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过这次头后,宣瑜回头看钟宛,钟宛轻轻摆摆手,让他跟着别人一起,宣瑜用手拢着嘴,对钟宛小声道:“你找个地方坐着!”

钟宛想笑不敢笑,低头装没看见,再抬头时,宣瑜已经被领进了灵棚,跟其他宗亲跪在一起了。

宣瑜年龄最小,穿着孝服跪在一群人之间,可怜兮兮的。

灵棚外,如钟宛这样的人还有不少,他们不用跪着,但也不能像仆役一般在外院等着,没处可去,只能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等着。

钟宛穷极无聊,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猜想郁赦今日会不会来。

落水的事,崇安帝没深究,只是软禁了郁赦,若是别人,软禁时必然战战兢兢,日夜自省,郁赦就不一定了。

被崇安帝留下问话,宣琼生死不知的时候他都能分心让人拐了自己,这样的人…软禁不一定能的禁得住他。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外面通报,郁小王爷来了。

郁赦的排场不比郁王爷小,他一来,不少人都站起来了,里面的贤妃娘娘还特意派人出来接着,不过郁赦没进内院,直接走到了灵前。

郁赦上了香,膝盖刚一沾地就站了起来,而礼部的人好似看全瞎了一般,眼皮都不抬一下的。

钟宛远远看着,叹为观止,郁小王爷这不是来赴丧的,他是来赏脸的。

死者为大,郁赦没必要这点儿礼数都不讲的,真不想来,干脆不来就是了,让所有人看他这个样子…有什么好的?

虽然大家都是习以为常了。

钟宛尽力往后站了站,不想让郁赦看见自己。

钟宛自嘲一笑,郁赦前两日刚把自己轰出了府,应该本来也不想见自己的。

不等钟宛想办法躲了,一个管事的人出来低声招呼他们:“过来过来。”

宗亲们越来越多,随从们也越挤越多,渐渐的不像样子了,三皇子府中管事之人终于在外院打点出一个简单的灵棚来,专门安置这些随从。

钟宛往宣瑜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跪的老老实实的,估计没事,跟着旁人一起走了。

钟宛一撩衣摆跪了下来,脑中不闲着,一会儿掐算宣瑞和严平山现在走到哪儿了,一会儿猜测宣琼到底喝了几口湖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灵棚的门帘突然被掀起,冷风灌了进来,钟宛抬头一看…

郁赦冷冷的看着里面。

郁赦走了进来,坐在了灵棚中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正在钟宛面前。

钟宛:“…”

众人面面相觑,慢慢地起身,一个接一个退了出去,钟宛想要混在其他人里,也要起身,郁赦眼中倏然闪过一抹戾色。

钟宛又重新跪好了。

不多时,灵堂里只剩两个人了。

钟宛如跪针毡。

郁赦出神的看着供桌上的香烛等物,不发一言。

半个时辰后,钟宛跪的腿麻,他稍稍动了动腿,忍不住抽气,不小心惊动了郁赦。

郁赦看向钟宛,微微蹙眉。

钟宛怕郁赦又要误会自己这是故意引起他的注意,忙老实的跪好了。

钟宛又跪了一会儿,听郁赦突然道:“你那日…是不是醒了?”

钟宛咳了下,“没有。”

钟宛偷偷瞄了郁赦一眼,郁赦听了这话脸色似乎更差了。

钟宛心里叫苦,这个疯子整天到底在想些什么?

郁赦审视的看了钟宛一会儿,似乎在判断钟宛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好一会儿低声道:“放荡。”

钟宛:“…”

放你娘。

郁赦不再理会钟宛,他在灵棚里坐着,外面的人不敢怠慢,送了炭盆手炉进来,甚至还给郁赦换了壶好茶。

灵棚里瞬间暖和了起来,郁赦彻底坐稳了。

钟宛暗暗叫苦,这人还走不走了?

钟宛时不时的偷看郁赦一眼,看着他喝了两口茶,看着他给自己手炉加了炭,看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小巧的话本来…

这人把这儿当家,来过日子的吗?!

