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妃想了下,点头:“是,还是你周到,我威逼利诱也没用,大哥的人…从来都只听他一人的,不到临死不帮我。”
宫人叹气:“是呢,那我叫他来?”
郁妃点头。
郁妃放下帘子,等了片刻,见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监颤巍巍的走了进来,跪在了帘外。
郁妃定了定神,故意做出一副不胜其烦的样子:“都这么晚了,大哥让你跟我说什么?”
老太监低声道:“王爷说娘娘近日心绪不定,行事…冒失,让老奴来给娘娘说说古。”
郁妃道:“那你说吧。”
老太监不紧不慢的将先帝当年欲杀母留子的事说了一遍,只比上次郁慕诚说的细致了一点,郁妃心中焦灼,听罢后静了片刻,道:“钟贵妃到底插没插手过立储之事,谁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她最后还是死了,大哥让你跟我说这个到底什么意思?插不插手都要死?”
老太监摇头:“钟贵妃是病逝的。”
郁妃冷声道:“你糊弄谁呢?她病逝,她妹妹也病逝,俩人一前一后一块儿死的?说出来谁信?”
老太监好似个枯死了多年的老树根,半晌才飘出一句话来:“确实如此。”
郁妃难得的动了动心思,逼迫道:“我看不是,钟贵妃到底怎么没的,到底几时没的,宫里瞒的仔细,先帝驾崩后根本就没人再见过她了,说不准她是先帝驾崩前被先帝赐死的。”
老太监缓缓摇头:“不是。”
郁妃气的拍了炕桌一下,满头珠翠叮当作响:“我大哥让你跟我说古,就是让你这么敷衍我的?”
老太监似有无奈,好一会儿叹气道:“钟贵妃确实不是先帝赐死的,说起来,钟贵妃是受了小钟妃的连累。”
郁妃从没在意过这人,有些意外,迷茫道:“小钟妃?”
老太监点头:“小钟妃做错了事,不能传出来,所以太后…哦不,当时的皇后,借着先帝的丧事,料理了她们姐妹。”
郁妃哑然:“我都没怎么听说过这个小钟妃,我记得…先帝对钟贵妃还算宠爱,对这个小钟妃一直淡淡的,她能做错什么事?”
老太监道:“小钟妃当年是随着钟贵妃一同入宫的,她年岁小,又不及钟贵妃貌美性子好,所以先帝没怎么留意过她。”
郁妃道:“所以呢?她做错了什么?”
老太监垂着眼皮,声音喑哑:“太裕四十七年冬,小钟妃她…有孕了。”
郁妃没在意日子,愕然:“有孕?没听说过啊,有孕怎么了?难不成她自己不小心把孩子弄没了?也不对,这罪不至死啊。”
老太监摇头,声音更轻了,“有孕自然没错,错就错在,那会儿…先帝已五年没和她同塌过了。”
郁妃脸色骤变。
老太监咳了两声,继续道:“因着有钟贵妃这个姐姐,小钟妃也总能在先帝跟前走动走动,但先帝确确实实许多年没碰过她了,小钟妃不规矩…闹出这种不体面的事来,被太后知道了,太后自然留不得她,这种事有损皇室声誉,不能张扬,太后又慈悲,不想牵连到宁王,就替小钟妃瞒了下来,然后借着先帝的丧事,给了她们一个体面的死法。”
郁妃花容失色,失声:“她…她疯了吗?做这种事?不对,不对不对,小钟妃不规矩,钟贵妃为什么也要被…”
“娘娘。”老太监打断她,慢慢道,“钟贵妃和小钟妃若不死,娘娘怕也没今日的富贵,娘娘还要再问吗?”
“太后借此发挥…原来真的杀母留子的是太后…”郁妃惊慌失措,“那…那孩子的生父是谁呢?太后把那人也杀了吗?”
老太监眼皮微微抬了抬,不说话了。
郁妃心惊肉跳,“居然有这种事,怪不得她们姐妹走的那么不明不白…”
老太监低声道:“先帝当日想立幼,确实起过杀她们姐妹的心思,也试探过钟贵妃几次,但最终也没真的动手。”
郁妃心神不宁,“原来是这样…罢了罢了,我不想听了,你当没说过吧,你快去吧。”
老太监颇为费力的爬了起来,郁妃又急匆匆道:“慢着,你…我来日可能还会唤你过来,你叫什么?”
