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家事,何须让病重的相父多费心神?”他凤眼微挑,看着满地跪拜的官员,将球又打回原处。

“圣上如此听信小人谗言,破坏与丞相的约定,擅迎本生帝进太庙,藐视先皇皇考牌位,丞相若知道了,病恐怕再也好不了了!”见陛下想要硬来,潘大人终是绷不住,只能亮出最后的杀手锏,他并非不知朝堂如今积案已多,如果丞相再不出来主持大局,定会出大乱子。只要让圣上知道,拂逆了丞相,丞相只会更加不愿相见,说不定就……

闻言,赵凰璞静默了半晌才重新扬起不咸不淡的语调,长睫轻动,眼神夹满了寒霜冻雪朝潘大人飞射而来,“是否相父不在,就换潘大人替朕做主了?”

“这……臣绝无此意!请陛下明鉴!”潘大人被陛下冷硬的话堵得双膝跪地颤颤,额上冷汗滴滴。

“对了,方才是哪位大人对朕提议廷杖的?”他状似随意想起,团龙广袖抬起,随手一指那跪在潘大人身后的官员,“就是你。对吧?此提议甚好,既然朕的家事朕意已决,再有异议者,便拖出去廷杖。”

“圣上三思,丞相大人他……”

“再挑拨相父与朕的关系,廷——杖!”

“……”

“传朕旨意,将朱爱卿的大礼或问誊抄,由礼部发向各部官员好好学习,再由礼部定好时日去承寿寺迎皇考牌位入太庙。散朝!”

陛下一甩团龙广袖踏步而去,一众官员面如死灰地从皇极殿内出来,而朱八福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陛下的招连她都搞不明白了,这算把她也算计在里面了吗?刚走下两步殿阶便被人从身后不客气地猛然一拽,衣襟随即被一双手揪住,勒住她的领口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只剩脚尖勉强踮着地,不用多看,她也知道,正是潘大人带着的相党官员们。

“你这趋炎附势,靠歪门邪道在圣上面前溜须拍马讨的小人!你可知你今日一举又要在朝堂上掀起多少风浪?”

“丞相大人不在,你这狗腿竟然如此放肆!圣上迎本生帝进太庙势必辱没先皇,你这是要陷圣上与不孝不义嘛?”

“革新在即,你个不知朝堂民生,不懂天高地厚的小院生算个什么东西!只知为了家族私怨便朋煽朝党,你可有大丈夫气结?”

朱八福侧了侧脸躲开了飞扬而来的唾沫星子,夹枪带棒的话从她两只耳朵刺进去震得脑袋嗡嗡直响,她早知做这等事没好下场,可却不知才出了大殿门就有了危险,她自然知道这些自诩正直纲常的官员最恨她这等一无功二无德,只知道无底线讨陛下欢心的小文官了,这波仇恨,她拉得妥妥的。

“各位大人,若有异议请在殿上同陛下商议,朝殿之上陛下采纳谁人意见纯属天意,何必伤了彼此和气?”她端得一副小人口气,嘴一咧,更是一副嬉皮笑脸小人得志的样子。

“你这混账还敢龇牙咧嘴地嘲弄人!”说罢,那揪她衣领的家伙抡起拳头就朝她的腮帮打过来。

朱八福想过出了大殿会被骂被绊倒,甚至有人往她身上吐口水她都猜到了,就是没想到这些斯文人会抡起拳头来找她打架,这一拳头挨下来,会不会揍得她原形毕露的难说,她可不是伸脸任打,再挂着一抹血痕,吐一口唾沫呸道“有种放马过来”的硬汉子,张手抱头就躲,落在众人眼里更是一副没皮没脸没出息的模样。

啪一声,拳头碰肉的声音,却不是落在她脸上,而是落在一只手掌上。

“诸位大人,殿前失仪,礼部可是要问责的。”

朱八福从手臂缝隙看出去,只见龙昂的背影,他朝那几位躬了躬身。而抓住要打她家伙的手掌的人,正是在金殿朝堂上全程一言不发的年有余,矮小的个子,眼神却凶煞冷傲非常,抬手就撑住那官员朝她抡下来的拳头,足足替她挡下了一击。

这算是为了小九在讨好她这个当姐姐的嘛?心情有点复杂……

“龙大人,年大人,恕我直言,你们就看着这么个只知献媚的东西宛如跳梁小丑在金殿之上胡言乱语?同为东序府今年秋试圣上钦点的院生,不觉得羞耻吗?”

