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他并不好打发,并且极度多疑。

“真的。”她点点头,却摆不开两条紧锢在背上的手臂。

他想了想,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上周四你去哪了?”

“上周四?”她仔细回忆,记起是喝醉的那晚,“怎么了…”

“没怎么!”他口气微愠,把气吹在她脸上,紧了紧手臂,“晚上打你宿舍,线路不好,半天才通,有人接了故意不讲话!”

“我没有。”她急急申辩,他反而狡猾的笑了,趁机啄了下她的嘴角,“我说是你了吗?!”

她一下没了章法,等于是不打自招了。倒不怕他因此生气,就怕他误会。

“那天…”

他反而不问了,贴在她嘴角停了许久。

“那我问你,想不想我?”他很无赖的问完她才觉出别扭,两人紧靠在一起的身体密密贴合着,动一动很不自在。

“你…好吗…”她顾左右而言他。

“不好!”他佯装还生气,稳住她来回闪躲的脸,掐掐她的脸颊,“那你呢…”

“我好。”她一连点头。

“是吗?”他挑高眉毛脸色又沉下来,眼睛却黑得发亮,圈着她的腰,慵懒地吹动她额前从卡子里漏出的黑发,吹到她闭上眼,痒得微微发抖。

“你好吗?”他问着贴在她嘴角上耐心的诱哄,过去这些年她总抵不住他的耐心,等到她稍有松动便攫住她的唇。数月的禁忌规矩全部炮制脑后,黑暗的树林和暧昧的情侣助长了他的勇气。轻舔吸吮,滑至耳垂游走在颈线,她瑟瑟的颤抖让他着迷。

“好吗?”

他的手在衣边徘徊,她不查时已偷偷钻进去。她挣得越厉害,他反而锢得更蛮横,想起她叫“纪安永”几个字的语气心里几股火烧得厉害。

“…不…”

听着她的抗议,他抚着她细滑清瘦的肩背,决意钻过夹紧的双臂窜到身前。

“施永道!不行…”她气得捶他,咬紧嘴唇,声音也在发抖。

他反而不在乎,停在内衣下缘,直直的望着她。那晚喑哑柔软的嗓音说不出的亲昵,叫的是别人,而且是纪安永。

“施…”她喘得急,瞥见他眸光中透露出的坚定。趁她失神的空,他控住她的身子,倏然撩开那层菲薄的内衣,降下唇堵住她的所有抗议,盖在柔软的胸房上。

“你撒谎!”

他贴到她耳边略微沙哑地吐出几个字,心里囚禁的野兽终于摆脱了牢笼,决定不再按她的方式继续下去。

6-8

普华冷落了施永道很多天,他除了说过一次“对不起,以后我注意”以外,其余时间照样大言不惭的出现在她面前,而且不但没有因为她的态度有任何气馁沮丧,反而次次都显得很开心,又像回到中学某个特定的时期。那时的他也是顽劣固执到令她头疼。

她拒接他打到宿舍的电话,不读他的信,在学校里被他堵到了就任他一路跟到无功而返。她以为冷却处理他会退缩,但他没有。

施永道说过很多次“我等你”,这次没有争得她的同意,也不再事事依着她的想法。周末他尾随她回家,在楼下待了几个钟头,见到中年男人就上去问“叔叔,您是不是叶普华的爸爸”,最后果然撞到了下楼下棋的叶爸爸,如愿见到了她。

叶爸爸背着手上楼不到五分钟,普华穿着拖鞋连头发都散着就冲下楼,第一件事是赶他走。

“你走!”

“那怎么你能不生气?”

“怎么都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走!”她只有一肚子气,说不上为什么。

“那周日晚上一起回学校?”他退让了一步。

她却不让,“不!”

他也有脾气,拧她气鼓鼓的腮帮,从车筐里提了一袋补品放到地上,“给你姥爷的,不许跟我说不!我走!”

