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留一条后路,什么又叫赶尽杀绝。”苍老的声音在侧旁响起。
眼前的血红被肖的手指稍稍抹开,恍惚中,我看到楚承的脸,楚承,你在哭吗?第一次,我看到了他的眼泪,满脸绝望痛苦,伸出的手,居然不敢碰我。不要这样,楚承!泪水从我的眼眶里控制不住地落下来,茉莉没事,就好了,至于我,这么长时间,痛苦多于快乐,绝望大于希望,居然还不肯放手,所以现在弄成这样,是我咎由自取,你就不要,这样伤心了,看到你这样,我会更加痛苦,更加看不起自己。
肖抱着我站起身来,他带来的助手早已将车开来,打开车门等待着,他回头对周道,“周,麻烦你跟楚家解释几句,我带留白和茉莉先走。”
没有人阻拦,他抱着我坐进车里,俯下头,在我耳边低语,“留白,你会没事的,我保证,你一定会没事的。”声音渐渐远去,我合上眼睛,放弃挣扎,静静地让黑暗完全笼罩下来。
第八十一章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耳侧是仪器低低的运行声,身体剧痛,好像被千斤巨石压在下面。努力想张开眼睛,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成功。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不受指挥,我在心里挫败地叹息,有人的交谈和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我身边停下。是谁?
“肖,只是意外而已,我相信这种结果,也不是楚家原意,这个时候,他们家早已经被你一点一滴架成一个空壳,阿楚这一支,你就放过了吧,何必真的赶尽杀绝?”
“周,如果床上躺的是曼曼,你会怎么做?”肖的声音响起,低沉肃杀,全无平日熟悉的轻描淡写。
“——”周沉默了,从没像这一刻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拼命挣扎着想睁开眼睛问个清楚明白,肖,你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听得心惊胆战,难道这一切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是我至今全然不知的?
“世界这么大,可是曼曼只有一个。”半晌之后,周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像是回答,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世界这么大,可是留白,也只有一个。”
“可是她爱得是阿楚,你聪明一世,怎么看不明白?”
“楚承?他不配。”肖声音冷硬,我心里惶急到极点,就算是能够发出一点声音也好啊,难道我已经死了?这个身体已经弃我而去?
“哦,对了,刚才我上来的时候,遇到Dr. William,他好像有些事情要找你谈。”
“是吗?那我去一下,周,你——”
“我就在这里等你。”
“好,我马上回来。”肖的脚步声远去,别走,至少把话说清楚再离开,真想哭!突然有温热的手指抚上眼帘,周的声音轻轻响起,“留白,你听到了是吗?眼睛动得这么厉害,千万不要哭啊,肖要是回来看到,我会被他现场处决的。”
他的手指好像有魔力,我终于能够微微张开眼睛,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周的脸近在眼前,挣扎着开口,我的声音破碎不堪,低不可闻。
“周,刚才——”
“留白,很害怕吧。”他轻轻叹息。
“告诉我。”我固执地要求。
“我会告诉你的,不要着急,你才刚醒,需要医生吗?”
贵妃娘娘,虽然你是很细心,第一个发现我有意识了,可是现在这样子,就有点过分了啊!没力气再要求,我只好用眼神瞪他,示意他快说。
“呵呵,留白,我投降,好吧,全都告诉你。其实楚家内部很早就出现问题了,不过他们在国内发展多年,家大业大,那些根基对很多想杀回国内的国际买家很有吸引力。肖看中他们的家当,两年前就开始策划要全部收购,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要吞掉楚家啦。”
心里发寒,肖这个人,竟然如此可怕,可是转念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为什么琳——”
“听我说下去,到了今年年初,肖已经差不多通过各种渠道,把国内的楚家掏了个空,正好他们老大过世,一团混乱,别看现在国内是老四当家,其实大部分股份早就被肖以各种名头买下来了,随时可以让他滚蛋。可是事到临头,原本安安分分待在加拿大的老二居然头脑发热,带着全部家当回来拼老命,让肖的计划突然搁下了。”
