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回纽约的隔周,向南星照常上班,就被一群披着孝服的人堵在了大门外。

  第一次见到这阵仗,向南星还挺憷,医院门前,两米长的白色横幅摊在地上,上书“医生无德,杀人偿命”几个黑字。七八个身着孝服的人坐在横幅前,怀里抱着一位中年女子的黑白照,花圈则摆放在两旁。

  医院门前俨然成了灵堂,过往路人无不驻足围观,本想来阜立就医的患者也都吓得退避三舍。

  这些人把医院大门堵死,压根不让人进出,向南星只能绕道西侧门进医院,一进急诊就发现,医院大门口这么一闹,急诊的患者出奇得少,中医急诊这边还不是很明显,平常门庭若市的西医急诊那边尤其显得空落。

  关于医院大门外堵门的那波人,消息一大早就已经传开了:“听说是心外的主任汪洋,病人死在手术台上了,病人家属就带着一帮人跑阜立闹事来了。”

  又是这汪主任……

  当年商陆姥爷,就是因为这汪主任的过度医疗而险些丧命,向南星虽对这汪主任的印象极差,但也就事论事:“患者觉得是医生把人治死了,可以去申请医疗事故鉴定,在医院门口设灵堂,这也太……”

  同事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

  主任火急火燎地来了。

  护士长招呼了一声:“都去会议室。”

  谁也不敢当着领导的面八卦,一个个收拾好表情,三三两两跟过去。

  各部门都召开了临时会议,说明了一下医闹的情况,虽然病人都被大门口的摆出阵仗的灵堂吓跑了,但身为医护人员不能乱。

  但是小道消息永远比会上领导的讲话传播得更快,听说家属代表已经在和院长谈条件了,开了个天价——当然也没人敢去证实。

  但似乎,家属代表和院方一直没能谈妥,医院外的灵堂一摆就是一个星期,迟迟没有要撤掉的迹象。这事警察出面都没用,倒是混进来不知哪个平台的新闻记者,跑进医院来暗访,被保安请了出去。

  商陆不知从哪看到的新闻,还打电话让她请假别上班。

  可向南星怎么会答应?

  隔天就有护士找到她:“向大夫,有人找你。”

  向南星心里一惊。

  难不成他又故技重施,突然跑回国给她惊吓?

  再一看时间,他上回来阜立给她送戒指,也差不多是中午这个时间点……

  向南星坐在座位上没动,听护士补充道:“她说她叫邹然,是你朋友。”

  “……”

  *

  向南星一头雾水地出了急诊。

  等在门口的人,背对着向南星,白色风衣配裸色高跟,一身干净利落。

  向南星作势咳了一声,对方回过头来,还真是邹然。

  *

  多少年没见了,向南星总觉得面前的邹然和记忆里的学姐相比,还是有些不同的,眉眼间多了丝轻熟的魅力。

  邹然应该是打听过阜立的上班时间,11点半来找向南星,本以为向南星正好刚开始午休,却没算到阜立的上班时间刚调整为夏令时,向南星得12点才能走。

  最近医院病人少,向南星索性让邹然进急诊坐会儿。

  可她俩从来不是朋友,真的对面而坐的那一刻,除了沉默再没别的。

  倒是外头突然传来一片混乱的动静,向南星在急诊待久了,一听帘子外纷乱的脚步和轮子的滑动声,就知道是有病人紧急送医。

  这点动静也惊醒了邹然似的,她看了看向南星,抱歉地笑了笑:“其实挺不好意思这样唐突来找你的。”

  她这么客气,向南星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过话题:“学姐,你找我是为了……”

  邹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你知道富通医疗发了律师函给叶氏,要求s-lab全面停工么?”

