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了,心情不知道有多沮丧,才弄走一个秦家,又来这一个,要是宋泽真提亲,母亲保管一口答应,怎么看都是高攀攀到头了,窦妙心塞,好一会儿才问:“你一早就知道我不是好相与的,你要娶了我,咱们两个肯定天天吵架。”
只怕打架都有可能。
她现在看着宋泽,就想揍他。
宋泽若有所思:“确实如此,可是,咱俩从小就兴趣相投,你要嫁给我,你画画我写字,你弹琴我吹笛,这不是神仙般的日子吗?那王韶之可懂风情?”
他们起先确实一见如故,她听到他的笛声,为之动容,可他渐渐就露出本性,好像她上学时遇到的捣蛋鬼,喜欢揪女孩头发,喜欢把她们的书弄坏,见到她们不高兴,比什么都欢乐。
她不理睬他了,他变本加厉。
因着那高贵的身份,任性的不成样子。
连慧能大师都没拿他没办法,只私底下叫她忍一忍。
这样的人,就是再有才华,她嫁给他,还不是样样要听他的?
窦妙道:“京都才女可不少,你娶哪一个不行?是了,那徐琼就合适你,你们俩家世也相配。”
她说得越认真,拒绝的味道就越浓。
宋泽突然坐下来,坐在床边。
窦妙忙往后缩了缩。
“徐琼可不比你我有幼年情谊。”他把腰间玉笛解下来,放在床上,“我都给你定情信物了,难道还不作数?论理,你得等上我几年。”
他怎么说得出口的?
窦妙道:“我没要,我都摔了。”
“你终于承认了?”宋泽轻抚那玉笛,幽幽道,“这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她临死前与我说,要是遇到可心的姑娘,就把这玉笛送给她,如今你把我这家传宝物摔了,拿什么赔呢?”
窦妙大吃一惊,她很难得的没有立时反驳。
“我当年虽然欺负过你,可也是真心想娶你,回京时就在想,假使你没有小时候貌美,大差不差我也能接受,毕竟你我有缘分,这世上,人不可能无端端的就相识,是吗?”
窦妙现在才回过神:“那是我踩了狗屎了。”
宋泽差点大笑出声,但怕惊醒旁人,低声一笑道:“我就喜欢你伶牙俐齿。”
“你受虐啊。”窦妙越发恼火了,“你难道没想过娶我的后果?”
“每日斗斗嘴也是情趣。”宋泽道,“你总不至于谋害亲夫,毕竟,你心还是好的。”
“我什么时候好了?”窦妙掀枕头。
宋泽道:“你救过我。”
虽然自己调皮捣蛋,叫窦妙讨厌,可是有次他们在竹林时,他被蛇咬了,窦妙却不曾一个人逃开,哪怕她拿着匕首的手在抖,仍在他腿上划了一道口子,把毒血挤出来。
因及时,他中得毒不深,很快就好了。
她这人,就是刀子嘴,真要斗狠,还差得远。
窦妙听他这一说不知道多后悔,便是小猫小狗,她原本也会救,别说一条人命。
“既然我救过你,你更该感激不是?”她道,“怎么还老是找我麻烦?”
“这不是找麻烦。”宋泽手伸过来,想摸一摸她披在肩头的头发,“我是想娶你。”
窦妙一把拍开他的手:“我不想嫁你,你死了这条心。”
宋泽一早料到这个结果,他嘴角微微挑着,被这样刺激的时候,竟然还笑得很优雅,在这月光下,好看的不太像真人,窦妙撇开头,暗道,老天就是不公平,凭什么要叫他这样的人生了张好脸!
“我今日来,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他淡淡道。
至于她想不想,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窦妙气得笑了,这就是古代封建士大夫,瞧瞧对女人的态度!
她宁愿死,也不嫁他。
“你还不是凭着你家世吗?想用这个压我,利用我爹娘?呵呵,好厉害,”她扬起小脸讽刺,“雍王世子,就只有这样的本事,你要真心,就得我亲口答应!”
宋泽眼眸眯了起来。
原本要娶她,确实只要他父母同意,他来提亲便算成了。
窦家绝不会不肯。
可她这话放出来,便是为断了他这条路。
宋泽本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一口答应:“好,你莫要忘了你今日说的。”
窦妙暗地里松了口气。
“可你也得答应我的条件。”宋泽不会轻易让步。
窦妙问:“什么条件?”