他骑上车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假装要走,看她站在楼下真在生气,最后才不得不走了。

把他打发走,普华一进家门就被爸爸叫到屋里,很直接地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那个是不是男朋友。哪怕她矢口否认,家长毕竟是过来人一眼就能看穿其中奥秘。

普华周日回了学校,叶爸爸抽出压在女儿玻璃板下面的初高中毕业合影,拿着放大镜在几百人中寻找一面之缘的男孩。戴着老花镜来回端详了一个下午,总算在两张照片上找到了施永道。

隔几天晚上父女俩例行的问候电话,叶爸爸试探着问:“那个…施永道…是哪个学校的?”

普华摇着嘴唇犹豫了半天才说:“…北大…”

“学什么的?”

“…生物化学…”

“哦,多大了?”

“嗯…比我大一岁…”

“他家里有什么人?”

“有个哥哥。”

问出七八成底细,话题被叶爸爸带开,再没回到施永道身上。自此以后,叶爸爸没再正面向普华打听过施永道这个人或是有关他的事情,只是普华每周回家进门,爸爸都到阳台上抽根烟,往楼下张望一会儿。

父女都是心细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心照不宣的选择了绕道而行。普华快二十一岁了,有自己的世界,妈妈再婚以后爸爸不再拿她当小姑娘对待。事事尊重她的意见,她自己的选择。

虽然爸爸并未因为施永道给普华带来太多困扰,但他们自己处在冷战期。她对他的态度依然冷淡疏离,甚至抽到献血的事都没有告诉他。

体检合格之后,普华把系里发的300块补助全拿给了爸爸,爸爸问起,她只说是家教攒下的薪水,让他留着买烟抽。

献血前,纪安永来宿舍重装过电脑。之后,宿舍陆续多了些红枣,桂圆和巧克力,老摆在普华桌上,问是谁买的,麦麦说是纪安永宿舍给的,每人都有。头一晚,纪安永还特意打来电话,嘱咐她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躺下,普华辗转反侧,翻出书架上纪安永送的那本《泰戈尔散文诗集》,找到《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从贪心的角度出发,她希望拥有他的友谊,甚至更多,但另一个声音又扰得她无法安宁。

他在电话里一遍遍说“我错了!叶普华!”“你还生气吗?叶普华!”“我被硫酸烫了!叶普华!”“周末一起回家吗?叶普华!”他把她的名字当成魔咒,念得她无法忽视他的存在,甚至出现在梦里,他发脾气,他顽劣不羁,他开玩笑,以及他那晚的吻…

献血进行的很顺利,普华献了200CC,有轻微的晕血,从礼堂的献血点出来略感乏力。彩虹送她回宿舍,本该直接上楼休息,宿舍门口却有两个人在等。

“叶普华!”

认出走过来笑容满面的裘因,普华非常意外。

“怎么…是你?”

“难得吧!”裘因亲热的挽起她的手,经她介绍,普华才知道与她同来的女孩是北大大传系的同学。

“有事吗?”

“有啊,想让你帮个忙!”裘因把普华拉到学校咖啡厅,一定请她喝了咖啡才说明来意。

咖啡上了,又苦又涩,放再多糖依然没有回甘,普华放弃了尝试。

“什么事?”

“我们要从师大图书馆找本书,想借用你的借书卡。”

“什么书?”

“英文版的佛洛依德《精神分析引论》。”

“北大…没有吗?”

“是…没找到。”裘因的话令普华生疑,与一旁搅拌咖啡的女孩抬头有暂短的目光交汇,普华注意到了。

带她们借完书,送走,普华回图书馆在检索系统里寻找。佛洛依德的书很多,《精神分析引论》的英文版就有三种。堂堂北大图书馆没有这本,实在说不过去。

回到宿舍和衣躺在床上她蜷成一团拉过被子,一遍遍回忆裘因说过的话,还有与她同来的女孩,越想里越不是滋味。

打给爸爸,家里没人,同宿都去上课了,只剩下普华自己。她疲倦的望着窗帘外的天空,想找人说点什么安抚下心里的不安,又怕是多虑了。等着大家回来,等到实在累得睁不开眼睛,普华还很矛盾,想着该不该告诉施永道裘因来找过。

