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紧紧搂着儿子。

这种时候,她忽然想起以前,曾经常见有人问一句话。

如果今天,是你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你想做什么,你想怎么度过这最后一天?

潮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是最后一天,想做什么呢?

现在她想起这问题来,只想骂娘。

谁愿今天是最后一天?那些问这问题的人真欠揍。她只想太平安生的过日子,和丈夫,和儿子,和亲人一起。孩子还这么小,本应该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他们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难道就要被迫结束了?

她也怨起四皇子来。

要是没嫁给他,而是嫁入了普通人家,也许现在就不用经历这一切。

更可恨的是,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他还不在。只有她,只有她和儿子。

其实她心里明白。他要是能回来,就算砍了他一条腿,他爬也会爬回来的,用手臂把她和儿子都护着。可是他为什么回不来呢?也许他陷到了更危险的境地。

远处隐隐传来人声,潮生一惊,直起腰来转头看。

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阿永半睡半醒的,春光守在一边,轻轻拍着他。这个丫头平素沉默稳重,可是她也是真的疼阿永,这个潮生能看得出来。只是尽本份,和真心诚意,这中间的分别是很大的。

“王妃…”

潮生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什么?”

“要是…真的乱起来了,永哥儿他们…”

潮生低下头,轻轻拂去儿子脸上的一丝散乱的头发。

要是真的乱起来了,也不用怕,也不用怨恨什么了。

她会守着孩子,一直守着。

春光看着她的神情,咬了咬牙,还是把话说了出来:“要真等人杀进府里,那一个也跑不了。我只能保着永哥儿一个…”

潮生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有功夫,永哥儿人小,我背着他,应该能脱身。”

“你说什么?”

潮生警觉起来,她本能的想把孩子揽到自己的身后。

这一刻她突然发现,春光好象不是她一直认识的,以为的那个样子。

她有功夫?她是什么人?什么来历?什么居心?

春光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恶意,一开始卖身为奴也只是求个安身之处。我要是有恶意,不怕说句大话,您一家的性命啊都早送在我手里了。”

潮生紧紧盯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您可能听说过,我是常南人,朝廷要剿的那个花孤,就是我。”

花孤?

潮生一时间竟然想不起这个名字。

是,花孤!她想起来了。哥哥去常南平乱,那个逃脱的匪首就是花孤。皇帝和四皇子在猎场遇刺,那些刺客的头目也自称花孤,甚至就在春天的时候大公主回昆州,途中遇匪,那些人也打着花孤的旗号。

可是现在,她的陪嫁的丫鬟,一直替她照看儿子的春光告诉她,她才是花孤!

怎么可能呢?她那会儿才多大?

这句话她不知不觉已经说了出来。

春光苦笑着:“是,说我是花孤,也不确切。花孤原来是我的叔父,后来我的堂兄顶了花头领的名号。可是他也死了,最后只剩了我和一群乡亲,后来何将军来平乱,我让他们能回家的都回家了,我和婶娘一起跑了,不跑不行,总会有人知道我们家的事,想拿我去邀功的。我们一路来到京城,婶娘也病死了…我就卖身当起了丫鬟…没想到那么巧,就卖到了何将军府上…”

潮生终于慢慢找回了些真实感,她更警惕了。

春光看看自己的手:“您别害怕,我不恨何将军。其实何将军人挺好,也不滥杀,也不欺民。我还看他帮着调粮,施粥…要不是今天出了这事儿,我都快把以前的事儿全忘了,一辈子就这么安安份份的过。永哥儿特别机灵,就和我小弟一样,我一直拿他当我亲弟弟…”她抬起头来:“要是真有人杀进来了,您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会保护他的,我的功夫也没撂下,带他一个孩子脱身应该不难。”

潮生看着她——

春光来何家的时候,也不算大,看起来十二三…当然了,可能她的实际年纪要大个几岁,毕竟营养不好,这时候的小姑娘会发育迟缓,好些穷苦人家的女孩子,十几岁了看真情为也很小。