“你得给我见面的机会,别像今日这般,对我不公平,不然别怪我使出别的手段。还有,”他郑重介绍,“我现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除了雍王世子外,你也可以叫我宋大人。”
窦妙陷入了沉思,她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假使不答应,宋泽来提亲,只怕她使劲儿闹腾,母亲也会同意,难道她真要私奔不成?她心乱如麻,私奔的话,将来定不能容于窦家了,她可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可便是这样,宋泽恼怒之下,也不知会不会仗着雍王府,对付父亲,对付王韶之?想着未免有些悲哀,她终于明白,母亲为何要她嫁个好人家。
有权势在手,总能欺压别人,至少,也可以不被人欺压。
权当是换个转圜的余地。
窦妙道:“好,我答应。”
不过见几面,能有什么,她铁了心的不理他,不信他能让自己回心转意。
她面上有壮士断腕的悲壮。
宋泽站起来:“君子一言,你虽然是姑娘,可我知道你说话算话。”
窦妙板着脸:“请走罢。”
淡淡的月光下,她乌发雪肤,眼眸像是水中的曜石,朦朦胧胧,这样拥着被子,看起来娇弱的不堪一折,宋泽抑制住自己想要上去拥住她的冲动,转身走了。
早晚是她的人,不必急于一时。
023
这一晚上,窦妙没有睡好,梦里全是宋泽,突然化身成猛兽追逐她,把她活活的吞噬,醒来时,一身的冷汗,倚在床头喘气。本来她都已经计划好,只要想法子把那些可能结亲的人家推了,总有一日,可以让王韶之娶她,过上云淡风轻的日子,然而,非得要认识宋泽。
命运,真是叫人避无可避。
可就是这样悲惨了,早上起来,她还得被张氏责怪,说她不懂礼貌,没出来见一见宋泽。
窦妙无话可讲,低头认错。
昨儿才被打了手心,今日真不想被打。
二人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瞧瞧窦妙,想到昨儿的事情,也知她是故意,不过已经被张氏惩罚了,她没必要还唱黑脸,她原本就与窦妙算不得亲密,因这孙女儿一早也不是在京都长大的。
“都坐罢。”老夫人提也不提那事儿,笑道,“庄上刚刚送来的新鲜果子,还有些河鲜家禽。”
他们窦家在城外也有田产,每年算是一项重要的进账了。
张氏笑道:“那得尝尝了,自个儿养的就是不一样。”
奴婢们把吃得端上来。
老夫人与赵氏道:“庄上几个丫头都长大了,你瞧瞧叫谁去管一管,到时候分发下去,做点儿事情,不能吃闲饭,咱们家可养不起那么多人,还有家里过二十的丫环,也得配人了。”
赵氏应了一声。
张氏听得心里酸溜溜,这家里,她虽是二夫人,可管家的事儿从来轮不到她。
说起来,老夫人还是不信窦光涛,毕竟是庶子。
也不晓得他们二房何时能搬出来,到时候她也是一家主母,不用看人脸色。
张氏狠狠咬了一口果子。
窦琳这时道:“祖母,今年天儿那么热,咱们是不是还去田庄住几日那?那儿多凉快。”
小姑娘就想着玩。
老夫人笑道:“那儿蚊子可多,你又不怕了?我记得去年去,你住两日就嚷嚷着要回来,说手上脚上都是包儿,说蚊子比苍蝇还大,你都不记得了?”
窦琳嘻嘻笑起来。
“去一趟大费周章的。”赵氏道,“不过母亲要喜欢,去住住也好。”
她们女人家,便是成日在家里,寻常能有什么盼头,就是亲戚家四处走一遭,要说欢快些,真能放下心思的,就是去住自家庄里了,不用丝毫的应酬。
老夫人看向窦妙:“妙妙,你可想去?”
去年窦妙没去,嫌大热天的还坐车,麻烦。
但今年她想去了,因为近日实在不顺利,散散心也好。
窦妙点点头:“想去。”
老夫人道:“看罢,连妙妙都想去,咱们不去都不成。”
窦慧抿嘴一笑:“分明是祖母想去玩,还借了妙妙呢。”
众人都笑起来。
老夫人叫赵氏打点:“一年去一回,难得,就住上一个月罢,等回来正好过了夏日。哎,我这也热的,年纪大了,肉一多,着实是不舒服,庄上有处汤池,那水凉的,鱼也新鲜。”
可见老夫人是多喜欢那儿。
其实一早就惦记着。
赵氏笑道:“是,母亲尽管住着,别担心这儿。”
老夫人又看孙媳妇廖氏。
廖氏道:“璇儿还小,我还是留着罢。”
回去的路上,窦妙问张氏:“母亲可去?”
张氏摇头:“我去做什么,这庄上也就你们小姑娘喜欢,再说,我去了,万一有人要见,只怕也寻不到人。”她可不能离开京都,指不定还有给窦妙提亲的人呢。
可不能错过。
窦妙看她那么紧张,由不得叹口气。
两人没说话,到得门口时,张氏方才问:“手还疼了?”
她其实晚上也没睡好,头一次打女儿,一样难过,但是不打,她怕耽误了女儿,她年纪小,不懂事,作为娘亲怎么能不好好教导呢?子不教父之过,这女儿不对,便是她这母亲的过错了。
可是,她还是惦记着窦妙的手,怕她一直疼。
窦妙道:“不疼了,睡一晚上就好了。”
张氏道:“给我瞧瞧。”
窦妙伸出手来。
果然红色已经消退了,只还有些肿,小姑娘的皮肤就是娇嫩。
张氏轻抚一下,嗔怪道:“叫你不听话!”