郁赦低头翻看着话本,不紧不慢。

钟宛腹诽着郁赦,突然听他道:“不用一直看我…等我看完了,这本书也送你。”

钟宛悲愤的趔趄了下,腿麻的他使不上力,踉跄着弯下了腰,郁赦皱眉:“送你就送你了,不必磕头谢恩。”

钟宛咬牙跪好,敢怒不敢言。

郁赦翻看了一会儿,淡淡道:“无甚趣味…就有个洞房,有点意思。”

钟宛装听不见。

郁赦偏偏要问他:“你想不想看。”

钟宛忍辱负重:“想。”

“等我看完。”郁赦低头,“不过我可以先给你读一读…”

钟宛干笑:“不好吧…”

郁赦像是没听见一般,已经漫不经心的开始读了:“我坐在你床畔,你一只手伸出来,扯住了我的袖子…”

钟宛心惊肉跳。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人不怕宣瑾在天有灵,半夜来敲门吗?!

“我一时情动,低头在你眉间亲了亲,低声让你好睡,你抬头,吻在了我的唇上…”

“我躲闪不及,被你亲了正着,一触即分,我迟疑间,你已经把唇分开了,予取予求…”

钟宛脸红过耳,费力道:“郁、子、宥。”

“我只是揽着你的肩膀,你却已经把手搂在我腰间了,你不许我走,嘴里还低声嘟囔着我的字。”郁赦合上书,“你以为我在念话本?不…少有把你写的这么浪的,我说的是那晚的事。”

钟宛这下,全身都麻了。

第33章

钟宛艰难道:“你说的是…”

郁赦道:“真的, 你那晚就是这样轻薄我的。”

钟宛抬头看着郁赦的眼睛, 郁赦那表情并不是在打趣自己,眼中反而隐隐有几分愠色。

郁赦不是在逗自己, 就应该是真的。

钟宛崩溃…自己梦里这么放得开的吗?!

这还真的是房中空虚了?

居然把郁赦给…

不对, 钟宛尽力让自己语气自然些, 硬着头皮道:“你要是不硬把我拐到你们府上,不像个鬼似得半夜坐在我床头, 我能轻薄的了你吗?!”

郁赦冷冷的看着钟宛:“你继续辩解, 我听着。”

钟宛咬牙道:“我睡着了,你又没有, 你推不开我的吗?!”

郁赦眸子微颤, 似乎在压着火, “你一直搂着我的腰!我怎么推?一个过肩把你丢到地上去?!摔死你吗?还是把你丢进湖里清醒清醒?就你这个破身子,你禁得住吗?”

钟宛死撑着道:“你也知道我就是一个病秧子,我睡着了能有多大精神?”

“你精神挺好的。”郁赦将手中话本攥的死紧,“把我外袍都扯松了。”

钟宛矢口否认:“不可能!我睡着了从来不爱挨着别人, 我以前同林思一个床上睡, 我俩之间放碗水都没事!”

“但你确实不是第一次撕扯我衣裳了,用我一点点帮你回想吗?”郁赦怒极反笑, “以前还只是撕扯衣裳,现在直接…你不承认?好, 你那夜睡前是不是喝了茉莉花茶?”

钟宛:“…”

是的。

冯管家那老东西大约是怕自己喝了茶水先睡不着, 没让人准备寻常茶叶,只在茶壶里放了几朵茉莉。

钟宛失了气焰, 结巴道:“我还真的亲、亲…”

“不只是亲,你还…”郁赦不看钟宛了,顿了下,咬牙,“你当真想听我说个细致?”

钟宛脸红过耳,“不必了!”

郁赦深呼吸了下,平复了片刻后皱眉道:“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一次,我不会放过你。”

钟宛茫然,怎么不放过?

钟宛讪讪道:“再有下次…你把我推开啊。”

话又绕回来了,郁赦的脸又黑了一层。

钟宛喉结动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触了郁赦的逆鳞。

郁赦闭上眼,片刻后道:“我推不开。”

钟宛心道你放屁。

郁赦似是苦忍着什么似得,好一会儿才冷冷道:“钟宛…我不想同你走的太近,我想你也不愿意。”

钟宛错愕,自己什么时候不愿意了?

郁小王爷这…又开始自说自话了?

