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妙没想到会遇到男人,愣神之间,听到有奴婢称呼世子。

郡主派来的丫环现在才来。

她低下头行礼。

若柳叶一般的秀眉忍不住微微一拧。

看起来对他不满,大概是觉得他出现的突然?宋泽嘴角挑了挑道:“窦姑娘,我妹妹正等着你。”

他一开口,窦妙不由动容。

因他那声音异常动听,叫她忍不住忆起那年在扬州,她曾听过一人说话。

这二人声音相似,只扬州那人清脆些,这世子却是带了点儿沙哑,却更有致命的吸引力,好似敲在心头的琴音,叫人欲罢不能。

她有些疑惑,目光不经意落在他腰间。

他穿了青莲色的衣袍,腰间除了束着玉带,还在左侧挂了一支玉笛。

那笛子通体似雪,白玉无瑕,只这样漂亮的玉笛,中间竟然镶了手臂粗的一圈银,窦妙差点没忍住发出惊呼。

她紧紧抿住嘴唇,快步往前走了。

宋泽看着她背影,满是玩味。

她幼时便生得玉雪可爱,时隔六年,大差不差,这容貌至少没有叫他失望。

至于性子,倒是学会忍耐了。

他眸色微沉,伸手轻抚玉笛,当年年少,虽是戏言,他把这当作定情信物送与窦妙,可她毫不犹豫就摔了它。到现在,他这心里都憋着一口气。

要不是父亲来信,须得回京都,他恐怕不会放过她。

如今再次相逢,可得算算这笔旧账了。

他从垂花门走出去。

窦妙脚步匆匆,心神有些不宁,连王府景致都没有看。

“姑娘,好似那便是云和郡主呢。”香附轻声告知,她也瞧出来窦妙不妥,不过刚才那世子虽是昙花一现,可谪仙似的容貌叫人难以忘怀。

姑娘甚少见过年轻公子,恐是被惊到也不一定。

窦妙被她提醒,收起心思。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不信他现在还来同她计较,便是计较,她也来个死不承认。

窦妙打定了主意,上前见过宋云珠。

作为雍王府的嫡长女,也是等同金枝玉叶般的人物,宋云珠在出生时便被封了郡主的称号,可见皇上对雍王的看重。

她声音如黄莺出谷:“不必拘束,坐罢。”

态度很随意,但眼睛却很仔细的看了窦妙一道,心里暗暗吃惊,因京都美人儿不少,她几都见过,可不曾想到这名不经传的窦二姑娘竟有这般好的皮囊,难怪哥哥会要自己请她做客。

“也不知你爱不爱喝,这铁观音是安溪来的。”她叫人上茶。

窦妙道:“祖母甚爱喝茶,我虽不觉难喝,可要我说个子丑寅卯来,却不行。”

宋云珠笑一笑:“你倒是直率。”

“没什么好隐瞒的,不然有人问起来,我说不出,只怕更是丢脸呢。”窦妙看王府丫环端了茶具上来。

茶盏薄如纸片,天空蓝色,轻盈透亮,像是一碰就能碎掉似的。

窦妙心知这必定极为昂贵。

宋云珠像是瞧出她心思:“这是我常用的,除了这套,还有套梅花映雪,比这个更漂亮,咱们府里都用官窑出来的瓷器,寻常是不太见。”

她微微笑着看窦妙。

哥哥兴许对她有些意思,可窦家这样的家世如何配得上?

于他们,稀松平常的东西,想必她见都没见过。

窦妙哪里看不出她的意思,暗道她也就来这一回了,摆什么臭架子?要不是哥哥答应了宋泽,她才不来。

不过这些年,她的性子已是收敛许多。

假装不曾听出,称赞道:“难怪呢,原是官窑出来的,我说怎么这般好看。”

她眉眼弯弯的,天真娇憨。

宋云珠秀眉微颦。

正当这时,雍王府二姑娘宋云秀来了,轻声一笑:“姐姐,怎得请了客人,也不告诉我一声?这是谁呀?”

宋云珠放在桌上的手微微一紧。

窦妙瞧出她的不悦,想起哥哥说的,宋云珠是宋泽唯一的同胞妹妹,那这称呼她姐姐的人,莫非是个庶女?

可她瞧一眼宋云秀,容貌秀美,不比宋云珠差,头上戴着垂珠钗,两颗南珠大如拇指,又圆又亮,穿得也是绫罗锦缎,极为华贵。

这一点儿不像是庶女的派头。

003

宋云珠回道:“这是窦家二姑娘。”

宋云秀奇怪,凑过来瞧窦妙,嘻嘻笑道:“你长得真漂亮!”又回头看宋云珠,“咱们家何时与窦家有来往了?”