“娘。”她拉拉她衣袖,虽然将来她们兴许仍有争吵的时候,可母亲还是母亲,窦妙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一点不在乎的。
张氏叹口气。
这桩婚事毁了就毁了罢,如今也没法子挽救,可女儿还是女儿,她能怎么办?
能不认她吗?
她揉揉她的头发。
两人和好了。
就在窦妙刚刚踏入房门的时候,她不知道,今儿家里突然来了一位客人,周老夫人。
老夫人也有些吃惊,看着满头大汗的周老夫人,哎呀一声道:“这大热天的,您怎么一点不打招呼就过来了?”
要说周老夫人寻常也不出门的。
她赶紧叫人拿水来,给周老夫人擦脸。
周老夫人坐下来,喝了凉茶,这才回过神,叹口气道:“老了不中用了,差点就中了暑气。”
“可不是吗?”老夫人道,“你知道,还这时候来。”她说着一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不然便是使人送封信来都好,您这一走,伤了元气了,一会儿还得回去。”
周老夫人摇一摇头。
老夫人见状,叫下人退出去。
她那么大年纪了,经历的事情多,凭着直觉一下子就想到上回周老夫人提到窦妙时说的话,莫非关乎宫里?
可她也不便主动提出来,笑道:“老姐姐宽宽心,便是再大事儿,总有解决的法子。”
周老夫人忽然拿起帕子抹眼睛,哽咽道:“咱们两个人相识了几十年了,我寻常什么话都不瞒你,比亲姐妹还要亲,原先我就寻思是不是得告诉你,只又怕唐突。可如今…”她眼泪顺着长满皱纹的脸颊滚下来,“我这女儿啊,命苦,大儿子死了,她自己也得了病,恐是活不长久。”
老夫人怔住了,居然那么严重!
“宫里可是有太医的啊。”
“也只能拖得一年半载。”周老夫人道,“所以上回我才与你提起你们家二姑娘,我这女儿一死,可就没有皇后了,要是窦妙入了宫,她必得能扶着她登上这个位置。”
做皇后?
老夫人吓一跳,她想破脑袋也没想过这个结果。
原来周老夫人是想让窦妙做皇后!虽说燕国皇室选妃不注重家世,只身家清白便行,可哪有那么容易?
这宫里有三宫六院啊。
老夫人叹息,也陪着落泪:“怎么会这样,我记得早年见过娘娘一面,她生就母仪天下的姿容,对人也温和可亲…”她安慰周老夫人,“您莫要太伤心,兴许还有转机。”
“有就好了,可太医院院判都说不成,只皇上还不知道,怕皇上伤心。”周老夫人道。
老夫人心想,总不至于为这个才瞒着罢?她把前后联在一起一想,还是通了的,必是为那五皇子,要是皇后一去,他可就少个依靠了,偏偏还没有立为太子,如今要扶了窦妙做皇后,便是要她出份力。
可这行得通吗?
老夫人道:“我这二孙女儿任性。”
为不嫁入秦家,她吐瓜子皮都能做出来,这样的性子入得宫里,恐是要得罪人。
周老夫人道:“这我还不知道?可皇上就喜欢这等性子。”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幅小画来,“你还记得丽妃罢?”
当年宠冠六宫的丽妃,老夫人当然有所耳闻,差点就把皇后拉下马,不过她命短,活到二十六岁就去世了,也没个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可惜那女儿八岁也夭折了。
别的她便不知。
她看向那幅画,只见画中人清丽脱俗,手持一支玉笛,飘然若仙,乍一看真与窦妙有几分相像,不过细看,眼眉还是不同,她生得更柔美些,窦妙则更妍丽。
周老夫人道:“像的是这神韵,瞧她们两个眼神是一般的,那丽妃啊,听说桀骜不驯,什么话都跟与皇上说,可偏偏皇上却喜欢她,她死了,几年都不曾碰别的女人。你说,可不是你们妙妙像得很?”
老夫人语塞,她这时心里也起了点儿变化。
假使窦妙入宫当真能得皇上喜欢,那他们窦家也会是泼天的富贵,要是生个一儿半子,她眉头忽地一皱,这不是与周家相冲突了?人总是自私的,难不成还扶持别人的儿子做太子?
周老夫人有些了悟,面上惨淡,她女儿一死,皇后必是由现在的惠妃来当,而且皇上不立太子,恐怕也是想立惠妃的儿子咸阳王。
一旦叫惠妃如愿,只怕他们周家早晚得落个家破人亡的境地,那么,便是叫窦家青云直上又如何,两家的交情还算靠得住,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可这事儿老夫人并不知。
周老夫人道:“老妹妹您想一想,要答应,明年便让二姑娘入宫。”
老夫人缓缓点头:“容我与儿子们商量商量。”
等到周老夫人走了,老夫人拿起手边的佛珠转起来,此路通往光明大道,可也未必是周全的,到底要不要赌一赌呢?赢了,窦家满门富贵,输了,葬送窦妙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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