“圣上的名声都被这油头粉面的小白脸败坏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就敢效仿宸景公子与圣上同宿,惹得后宫非议不断!”

“就是,别拦着我,让我揍这个家伙!”

“各位大人,小臣倒不是想与她为伍,只是……奉劝各位大人,朱大人这张小白脸如今很重要,还请各位大人高抬贵手,最好不要碰。”龙昂赔笑地拱手。

“龙大人什么意思?”潘大人站在一边凉凉哼道。

龙昂挑了挑眉,他倒不是想当好人,只是觉得这潘大人龌龊得很,自己不动手,可替他办事的几位官员却是蒙在鼓里,甚是可怜。这一拳下去,将来知道自己堂堂士大夫竟揍了女人,还是圣上心里的女人,那以后的日子别提有多精彩了,从没听过哪朝哪代传出过朝臣拳打皇后的桥段吧,“圣上已着礼部定下前去承寿寺的日子,朱大人既有幸代圣上行事,门脸挂着彩不好看吧?”

潘大人一听承寿寺一事,再想起圣上那句对朱八福日后身份有所暗示的话,顿时火从心中起,再想起后宫中盛传朱八福已与圣上同寝一月有余,尖利的眼神打量着躲在龙昂、年有余身后的朱八福,再度向那正要挥拳的官员使了眼色,那人微微点头,逮着空隙抬脚就朝朱八福踹上一脚。

朱八福踉跄了一步,终是没站稳脚跟,从皇极殿的高梯上滚了下去。

她没摔晕,也没摔傻,只是死咬着唇,像条死鱼趴在台阶上半天动弹不了一下作者有话要说:

呃……我这不算虐吧?

第110章 卷三第二十二章

赵凰璞听说金殿玉阶前有朝臣打闹,他的小红人朱爱卿竟从楼阶上滚了下去,他甩下手中褶子赶到御医所时,朱八福已经坐在张太医的内室间包扎完毕。许是她及时护住了脸,整张门脸除了黑灰没什么伤痕,只是右脚从脚掌到脚跟都裹上了绷带,脚裸处肿得像个馒头。

见陛下撩帘进来,她即刻弹立起身,压着从腰到屁股的胀痛要跪下去行礼。

“你若觉得还能在殿阶上滚一遭,你就给朕跪下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翻涌起方才滚落阶梯骨头散架的滋味,朱八福识相地不跪了,改行男子躬礼,低眉参见。

他斜白了她一眼,也不愿像个自讨没趣的家伙上去嘘寒问暖一番,索性直接朝张太医递话,“无大碍吗?”

“回禀圣上,朱大人挺健壮的,无大碍,只是难免有些皮肉之苦。”张太医为难地看了一眼正在开的外用药方,“只是有些伤处,不便上药。”

说得,是她的屁股。

“朱大人身份特殊,不如圣上吩咐御前宫女代劳?”

朱八福一听,弯腰朝张太医作了一揖,“不必麻烦陛下御前的人,张大人只管开药,下官可自行上药。”

张太医瞄了一眼赵凰璞喜怒难辩,双眸斜睨着朱大人的脸,只觉得这差事越来越不好当,见圣上未置一词,他急忙转身抓药包好,恭送两位出了太医院。

辇轿上,两人虽坐在一处却沉默一片,朱八福坐姿僵硬,低首盯着石板路,赵凰璞双手抱胸,歪头看向廊花雕栏。直到前方路口处,赵凰璞突然出声,“等等。从西侧绕行回宫。”

朱八福闻声抬手,前路乃皇极殿,直通往北即可回到陛下寝宫,为何突然特意绕行皇极殿?

“你自己打算如何上药?” 陛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随意一问,“放在椅子上,脱了裤子自己坐上去嘛?”

这建议太有画面,让她尴尬地撇了撇唇,“是不太方便,不如陛下让下官出宫回年府养伤吧?”