我目瞪口呆,这样长时间的准备,这样庞大的计划,光听就让人惊心动魄,楚承的父亲,岂不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周在那里叹气,“其实有时候我也会庆幸,幸好我是肖的朋友,不是他的敌人。认识他这么多年,唯有一次,他为了结婚,跟家里闹翻,表面上是很狼狈,可是最后的结果,还不是他身家暴增,王者归来,袁家自他走后,一厥不振,其实到了最后是他老爸求这个儿子回头重掌大权的,现在袁家,通通是他做主,你知不知道?他把琳送回国内,只是为了取得楚家老二的信任,等那个傻老头真的卖尽手里所有的家当,把钱全都投进去,以为跟他联手做了老大,下一个真正倒霉的就是他了。”
原来如此,竟然是这样。我躺在床上,无言地闭上眼睛,整个人仿佛浸在冰水里,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肖的指掌之间,我们这些傻瓜,在他眼里,一定全都愚蠢到极点吧。
“留白?留白?”周的手指又抚上来,“千万不要再晕啊,别吓我,我的话还没讲完哪。”
“我不想听了。”
“我知道跟你说这些,一定会吓到你,可是留白,肖爱你,真的,他是那种,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男人,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你能够稍稍左右他的决定。说实话,楚家兄弟不和,观念腐朽,不是被肖吃掉,也会被别人吃掉,我是不会觉得可惜的。可是阿楚,他不是个没有头脑的公子哥,认识他这几年,我一直很看好他,如果不是给他那个愚蠢的老爸拖累,再过个两三年,我相信他会有自己的一番成就,但是现在——”
“周,请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吧。”闭着眼睛,我轻轻恳求。
没有回应,片刻之后,周的脚步声终于远去,留下我躺在床上,泪水疯狂地涌出来,瞬时浸润了耳侧的鬓角。
大大的碎碎念
第一次写文啊,原来写文这么痛苦,看到之前那些殿堂级的大大们,动不动就扔出十几万,二十几万,还有三十多万的长篇巨作,现在才知道,那是多么有才,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厉害。呜呜,是我不知深浅,居然不自量力地开了坑,糊里糊涂写到今天。如果不是为了不辜负各位亲亲,按照大大超级懒惰的性格,早就弃坑而逃,不知所终了。
之前就说了,大大是没有计划的,其实这篇文,的的确确是亲亲们和大大一起完成的,有时候写着写着,看到某亲的评论,素啊,应该这样啊,或者,天啊,这个亲说得好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就笔头一转,往那里写过去了,大概我这种行为,是要被其他专业的大大们唾弃的,看来看去,人家都是有大纲,有计划,有步骤地写下去的,汗啊——
写到这里,是不是有些人觉得肖肖有点脱离现实了?其实大大说了,这个故事很多地方是很真实的,肖肖收购楚家这个桥段,借鉴了几年前很有名的一个外籍华裔家族大肆收购国内企业的案例,不过人家姓黄,厚厚,大大喜欢看财经文的,所以肖肖并没有妖魔化啦,正常商人,就是狠点,没办法,天生的。(背后有点寒,肖肖,是你在瞪我吗?大大恐慌中。)
至于楚承,这个人物一直以来,都是大大的最爱,因为他真实,真实到大大的生活中有这样的原型。(喜欢我还这么虐我?!!!!你去死吧。小楚开始抓狂了。汗啊——这是故事嘛,再说大大不会亏待你的。)大大不会让他太凄凉的,爱一个人没有过错,虽然他的性格和年龄让留白和他自己伤痕累累,但是他真的已经尽了全力,就算再重头来一次,我想他也不可能做到更周全,更好。所以就算有些亲亲看不惯他,也不要讨厌他拉。
留白嘛,作孽啊,一开始很多人赞,后来很多人骂。我想写到今天,她也受虐受得酣畅淋漓了。(你也知道啊!厚厚,姐姐,不要声音这么寒。大大对你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大大是很喜欢留白这个角色的,并不想把她写得多么坚强,因为作为一个单身妈妈,我想无论表面多么完美无缺,好像什么都不是问题,谁都不是很需要,但是这恰恰反映了她心里的脆弱,和对爱的渴望。这样的矛盾,让她呈现出多面的魅力,看上去很娇弱,经历又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悯,真正接触了,又觉得她好坚强独立,再往下深究,竟然心里那么脆弱需要保护。小楚只看到她的第二层,肖才看到了最底下的一面,所以真正了解留白的人,可能根本不是她自己,是肖肖吧。
可怜的肖肖,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得到,大大安慰一下啊,谁叫你这辈子纵横跋扈,随心所欲惯了,现在怎么样?踢到铁板了吧?(喂喂,你要干什么?作者的命还要留下来写结局的,小心我把留白写给黑衬衫老板!)
