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半斤八两的,上秤承重,下秤跑步,谁都没比谁多长一块胸肌。
“田小姐,您是做什么的呢?”
哈?田欣又在溜号,冷不防何先生问出一句来,当下发出了极大声的一句,惹得左安安厌恶的瞪了她一眼。
“我是健——”田欣差点说漏了嘴,赶紧拉了回来,“我是安安的同事,也在格调公关公司。”
“田小姐看上去很喜欢运动。”
是啊,我喜欢,非常喜欢,特别喜欢。
尽管当教练只是个兼职,尽管打两份工早已体力超支,我却有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
为了一个人,为了一个约定。
“你要留下来,给更多的人带来希望哦,教练。”
言犹在耳,刻骨铭心。
“我——”田欣嘴角刚刚上扬,突然被江恒狠狠踢了一脚,当下坐直了起来,板起脸,不动声色地回瞪了他一眼。
靠,在健身中心你是我的私陪学员,我让着你。现在咱俩是平起平坐毫无瓜葛,我欠你的啊!
何伟显然被田欣突然爆发出的凌厉眼神给镇住了,手忙脚乱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继续下去,就是这么个时候,江恒突然微笑着凑了过来,“谈了半个多钟头,该交换女伴了吧。”
于是,何伟被揪着领口扔在了一旁,江恒气场十足的坐在了田欣对面,整理了一下领口,深情款款的说:“田小姐,我也喜欢运动,不知道我们谁做俯卧撑会厉害一些?”
这问题问的十分突兀,左安安坐在一旁彻底听傻了,可田欣的回答却让她更傻:
“一起做不就知道了。”
烛光在摇曳,餐桌在震颤。江恒没有抑制住的一声低笑,如涟漪扩散开来。
眼看着田欣已经把江恒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左安安扶额轻呼:“我——我有些头疼——”
江恒给了何伟一个眼神,何伟羞涩地开口:“左小姐不舒服么?那我送您回家?”
左安安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恒,恐怕这还是她左安安出道以来第一条落网之鱼,惊讶之余还有些愠怒。
“不好意思,因为我迟到了,大家没有玩好。下次再把大家请出来。”江恒总算做了一个姿态,只是马上又改了口,“但是今晚就要劳烦何先生送左小姐回家了,我还有些事情。”
“事情?”左安安不肯罢休,江恒拒她于千里之外,“私事。”
不知为何,田欣总觉得,江恒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分明是在看着她。他唇边的笑意犹如那破碎的汗珠,让她禁不住一抖。
是她想多了么?
一群人一并来到地下车库,江恒闷不做声先行上车,左安安搓着手袋看着他绝尘而去十分失望,等看见何伟的车更失望了。
目测也不过十几万的破车,哎,真是连替补都做不了。
“哎,想不到我第一次来风竹会所,居然”左安安一脸幽怨的上了车,弱柳扶风的靠在车窗上,摇曳多姿。
风竹会所啊——林大哥不就在这里来着?
只是今天实在太晚了,而且还要去
将运动服的拉锁向上拉了拉,沿着车库的上行车道走着,车库管理人员投来奇异的目光,毕竟,从会所里面出来的人靠步行的实在是少数。
田欣站在路边伸手拦车,拦下的,却是黑色宝马。车窗上反射着她讶异的表情。
“上车。”
“你又顺路?”
“是啊,这么巧。”
“你不是有私事么?”
“呵,你也对我的私事感兴趣了?”江恒好似故意在和她抬杠,却是打开了车门,“我的私事,就是送你回家。”
这男人调戏的姿态,比在健身中心更胜一筹。
已经在中心被那些嫉妒的目光和闲言闲语逼到麻木的田欣,欣欣然,上了车。
“这么轻易就上了车,你不怕我做出些什么事来?”
江恒突然凑过来,热气喷在她耳边,田欣一个激灵。
“江恒,我的自由搏击课上的不错,你有没有兴趣来旁听?”
江恒低声笑了,“了然。”
这一晚的星光大好,难得路上一路畅通,仿佛将这都市的烦恼,悉数被抛在脑后。
“目的地是?”江恒的声音听着有些虚幻,田欣的回答更为虚幻。
“墓地。”
——墓地?