  “……”向南星的表情一紧。

  邹然便看明白了:她并不知道这事。

  邹然的声音隐约严肃了些:“富通医疗先我们一步注册了深度学习的算法模型专利,搞得现在s-lab很被动。”

  “……”

  “如果不是因为商陆最近一直被拴在国内,没办法回纽约,我们的进度肯定会比富通医疗快。可现在,我们不仅落后了人一大截,专利权还被他们抢了先。”

  邹然一席话,柔中带着刺。尤其是一个“拴”字。邹然说这个字时,目光是一瞬不瞬看着向南星的。

  显然邹然觉得,把商陆拴在国内的人,是她……

  向南星哑然地张了张嘴。

  邹然虽半个字都没责怪她,但她怎么听怎么觉得膈应,偏又找不到任何说辞反驳。

  “我真的无意冒犯,但……”

  邹然语气里的犹豫,仿佛多不忍伤害向南星似的。

  向南星吃不消她这套,明明是她找上门来,还这么犹犹豫豫,不说重点。

  “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向南星彻底冷了脸。不想和她绕圈子了。

  邹然却依旧一副知心小姐姐的样子:“现在是s-lab最紧要的关头,别耽误他,好么?”

  *

  “什么叫‘别耽误他’?”

  其实向南星更想说的是:关你什么事?

  邹然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极不懂事的小朋友。

  向南星终于意识到对方段位太高,那她就好好扮演她的知心小姐姐吧,向南星索性两手一摊,任性到底:“好,既然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那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商陆,告诉他,我听完学姐你这番话,觉得我确实不该耽误他,让他以后都别再来找我……”

  邹然赶紧按住向南星拨号的手,被向南星曲解了一般,眉宇间透着委屈:“你误会了,我不是这意思。”

  “……”

  向南星冷淡地瞅了眼邹然按在她腕上的手。

  邹然很快识趣地拿开了手,作势抬腕看了眼手表:“这样吧,马上12点了,我们先去吃饭,边吃边谈?”

  “我习惯吃食堂。”

  向南星说完就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抱歉地对要起身跟过来的邹然说:“不好意思,最近我们医院严查院外人员,不允许院外人员在员工食堂用餐。”

  向南星说完便拉开帘子出了急诊室。

  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学姐爱上哪吃上哪吃去,她并不打算奉陪。

  邹然坐在急诊室里,没跟出来。

  向南星更不可能等她,加快脚步就要朝出口走去——

  走了不到三米却又猛地被逼停。

  急诊手术室里突然一阵骚乱,转眼冲出一个一瘸一拐的男人,护士头破血流地冲出来,尖叫着:“快叫保安!快!”

  向南星被这声尖叫惊回了神,才发现那男人手里有把手术刀,应该是从手术室里随手拿的——

  随着被砸破头的护士那声尖叫,候诊区里所有人,全都吓得直往出口涌去。

  向南星脚步纷乱,刚要随着人流往外跑,才想起邹然还在她诊室里。

  她刚要折回去,中医急诊对面的儿科急诊,就有孩子跑出来看热闹。

  那孩子几乎是与拿着手术刀的男子迎面撞上,向南星赶紧把那孩子扯过来,蹲下去用身体护住那孩子。

  不论是医生还是患者,全都在慌乱地朝外涌,向南星死死抱着那孩子,不敢移动分毫,混乱中,向南星手臂被划了一道,撕裂般的疼痛更加令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被闻讯赶到的保安一把拽起,一路推搡出了急诊。

  在急诊受伤的人,全被安排到了门诊二楼。

  和向南星一同被救出的那个孩子,在二楼被他妈妈找到,向南星由着护士包扎伤口,也起身四处寻找邹然。

  门诊二楼人头攒动,散落着各种惊魂未定的声音,向南星只好站起来,沿着座椅一排一排地找。

  各种声音,一同混杂进向南星的耳朵——

  刚才在急诊闹事的,就是医闹的家属。

  他没能和医院达成赔偿一致,又在闹事时受了伤,怀恨在心,才有了急诊那一出。

  只是可怜了个倒霉的急诊医生,被那疯子抓着一同摔下了楼。

  ……

  也不知道哪个消息更准确——

  又有人说被医闹摔下楼的,并不是阜立的医生,而是院外人员。只不过因为穿着白色的风衣,被那红了眼的疯子误认为是医生,给害了。

  向南星原本匆忙的脚步,瞬间定住。

  脑中早已一片空白。

  只余她在急诊外初见邹然的那一幕,白色风衣,裸色高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