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好吧。喝醉的人不能以常理忖度。

“那殿下要什么好处?”

四皇子歪着头,眉毛微微皱着,好象是很认真的在思考自己要讨得什么好处才划算。

潮生急得要命,只怕春墨就要回来了,又催促了一句。

四皇子忽然眼睛一亮:“好。那你记得你欠我一件事情没做,等我想到了再和你要。”

潮生连忙说:“好”

四皇子眨眨眼:“你答应了,可不能赖账。”

潮生头摇得象波浪鼓:“不赖绝对不赖,您快说吧”

怎么感觉象哄孩子似的?

四皇子嘿嘿笑着,看起来的确象是一个偷着了糖吃的小孩儿一样。

“这有什么难的…水搅混了好摸鱼,要不是来公公替你说话,你早就被那一顿板子打死了,皇后哪能容你活到今天…”

来公公?

皇后?

潮生还想再问,已经听见了脚步声响。

珊瑚端着满满一盆热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潮生连忙接过水:“你呀,干嘛端得这么满?”

珊瑚很老实,盆沿也热,她的手都烫红了:“少端了,怕不够使。”

“不够使再端一趟啊,这么满,要是泼在身上可不是玩的。”

珊瑚一边用烫热的手指头捏耳垂,一边憨憨的笑。

说话着,春墨也回来。她换了一件半旧的袄子,下面系上了一条葱绿裙子。

潮生心里到底发虚,没话也要找话说:“姐姐怎么穿上旧衣裳了?”

因为过年,每个人都发了新衣裳的。

春墨挽着袖子走进屋来:“明儿才是大年初一呢,这夜里穿了给谁看?再说,要是再沾上一身汤汤水水的,明天我可没得穿了。”

潮生忙点头应了。

她心里头一直在琢磨四皇子的话。

来公公为什么要替她说话?她当初和来公公都没说过什么话,顶多就是见面的时候问候一声。

还有,幕后那人,真的就是皇后

李姑姑那里的线索是这样,四皇子也这么说——

可是四皇子是怎么知道的呢?

潮生一夜都在床上烙烧饼,翻来覆去,只觉得身上燥热,睡不实。起来把被子掀去一床,又重新躺下,没一会儿又觉得身上凉了。一床被子到底兜不住压不实。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别看四皇子昨天夜里喝醉了,睡得又迟,可是一早天不亮就已经起来。二皇子也不例外,两人都换了衣裳,结伴去给皇帝拜年,然后皇帝会领着大小老婆大小儿子们祭祖。潮生她们早上头一顿吃的是李姑姑亲手做的汤饼汤圆,里面还下了饺子——这是南方北方人的习惯都照应到了。饺子里头是暗藏玄机的,潮生就吃到了包着铜钱的饺子,众人纷纷笑着恭喜她,潮生一看李姑姑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李姑姑暗箱操作,有意把这好彩头送进她碗里的。

差点硌了她的牙。

秋砚也穿着新袄新裙,不过脸色却不太好看。

过年的喜庆日子,宫女们是可以擦些脂粉的,珊瑚和其他几个小宫女就用胭脂把两腮抹得通红。大概她们觉得抹得越红越好看…潮生只觉得那两团红象猴腚一样,不过倒是真的很喜庆。

这么一对比,秋砚显得脸色苍白,眼下青黑,吃汤饼的时候恹恹无神的,总共没吃两口。

春墨问她:“你这是怎么了?昨儿又不是你上夜,无精打采的,昨晚儿偷鸡去了?”

秋砚勉强一笑:“没事儿,就是没睡好。”

春墨说:“你可当心着点,大过年的别生了病找不自在。”

潮生闷头吃自己的,她还没来及告诉李姑姑昨天她套四皇子的话,厨房里人进人出的,小宫女们也比平时活泼许多。她们进宫的时日都不算长,对过年有着满满的热情,李姑姑也比平时和气许多,给她们抓了大把的糖花生、炸果子,一个个吃的手上嘴上全是糖渣和油渍。

主子们不在,剩下宜秋宫里的宫人宦官们都相互串门拜起年来,潮生也偷了空去找含薰。含薰也穿上了新衣裳,是一件粉色的袄,下面是鹅黄裙,颜色别提多娇艳了。她梳着落云髻,簪了绒花,脸上和嘴上都擦了一层胭红,看起来娇艳清丽,仿佛一朵在雪地里绽开的花。