宋云珠默不作声。

她并不想让宋云秀知道宋泽的心思。

见她避而不答,宋云秀眼睛一转,问窦妙:“姐姐还神神秘秘的,你来说。”

宋云珠暗地里恼火,淡淡道:“你问这些作甚,咱们平常聚会甚多,便是我认识窦家姑娘又如何呢。”

她仍是不细说,宋云秀坐下来,拿了茶盏在手里把玩。

白皙的手指纤长,眼见好几次都要把茶盏弄得摔下来。

窦妙看得都担心。

若是坏了一个,便不成套了。

美的东西谁都喜欢,不忍心毁掉。

宋云珠咬着嘴唇,却忍住了。

窦妙越发奇怪,这嫡长女倒是隐忍,莫非云和郡主在外风光,其实在王府,也未必过得如意?

宋云珠站起来道:“二姑娘,光是喝茶也无甚意思,今儿府里海棠开了,咱们不妨学学文人吟诗作画,不然辜负春光呢。”

转变的有点儿快,可在别人家的地盘,窦妙客随主便。

二人走去赏花,宋云秀不曾跟来。

待过了一个时辰,她才离开王府。

照旧坐了轿子回去,张氏等不及,竟在二门处迎她,张口就问:“与云和郡主做什么了?她为人可好?”

“光叫我画画写字。”窦妙专拣着坏的说,“还摆架子,好似请我,是给咱们家多大的面子一般,我手都酸了,也不好说休息。”

她露出疲倦之态。

张氏有些吃惊,忙给她揉手,她手掌小小的,柔若无骨,当娘的越发心疼,咬牙道:“没想到云和郡主竟是这种人!你又不是画师,叫你画什么,给谁看呢。”

窦余祐也没想到妹妹会被欺负,忙道:“下回再请,我必会给你推了。”

窦妙连连点头:“便说我病了,一步也走不得。”

不过她估摸宋云珠应该也不会请,看得出来,她并不喜欢自己。

张氏啐的一声:“别胡说,老这样,别人都当你病唠唠的活不长,到时候怎么嫁出去。”

张氏是宠她,以前也由着她说了不少这样的借口,可如今不一样,过个一两年窦妙就要嫁人的,怎么好再胡来。

窦妙道:“想娶我的,也不在乎这些。”

张氏拿手指戳她额头:“为娘知道你是聪明人,可有时也糊涂的紧,这等事儿能不在乎?好了,小女儿家家说什么嫁人不嫁人,为娘自会给你挑个好夫婿,你定然满意的很。”

窦妙心里头咯噔一声。

窦余祐欲言又止,想把王韶之说出来,可想到必定会被张氏一通训斥,又把话咽了下去。回头还得让他悬梁刺股,先考上秀才。

却说宋泽送走窦余祐,便去见宋云珠。

宋云珠把窦妙写得字,画得画一一摆在书案上,说道:“哥哥叫我做的,我可完成了。瞧着窦二姑娘是有些才情,不过哥哥到底为何?”

她有些紧张,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宋泽并没有回答,他拿起字先看了看,没说一句,又拿起画来,半响往书案上一扔。

宋云珠略微放松一些:“比起京都一些才女,是差了点儿。”

“不,是她没有好好下功夫。”他看得出她潦草的痕迹。

宋云珠一怔。

哥哥文武全才,不止能领兵作战,在琴棋书画上也颇有造诣,他说窦妙没有尽力,那自是没有尽力。

可窦妙为何要这样做?

宋泽心道,自然是因认出他,心里不快。

这姑娘性子骄傲,从小便恣意张扬,如今大了有些收敛,可骨子里的桀骜抹不去,故而便是听从宋云珠写字作画,也是不甘不愿。

她如何愿意尽全力?

只便是这般敷衍,也可瞧出她的功力来。

足见这几年,她没有懈怠过。

这等毅力,真是少见。

他目光落在她秀丽的小楷上,想起他当时少年心性,见窦妙一心学习不理他,偏是要坏了她计划,打翻她砚台,引得她气急败坏,不顾丫环阻拦,提起小拳头就往他身上捶。

结果她自己摔了个人仰马翻,倒在泥水潭里。

她不服气,大半夜的溜到他房里,往他脸上倒满墨汁…

他嘴角微微一挑。

自己那时,竟乐在其中,忘了他要逃避的事情。

那一年,他生母死了,这世上最疼他的人离开人世,他来扬州养病,便是在那处寺庙,遇到她。

往事如风,在眼前呼啸而过。

他怔了片刻,目光又移到那画上。

“这是什么?”画中海棠开得热闹,斜长的树枝上卧着东西。

宋云珠道:“应是小虫子,窦二姑娘虽然没下功夫,可画画很是写实。”

宋泽把画又拿近一些,这回他看清楚了。

上头画了一支四脚朝天的臭虫,极丑,还是青莲色的。

正巧与他今日穿得衣服颜色一样。

宋云珠看他神情忽地变了,也要细看,宋泽一下就把画卷了起来。

宋云珠奇怪,皱眉道:“哥哥还未回答我的话呢,为何要窦二姑娘做这些?她与哥哥有何关系?”