“……”他嗤笑一声,仿佛觉得她的提议根本是个笑话,“在朕眼皮底下都被人一脚踹下皇极殿了,出了宫,你还有命?”

“陛下难道不知下官为何挨的是一脚而非一拳嘛?”

“为何?”他挑眉,收起了故作傲慢的态度睨向她。不都是因为她帮自己挑起朝堂风波才被揍得嘛?一拳和一脚有什么差别?

朱八福打量了陛下几瞬,确定他不是故意整她,而是当真不知其中玄机。她只得扶着额头,半遮了脸,压低了嗓,“…自然是潘大人怕下官的肚子装了些不该装的东西。”她是女人这件事,丞相势必不会瞒着亲信潘大人,她只是不解丞相大人为何还未对她是女子这间事出招,如此不紧不慢,眼看着她在陛下寝宫住了一月有余,可不把潘贵妃的父亲大人惹急了嘛。她这一脚挨得着实冤枉。

“呵,笑话,你肚子里能装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两个字没说出来,赵凰璞愣了足足半刻,突然反应过来他的朱爱卿所言何意。翻了一个大白眼,他多此一举地避开她的小腹,却不经意撞上她也正想闪躲的视线,然后,他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竟然也有脸皮薄的时候,从耳垂到脖口都烧起一股热度。

陛下脸红了,真要命。

她发誓这不是她要的效果,她也实在不懂一个宫妃满满,人事经历多到想吐的皇帝陛下听这种清粥小菜的话有什么好脸红的,随口一句也能撩到他?之前再大尺度的话他们俩也没心没肺地照说不误啊?就因为表了个白,连属性都变了嘛?

“原来,他们都觉着朕每天过得挺美的?”他哼笑一声,手掌撑着脸,朝她斜视而来,带出连自己都听着刺耳的酸酸的自嘲,“可结果,朕过得这算什么日子,朱爱卿最清楚不是?”

“……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就不要互相伤害了吧?”谁不是一宿一宿地睡不好觉啊,所以才让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嘛,君臣友爱,兄友弟恭,多自在。

“朕这辈子第一次对女人表白,你告诉朕这是伤害是吧?”

“……下官也是三生有幸,这辈子第一次拒绝皇帝陛下,但谁还没有个第一次,习惯就好了,是吧?”

见招拆招的两句话让赵凰璞沉甸别扭的情绪转了性,心情突然扶摇直上九万里地舒畅,脸颊边烧热的温度褪了下去,却转到了眼瞳里,好似比方才更热了一般,带着浓浓地笑意直盯盯地瞅着她,这家伙真是有能耐操控他的心绪,“喂,你说句实话,你是怕我,还是当真一点不喜欢我?”

“……陛下,再问下去,你又会多出一个这辈子的第一次。”

“什么?”

“对女人死缠烂打。”

“……你当真以为朕不会宰了你是吧?”

“下官有龙大人的印章可以挡一次陛下的恼羞成怒。”

“……看来你被踹下皇极殿,是因祸得福啊,摔通了对付朕的任督二脉了?”

他被她的话噎得哭笑不得,抬手戳住她带着乌纱的脑门心使劲点了点,她被顶得向后一坐,连屁股带腿都抽痛了起来,嘶声连连,他这才想起她还带着一身伤,手一低扶上她的后腰,声音也跟着软了下来,“给朕看看脚?”

“脚没事了,上好药了。”

“哦,那朕看看有事又没上药的地方?”

“……”她双手背在身后警惕地向后挪。

“不好意思?没事。谁还没给第一次,习惯就好,对吧?”

“……陛下的任督二脉倒是不用遭罪就打通了。”

“嗯。对着你就无师自通了。”他撩上了瘾,食指一曲,勾了勾她的下巴,“这么一身伤,还能给朕去承寿寺办差嘛?”

“如果下官说不能,陛下会另请高就?”