钟宛小心翼翼的看了郁赦一眼,意料之外,郁赦并无癫狂之态,反倒比平日正常了许多。

郁赦垂眸:“我现在心里很清楚,现在跟你说的话,你好好记在心里。”

钟宛磕巴道:“好、好。”

“这些年,你在黔安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不会追究。”

“日后你再去说什么,做什么,我也不会管,相较你编造的那些话,我在京中做的更过火的事要多多了…名声是我自己败坏的,我从不在意这些。”

钟宛心累突然一疼。

“只有一点。”郁赦抬眸,“你不要太放肆,自爱些,不要妄想同话本里一样,同我真的如何了。”

钟宛呛了下。

郁赦皱眉,“也不要总想那些不干不净的事!把你那点心思放在你们黔安去…”

钟宛心一横:“黔安已经没我什么事了,此番进京…我就没准备马上回去。”

“不行。”郁赦当即变了脸色,“丧事之后,你和宣瑜马上回你们封地去。”

钟宛终于忍不住了,“那天你推宣琼入水,是不是因为听见他说,要将我如何?”

钟宛是真的不明白了,“世子,你…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反复无常吗?”

“我就是反复无常。”郁赦突然笑了,“懂了…好好同你说话,你不爱听,就喜欢我这么冷嘲热讽的是不是?钟宛,多年未见,你这是添了些什么毛病?”

钟宛不想自找难堪,把马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问道:“你对我…不是半分情谊也没吧?至少还有几分同窗之情吧?”

郁赦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郁赦才沉声道:“随你怎么想…若我对你有心思,你屡屡勾引我,不怕我真的将你如何?”

谁他娘的勾引你了?!!!

钟宛心里憋着气,脱口道:“不怕。”

“你!”郁赦双目发红,“钟宛…”

钟宛吓了一跳,心里叫苦,郁赦这又是怎么了?!这人到底是不是疯了?!

郁赦半晌压抑道:“我要真的同你如何了,你还走得了吗?”

钟宛被郁赦气的肚子疼,“我说了,我原本就不想走!”

“不行。”郁赦低声道,“你如果想要卖身契,我可以还给你,再替你写一份文书,让你彻底脱了奴籍。”

不等钟宛说话,郁赦起身了,钟宛也要起来,奈何腿麻。

郁赦披上裘衣,匆匆道,“这些天,你就在这个灵棚里反省,仔细想想…该不该如此轻浮。”

钟宛气的肺疼,他四下寻看,想找个什么东西砸郁赦,桌子太沉,炭盆危险,灵幡太轻…

不等他找着,郁赦已经出去了。

钟宛坐在蒲垫上,咬牙切齿的捶着一双长腿,嘴里骂骂咧咧。

出了三皇子府,郁赦手还微微抖着。

他上了马车,费力道:“先别走。”

马车夫自然不敢动,跟车来的仆役们见怪不怪,一言不发的站在雪地里,好似一群铁铸的兵俑。

郁赦坐在车里,周身不适,头疼欲裂。

那一晚,钟宛搂着他拥着他的画面在脑中挥之不去,纠缠着郁赦,让他到现在还有冲动,冲进灵堂把钟宛绑回府。

郁赦回想钟宛方才说的话恨的牙痒痒,钟宛他…

若真的只是想利用自己帮黔安王,那该有多好。

真若如此,还忍什么?

可偏偏深知他的为人,知道钟宛没那么功利。

郁赦咬着牙,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掀开车帘,哑声吩咐:“那个灵棚…就说我每天过来要去,不许别人再进去。”

跟着郁赦的人答应着,迟疑道:“那钟少爷…”

郁赦皱眉,小厮忙不迭道:“是是,自然要让钟少爷去的,不过,也让人这样日日烧着炭吗?那些下人的棚子,里面是不烧炭的…”

郁赦不耐烦道,“烧!”

小厮忙答应着。

郁赦心更烦了,他呼吸略急促了几分,控制不住的就想到那一晚,钟宛闭着双眼,嘴角带笑,在自己唇上亲了亲。

郁赦当时真是惊着了的。

偏偏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舔自己的唇缝。

他莫不是也看了不少话本,不然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孟浪之举?!

或者…

他果然纳妾了?

又或者,在黔安有了什么相好?

从别人那学来了这些东西,反倒来勾引自己…

郁赦眼白发红,冷笑两声,他突然很想知道,钟宛的相好到底是谁。

那日,钟宛自己说过他没纳妾的。

自然,钟宛的话不可信…

又会是谁?

宣瑞那个窝囊废肯定不敢,还有谁?

郁赦对黔安一无所知,只见过几个知州知府,他觉得钟宛不至于放着自己不要,去跟那些相貌模糊的人勾勾搭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