意思是,用不用进去。
“先看看,未必需要进入古地,阵法一旦进入,就会发生变化,能不进去,还是不进去为好。”一发生变化,就更加出不来,冲秽没头没脑地冲进去,还不知道出得来出不来。
片刻后,沈长钧与张峥嵘归来,沈长钧道:“外围的阵法已被破坏,那阵法大约是数万年前加施于此的封阵。”
数万年前,众人忽然沉默片刻,最后赢清一开口道:“数万年前元山仙尊说的,他曾找到一古地。其中妖魔气息滔天,他不敢进,又担心有人意外进入其中,便耗费数年。在周边百里之内布下数重阵法,以防修士或凡人无意中闯进其中。世人一直以为这可能是元山仙尊误看了,现在看来元山仙尊真的曾到此处,他之所以不言明所在何处,便是担心有心之人欲到此处放出妖魔来作乱。”
“阵法何时被破?”
“不出三天。”
“看来冲秽已然进入其中。”
这时。有觉忽出声道:“如此,我与秦施主也应进入其中,古地尚有阵法压制,若叫冲秽与真珠公主冲出古地,便谁也耐何不得它们。我与秦施主,皆不过初得至宝,并不知如何运用,只能先借古地阵法之威,否则今日便是再多人来,也无法将其斩落于此。”
元昊真君皱眉。他怎么可能放心秦景进去,古地中到底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道宗也并不曾细细描写。这些本是防着有人循着描写进入其中,但此时反倒使他们束手束脚,不敢轻易进入其中。固然秦景与有觉在至宝在手,他们可以进入出来,但并不能带人,毕竟大部分阵法,都会把人分开。妖进入其中也一样,这是为免齐力破阵。
“阿景。”沈长钧叫秦景一声,他自然不欲叫秦景进去,但他一叫秦景。秦景就回望他,双眼中满是拦也拦不住的斩妖除魔念头,“我与你一道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