惨叫——大大又被不明人物拖走,碎碎念只能到此结束了。
第八十二章
这一次睡去,全然不像前一次那样毫无所觉。肖来了又去,我紧闭双眼,全当不知,妈妈也来到床边,抓着我的手低声抽泣,但是有医生在一旁安慰解释,说我不过是多处骨折,看上去吓人,好好医治,并不会有什么大碍。享受到有钱的好处,特护24小时照顾周到,妈妈想留下守夜,都被劝走。
再次醒来,睁开眼是一片漆黑,病房里悄然无声,身上的剧痛稍减,试着移动手指,虽然还有些困难,但是总算感觉到这个身体又重新受我的控制了。
门被轻悄推开,穿着粉色制服的护士小姐走进来,俯下身低声问我有什么需要?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微笑着退了出去。
合上眼睛,强迫自己再睡,这一切的纷争复杂,早已让我筋疲力尽,现在的我,只想逃避,只想回到黑暗中去取得片刻安宁。
再一次,推门的声音轻轻响起,不胜其扰,这家医院的服务也好得过分了吧?我闭着眼睛,低声开口,“护士小姐,我真的什么都不需要。”
没有应声,有人走近床边,手心一紧,落到一个熟悉的掌握中,触手冰凉,楚承!我一惊睁眼,楚承的脸陷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所有的事物瞬间淡去,安静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的呼吸声,他的手指冰凉,气息悠长,半晌,俯身下来,薄博的唇落在我的上面,微微颤抖。心里痛不欲生,他的伤心绝望直接传递到我每一根神经,泪水瞬时从好不容易干涸的眼眶里汹涌而出,恍惚间,他沙哑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对不起,留白,对不起。”
我该说些什么?说不要对不起,其实错的是我?说不要内疚难过,我很快会好起来?还是说你要小心,肖已经掏空了楚家的一切?千言万语都涌在嘴边,可是现在的我们,说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楚承,我们两个相爱吗?是相爱的吧,可是为了这份没有祝福的爱情,我们即使是这样挣扎,这样不顾一切地付出,最后仍旧是相隔了冰冷无垠的现实,而这现实终于证明,这样的爱越是狂热就越是伤人,我们永远也无法真正抛开一切去相爱。到了今天,我们就连在一起的机会,也被完全掐灭了。说不出话来,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这一刻,我被这样凄凉软弱的感觉完全打倒,竟然像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护士小姐再次推门进来,“先生,你——”
楚承转身,与她低语了几句,意识到自己的歇斯底里,我抽噎着停下哭泣,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的背影。
小姐再次掩门而去,楚承回到床边,蹲下身来,重新抓住我的手,“留白——”
“楚承,周有没有告诉你,肖他——”
“留白——我父亲心脏病发,也住院了。”他突然把脸埋在我的手中,声音从缝隙中低低传来。
到抽一口冷气,这么说,楚家一定是知道了肖的意图了,按照肖的作风,说不定现在所有的一切已成定局。
“楚承,那你——”不知道怎样回应他,我艰难开口,无以为继。
“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精神上受了太大的打击,所以过几天,我就会带着家人回加拿大,让我父亲能够离开这里,回去静养一段时间。”
别说了,不要再说下去了,你是来跟我告别的吗?我已经明白我们不能在一起,你何必再来苦苦说明,非要看到我心碎的样子。
“留白,我真想不顾一切,带着你一起走。我每一天,每一分钟都在这么想。”他的指掌收紧,明明用力是在手上,怎么好象被攥住的是我的心,痛得不能呼吸,也无法做出反应,只能听他说下去。“可是现在的我,不能给你带来幸福快乐的生活,甚至连平安都不能保证,留白,我现在要做的,不是儿女情长,是变得更强,更有能力,要强到可以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才有资格和你在一起,我不敢请求你等我,可是我会一直为了你努力,请你,记住我的话。”他一口气说完,站起身来,俯身用力亲吻我,第一次,第一次承受他这样痛苦不堪的亲吻,过去每一次唇齿相交的甜蜜与快乐,仿佛隔开了无数个世纪,再也追不回来。
他在黑暗中用力盯着我的脸,好像要把我的样子用刀子刻下来,手心里冰凉粘腻,我的心里亦如是。然后他起身而去,留下我在黑暗中,似真似幻,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第八十三章