潮生拉过她的手。

虽然这件事情如此骇人听闻,潮生这时候也没有力气惊异了。

“傻丫头。”潮生说:“你的功夫,能比得上前院的侍卫吗?他们中间有几个人,那可是真功夫,又有名师,还打熬苦练了十几二十年的。真说要脱身,他们的机率比你大多了。真…到了那时候,你要能跑,就自己跑吧。”

喊杀声在远处响着,李姑姑从外屋进来。她轻声说:“前面街口已经乱了,不知道是哪路的兵,但是没有过来。”

“没过来?”

李姑姑点了下头:“嗯,有人把街口守住了。那些人过不来。”

“那又是什么人?”

“离得远,实在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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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妹妹不简单哪…嗯…

今天下雨,降温。去给朋友送东西,回到家她的电话也追来了,说你就没拉下什么东西吗?我一看哎哟,手机…

第三一一章 黎明

喊杀声一时响,一时弱,足足大半个时辰,一刻都没停歇。

潮生整个人绷得紧紧的,直到李姑姑第二次进来,这次她的表情是截然不同的,潮生好象从来没见李姑姑露出这样惊喜的神情,她甚至差点儿在门边绊一跤。

潮生站了起来。

她半张着嘴,看着大步走进来的那个男人。

这个人和记忆中样子可大不一样了,上半张脸在头盔的阴影里,下半张脸则是蓬蓬的络腮胡。可潮生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哥哥?”

何云起进了门就站住了,解下披风,又摘下头盔。

这时候看起来就更清楚了,没错,就是他。

潮生捂着嘴,心里一瞬间全是狂喜。

她这会儿顾不上去想何云起怎么会突然出现,潮生快走了两步,紧紧的抓住了何云起的手——总算她在最后一刻,终于记得自己不是在现代,即使是和亲哥哥,也不可能来个亲密无间的拥抱。

“哥哥…怎么来了?”

何云起抬起手来,看样是想摸摸她的头,但是手又缩了回去。

潮生看到他手腕上也有血渍。

“有吃的吗?两天都没吃上口热饭了。”

“有,有。”潮生一迭声的答应,李姑姑不用她吩咐,已经连忙出去准备。因为潮生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厨房没熄火,笼里还有蒸糕、肉饼、什锦饭什么的,都是现成的。还有热汤,李姑姑飞快的把东西端进屋,何云起已经洗过手洗过脸,潮生就坐在他旁边儿。

何云起端起碗来还没有喝,抬头吩咐李姑姑:“多预备些热汤、干粮,我手底下那些人也都饿着呢。”

李姑姑忙应着:“是。预备多少人份?”

“越多越好,街口就有二三百呢。”

原来街口那里是何云起的人。

不提李姑姑出去吩咐人准备二三百人份的干粮,潮生坐在那儿,表情象只小猫一样,认真的欣喜的注视着何云起吃东西。

何云起看来是饿狠了,也不顾汤很烫,端起来西里呼噜喝了一大口,然后才夹起了肉饼,那肉饼做得不大,可是也不小,要潮生吃得分成好几口,何云起一口一个,嚼两下就囫囵咽了。

潮生把装什锦饭的大碗向他移近些。不过看起来何云起并不青睐口感更清淡的什锦饭——因为是素什锦。等一整盘肉饼差不多都被他吃完了,何云起又吃了两大块蒸糕。

“哥哥喝口汤。”

何云起抹了下嘴,站了起来,即使是用饭的,他也没解下腰间的佩剑。

“我还得出去,饭好了就端到门前,我让他们轮流过来吃。”

潮生把所有疑问都咽下去:“好,哥…你要当心!”

