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怎么了?”钟宛可怜兮兮的,“郁赦…等你娶了世子妃,还会来别院看我吗?”

郁赦:“…”

钟宛放下书,倚在矮榻上,开始为自己的今后打算,“她会不会带着很多人,闯到这里来?”

郁赦当没听见。

“她会喜欢我吗?”

“她会给我立规矩吗?”

“她会不会骂我是狐狸精?”

“她会不会找嬷嬷用针扎我?”

郁赦深呼吸了下,还是没理钟宛。

钟宛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烦,还在问,“到时候,我们还能这样一起看书吗?”

“我以后还能跟你一起吃饭么?”

钟宛悲怆的看着郁赦:“我还吃得上烧鹿筋吗?!”

郁赦放下书,直直的看着钟宛,双眸中隐隐有几分愠色。

钟宛马上怂了,不再问了。

房中安静了半柱香的时间后,郁赦突然道:“你放心,除了我,没人能进这个别院,别说是…就是长公主和父王,也进不来。”

钟宛愣了下,郁赦想了下又道:“那从今天起,别院的守卫会再加一倍,定能护你周全。”

“不不不不…”钟宛叫苦不迭,“我不怕别人来找我麻烦,真的,你别再让人来了!”

郁赦心意已定,“你放心。”

钟宛恨不得扇方才嘴欠的自己一个巴掌。

“那什么…一般情况,不管你怎么护着,也会有人来找我麻烦的。”钟宛垂死挣扎,“你要是真的为我好,应该故意冷着我,把别院里的仆役全部撤走,然后让我吃不饱穿不暖,这样我就安…”

郁赦接口道:“这样你就能跑了。”

钟宛哑口无言,郁赦这…不也不傻吗?

郁赦反问:“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话本上。”钟宛惨兮兮的,“都是这么写的。”

郁赦微微皱眉:“话本?没看过。”

钟宛来了兴致:“我出去给你买几本?”

郁赦毫无兴趣:“不想看。”

“好吧。”钟宛蔫蔫的,老实了一会儿。

隔了半个时辰,钟宛又突然问道:“你方才还没说呢,到底议的哪家?”

亲事并没真的定下来,郁赦不想议论人家没出阁的姑娘,但要不说,钟宛估计能一直问下去,郁赦犹豫了下,道,“听我母亲说…是文国公府上。”

钟宛想了下,依稀记得文国公有个孙女好像是跟郁赦年岁差不多。

“门当户对,挺合适。”钟宛点点头,“是国公爷的小孙女吗?”

郁赦垂眸,不说话了。

“怎么了?给你议亲了不是好事?”钟宛干巴巴道,“也挺门当户对的。”

郁赦欲言又止,重新拿起书来了。

钟宛眯着眼,突然觉出哪里不太对了,“郁赦…你是不是并不喜欢这门亲事?”

郁赦沉默片刻,道,“母亲给我选的,我自然喜欢。”

“不觉得。”钟宛上下看看郁赦,“你要是真喜欢,我刚才一问你就该说了,就算你不爱聊天,也会忍不住多提两句的,真的倾慕谁…是藏不住的。”

郁赦手里的毛笔一顿,一个小墨点滴在了树上,缓缓的晕开了。

真的倾慕谁,藏是藏不住的。

“我…”

过了好一会儿郁赦才道,“文国公夫人…之前带着她的孙女去公主府赏花。”

郁赦慢慢道:“母亲那天也叫我去了,让我跟文国公夫人问好,其实是…”

钟宛懂了:“其实是为了让你提前相看相看?私下见不着,只能借着给长辈请安的时候,远远看一眼。”

郁赦点头。

钟宛眨眨眼:“怎么样?不好看?”

“好看。”郁赦沉吟,“但我并不想娶她。”

钟宛想了想,估计文国公的孙女样貌肯定是好的,不然也入不了安国公主的眼,但大约是品性上并不招郁赦喜欢,郁赦是个君子,君子不能背后说人坏话。

郁赦把笔放下了,道:“况且…我看文国公夫人的样子,其实并不多情愿。”

“哈?”钟宛哑然,“跟你结亲还不情愿?说起来,这是他们家高攀你了吧?怎么会不情愿?”

郁赦摇头:“不知,但我见文国公夫人闪烁其词,看着我的时候…那眼神不太对,好像很怕我,又好像在担心什么。”

钟宛想不通了,“有什么担心的,安国长公主就你一个嫡子,你将来稳稳的会袭爵,就不说这个…皇帝那么偏爱你,将来还有什么可愁的?”