“无甚。”宋泽一笑,“你帮了我的忙,想要什么?”

宋云珠不悦:“我又能缺什么?哥哥,这窦二姑娘虽然漂亮,可京都不缺美人儿,还请哥哥三思。”

他如此关注一个女子,宋云珠极是担心。

可宋泽偏偏不说清楚,拿着字画便走了。

张氏携窦余祐,窦妙到得上房。

今日他们去雍王府,老夫人虽然表现平淡,可依雍王府在京都的地位,多少是有些在意的。

张氏笑道:“云和郡主很欣赏咱们妙妙,与她一起赏花呢。”

完全与事实不符。

窦妙心道,这样撒谎真的好吗?

老夫人瞧窦妙一眼。

她父亲窦光涛是庶子,也是老夫人这辈子的失误,才叫那姨娘生出来,扪心自问,她是极不喜欢的,只看窦光涛从小老实本分,老夫人还是将他养大了,就是心思花的少。

等到窦光涛娶妻,老夫人也是顺其自然,不像大儿子,给他精挑细选,花了大本钱,娶了赵氏,但话说回来,这媳妇娶得不亏。

如今都是赵氏当家,人是傲气一些,可里里外外一把手,三个孩子教得也好,张氏与她比,云泥之别,就是没料到,她生得女儿却不比赵氏那两个差。

也就这一点,叫老夫人高看一些。

她笑道:“妙妙讨人喜欢,云和郡主与她相投,定也是为这个。”又道,“一会儿留我这儿用饭,如今天气热了,有时也觉冷清。”

她吩咐下人去请大房的窦慧,窦琳。

他们平时都是自个儿用饭,难得老夫人高兴,要与三个孙女儿一起,张氏笑道:“妙妙,你好好陪你祖母。”

窦妙答应。

张氏与窦余祐先告辞。

窦慧,窦琳稍后就到,她二人一个长得清秀端庄,一个长得甜美可爱,性子迥异。

窦琳进来就嚷嚷道:“妙妙,那云和郡主长何样?”

老夫人嗔道:“真是个急性子。”

窦琳道:“自是急了,虽然有时候在别人府里听说她名字,可她甚是高傲的,都不曾露面,咱们都没与她说过话,谁想到妙妙运气那么好,竟然被请去王府,倒不知二哥如何使得世子相请呢。”

窦妙道:“也不过一双眼睛一个鼻子,要说何处不同,她头上戴的红宝石有这么大。”她比划了一下,“别的也无甚了,只你们幸好不去,光是忙着写字画画,连口饭都不曾与我吃,那不是去做劳力活吗?”

两个姑娘听得都笑了,窦慧是抿着嘴儿的,她是家中嫡女,最是重规矩,窦琳却是哈哈大笑。

至于窦妙,她说话时,想遮掩就遮掩,肆无忌惮时就肆无忌惮,她们一早就习惯她这等性子。

窦琳坐到她旁边,又问:“那世子又长何样?”

待嫁小姑娘对年轻男子总是有种隐秘的好奇,而世子常年在西北,并没有任何关于他的传言,是以更是好奇些。

鉴于早年二人不快的回忆,窦妙满腔的坏话,可她不能歪曲事实,他这等样貌,如今既然回了京都,想必很快就会传出来。

客观点来说,便是用貌比潘安也不为过。

窦琳盯着她,歪着脑袋问:“如何,你没见着不成?”

“见着了,不比何二公子差。”

窦琳惊讶。

京都饱学之士良多,俊才甚少,何元祯便是有貌又有才,去年被皇上钦点为榜眼,授翰林院编修,乃众多夫人争抢的佳婿。

要说这世上比何元祯还要生得俊美的,当真是少之又少了。

老夫人慢条斯理道:“雍王年轻时便是京都少见的美男子,他的儿子,自然不会差。”

只风流韵事也不少,当年要不是皇太后旨意,把章家姑娘许配于他,也不知会娶哪家的姑娘呢。

不过那章氏命短,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她娘家没了皇太后这棵大树,渐渐没落下来,好似如今在朝中做官的也所剩无几。

这富贵啊,有时转头便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