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刚来时她问过,大公主也没有多说,只说她挺好。潮生寻思这个好字水份太大了。没病没死都能叫好,可是何月娥那么一个爱虚荣爱热闹的姑娘,生生的给弄到了那个地方去,吃的不惯,住的不惯,就算想找个人磨牙吵嘴,那里人说话都和中原不一样,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何姑娘大病了一场呢,半年都没缓过来,一直病恹恹的。”

“她是不是闹着要回京城了?”

芳景摇头:“没有,我也奇怪着呢。按说以她那个脾气,怕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折腾,非得回京不可。可是芳辰说,她病归病,气归气,还真没有和大公主说过要回京的话。”

“八成是不敢说。”

“大公主还说,有人向她提亲呢。”

“啊?”潮生问:“是什么人?成了吗?”。

“有两三回呢,前一回好象是姑爷手下的参将吧?后来还有个松漠族的人,不是汉人。听说在他们族里也有点儿地位,偶然见了何姑娘一次,就念念不忘的,后来就上门来提亲了。昆州那里胡汉混居,民风和咱们这儿不一样,尤其是婚姻之事,比中原随意多了,哪来那么多媒啊聘啊礼啊的说法。提亲时那人请了一个陪客,就一起上门儿来了。”

“嫂子没答应吧?”

“就是何姑娘自己也不能答应啊。”芳景说:“何姑娘偷看过,都吓坏了。那人生得可粗壮了,眉毛胡子头发长得都要连起来了,她说她绝不嫁个野人。”

四皇子问了句:“什么野人?”

芳景行个礼,潮生说:“我们在说月娥的事,有松漠人向她提亲。”

四皇子要想了想才记起月娥是谁:“啊?她成亲了?”

“没有,她哪肯嫁。”

但是算一算,何月娥的年纪也不小了,眼看要成老姑娘了。

当然,这个老是相对的。要放在现代,二十岁的姑娘那青春才刚开始啊。但是在这个时候,二十出头,那可得着急了。

大公主不勉强,何月娥又想挑拣,哪儿去找称心如意的亲事?就算是在京城,以何月娥的身份,也没什么可供挑选的余地。毕竟她又不是何云起的亲妹妹,也没多少妆奁。

四皇子对这事并不关心,看了一眼屋里,问:“你们这收拾什么呢?”

“明天得进宫请安,刚才把衣裳头面找出来。”

四皇子不放心。

这是当然的。

和皇后那边是已经结下仇了,皇后出手一次比一次狠,处处针对潮生。

可是又不能不去。

皇后…只要她一天还是皇后,国法,家礼,孝义…这些就象一道道锁卡在脖子上头。

潮生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说旁的,只说:“我会多当心的。”

“嗯。”四皇子顿了一下才说:“她要真的撕破脸皮,你也不要吃眼前亏,能躲则躲,哪怕冒犯她呢。只要你没事,旁的事都有我来扛着。”

潮生点了点头,头靠在他肩膀上。

她并不害怕。害怕并没有用处,别人又不会因为你怕了而放过你。正相反,你越怕,恶人只怕越会得寸进尺。

以前她是个小宫女的时候,生命安全更没有保障,不也一样挺了过来?现在她可不是一个人了,情形比从前已经强多了。

潮生调养了这么些日子,脸色是好多了。但是还是不能和寻常人相比。到底失了那么多血,元气亏虚,哪是坐完月子就养得回来的。她比从前容易累,觉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多梦,盗汗,那位葛先生开了一个方子给她,吃着也并没有立刻见效。

第二天潮生进宫。

事隔数月之后,潮生又见着了皇后。

这中间发生了多少事情,真是一言难尽。

潮生和梁氏她们一起拜了下去给皇后请安。她心里十分镇定,坦然无畏。

第二八八章 姐妹

皇后想要她的命,但没成功。

皇后的小儿子死了,而潮生的儿子出生了。

四皇子有可能是三皇子登上皇位的一大阻碍。

不管出于哪一条理由,她们之间都是仇人。

潮生在知道皇后要她命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愤怒。

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怀着孩子。如果只是对她不利,潮生是一个善于忍耐,并且已经习惯忍耐的人。可是要伤害她的孩子们,哪怕只伤到他们一根小手指,每个做母亲的都不能忍受。

潮生用极为客观的目光审视着陆皇后。

撇开别的不说,单说她本身,陆皇后是个有心计,有手腕的女人。后宫里玩弄手段,也许没有人比她更在行了。

四皇子那样担心,好象潮生进椒房殿就是羊入虎口一样。但以潮生这么些年来对陆皇后的观察和了解,在椒房殿里她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陆皇后做什么事,从来不冲动。以前安妃陈氏那件事就能看出来。她一个一个的把人引过去,然后陈氏恰到好处的出事,谁都有嫌疑,独她撇得清。

