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有种说法,说是若做了恶梦,等太阳升起后再说出来,梦就不会灵验。

潮生虽然不迷信,可是想起来,总也觉得心里不太舒坦。

“没事儿的。梦都是反的,梦见死,往往却是发财的兆头。梦见分离,有时候代表着离别的人就要重聚了。”

四皇子的声音低沉醇厚,本来就带着一种让人心神安定的力量。潮生朝他那边靠了靠:“嗯…我刚才梦见,有人把儿子抱走了,我跟在后头追,怎么都追不上,就听见他在哭,哭声还越来越远…”

四皇子拍了拍她:“你瞧,我说梦是反的吧。儿子怎么会被人抱走?”

潮生一笑:“我也不知道,可能前几天分娩时太紧张,那股劲儿还没过去。”

“说得也是,到现在你也没抱过几回儿子,可得早点儿把身子养好才行。”

四皇子吩咐了一声,乳娘喂过孩子,把抱了过来。

这孩子已经又睡着了,小脸儿红扑扑的,手攥着小拳头,就贴在脸颊边。

“把他放下吧。”

潮生又惊又喜:“放这屋里?”

“你不是想孩子嘛。”四皇子说:“我觉得孩子也肯定想亲娘了,就让他睡中间吧。”

“可是…那你也睡不好了。”

“我好办,自己找个空子再补一会儿。”

话虽这样说,可是潮生也知道,现在是多事之秋,空子哪那么好找的。顶多就是坐轿的时候眯一会儿,或是用完午饭的时候能偷得一点点闲。

软软的婴儿卧在了两人中间——

阿永那时候也曾经在这张床上睡过。

潮生一瞬间有一种时光倒流回去了的感觉。

她爱怜的替儿子挪了个舒服的位置,把只有巴掌大的小枕头垫好。

不知道是不是也知道自己换了地方,婴儿的嘴巴呶了两下,仿佛还在寻找食物。

他很快就沉沉睡着了,潮生也是一样。

四皇子看着身畔熟睡的妻儿,这个孩子长得更象潮生,比阿永还显得秀气,鼻子嘴巴都小小的。母子俩头靠得很近,四皇子伸过手臂,就把两个人都揽住了。

第二天传来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消息。

今日六皇子妃在灵堂晕倒,太医替她诊脉,竟然诊出来六皇子妃有身孕了。

这就是遗腹子啊。

得知这消息,潮生倒是替六皇子和六皇子妃庆幸。

这个孩子,生下来不管男女,总算是六皇子留下的血脉啊。而且,有个亲生的孩子,六皇子妃下半辈子总算有了寄托和依靠了。要是个姑娘,好好抚养长大,可以解多少寂寞。要是个男孩儿,那他们府中可就后继有人了。

也算是丧事中的难得的一桩好消息了。

潮生喝了半碗汤,芳园把碗接过去,忍不住说:“别人怀上孩子,您倒先高兴上了。”

“总是桩好事。你瞧这两个月过得,哪有一天顺心日子。六皇子还未及弱冠,就这么撒手走了,也的确可惜。撇下六皇子妃,实在够可怜的。有个孩子,她下辈子总是好过得多。”

芳园说:“您就是心善。”

潮生还记得当初在宜秋宫的时候,有一次宴上,六皇子偷着多喝了酒,脸红的象猴屁股一样,还硬撑着说没喝,可沿着一条直路走,他硬是走成了八字型, 南北都分不清了。

想来就跟昨天的事儿一样。

可这人说没就没了。

不管皇后和陆家做过什么,六皇子他人是好的。

可惜。

“六皇子妃这一有了孩子,那过继的事儿自然就不用提了。”潮生提了一句,芳园心一跳,看了她一眼,发现潮生神情并无异状,才轻轻松了口气。

看来王妃从头到尾就不知道,陆皇后想过继的是谁。

她连忙说:“正是啊。这要是弄个嗣子进门,可六皇子妃将来又生下个儿子,这长幼,亲疏,名份,都是大麻烦。”

“是啊。”

圣人让人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那也是先幼自家的,再推及到旁人家。自家要是没有,那抱来的大概也能当亲的养。自家要是有了,这隔一层肚皮,区别可就大了。

芳园把话岔开:“刚才遇见芳辰,她说公主带了不少东西呢,都得整理归置,忙得她们几个团团转。”

“嗳,咱们院里也不怎么忙,要是她央告你,你就去帮帮她吧。”

“我知道。”

芳园端着东西从屋里出来,芳景正好进院门。

“你这是从哪儿来?”