江恒目瞪口呆的侧脸看看他,手打方向盘躲过了迎面而来的车。
“所以江先生你未必顺路吧。”田欣狡黠的笑了,笑的像只小狐狸,却阳光灿烂的,那么熟悉。江恒收回目光,故作淡定,“谁说的,那是所有人的归息之所。这去处,正合我意。”
田欣没有想到江恒真的会一路送她去墓地。
“我真是服了你了,半夜三更去扫墓。”江恒在黑乎乎的公路上长驱直入,似乎能感觉到外面的风急速倒退的声响,这让车里的沉默愈加难捱。
“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田欣说罢,便别过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十二月十二日?
江恒出人意料的没有再穷最猛打下去,不知为何,一层一层的高速公路灯光打在他脸上,那侧影有些孤单。
田欣还是忍不住去看他的脸。
健身中心从来不乏健硕的男人,可是脸长的这么好的,真是少之又少。那深陷的眼眶和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夏威夷阳光下晒出来的小麦色肌肤,无不彰显着这位刚从美国回来的钻石王老五的身份。
在这个健身行业愈加龙蛇混杂的年代,还会有这样的学员登门造访,着实让人心情大好。
“教练,你在全城健身中心已经很多年了吧,怎么你的照片没有上名教练照片墙?”江恒总算问了个还算有些意义的问题,田欣耸耸肩,“有那个必要么?”
“只是奇怪,你这么称职的教练,怎么这么低调。”江恒似是深有感触,“现在是个自我标榜的年代,你这样很吃亏的,总是跟在别人的影子里,到哪里都是陪衬。”
“这不是正好,我本来也只是陪练。有些人适合明骚,我比较钟情暗贱。”田欣故意去整理运动外套上自己的名牌,灯光扫过,那里写的明晃晃的是:
田欣
陪练
“呆子。”江恒说着话的语气,总有些说不出的熟悉,仿佛他是她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了,亲切之中还流露着一丝宠溺。
田欣不自觉又向着一侧坐了坐。
“你干这行很久了?”
“十年。”田欣不知为何突然会说出口,对着这个本不是很熟络的男人,“今天正好是十周年纪念日。”
“十年啊”江恒拉长了声音,眼神禁不住的就聚焦在她的侧脸,欲言又止,手指敲打着方向盘,最后只是别有深意的说,“去墓地庆祝,这很后现代。”
田欣瞥了他一眼,没有再搭话。可江恒却突然尖锐的问道:“你干这行十年了,一直都在全城健身么?”
不,只是九年。
第一年的时候,她在哪里?
那个地方早就淹没在迅速崛起的都市蓝图中了。再也找不到了,带着最甜蜜也最痛苦的记忆。
再也不见了。
只剩下墓碑上的一个名字,时时刻刻还在提醒着她那段岁月真实存在过。永生难以磨灭。
“江先生,”田欣客客气气地回道:“那么早的事,我早就忘了。”
十年,很久么?十年,足以遗忘了么?那为何你会这样出现呢?总让我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十年前啊
江恒突然陷入了沉默之中,车外灯光一格一格的闪过了他的脸,公路向前一望无际,路边挂着墓地的指示牌。
车一拐进了墓地的大门,黑压压的路边只有一个守墓的女人提着一盏小灯在指路。
“老朋友了,我每年都来。”田欣说的云淡风轻,江恒只觉得阴风阵阵。
“你要拜祭的人是?”江恒还是未免有些好奇心过重,田欣却久久沉默了,车一直开到墓园门口。
“这里地价不便宜。”江恒的语气流露出一副大老板的姿态来,田欣点点头,“十年前只是荒郊野地,是我用第一笔打工的费用买下来的。可惜——租期只有十年,再有几个月,我就得替他搬家了。”
“他?”江恒拧其眉头,“男的?你朋友——”
“我的亲人。”
田欣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墓地里沉睡的没有死去的人,只有死去的念想。那是她第一个学员。
胜似亲人的男孩。
关上车门,田欣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墓园,丝毫没有注意到那留在车里的江恒那不太自然的神色。他一直默默注视着她走到墓园门口,才如梦初醒,慌忙拔下钥匙下了车,但只是远远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便点了一支烟,在这荒野之深,抬起头,青烟慢慢吹上了夜天。
他这是怎么了,对一个普通的健身教练大献殷勤,如果被梁文静那个自诩清高的女人知道了,恐怕要嘲笑他至死方休了。
江恒不禁自嘲的笑了。
他又一次不知不觉的把这个女孩当成了小十六了——可是,小十六早就离开了这个城市,如今,她也早就嫁人了吧。
不是所有女人都是小十六,不是所有人都会一直记得十年前。
不是所有人都会像当年的小十六那样,对一个胖到横着走的男孩绽放出太阳般的笑容。
不是所有人,都会像她当初那样,发自真心的笑着,喊他,小胖小胖。
如今他的移情,似乎只是自作多情罢了。
江恒并不知道,在只有咫尺之遥的墓园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禁不住调戏的陪练田欣,正蹲在墓碑前,擦干净上面的尘土,轻声说着:
小胖,小十六又来看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第一天连更三节,中间的留言会少粉多。画圈圈,是么是么
小胖和小十六
很多人都不会记得千禧年的第一场雪,它铺天盖地而来,却在帝都的车水马龙之中,蹭了一下地皮儿就化了。
在这泥泞雪水之中,小胖在健身中心门前摔了个狗啃食,一路滚到了田欣脚下。
那是田欣第一天上班。
他一抬头,险些被她太阳般的光辉笑容给晃瞎了眼。
“我叫小十六,我们一起做运动吧!”