郁赦也想不明白。

“我担心这是母亲自己的主意,文国公府不敢不从。”郁赦低声道,“我本来也不想成亲,再勉强别人…没意思。”

这倒是实话,安国长公主给自己挑儿媳,看中了谁谁就只有谢恩的份,哪敢说什么。

“那就去跟公主说呗。”钟宛道,“说你不喜欢。”

郁赦皱眉,“父母之命…”

钟宛失笑:“这可是一辈子的事!要不…”

钟宛干脆道:“你带我出去一趟,我保证,让文国公府有由头有胆子有魄力的,干干脆脆退了这门亲。”

郁赦迟疑,“你准备怎么做?”

“这你先别问,肯定不伤你脸面就是了。”钟宛豁出去了,他揉了揉脖颈,“作死…我现在可是太会了。”

郁赦心里其实已经有主意了,准备明天就去公主府跟安国长公主说清楚,但现在看着钟宛发亮的眸子,不自觉的就道:“好。”

第15章

翌日,钟宛同郁赦出了别院。

马车上,郁赦撩起车帘看外面,再看着钟宛,眼中游移不定。

钟宛看着郁赦,迟疑,“怎么?你后悔了?你…是不是不想退亲了?”

郁赦摇摇头,“我不后悔退亲。”

郁赦一言难尽的看着钟宛,“但我突然后悔带你出来了。”

明明去跟公主说一句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绕这么大圈子,把这个人弄出来让他演戏?

钟宛忍笑,“我说了,肯定不伤你脸面,就让你破个小财,你又不在乎的,怕什么?”

“不是怕伤脸面,我是觉得…”郁赦犹豫了下,跟钟宛打商量,“我一定要说那句话吗?”

钟宛点头:“当然啊,你别是一句话都记不清吧?就一句,我对你一使眼色,你就说出来,记着了吗?”

郁赦咬牙,点点头。

马车停在了奇珍轩店门口,两人下了车。

“稀客稀客,早知道您要来,我们该早早把库房全打开,把珍玩打点一二,直接给小王爷送到府上去,哪儿敢劳动小王爷来店里?这…哈哈哈,这太仓促了,不像话,不像话。”店主人忙不迭的从楼上下来给郁赦行礼,亲自招呼着两人,“小王爷,是…想看点什么?”

郁赦看向钟宛:“我不看,他看。”

店主人忙招呼钟宛。

钟宛也不说话,左瞧右看,慢悠悠的拖着时间。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文国公府的少爷来了。

等的就是他。

文国公少爷前些日子在这定了个摆件,今天要来取的,他也没想到郁赦会在这,也不敢取东西了,忙上前拜见。

钟宛装没看见,不行礼也不说话,自己看自己的。

奇珍轩还在殷勤招呼着,“您看这套茶具,虽说是小窑口出的,但您细看这釉,润不润?再看这色儿,端端正正的梅子青,这…”

“砸了。”钟宛把手里拿着的小茶盏放回架子上,用丝绢擦了擦手,淡淡道,“我不喜欢青色。”

郁赦:“…”

文国公少爷:“…”

店主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干笑:“少爷,您…您刚说什么?”

钟宛不耐烦道:“我说,我不喜欢青色,看不了这个色儿。”

店主人差点找不到自己舌头了,结巴道,“不、不喜欢…哈?”

钟宛看着店主人,一字一顿,“没有人,可以让我看到这个颜色,你懂不懂?”

文国公少爷惊恐的看向郁赦,郁赦强撑着,不发一言。

钟宛扫了一眼前面的珍宝架,“所有青色的,全砸了。”

店主人吓疯了,半跪不跪的,求救的看向郁赦。

郁赦点了点头,“随他。”

郁王府带来的几个仆役上前,干脆利索的把青色摆件全拿了出去,包上麻布,砰砰砰的砸了。

文国公少爷听着那砰砰的声音,起了一身冷汗。

钟宛偏头,看了看另一个架子上的一只木雕老虎,眯起眼,不可思议的看向店主人,诘问,“我不喜欢虎,你不知道?”

店主人声音发抖,“这…还真不知道!”

“那你今天知道了。”钟宛摆摆手,“烧了。”

店主人眼睁睁的看着郁赦的仆役把那老虎取下来拿走了。

侍立在郁赦身旁的文国公少爷惶惶不安胆战心惊,他妹妹就是属虎的!

郁小王爷有个男宠没什么,但纵容成这样…就很有问题了。

文国公少爷扭头看郁赦,见郁小王爷嘴角要挑不挑,脸色虽然有点奇怪,但并没有任何要阻止的意思。

那将来…自己妹妹过了门,这位钟少爷说个不喜欢,自己妹妹是不是也能烧了?!

钟宛把店里跟虎沾边的东西全毁了,点点头:“这看着还稍微顺眼一点。”

“记住了,少爷我属马的。”钟宛语气平静,“店里所有跟马有关的摆件,以后都披上红布,听到没?”