人的恢复功能真是神奇,眼看自己残破得像废弃产品的身子慢慢好起来,能够坐起身子,能够下床走动,最后能够完整无缺地自己走出医院。家里老小经历这样一场不可思议的变故,都对我极尽小心,言语中完全回避之前所有的纷纷扰扰。我的生活一点一滴恢复正常,楚承自那晚以后,再无音讯。就连肖,也只在出院那天早晨来了一次我的病房,自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开始照常生活,照常上班,偶尔在车里流泪,偶尔在人群中坚持不住自己微笑的表情。可是随着时间流逝,这些小小的后遗症也慢慢习惯,眼泪流下来的时候,连擦都不用,把注意力集中到车窗外的完全不相干的任何人任何事物,只要几分钟,一切都会恢复到常态,从外到里,从表情到心。
明慧知道消息,赶到我家,特地把我拖出去散心。坐在熟悉的沙发中,我忙不迭地捧起暖烫的杯子,已是深秋,窗外下着小雨,感觉阴冷。
“留白,你不要告诉我就这样两个男人全都放弃了,那个什么袁的,很不错啊,那天在天萃庭,我看得清楚,拜托你不要拿乔拿成这样,这么赞的男人都不要,你到底要什么?”明慧完全不等我进入聊天状态,一股脑把话都倒出来。
你到底要什么?这句话如此熟悉,就在出院的那一天,肖也是如此问我,虽然语气与明慧完全不同,但是一字不差。恍惚回到当初,肖立在窗前,细长的眼睛,掩在浅浅的笑纹里。这个男人,一直是笑着的,微微笑着,做任何事,不急不徐,一步一步,仿佛春风化雨,水到渠成。但是到了最后的最后,撕破伪装,终于看到他真实的内在,强势逼人,无所不用极,铁腕之下,一切对他来说,全都如同探囊取物,他说话的语气,温柔和缓,可是听在我耳里,根本是咄咄逼人。
“留白,你到底要什么?”
“肖,你觉得现在的我,还有精力来回应你这样的提问吗?”有恩于我,这个男人有恩于我,不断提醒着自己,努力控制自己想拔腿逃走的心思,我也尽量放柔声音,低声回答他。
“留白——”他顿住声音,和风细雨的表情微变,向前迈步,靠近我。
压迫感如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向我袭来,我微微向后倾身,他刹住脚步,叹息声从上方传来,而我居然连抬头分辨他表情的勇气都没有。
“我真的不懂,真的不懂!你是这世界上我唯一看不懂的女人,如果你喜欢奢侈的生活,楚承可以给你的,我可以给得更多,可是我看你每天每天,都过得闲散悠闲,自得其乐,根本不需要太多的金钱。如果你喜欢有人照顾,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比我更好更周全地照顾你和茉莉?你到底要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鼓起勇气,反问他。
他静默不语,就在我以为这个问题是不可能得到回答的时候,肖突然开口,“我想要,看到你对我笑。”
愣住,这算是什么回答?我张口结舌地抬头,“我对你,没有笑过吗?”
“不一样,我要的,是你看着楚承的时候,那样的笑。我说完了,你呢?”他低声解释,眼里光芒如炽。
请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的名字。眼泪突然又控制不住地往外漫出来,我低下头,仓皇掩饰,我想要的,很简单,只是能够和我爱的人在一起,只是在一起而已,雄心壮志,心怀天下,逐鹿商场,家族纷争,这些于我何干?我只要能够静静呆在自己爱着的人身边,每天能够看到他,守着他,与他相视微笑,就心满意足了,可是这些都已变成奢望,你何必还在我面前,把尚未结疤的伤口血淋淋地揭开,让我痛彻心肺。
肖后来说了些什么,又是怎么离去的,都好像一片模糊,明慧的手伸到我面前摇晃,“留白,不要发呆,到底听到没有?”
“听到,我都听到了。”回过神来,我将她的手轻轻打掉,“慧啊,我给你讲个故事,以前齐国的皇帝啊,要把著名的美人文姜嫁给郑国太子忽,大家都羡慕太子忽好运气,可是太子忽竟然不要。别人都把他当傻瓜看,你知道他说什么吗?太子曰,人各有偶,齐大,非吾偶也。”我故意摇头晃脑,明慧笑起来,“疯子,到了这个时候跟我掉文。”
我也笑,“我还有满肚子的故事呢,要不要听?”
第八十四章
还是可以笑的,还是可以让身边每个关心我的人都放心的。很努力地生活,很努力地让自己开心,时光如同流水,就这样缓缓流淌过去,一年后的一天,爸爸参加身体例行检查,突然发现脾脏肿瘤,我平静如水的生活,再一次跌入惶然忧心之中。爸爸每天在医院需要人照顾,茉莉需要有人陪伴,妈妈的身体不知是否经受得住,我还是需要上班,生活再一次对我露出狰狞的面目,让我手足无措,无法兼顾。
接到医院开出来的手术通知,我茫然走向停车场,初秋的上海,阳光明媚,可是我的心里,却一片寒凉。突然听到身边响起年轻男孩的嘘声,正要狠狠瞪过去,却听到他小声惊呼,“玛莎拉蒂啊!第一次看到,真赞!”