千禧年前后的光景,健身这个行当在帝都也才刚刚时髦起来。
正是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田欣趁虚而入。面试她的人叫做林威,一下子就戳穿了她的把戏:
“就你还二十六岁?你把身份证给我看看。”
“你当我二十六不就好了。”
“教练都是全职的。”
“那我当陪练好了。”
那时候的田欣,是个下定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强孩子。在她的软磨硬泡下,林威私下将她收入麾下。中心的人都知道这个秘密,却都不戳破,只是亲切的叫她,小十六。
“喂,小十六,你真是驻颜有术啊,二十六岁啦,长的还跟十六岁似的。”
小十六毕竟只是个寒假来打工的学生妹,从林威到下面的教练,没有一个真的想过她也会有自己的专属学员。
没有想到,在这一场雪下起来的冷清傍晚,小十六以太阳般的灿烂笑容,俘获了自己的第一个学员。
小胖年方十五,身高一六零,体重也是一六零,出门在外,总也看不见自己穿的是什么鞋。一双凌厉的眼睛总是斜吊着,跟所有人都欠了他八百块钱似的,总喜欢双手胸前交叉,仿佛这样就可以掩饰住肚子一样。
他的脾气比身材更成问题,嘴巴比眼神更加毒辣,心灵比长相更为老成。
田欣对这个一路滚进门的学员的重视程度不言而喻,当林威看了田欣给小胖制定的长达八页图文并茂的私陪课程时,很有前瞻性的说了一句:
“这是私陪课?这他娘的是训练国家级运动员呢吧!”
林威打赌小胖熬不过前面三天,他输了,尽管小胖天天被操练的直翻白眼、口吐白沫,依旧是风雨无阻的来了,一点都不肯服软。
即便是腿一软摔在跑步机上,顺着传送带滚到了地上去,这嘴硬的小子也不喊停。
实际上,林威都没有听见小胖开口说过几句话,他是个又别扭又任性又自卑又自负的孩子。
“哎,派小十六出马是对的,我跟他已经有代沟了。”当年林威还是个才二十刚出头的英年才俊,也不禁感叹岁月是把杀猪刀。
每每这时,声称自己二十六的田欣总是像模像样的拍拍林威的肩膀,“弟,你别急,姐姐出马,一个顶俩!”
田欣总是意气风发的去了。
然后,那遥远的私陪间,又会传来熟悉的杀猪声。
千禧年的那个寒假,因他们俩的存在,健身中心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田欣这么“疼爱”小胖,人一向都是感官动物,当小胖这个走路能堵住整条走廊横截面的生物排山倒海而来时,很难形容那些花枝乱颤的美女们脸上的表情。
“哎呀,这么小年纪就胖成这个样子了,真是恶心。”
恶心?
彼时,小胖正卡在走廊里面,连转身都是奢侈,只听着这刺耳的词儿招摇的飘过来,绝望的只能握紧了拳头。
那些同学们的窃窃私语,那些路人的指指点点,那上车不敢坐、下车都靠滚的日子,一幕一幕,一声一声,那么扎眼,那么刺耳。作为一个胖子,走到哪里都被评头论足,人们的目光好像毒蛇,而说出口的话比毒蛇还凶猛。
胖真的就罪大恶极了么?
难道胖子就没有被尊重的权利么?
如果可以,他多想灵巧的转身,飞起凌厉的一腿,横扫一片——
正这么暗暗想着,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叮叮咣咣,血肉横飞之中,冲杀出田欣高昂的一句:“我撕烂了你们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