老太监弯下腰:“老奴汤钦。”
“哦,汤钦,我记着了。”郁妃失神道,“你去吧,走的时候小心点,不要让旁人看见了。”
老太监躬身走了。
郁妃惊魂甫定,一个人坐了好一会儿,又后悔不该问这些事,叫了宫人来,让她去叮嘱汤钦,不要告诉郁王爷今日之事。
郁妃满心懊悔的倚在炕桌上,细想方才汤钦说的话,眸子骤然一缩。
“太裕四十七年冬,小钟妃有孕。”
郁妃脸色变得惨白,只觉得浑身都爬满了毒蛇。
郁妃头皮发麻,失声:“那不就是,那个孩子不就是…”
郁王府别院,郁赦突然一阵头疼。
“怎么了?”
钟宛看了过去。
郁赦不太在意,把手里的话本放好,“该睡了。”
当夜,两人同塌而眠。
钟宛睡里面,郁赦在外侧和衣而卧,两人中间隔着几捆手腕组的麻绳。
钟宛只穿着一层薄薄的里衣,搭在被子外的手腕被麻绳刺的痒,他挠了挠,“这绳子…能不能先放到床下?”
刚刚躺下,郁赦必然还没睡着,但他好似没听见一般,闭着眼,一动不动。
钟宛想了下,又道:“世子,近日有些关于你的传闻,你听没听说过?”
废话。
郁赦动了下,依旧没理钟宛。
钟宛好言相劝:“传言传的很难听,一开始还只是说你会打人,会对屋里人动手,现在已经是…很不堪了,你现在还把绳子放在床上,明日传出去,就坐实了你有那种癖好了!”
郁赦求之不得。
“好说不好听啊。”钟宛又挠了挠手臂,拿起麻绳,小声商量,“我能不能把这个先…”
郁赦终于开了口,“你敢将这个扔下床,我就敢真的把你捆起来。”
钟宛顿了下,一瞬间竟举棋不定,不知该不该试试。
钟宛的喉结动了一下,“怎么捆?”
郁赦闭着眼,声音平静,“双手捆在一起,绑在床头,双腿\\分开绑在两床脚,褪去你的衣衫,用一些药,待你忍耐不住哭出声来再将你放开,然后…”
“别别说了…”钟宛忙打断郁赦,小声艰难道,“你再说我真的要扔了。”
郁赦:“…”
郁赦深呼吸几下,压抑道:“你喜欢那样?”
钟宛心猿意马,“好、好像还挺带劲儿的。”
黑暗中,郁赦难以置信的看向钟宛。
钟宛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郁赦搭腔,困着困着就睡着了。
郁赦睁着眼,心中震动,久久难眠。
一个时辰后,郁赦语气挣扎:“我以前…没想到你喜欢这样。”
钟宛好梦正酣,被郁赦吵醒了。
钟宛睁开眼,迷糊道:“怎、怎么了?天亮了吗?”
借着三分月色,郁赦坐起身来,面色复杂的看着钟宛,突然质问,“你也是自小读圣贤书长大的,为什么会喜欢这样?”
钟宛眼中氤氲,跟着坐了起来,声音还带着鼻音,“我喜欢什么?天没亮啊…”
郁赦似乎非常困扰,他不解的看着钟宛,抬起手,又放下了。
郁赦闭上眼,不知是同钟宛说还是同自己说:“你身子不好,不能如此。”
钟宛双眸失神:“不能什么?”