脸红,原来人家是赞车,我真是自作多情,不由抬头一看,一辆黑色的大车就停在我的右前方,流线型的庞然大物,车身晶亮,漂亮得让人倒吸气,我也真的倒吸气,不是因为它漂亮,而是因为这辆车,这辆车,全上海我都没有见过第二部,熟悉到如同刻在我的脑海中,是肖!
“留白。”来不及有任何反应,车门已经打开,肖走下车来,微笑着唤我。我缄默地看着他,那些已经被我深深埋葬的前尘往事,随着他的出现突然升腾翻滚,心底呻吟,不知如何回应他的招呼。
“你不是又不认识我了吧?”他走过来,伸手揽我的肩膀。微微一缩,我终于能够开口,“肖,你怎么回来了?”
不顾我的回避,他的手坚持落到我身上,坚定有力,五指收紧。“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追求你,我会很有耐心。”
“肖!我现在心情很糟糕,一团乱,你就不要再开我的玩笑了。”
“我知道,是为了你爸爸开刀的事情吧。”他略略收起笑容,“所以我才赶回来,照顾你啊。”
“你怎么知道——”有些诧异地抬头,但是立刻暗骂自己愚蠢,他都把车开到医院停车场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我这样小小的普通人物,在他的手里,简直无所遁形。
不管我愿意还是不愿意,接受还是不接受,肖的强势,开始表露得一览无遗,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全面插手我家的一团混乱,钱是个好东西,可以买到最好的治疗,最好的医生,最好的照顾,还有我父母的感激。仿佛一夜之间,肖在妈妈的眼里成了新好男人的象征,每天开口闭口,都是赞他对我如何用心,如何周到。
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个男人,当初有恩于我,现在又从万里之外飞回来雪中送炭,说不感动,那绝对是虚伪,可是心底深处,始终对他有一份畏惧,看到他,就像青蛙看到蛇,家里每一个人,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包括茉莉,只有我,自始自终,不能完全接纳他,亲近他。聪明如他,一定是心中雪亮吧,但是他一直不动声色,仿佛毫不在意我的态度。反而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这天下班后,我照例到医院,爸爸手术很成功,后期治疗也进行得顺利,现在正躺在床上睡得很香,床边架上,吊着透亮的点滴瓶。
我跟护士小姐打招呼,“今天要吊到几点?”
“留白小姐,今天也要吊到很晚啊,不过我们会看着,您不用操心。”
“我还是待到吊完再走吧,反正明天是周六。”我拉开椅子坐下,拿出随身带着的书。为人子女,能够尽孝的时候难道还要全部依靠外人?就算24小时有人看护,也不能代替家人的陪伴吧。病房里一片安静,吊瓶换了两次,不知不觉一本书翻过大半,突然手机震动,我拿起接听,是妈妈。
“留白,你怎么还不回家?肖带着茉莉玩了好久了。”
“妈妈!”我无力,“你怎么随便让他带茉莉玩,我在医院呢,等爸爸最后一瓶点滴打完,我就回家。你让肖先回去,叫茉莉好好呆在家里别乱跑。”
“我知道你在医院,茉莉吵着要找你,肖带她去接你了,走了好一会了,你有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啊?”
不是吧!我握着电话,目瞪口呆。妈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人家说带走小孩就带走,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匆忙结束通话,我走到窗边,往下张望。果然,那辆显眼到极点的黑色怪物,正静静停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天色已晚,大部分看望病人的车早已开走,停车场空空荡荡的,我顾不得拨电话,匆匆跑下去,车边站着那个熟悉的年轻人,看到我微微弯下身子,向我致意,“留白小姐,袁先生和茉莉小姐在车里。”
“怎么是你开车?”印象中肖这车从来不假手他人,我刹住脚步,奇怪地问。
他微微笑,不愧是袁家的人,微笑的表情都训练有素,“袁先生怕茉莉小姐一个人坐在后座不安全,特地让我过来开车的。”
我点点头,伸手去拉后座的门,眼前的情景,让我哭笑不得。昂贵的真皮座椅上,到处散落着麦当劳的纸盒和玩具,茉莉埋头在肖的胸前,楸着他的前襟呼呼大睡,而一直形象完美的肖,双手小心翼翼环着茉莉的身子,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前额,居然是手足无措的。看到我的表情,他有些尴尬,“不要笑!她就这样睡着了,我连动都不敢动,现在怎么办啊?”