店主人哆哆嗦嗦的,忍不住扭头看郁赦。

差不多了。

钟宛给郁赦使了个眼色,让他说最后一句话。

钟宛怕郁赦忘词,给他安排的很简单,就一句:你还有完没完?

然后钟宛撒泼耍赖,两人作出一副打情骂俏的样子来,把文国公少爷恶心走,这事儿就算齐全了。

郁赦嘴唇动了动。

店主人心里有了几分期许,忙热切的看着郁赦。

郁赦放下茶盏,道:“那就…都披上红布吧。”

钟宛猛地呛了起来。

文国公少爷彻底疯了,都不敢取自己的摆件,屁滚尿流的跑了。

一炷香后,奇珍轩里几大大小小,四十多具瓷的木的铜铸的马摆件上都系上了大红色披风,虎虎生威,好不精神。

钟宛一脸惨不忍睹,借口自己累了,出了奇珍轩。

回到马车上,钟宛头大如斗,失声道:“你怎么回事?!”

郁赦抿了抿嘴唇,“我…就没记清。”

“一句话你都记不清!”钟宛崩溃,“我不管,过几天无论你找什么理由,你让店家把那些红布撤下来!人家已经够倒霉了!”

郁赦道:“毁了的东西,我都会赔上,他一次卖了这么多东西出去,算不上倒霉。”

“遇见个疯子,还不够倒霉?”钟宛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觉得浑身痒痒,抽了一口气,“我真是…把祖宗的脸都丢出去了。”

不过想想文国公少爷方才的神情,钟宛笑道:“他回去肯定要退亲的,到时候你顺水推舟的应下,公主最多怪罪我,不会说别的。”

郁赦点点头。

两人又去了宁王府。

这是郁赦昨晚答应钟宛的。

郁赦没陪着钟宛,在马车上等着,半个时辰后,钟宛从宁王府出来了,他怔怔的,没甚精神的样子。

“你…”

郁赦觉得这会儿该劝慰他几句,奈何不知说什么好。

郁赦想了想,没提宁王,没提那几个小孩子,反问道:“我听说…你是宁王妃带大的?”

钟宛愣了下,点头一笑:“是,我刚来王府的时候刚三岁,我本来是由一个从钟府跟来的嬷嬷照顾着,嬷嬷老了,眼睛不太好,颜色都分不清,给我做了好多姹紫嫣红的衣裳…”

“王妃进府几年一直没孩子,王爷那会儿认了我为义子,嬷嬷怕我碍着王妃的眼,整天把我拘在房里。”

“但我太淘了,也不懂事,总是偷着跑出去玩,可怜嬷嬷已经半瞎了,每天还得摸摸索索的出去找我,还不敢大声喊,怕扰到王妃,只能压着嗓子叫着我的小名唤我…”

“有天我好像是跑进了内院,把嬷嬷急疯了,她壮着胆子颤巍巍的进了内院,好不容易找到我的时候,正好被王妃撞见。”

郁赦皱眉:“然后呢?”

“王妃看我一脸的泥,身上还穿着小姑娘的花衣裳,根本没认出这是谁来,还以为我是个丫头,问清楚后就让嬷嬷带我回去了,然后过了一天…王妃就让我们搬到内院去了。”

“王妃说,自己没孩子的话,抱一个来养着,渐渐的就会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总之,我和嬷嬷就在王妃院里住下了,王妃待人宽和,对我很好,亲自教养我到十岁才让我去了自己的小院子里单住,嬷嬷年纪太大了,王妃说她照料不了我了,就把嬷嬷留在她院里养老了。”

郁赦静静地听着,道,“我以前也见过宁王妃几面,是个和善人。”

郁赦抬眸看看钟宛,心道要不是长辈慈和又娇惯,是养不出你这样的性子的。

“是啊。”钟宛脸上并不见悲戚,“人那么好,可惜身子不太行,生他俩的时候,就…”

钟宛没再往下说了。

不用他说郁赦也知道,宁王妃在生双生胎的时候因为难产去了。

“你…”郁赦不想钟宛伤心,挑起别的话头,“你刚说,你的嬷嬷在王府里找你,唤的是你的小名?”

钟宛抬头,“嗯”了下,不知道郁赦怎么留意到了这个,干巴巴道:“是…是啊。”

郁赦迟疑了下,问道:“你小名是什么?”

钟宛警惕的看着郁赦:“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郁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好奇,他不自在道:“就是…问问。”

“我那小名…就我爹娘、嬷嬷,还有王妃叫过,王爷都不叫我那个。”钟宛不放心的看着郁赦,“你要是知道了,叫我那个,不就成了我长辈了?你这人心思怎么这么歹毒?!”

少年郁赦很想告诉钟宛,不只有长辈才会叫小名的,但这话要说出来,似乎就更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