她就是一百个想杀潮生的心,也绝不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动手。不但不会,还会尽量把自己摘开。

再说,妯娌几个都在,同进同出的,皇后想下手,也有难度。

行过礼,妯娌几人都坐了下来,二三四五都在,六皇子妃没来。

以昌王妃王氏为首,众人都说了些劝解安慰皇后的话。

丧子之痛,寿王妃梁氏感触最深。她的孩子是在她怀里断的气。那会儿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孩子就这么死了。明明他前一刻还在抽噎,明明他身子还是温热的,怎么就说他死了?梁氏无论如何不能相信。

后来也有人安慰她,娘家的人,别人,梁氏当时只觉得这些人说的全是些废话。什么叫不要伤心?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也试一试?

就算你自己麻木了,这些人还是不断的提醒你,刺痛你,让你想起来,让你难受…

真不知道这些人是亲戚朋友还是八辈子的仇人。

所以王氏说过话之后,梁氏一个字没接。

她想,陆皇后这会儿最不需要的就是一番又一番的安慰。这些安慰也许是善意的,可是并不会减轻人的痛苦。

虽然她和陆皇后一向不对付,可是这一刻她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

说出来的话,也会让她自己难受。

潮生也很沉默,郑氏倒是也接着说了几句,接着就冷场了。

陆皇后端起茶来,忽然问潮生∶“你身子可养好了?那阵子乱纷纷的…听说你生得不太顺当。”

潮生轻声说∶“承蒙您惦记着,虽然提前发动了几天,倒也有惊无险。”

陆皇后笑着说∶“正是,母子平安就好。听太医说你身子得好好调养,这事儿不能心急,要吃什么用什么,你们府里没有,就尽管跟我说。”

“是,我记下了,一定不会跟您客气。”

看起来真是一片和乐。

可惜在坐的几个都不是外人,也不是傻子。对潮生早产,各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现在看着陆皇后一副慈母心肠,心里都难免有些发冷。

“大公主一直住在你们府里?”

“是啊,大姐姐回来的时候,正好我身子弱,她就留下来照料我几日。”

“你们姑嫂也是难得的缘份。”

潮生低头一笑。

从椒房殿里出来,几个人又去探望了十三公主。

这位公主身体素来娇弱,天热时病,天冷时病。现在不冷不热的,也病倒了。不过看她精神倒还好,就是人太瘦了,衣裳松松的象是挂在身上一样,风再大一点,整个人都会吹跑了。

“我都没什么事儿了,还烦劳几位嫂子来瞧我。”十三公主很不好意思,招呼她们坐,又让宫人上茶。

“别忙活了,我们从前面过来,吃过茶的。”王氏说∶“瞧瞧,好不容易养了些肉,这一病,又都没了。太医怎么说的?开了什么药?每天饭食呢?”

十三公主很不好意思∶“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素来弱。前些天又…就病倒了。药也开了,我脾胃弱…其实我也想多吃些,可是身子不争气,要是多吃一口,一晚上都睡不踏实,前几天天天吃药,肚里哪还有空儿装饭呢。”

典型的富贵病啊。前些日子又是六皇子的丧事,又是疫症什么的,十三公主顺理成章的就又病了。

不过说到吃药撑肚子,潮生很理解,她在月子里也是如此,天天药汤、补汤,各种汤水一天灌下几回,看到饭菜时已经毫无胃口,勉强才能吃下一点儿。别人生了孩子坐完月子,多少会显得丰腴些,她倒好,出了月子再试以前的衣裳,还觉得腰身宽松了呢。

“我还没恭喜四嫂呢。”十三公主说∶“恭喜你了,这下永哥儿又多了个兄弟,你们府里肯定比从前还热闹。”

“是热闹啊,大的闹,小的哭,一天到晚吵得不得安生。你要是有空了,到我们府里逛逛,也散散心。要想胃口好些,就不能整天闷在屋子里,多走动走动才好。”

“我也挺想去的。”十三公主说∶“大姐姐也回京了,可惜她进宫两回我都没见着她。”

说话间,十一公主也来了。她穿着一件嫩黄的衣裳,衬得皮肤雪白,显得十分端丽。

“几位嫂子都来了。”

十一公主素来周到温和,礼数周全。

“妹妹今天好些了?我带了些桂花糕来,还有你上次说过的茶饼,你尝尝这味儿是不是你喜欢的?”