郁赦看着钟宛,眼中似乎出现幻觉,觉得自己真的将钟宛捆在了床上,逼得钟宛难耐的求他…
“罢了。”郁赦躺下来,背对着钟宛,吐了一口气,“你睡吧。”
钟宛一头雾水,闭上眼就又睡着了。
翌日清晨,郁赦递给了钟宛几页纸。
钟宛低头一看…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抄十遍,清清你心里的浊气。”郁赦一言难尽的看了钟宛一眼,“下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起来。”
第48章
郁妃乍然得知惊天秘闻, 即惊又怕, 当夜发起高热来,她本来就是个没主意的人, 自宣琼出宫建府后, 在宫里也没什么人能商量的人了, 她怕自己猜错,又怕那个老太监转头去告诉了郁慕诚, 天一亮就又让宫人把汤钦叫了来。
“我问一句, 你说一句。”郁妃本是要警告汤钦的,但又耐不住好奇, 尽力稳住心, “小钟妃怀的那个孩子, 是不是,是不是…”
汤钦被催着赶着叫了来,精神比昨夜还不济,他佝偻着身子, 闻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光。
郁妃声音急促:“是不是郁…郁…”
汤钦微不可查的躬了躬身。
“果然。”郁妃眼中尽是厌恶, “我早就猜到他是皇上的,但没料到会这样不干不净!但我不明白, 小钟妃她…她怎么敢?皇…又怎么敢?”
汤钦木然的听着,不发一言。
郁妃难以置信:“她一个深宫妃子, 就算不得宠…不是, 越是不得宠,越是碰不着前面的皇子们, 她怎么认识的…认识的呢?”
汤钦垂着手,迟缓道:“钟家原本和二皇子府上是甚少走动的,可偏偏小钟妃在闺中时曾同二皇子妃是手帕交,二皇子妃嫁与二皇子后,小钟妃自然和二皇子妃见的少了,可也有走动,既然有走动,怕是早在入宫前,就见过二皇子了。”
这个二皇子说的是崇安帝,郁妃哑然:“竟在入宫前就…若是早有情愫,为什么不干脆嫁给皇…嫁给二皇子呢?”
汤钦似乎被郁妃蠢的说不出话了,他沉默了片刻,喑哑道:“娘娘,钟家早有意将钟贵妃送入宫,钟家怎么敢把两姐妹一个送进宫,一个送进二皇子府呢?”
郁妃这才反应过来,恼怒道:“我被气糊涂了。”
“原来早就相识…”郁妃低声细语,“钟贵妃真是让自己妹妹害惨了,小钟妃倒是被藏了起来。我就说,安国长公主那年在皇陵住了那么久,莫不是怀了个哪吒!十好几个月才把孩子抱回来,那…那小钟妃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郁妃心一狠:“她若没死就好了!要是能把这丑事捅出来,我看郁赦还有什么胜算!”
汤钦顿了下,“…或许吧。”
郁妃心中一动,看向汤钦,“你知道这么多事,怕是大哥很要紧的心腹了吧?你…你知不知道小钟妃是死是活?”
汤钦摇头:“确实不知,不过…”
郁妃忙道:“不过什么?!”
汤钦又不说话了。
郁妃冷笑:“老东西,你想清楚点,将来琼儿若能继位,是听他亲娘的多,还是听自己舅舅的多,大哥再手眼通天也管不着宫里的事,你后面这些年怕还是得从我手底下过日子,别犯糊涂,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汤钦似有不甘,叹气道:“还有个弟弟。”
郁妃挑眉:“也是个内侍?”
汤钦摇头:“前朝小官,犯了事,回老家种田了。”
“你好好的替我办事,你弟弟一家子就无事。”郁妃冷冷道,“你若敢把这些事告诉郁王爷,你弟弟的小命就没了!”
汤钦腿一抖,跪了下来。
郁妃稍稍放下心,“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可告诉王爷…你方才的意思,小钟妃还可能活着?”
汤钦颤巍巍道:“不知,但有迹可循。”
郁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咬牙狠声道,“这要是能找到,那就有意思了…”
郁妃咳了两声,低声道:“你先走吧,记住我跟你说的,你要是从这出去就去寻郁王爷,呵…就是不要你弟弟的命了。”
汤钦摇头:“不敢。”
“以后我吩咐你什么,你就做什么,将来也少不了你和你弟弟的好处。”郁妃自认恩威并施了,摆摆手,“去吧。”
郁王府别院。
好生送钟宛走后,冯管家来寻郁赦,“世子又跟钟少爷说什么了?钟少爷走的时候那神色好像不太对。”
郁赦道:“他心中有鬼,神色当然不太对。”
冯管家哑然:“怎么不对?”