6-9

献血当晚,普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像是春天,纪安永穿着一件白衬衫站在宿舍外,靠着自行车正在读一本书。她奔下楼,坐上后座,由他带去校外兜风。他们逛了天桥下的小书摊,在路边大排档买了一元一对的巧克力鱼排,边吃边沿着校外的矮墙散步…

半夜四点,她醒过来,坐在黑暗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身边并没有纪安永。她从没如此疲倦过,如同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圈起袖子查看抽血的针孔,有一圈指甲盖大小的瘀青。

第二天早上在卫生间见到内裤上蔓延开的血迹,普华有一瞬的晕眩,她扶着隔板支撑住发软的双腿,挨过了几秒钟急促的心跳。咬牙换洗清理好,背上的衣服湿了一片。穿了一半衣服被大家劝着躺回去。

整个上午普华昏昏沉沉的睡了几次,中午大家回来过,彩虹把打好的饭放到桌上,普华没有吃,只说太累了。下午楼道里异乎寻常的安静。她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睡得不安生,掀开帘子愣愣的望着桌上的电话。拨电话回家,号码几次都按错了。电话终于接通爸爸又不在,她只好失望至极的继续躺着。

然后怎么办?打给谁?

妈妈?

或是娟娟?

她努力回忆着脑子里的电话号码,在电话上按下一串数字。

响了十几声,电话有人接了。

“喂?”

“…施永道…”她只想到说出他的名字,他就能来。

“打错了!”

男人不耐的说完,电话“啪”的一声随即挂断。

她又试着拨了一次,接电话的换了另一个人。

“…施永道…”

“打错了,他不住这屋!”

普华放下听筒躺回去,抽了枕巾盖在眼睛上。

傍晚大家下课回来,普华又吃过止疼药。小鬼坐在床边跟她说话,替她擦汗,她明明看到小鬼的嘴在动,耳边却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彩虹捏捏她的手,摸摸她颈后的汗,马上扶她起来披衣服,让小鬼去拨电话。

普华阖上眼睛静静的等待,她想是爸爸来了,是老师?其他同学?或者是医生。等到那人走近床边,试着她额头的温度,她眯开一条缝,赫然见到床边的纪安永。

她不敢相信镜片后那对晦涩难懂的眼睛,他不是梦里那个人,他从未表达过什么。他不该在她脆弱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实在不应该!

“你…”她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她要问“你为什么来?为什么不是他?”已经被纪安永托起身子。

他的脸在她眼前放大,专注的目光令她陌生。他们从未有过如此近距离的肢体接触,他带她下楼,在台阶上有轻微的颠簸,她攀住他的手臂触到了他的肩膀,他的身子明显一滞。

他们的目光又不期相遇,她在他瞳仁里找到了自己,苍白,汗湿,并且迷茫,那个困扰她多年的问题几乎就要从心底里涌出来,就在这一刻,另一个声线抢先一步。

“给我吧!”

她睁大眼睛寻找声音的来源,眼前的虚影渐渐真实清晰,是施永道气喘吁吁的丢下车奔上台阶。他跑得太快,以至于她以为他会摔倒。

她又经历了一次短暂的颠簸,离开一个臂膀被另一个更加温暖的怀抱接纳。无需去攀附,施永道牢牢把她安置在胸前最安全的位置,再自然不过抵着她浸着汗的鬓角,忧心忡忡地问:“你怎么了?”