十一公主很周到,完全是体贴妹妹的好姐姐的样子。十三公主却对她很冷淡,只嗯了一声。她身边的宫人忙过来接过食盖,笑着说∶“还是十一公主有心,有什么好东西都没忘了我们公主。奴婢替公主谢过您了,前儿您让人送来的螺蛳糖可好吃了,我们公主用了下药,都说嘴里不苦了呢。”

宫人很会说话,场面也显得不那么僵硬。十一公主有了台阶下,十三公主也不会在各位嫂子面前落个坏印象。

潮生想,十三公主不是一直跟十一公主很要好的么?不知道的人还真会以为她们俩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可是现在看来,十三公主那神情明晃晃的带着厌恶排斥,连一句话都不想和这个姐姐说。

“十一姐有心了。”十三公主说∶“十姐姐这两天胃口也不好,十一姐不妨也给她送些点心、糖果之类的,也许十姐姐嘴里一甜,心里也就不苦了。”

这话里有话,十一公主只是微笑,各位王妃也只当没听出什么来。

不过从十三公主那里出来,各人神情都不一样。

寿王妃要去看望十公主。这个众人都理解,她们才是嫡亲的姑嫂,寿王只这一个妹妹,自然关心。五皇子妃郑氏和潮生一道走,两人客套了几句,郑氏又对潮生表示了羡慕——儿子嘛,多多益善。越是能生,这腰杆就越硬。

女人这辈子,最要紧的是什么?长相?娘家?丈夫?那些都不及儿子来得紧要。

潮生琢磨着,十一公主是知道她们来,有意赶着过来的,她这么做,肯定不单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表现她的贤惠和周到。她当着众人的面送糕点,十三公主都爱搭不理。可以想见,要是潮生她们不在场,十三公主的表现只会更强硬更不客气。

十一公主是出了什么岔子?十三公主刚才话里提起十公主,明显有种为这个姐姐鸣不平的意思。

椒房殿的消息一向不那么容易打听,不过潮生这边刚回府,后脚梁氏来了。潮生有些意外,才换下衣裳,又得再换一身见客。

“二嫂怎么来了?”

梁氏去了十公主处,出宫比她也晚,这会儿应该是刚出宫,没回寿王府,直接到诚王府来了。

梁氏先喝了口茶,才说话∶“十妹妹不大好。”

不大好是什么意思?

梁氏接着说∶“皇后让她抄孝经…她精神很差,见了我都没有话说。她身边的宫女偷偷说,她前几天被皇后训斥了。”

潮生本能反应,这事儿和十一公主有关。

“好象是说她…”梁氏压低了声音∶“眼见皇兄亡故,她却没有哀戚之情。”

潮生心一沉∶“别是搞错了,这是从何说起啊。”

潮生相信,十公主虽然有时候性子急了些,可是这种大事上头是不会出错的。哀戚之情这东西怎么表现?穿孝,哀哭,茹素?这些表面功夫人会做,十公主肯定也会。那她又是怎么被揪住的小辫子?

“是她身边的宫人说的,皇后还让跪了两个时辰,怎么会搞错。”梁氏叹了口气∶“这话要是传出去,十妹妹名声可就毁了,这以后…”

潮生也没有话说。

名声太重要了,尤其是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说。

“唉,你看我,也是急了,还来寻你说这事儿,让你也跟着忧心。算啦,咱们都想开些,车到山前必有路。”

“是啊,二嫂也别太担心了,回去也劝着些寿王爷。皇后现在心情不好,等过些日子缓过来了,应该就没事了。”

这事儿有蹊跷,十一公主是从中挑拨了,还是下了什么套儿让十公主钻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公主们又不象皇子们,为了那把椅子你死我活的。她们各嫁各的人各过各的日子,能有什么解不开的仇?

陆皇后一腔怨愤正无处发作,十公主要正触到这事上头,被陆皇后记恨上,她日子可就难过了。

潮生和梁氏关系并不怎么亲近,不过这会儿倒是一同替十公主担心。梁氏觉得回去后和寿王不好说,潮生担心十公主在陆皇后手下讨生活实在不易。

送走梁氏,潮生把这事儿和大公主说了。

大公主眉一挑∶“这个女人…”她看了潮生一眼∶“你和老十好象还要好?”

“说不上要好。以前在东宫的时候,十公主常去,一来二去的,也算熟识吧。”

“那这事儿,你想帮她?”

潮生摇了摇头∶“我帮不上她。不过我想着,十公主的名声倒不用太担心,就是皇后要零零碎碎的折腾她比较费难。”

大公主赞许地看她一眼∶“是啊。”

这事儿春水在旁边听着,她却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十公主的名声不用担心。

芳园后来耐心的解释给她听∶“你想想,养儿不教谁之过?十公主平素好好儿的,这些年又一直是皇后管着教着的,她要是不知礼,皇后脸上就好看吗?”

“对啊。”春水明白过来∶“再说,十公主下面还有好几个妹妹,要是传出去了,也会连累其他人吧?”

“对了。”芳园嘉许地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姐妹兄弟间同气连枝,是手足之亲,外人说起来,也往往不会只说其中一个,总会把其他人也捎带上的。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