芳景朝后头呶了下嘴。

芳园左右看看,拉她到一旁,问:“那事儿,怎么说?”

芳景轻声说:“已经送走了。”

芳园点下头,也没问送到什么地方去。她很明白,有的事儿最好不要打听,知道的越少越好。

“前院儿的人说,葛先生请到了。”

芳园惊喜地问:“真的?”

芳景点点头。

“哎哟,谢天谢地。”芳园说:“那我这就安排,请这位葛先生替王妃诊脉。”

“嗯,把大公主也请来”

“对。”

现在许婆婆一躺下,潮生还在坐月子,身子也弱,加上李姑姑又即将临盆,内宅没个管事儿的人,实在不便。大公主要是在场,上上下下的人可都有了主心骨,做事儿也麻利起来了。

屋里布置好,大公主也过来了,芳景挑开帘子,小肃引着那位葛先生进来。

这人一把年纪了,胡子头发都是白的,脸上皱纹却不多,双目有神,看起来精神矍铄,虽然是老人,可一点老态也没有。

他有年纪,潮生也不用多避讳什么,大公主招呼着:“葛先生请坐。”又吩咐人上茶。

葛先生淡淡一笑:“不必客气了,还是先请脉吧。”

这种务实的作派倒是让大公主很欣赏。

可不就是么,夸夸其谈的那是江湖骗子,手下没有真功夫,才要在嘴上拼命吹嘘。

潮生想,其实葛先生就算医道高明,未必就比孟太医胡太医他们有优势。毕竟诚王府这一摊子,一直是他们两位轮转着来的,各人的身体情况都更了解。

可是其他人不这么看啊,这看郎中,当然是越老越好。毛头小子初出茅庐,看过几个病人?那能靠得住吗?

葛先生诊脉时,屋里人一起盯着他的脸看,仿佛潮生的身体病况都会在他的一张脸上体现出来似的。

潮生虽然不迷信“老郎中一定是好郎中”,但是看着这位葛先生,也觉得亲切。老头儿的眉毛都是白,尾端还很有些长,垂了下来,也不会让人感到颓唐,倒是显得有些俏皮。

莫名的就让潮生想起老顽童来了。

这位葛先生,不论医道如何,肯定很会保养,而且心态极好,要不然不会看起来这么童颜鹤发的。

这位葛先生家境殷实,还做过官,本来也不靠行医糊口的。等闲人都没听说过他的名号,其他人若想寻他治病,一般得亲自上门去。四皇子能请到葛出诊,这下的功夫可不算浅了。

可惜他这会儿不在。

葛先生诊完了脉,大公主性急,先问:“怎样?”

一般亲属问病况,都会避着病人的。大公主倒是直接,当面就问上了。

“王妃不必忧虑,身子并无大碍,我开一剂药,吃几天看看。其实不吃也不打紧,要补气血,膳食可比药石要强得多。”

这说得也和太医说的一样。

大公主对这个答案看来并不满足,不过也没有当着潮生的面再问下去。

葛先生说:“王妃性情平和,这是好事。凡事不必心急,顺其自然就好。”

潮生说:“多谢先生,先生费心了。”

大公主说:“请先生到外面吃茶。”

葛先生出内室,坐下来吃了一口茶,提笔写了一张方子。

芳园接了过来,递与大公主。

上面的东西倒都有限,并无什么极名贵稀罕的药材在上面。

大公主又问了些话,葛先生笑呵呵地答:“公主尽请放心,那些大发大补的东西,于王妃现在并不相宜,倒不是小老儿穷酸惯了舍不得开好药。照这方子吃上十天看看效验。过得十天,小老儿再来替王妃请脉。”