第六十七章 兴灾乐祸

“我给你带了吃…”

“你尝尝这个…”

两人同时开口,然后又都笑了。

含薰把一个橘子剥开,塞了一瓣给潮生:“这个平时吃不着,快尝尝。”

橘子确实很甜,不是典故里说的那样“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中看不中吃。一咬满嘴甜滋滋的水儿,带着点微微的酸。

“好吃。这个可是金贵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这个果子,你吃。”

潮生带来的是五色面果子,做得异常精致,每个果子都做成一朵花的样子,正好一口一个。红花黄蕊绿萼,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里喜欢。

“这个好看,有点舍不得吃。”含薰挑了挑,拿了一个莲花型的果子放进嘴里,有点含含糊糊地说:“一早起来还得了赏钱呢,我还没来及数,你帮我看看是多少?”

潮生接过来掂了掂,准确的报数:“一两的。”

“嗯,还不少。”含薰问:“你们得了没?”

“也得了,一样的。”

大概年年如此,都成了惯例。去年也得了这么一个。

含薰笑眯眯地捏了捏银锞子:“要是天天过年就好了。”

“想得挺美的。”潮生白她一眼,不过她也一脸憧憬的说:“我也想天天过年啊。你瞧,这一天就是一两,一年三百六十五两,十年就是三千六百五十两。”

“财迷。”含薰兴致勃勃:“你打算怎么花?”

潮生摇摇头,没头绪。

以前她会想要把钱存下来,可是在宫里存钱——太没有保障了。

在烟霞宫的时候她也存点钱,还有那根陈妃打赏的金簪,也有个二钱重吧?可是谁知道那些东西后来都便宜了谁了。

她问含薰:“那你想怎么花呢?”

含薰眨眨眼:“我也没想好。”

瞧,有钱还没处花去呢,在宫里头和在外头可不一样。

宫外头的女孩子,倘若手头宽裕了,大概会扯几尺布做条新裙子,买一盒心仪已久的胭脂粉,又或是打个银簪之类的戴戴。在宫里这些都没用…

胭脂粉不是过节不能擦,裙子穿来穿去都是差不多的式样,等同于制服,哪容得了你奇装异服。至于首饰——顶多能戴个镯子、坠子什么的,别的宫女也不能戴。

不过宫里也有花钱的地方。地位低的小宦官,月俸和赏钱常被地位高的克扣去,就算手里有那么一点,也得时常破费,讨好打点。宫女们稍好一些,虽然在宫里克扣是常有的,不过宜秋宫里倒是不兴这一套。

潮生现在都快成条件反射了,只要一和含薰在一块儿说话,就得左看右看,前后张望,生怕二皇子再从哪个角落蹦出来。

“你瞧什么呢?”

潮生干笑:“没什么…”

猪脑子二皇子和四皇子一块儿出去的,这会儿当然不可能在。

“对了,这个钱…”潮生从怀里摸出自己这些日子攒的散碎零钱,连同今早刚得的锞子,一起交给含薰:“你帮我收着吧。”

含薰吃了一惊:“为什么啊?”

潮生一直没告诉含薰那排肉的事,最近关于皇后的猜测也没说过。

含薰和采珠她们,替她担心已经够久的了,现在刚安定一点。

告诉她们,没准就给她们惹祸上身了。

如果她再象上一次那样——起码这些钱不会再便宜了别人。

“我最近丢三拉四的,别回头一忙又找不着了,你先替我收着。”

含薰倒没想太多,点头说:“好。你别绷太紧了,该偷懒的时候就偷会儿懒,做那么勤快,难道谁还能给你提成掌事不成?”

潮生笑着说:“那可说不好,没准儿哪天我就飞黄腾达了。到时候我肯定不会忘了也提提携你一把的。”

含薰忽然叹了口气:“倒不指望谁能飞黄腾达,平平安安就好了。对了,我听她们说起来,皇后娘娘病了,过年这些日子都没露面,贵妃娘娘倒是从西苑回来了——听说她在那冷宫里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做人可比以前收敛多了。过年这些事,都是贤妃贵妃两位娘娘打理的。”

“是么?”潮生还是头次听到。

皇后生病,对她来说着实是个好消息啊。

生病的人总顾不上和她一个小宫女为难了吧?

呃…秋砚的脸色也不太好,难道和皇后生病有关?

当然,主子有恙,下头的担心也是应该的。

不过秋砚那样…担心的过度了吧?