何云起点了下头。

屋里头阿永醒了。和他弟弟不一样,阿永已经能够隐约明白,现在是非常时期,他睡的也不是很踏实,听到外面的模模糊糊的人声,就醒过来了。

他跳下床,也没有穿鞋,走到了门边,正好看到潮生送何云起到门口。

何云起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阿永抿紧了嘴唇,睁大眼睛看着他。

何云起一直紧绷的神情似乎松缓了一下,他大步向外走去。

远处还传来了喊杀声,可是潮生现在已经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了。

她朝儿子招了下手,阿永走了过来,努力的爬到母亲的膝盖上坐好。潮生握住他的胖脚丫,深秋了,不过人们总说小孩子身上带着火炉,所以他的肉脚丫一点都不凉。

“娘,那个是谁?”

潮生搂着他,轻声说:“是你舅舅。”

阿永睁大眼——他当然知道自己有个舅舅,还知道舅舅是个大将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孩子的心里头,对舅舅如何一下子跨越了遥远的地域来到京城并不是太关心,他们的注意力总是和大人不在一个地方。

“舅舅身上带着剑!”

“是啊。”

那剑可不是装饰用的,潮生毫不怀疑那剑曾饱饮过人血,而且,很可能今晚也是如此。

何云起能有今日,是靠自己一剑一剑拼杀出来的。

潮生又是心酸,又觉得骄傲。

“舅舅会打仗,是吗?”

“是啊。”

阿永的手抱上潮生的脖子,他能分辨出大人的情绪如何,潮生现在看来轻松多了,那种令人不安的气氛已经悄然褪去。

李姑姑再进来的时候,脸上红红的。那种红晕可不光是因为忙碌。

潮生看出了她眼里喜悦的光亮,心里一动:“是不是勇叔也回来了?”

李姑姑点了下头:“是,刚才在门口见着了,就说了两句话。”

潮生也悄悄的露出笑容,替她欢喜。

有何云起在,潮生是不害怕了。

可是她还是无法彻底放心。

四皇子还没有消息。

他还在宫里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潮生替儿子理了理头发:“再睡一会儿吧,天亮还早。”

这么迷迷糊糊的捱到天亮,潮生起身头一件事儿先问外面的情形。

“街口那边的人半夜里就被打退了,何将军领着兵去了旁的地方,咱们这儿留了五十个人把守着。”

潮生一边梳洗一边听着。芳园她们几个手脚麻利,进进出出的忙着。芳景和潮生说:“…大厨房和小厨房一夜都没熄火,十来捆柴都差点儿没够烧——好在咱们府里不愁粮食,要不然真供不起这么多张嘴。”

潮生的手顿了一下,芳景忙停下动作。她正替潮生梳头发,怕自己是扯痛了她。

“春光呢?”

芳景怔了一下。

这倒是,她可没留意。春光平时都守着阿永,寸步不离的,这一早上竟然没见她。

芳园从外头进来:“春光在厨房那里帮手呢。”她也说起外面的情形:“昨儿夜里知道何将军来了,齐管事把咱们府里的人手分作两班儿,一半跟着何将军去守街口了,另一半守着府门。要不说这上过战场的人就是不一样。咱们府里的护卫平时看着也威风凛凛的,可是和何将军的兵一比,那可就差多了,人家那一看就是经过血淬过火的百战精兵,以一当百绝对不是夸大。”

“知道哥哥他们去哪儿了吗?”

芳园说:“奴婢也不清楚…不过门上人瞧着是他们象是朝东北去的。”

朝东北去,那就是…去皇宫了?

潮生定定神,吩咐芳景先照看着阿永。芳景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她的好处是从来不多问,应了一声。

春光有什么不妥?看起来,这事儿春光自己心里有数,王妃也明白。

府里的上上下下的人都得了消息。虽然动荡还没有完全过去,可 现在他们总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们目前是安全无虞了。前院那些来历不明的精兵悍将,身上带着浓重的血气和杀气,有几个人的钢刀都砍卷了刃。要换做平时,这些人肯定会让安逸惯了的王府中人觉得害怕和反感。可是现在看着他们却觉得亲切得很,端茶送水的,裹伤拿药的,备饭跑腿的,忙得脚不沾地,还都是干劲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