大公主点头说:“那就先吃着看吧。”

言下之意,对葛先生并不是特别信得过。葛先生也不在意,还是呵呵一笑。

“还有一位病人,也要劳烦您。”

葛先生并未多问是什么人,芳园上前来带路,领葛先生去了许婆婆那屋。

第二八四章 出殡

许婆婆的病,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太医每天都来替她施针,葛先生先生把过脉,问了红豆一些话,又讨要了太医开的方子来看,脉案也就料准了。

许婆婆毕竟年纪到了,葛先生先生也没说有什么旁的治法,红豆略有些失望。

“平时尽量多活动一下。”

“活动?”

许婆婆半边身子都不能动弹了,连床都起不来,如何能多活动?

“太医是怎么说的?”

红豆有些委屈太医每天施针,倒没多说什么。”

“得动。”葛先生先生说∶“一开始就算起不来,架着她活动也成。你也要替她按揉活络,这样血脉才畅通。”

“能,能好吗?”红豆满怀希望地问。

葛先生摇了摇头,红豆又萎靡了。

“但是不活动,只会更糟。就象那门轴,天天用着倒好好的,一段时间不开那门,门轴可不就上了锈了?”

红豆揉揉眼∶“先生说得…虽然我不太明白,不过我想您说的有理。只是这按揉,手法 是有讲究的”

“这个倒不难,一学就会。”

葛先生没收诊金,也没要谢礼,约了十日后再来,便告辞了。

大公主说∶“这倒是个实在人——可也太实在了,话说得和没说一样。”

潮生说∶“本来就没什么病,难不成让人家编一篇话出来好显得尽心尽力?”

大公主评价∶“这人早早辞官是对的,这种脾气想升官那是做梦,不惹祸就不错了。”

潮生笑着打趣了一句:“是啊,他比嫂子差远了。嫂子要是个男人,肯定有一番大作为,不当大将军,也会当大丞相。”

她本来是玩笑话,大公主却恍惚了一下。

她要是个男人…

她曾经想过不止一次,她要是个男人,会怎么样?

对于六皇子的死,寿王表示很惋惜。

弟弟里难得一个不讨厌的,而且还是皇后生的。唉,这人哪,能跑能跳的也未必就幸福了。象他,不能跑不能跳的,倒是平平安安一直长这么大。其他的人哪…比如老大,也死得不明不白。老六这回,天知道是谁下的手。

倒是他挺好,拖着残腿,也没谁打他的主意。

以前他不明白这个道理,白跟自己较了那么多年的劲。

腿残的滋味儿,没经过的人不会明白。离了人,他动弹不得,哪儿都去不了。看别的弟弟能走,能跳,能跑,学射箭、骑马、自由自在的…他当年只读了一年多的书就不愿意去读了,并非他那么厌恶读书,而是看着满屋子走动的同龄人,心里实在难受。

别人和他说话,目光总是忍不住要溜到他的腿上瞅一瞅,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鄙视、怜悯,优越…总是让他想把手里能扔的东西都砸到那人脸上。

什么瘸子、瘫子,这些话他都没少听。就算那些人不当他的面讲,也总能传进他耳朵里。

不过六皇子虽然不错,毕竟还是皇后的儿子啊。寿王一边可惜,一边还觉得快意。皇后两个儿子,平时虽然看重大的,可是人总是偏疼小儿子的。老六又比老三的嘴甜,皇后更喜欢他一些。这回瞧陆氏还抖擞得起来?

寿王抿了口小酒…唉,可惜了。可惜死的不是老三哪,要不然这事儿就完美了。

含薰把酒壶放到一旁,斟茶上来∶“可不好喝酒,今天怕还是要出去,让人闻着一身酒气,倒显得王爷没有手足之情。”

寿王笑着说∶“好好,不喝。”又叹口气∶“可惜十妹妹的亲事,只怕又要耽误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