运筹帷幄的肖,居然也有今天!我抿着唇,想控制自己的笑容,可是终究控制不住,笑容放大,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连眉眼都弯了起来。伸手把茉莉的身子接过来,我拍拍她的脸蛋,“宝宝,不要睡了。”
茉莉在我怀中含糊咕嘟,身子一紧,突然被拉进车里,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留白,就是这样的笑,就是这样。”
他在说什么?我慌乱地转头,脸颊擦过他的嘴唇,灼热滚烫,顿时烧红了我的脸。
抹泪中改过的尾声
这个样子,是水到渠成还是我终于妥协?
接下来的日子里,肖理所当然地融入我的生活中,爸爸身体康复,他却仍然留在国内,一有时间,就带着我和茉莉到处消磨时光。有时候看到他和茉莉亲密无间的样子,忍不住心里微微欢喜。这个男人为了我,费尽心思,付出良多,这样的付出,如果用在他的事业上,不知又能收购多少公司。如果说做到这样我都不觉得感动,那么我也太冷漠了。
秋去春来,我身边所有的人,都开始理所当然地认可了他的存在,就连我自己,都开始默认这一点。肖慢慢示意我能否与他共同生活,有时抱着茉莉,故做委屈,“留白,你不觉得茉莉一个小孩,没有兄弟姐妹一起,很孤独吗?”或者“宝贝,你究竟要耽误我的青春到什么时候?我的青春虽然不短,可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啊。”半是认真半是玩笑,每每让我哭笑不得。
可是心里那个深深掩埋的伤疤,终究时不时疼痛难忍,一次一次地顾左右而言他,渐渐肖难掩失望的表情成为我最大的负担。夏日来临,肖在中国已经呆了快要一年,这天我们到世纪公园,肖特地准备一只风筝,与茉莉嬉笑着追逐放飞。
我坐在草坪上,眯着眼睛遥望他们。阳光耀眼,肖和茉莉的身影,仿佛遥远,却好像触手可及。他回头望我,突然放开绳轴交给茉莉,然后向我大步走过来。
“留白,开心吗?”
“开心。”我向他点头,然后指指身边的野餐篮,“要不要喝水?”
他微微地笑,摇头,目光深而柔和,“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如何?”
我仰着头,心中有如闷雷滚过,茉莉的嬉笑声,好像从天外传来,他见我不答,弯下身,握住我的手,稍稍用力,将我拉起身来。
肖的手,永远是温暖坚定,仿佛充满了力量,他是那种,完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男人,周的话突然回响,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真的就不需要担心将来了吧?心头一暖,我闭上眼睛,将内心最深处隐约升腾的疼痛强压下去,也许这一切,就是所谓的命运吧?软弱地想着,这一刻,我终于放弃挣扎,弯起嘴角,对他微笑,“这是什么意思?没有鲜花,也没有戒指,就连单膝跪地都省了,袁家求婚的规矩,是这样的吗?”
肖的指掌突然用力,睁开眼,看到他眼中光芒大盛,满是笑意,这样的心满意足,欢喜得毫无掩饰,连带我,都被感染得笑出声来。
“鲜花戒指,那有什么难的,留白,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回来。”他松开手,转身,刚迈开步子,突然想起什么,回身搂住我的肩膀,亲吻下来。眼前一暗,肖的嘴唇,薄而柔软,落在我的额头上,亲亲一触,温柔疼惜,还不等我回应,他便快步跑开了,背影轻快,竟然像个雀跃的少年。
眯着眼睛微笑,阳光正好,身边草坪上的音响放着舒缓的音乐,突然有甜美的人声,“今天是建军节,下面这首歌,献给我们国家最可爱的人,请大家欣赏。”随即,乐声一转,一首熟悉的歌曲飘出,笑容凝固,回忆如潮水般涌向我,黑暗中的后海,波光粼粼,隐隐荷香缭绕,楚承的手将我轻轻拉起,“来,留白,我们去跳舞。”
那些面目模糊的中年人,双双对对,跳得陶醉,虽然是革命歌曲,但是曲调悠扬,楚承直直走来,双手一用力,目瞪口呆的我就被他拥到怀里,脚步凌乱,差点跌倒,他低声笑,温暖的唇落在我的额头,“留白,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