整个下午挥之不去的恐惧不安渐渐驱散,她很想告诉他没什么,想对纪安永道谢,但是翕动的嘴角努力了几下,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眼前的人影一点点模糊,只剩下一片白光。

普华意识到自己在医院,已是隔天傍晚。

从枕上转过头是悬在床边的点滴架。她发现远处的凳上坐了一个人,抱着肩斜靠着墙,眼镜放在膝上,一脸疲惫憔悴的阖着眼睛。

这样的纪安永,安静,遥远,让她忍不住伸出手想推醒他让他回去休息,可微微一动,却触到了身旁的人。

施永道枕着胳膊沉沉的睡着,夸张的胡须遍布他整个脸颊,微微扎着她的手背。被子里,他展开的手臂揽在她腰上,像是她睡在他身边,也被他依偎着。分享着彼此身上的温度,她不舍得搅醒这一刻,维持着醒来的姿势继续闭上眼休息。

再睁眼远处的位子上空空的,留着一袋水果。施永道正慵懒地靠在枕边,揉着她的十根手指。他的目光有种灼人心魄的热度,哪怕她转开头,窝在低软的地方假装入睡。他察觉出她醒了,渐渐贴近,温存的亲吻她的额头。

“醒了?”

她怯怯的看着他。

“好点了吗?”

“嗯。”

“急死我了…”他咬了她的手指,一节节一段段,“流那么多血!”

她还很虚弱,说不出话。

“下次不许了…”

他的唇回到额头,滑下一道热线落在她鼻尖上。几不可闻的,她听到发自他胸口的一声叹息。

恢复以后普华再没见过纪安永。问大家,几个人都说让她自己想。

也是,那些日子,她的生活里满是施永道,顾不得其他。

初夏非典席卷京城,施永道每天冒着风险过来看她,除了有关彼此的生活他很少提及其他。每每隔着栅栏相望,她无法忘记他为她翻墙从北大偷跑出来,大半夜没公车从师大走回学校,他不知从哪里给她买的影碟机,一套一套送美剧光盘怕她关在宿舍太闷,每次离开前他不厌其烦的嘱咐她“别感冒了!多洗手!多喝水”,他还强迫当初那个挂她电话的男生给她道歉…

施永道无所不用其极的表示着他的心意,疫情闹得最厉害的几个星期,普华也尽可能给施永道寄些口罩消毒水之类的必需品,而给纪安永的一份则石沉大海再没有任何回音。

期末考结束,从娟娟的电话里,普华得知非典停课的一段时间纪安永悄无声息办妥了手续,以交换生的身份去了加拿大。除了震惊以外,她只在心里留下深深的怅惘。

大三开学,普华收到一箱自邮电寄来的包裹,有泰戈尔的书,计算机分类字典,一支用过的钢笔,也有她买给纪安永的口罩和没有拆过封的消毒液。

那年的九月,出了宿舍门口,她迈下台阶,一步步走向等在车棚前的人。

他斜靠着自行车,手里没有书,脸上挂着一贯懒散的笑,好整以暇张开手臂等着她。

拥抱她,依靠他。和煦的秋风吹乱了他的短发。她闭上眼睛,把那个梦彻底忘掉了。

“叫我!”他说。

“施永道…”

“再叫!”

“施永道…”

“叶普华!”他咬牙切齿,又有藏不住的志得意满,亲了亲她,无需任何掩饰。

从现在起,她是他的女朋友了。

第七章现实中的普华——28岁

7-1

睦南道距离滨海的塘沽很远,但是每次推开窗,普华都想象着风里有一阵海水的味道,咸咸的,又不是眼泪那样烫,能够抚平心里淡淡的愁楚。

京津的车程不足两个小时,却是全然不同的环境。这里的人讲话有很可爱的口音,为人豪爽直率,餐点可口,还有旧旧的鼓楼老街值得缅怀。整个城市的节奏没有北京那么匆忙纷乱,让普华可以惬意的做回很多年前的自己。

于她,好像是在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出发。

在天津安顿好的头些日子,林果果时不时给普华打个电话问问缺什么。其实她什么也不缺,就是常惦记爸爸。

上班以外大多数时间,普华都用来搭公交车去几个老城区游逛,没有目的,什么也不必做,只是靠着车窗抱一本介绍天津的旅行书,对着街上的景致人物一一寻找,直到天黑乏了才回家。

如此这般,缓解了她空虚的心情,每次电话里爸爸或是娟娟问起又做了什么,她就捡出最近去过的几处风景给他们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