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因为听到这个好消息,潮生一天心情都不错,直到四皇子和二皇子结伴回来,二皇子难得的满面春风,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也或许…

潮生猜测着,二皇子和她一样,也是因为皇后生病而高兴?

嗯,兴灾乐祸虽然不好——但是倒霉的人是仇人,那二皇子高兴是应该的。

连潮生都为皇后生病而心中窃喜。

四皇子显得有些疲倦,在屋外头看着还好,进了屋就原形毕露,整个摊在了软榻上。榻上的几个抱枕倒是潮生秋天得闲时缝出来的,用的都是不起眼的料子,看着跟华丽,可爱、精致全沾不上边,但是手感嘛…谁抱谁知道。起码四皇子就十分喜欢,现在枕一个靠一个腿上还压着一个。

春墨亲手端了茶进来,潮生拿了美人拳,坐在脚踏上替他捶腿。虽然四皇子没说腿酸——不过潮生以己度人,在皇帝那儿只怕没坐,祭祖的时候又是一站一两个时辰,来来去去的,皇帝有辇,他们只怕都是跟着走——

这腿能不酸么?

忽然听春墨问四皇子:“殿下,听说皇后病着…今天祭祖可去了?”

“没有去。”四皇子大概是被捶得很是享受,半转过身,示意潮生换个地方捶捶。

潮生一边儿在肚里念叨“万恶的统治阶级”,一边感叹,也难怪有点儿姿色的宫女们都想做主子。

有时候潮生都会幻想一下自己不伺候人了,而由别人来伺候自己——

呃,只是想想。

“明天总算能好生歇着了。”春墨有些心疼:“殿下这些天就别看书本了,多吃些好的,多睡觉,把精神养好。”

四皇子唔了一声:“今晚上吃什么?”

潮生说:“才看见李姑姑预备了,有杨柳豆腐,五彩盅,圭烧笋,还有蒸松酷。”

四皇子想了一想:“太素,告诉李姑姑,烧个琵琶鸡,再要个佛手排骨。”

潮生愣了下——四皇子一向吃得清淡,今天这是怎么了?

春墨也问:“殿下怎么想起这个来?中午没有吃好?”

别人虽然这两个的确可以算是过年的菜——但是四皇子从来不爱这些。

“从昨天就没怎么动筷子。”四皇子拍拍肚子:“昨天晚上光灌酒了,今天差不多又算是饿了一天,多亏袖子里还带有两块点心垫了垫,席上那些菜油腻腻的,凉得又快,眨个眼碗沿上都凝了一层白花花的猪油,谁吃得下去?”

怪不得突然又要吃鸡又要吃肉的,敢情儿是饿得呀。

不过想想也是,皇帝赐宴,那排场是大大的,可是估计除了皇帝面前那一桌,其他桌的菜都只能保证数量,质量上就不好说了。就算菜能入口,当着皇帝的面儿,大家都得呈现最好的一面,谁敢甩开了腮帮子胡吃海塞?

潮生忙说:“那我去告诉李姑姑加菜。”

“你别去,继续捶着吧,我去瞧瞧,顺便看看厨房还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潮生应了一声,坐下来继续捶。

厨房里现在倒是塞得满满当当的,尽是为过年预备的吃食。不过要说新鲜的——大概没有几样,冬天里青菜有限,除了四皇子份例里的,其他人只能上顿萝卜下顿白菜,其中白菜居多,萝卜因为吃了有异味儿,所以不象白菜一样更合适。吃得人人看见白菜都直哎哟。

可那有什么办法?那也得吃。

潮生倒是托福,厨房里怎么也少不吃的,哪怕只是尝菜——几样菜尝下来也混个半饱,花样品种还比较丰富。

四皇子问:“那个点心,是你备的?”

潮生说:“春墨姐姐吩咐了,我才想起来了,一时间也找不着旁的,就包了两片雪片糕。”

四皇子摸摸下巴,仿佛在回味点心的味道:“倒是很方便,也压饿,就是太甜了些。”

那是当然,这糕主要成分就是糯米和糖,还有芝麻、花生、桃仁、猪油,压得又实。这个外头也不会渗油,实在很适合揣身上应急。

她低下头继续挥动美人拳,一高一低,一起一落,心里哼着将军令,正捶得起劲儿,冷不防四皇子突然说:“昨天你答应的事情,可别忘了。”

潮生一个刹不住,手里的美人拳一下乱了拍子,扑一声敲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