“他…”郁赦难以启齿,“没事。”
冯管家不敢多问,见郁赦要动笔墨,上前伺候,轻声道:“宫里刚传出来消息,郁妃娘娘病了。”
郁赦眼神微动。
冯管家道:“昨夜突然病的,传了太医,没说怎么样,不是个大事,但郁妃娘娘说不用请安,这就怪了,平时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必然闹得所有人都知道,让五殿下和王爷入宫请安,这回不,特意告诉那边府上了,只是微恙,不必劳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郁赦道,“查了吗?”
冯管家点头:“让人去查了,还没消息。”
郁赦眯着眼,他拇指与食中二指轻轻捏着笔,好半天没落下。
郁赦低声道:“从小郁妃同我就不亲厚,见的少,也没说过几句话,少时是我蠢,不懂姑母为何不喜爱我,不懂姑母为何和母亲不睦,后来明白了…”
冯管家怕郁赦又想起什么来不痛快,咳声道,“深宫妇人,懂什么,世子不用跟她在意。”
“不。”郁赦手腕轻动,写了一个“赦”字,问道,“她忌惮我,我自小跟她没见过几面,不太清楚,只是觉得她不算聪明…你觉得呢?”
冯管家坦然道:“是不多聪明,不然这些年也不该跟长公主闹得那么僵,世子不知,早些年的时候,郁妃娘娘和咱们公主姑嫂俩可是很亲睦的,后来有了世子…郁妃娘娘觉得长公主在借着您谋算什么,她心里藏不住事,总对公主冷言冷语的,面儿上情也不顾,长公主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怎么会纵着她无礼?也没了耐心,渐渐的情分就淡了。”
“我喜欢不聪明的。”郁赦又写了一个“宥”字,“你说…从她这下手,怎么样?”
冯管家上下看了郁赦一眼,头一天见郁赦似得,眼中似惊似喜,“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郁赦不徐不疾地放下笔,“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冯管家几乎要老泪纵横了,“世子头一次要争什么,老奴有点…嗨,没事没事。”
郁赦近日越来越有人气儿,冯管家一时间都想去给谁烧柱香,但又不知该给谁烧,胡乱想着改天给钟宛供个长生牌位。
郁赦看着纸上的字,抬头对冯管家一笑:“你是高兴,我终于有了争储的念头了,是不是?”
冯管家急道:“世子怎么这么藏不住话?!别瞎说,世子只是、只是想给自己争条活路罢了。”
郁赦眼中有些未尽之意,他不提这个,转口道:“我不想跟妇人过不去,只是想起一件事来,觉得我也不算对不住她。”
冯管家道:“什么?”
郁赦道,“那年宣琼设计让御蛇人以毒蛇伤我…是她的好心思。”
冯管家骇然,郁赦道:“郁王爷查的,查清楚以后特意入宫告诫了她一通。”
“她不聪明,且对我早有杀心,做起事来要方便许多。”郁赦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道,“等你查了她到底怎么了再说吧。”
冯管家答应着,心念一转,“世子,要不要干脆都同钟少爷说了算了,也多个…”
郁赦脸色瞬间就变了,他冷冷的看了冯管家一眼:“嘴严一点。”
冯管家忙道:“是是。”
冯管家怕诱的郁赦犯病,换个话头道:“钟少爷昨天又做错什么了吗?走的时候说世子好像罚他抄写什么,没听明白。”
“罚他抄点心经。”说起钟宛来,郁赦神色缓了缓,“本来想罚的更重一点的,可…”
冯管家眨眨眼:“但什么?”
郁赦默默的看着书案上的字,道:“他昨天同我亲昵时跟我说…让我骂他不要骂的太难听。”
冯管家没明白,郁赦自顾自道:“我待他很不好。”
冯管家心道您才知道吗?
郁赦闭上眼,憋不住怒道:“但我没想到他有那些毛病!不罚他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