“你去,朕跟你一起去,选一个。”

“……”

“放心,累不着你。”他抬手拍了拍她那颗带着乌纱帽的脑袋,像在安抚他的猫咪爱妃,“朕会安排好轿辇,亲自在宫门口等着你回来。”

她正想开口确认,照今天这态势,她还有命回来吗?突然轿辇猛地顿住,女人抽泣啼哭声随即响起,朱八福低头一望,竟是潘贵妃带着数名宫女跪倒在宫道的石板路上,似是已经等待良久,一见陛下的轿辇便膝行叩首上来。

“求圣上开恩!家父已知错了!求圣上开恩啊。”

赵凰璞的调笑瞬间收得一二干净,朱八福懵了一般地看向总是心高气傲,此刻却匐在地上哭得呜呜咽咽的潘贵妃。

“求圣上看在家父年事已高的份上,不要再行廷杖了。”

廷杖?绕行皇极殿?所以,陛下故意绕路是因为前方正在行廷杖之刑?

身为朝臣被当众在朝殿门前剥下裤子打屁股,既是重刑又是羞辱。

朱八福怔愣地看向陛下,他明显有些不悦被她知道这件事,眉头微微皱起,冷冷地低眸看着梨花带泪,掩袖拭泪的潘贵妃。

“求圣上息怒,家父并没有冒犯朱大人,是其他几位大人他们动得手……”

“所以,朕也没有针对潘大人,所有皇极殿前在场人士,但凡出口伤人,出手伤人,出脚伤人者,统统廷杖!连打得棍数都是一样的,一人五十棍。”

“可是圣上,家父是臣妾的父亲,是您的……岳丈啊。”

“正因为是皇亲国戚,更应该清正自身,在皇极殿前教唆官员斗殴,朕没有额外给他添些棍数,已算开恩。你且退下吧。”

潘贵妃不肯离去,膝行着想要握住赵凰璞搁在轿辇扶手上的手。

“退下!”赵凰璞纹丝不动,只是启唇低呵,她颤着手缩回了自己唇边,似乎从没见过他这般严厉冷肃的样子,他在后宫一向都言笑晏晏,虽说脾气性子总让人琢磨不定,但几乎不见他过什么大火,像这般周身散发出冻入骨髓冷意的圣上,她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贵妃一家真是好生了得,父亲想在前朝替朕做主,你就想在后宫干涉朝政,为父分忧,嗯,再加上你家那位想替朕的后宫分忧的弟弟,真真是忠烈满门。”

“圣……圣上……”

“皇极殿廷杖三十四人,每人各五十棍,你若想朕特别照顾你父亲,就继续在此纠缠。”他睨着颤颤发抖的潘贵妃,如果说方才他还没想过要对潘大人如何,听完小如说她被踹的理由,他现下非常想特别关照关照他。

“……”

“不缠了?”他收回目光,稍稍在不发一语的朱八福身上停留片刻,启唇道,“走。”

轿辇重新上路,绕行数座宫宇,最终停在陛下的寝宫门口。

赵凰璞率先下了轿,遣开了上来想要搀扶的小太监,转身正想要扶她一把,却见她眼神闪烁避开了视线。得儿,就知道不该让她听到,又开始怕他了不是。

他索性收回自讨没趣的手,弯腰去逗弄从寝宫奔出来迎接自己的爱妃,抱起猫儿懒得多看她一眼,直接往寝殿走去,由着她一瘸一拐自己下了轿辇,规规矩矩地跟在自己身后。

他顺着怀里猫儿的猫,没来由地开了口,“朕得让他们知道朕的决心。朕可不想再去御医所接你一次。”说完才觉得自己这话像解释一般,再想起自己刚听到她摔下殿阶时,胸口扑通乱跳,慌里慌张的焦虑模样,回头剜了她一眼。

“谢陛下袒护。” 她低头蹙眉崴着脚,这道理她都懂,陛下要是不摆出点态度来,下一次就不用去御医所,可以直接去停尸房接她了,“可廷杖臣子如同诏狱,于君而言,都是史官定会列进史书的大污名,陛下实在不必如此。”她拎着朝服袍子,努力跟上他的步子,却见陛下突然一顿,抬首,正对上陛下飞射而来的眼刀子。

——你还敢劝诫朕?你以为是为了谁啊?

朱八福收起了不识抬举的话,屁颠颠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唔……有半仙已经猜到了撞到刀口上的潘大人和他家上赶着找虐的闺女,默哀0.0

第111章 卷三第二十三章

礼议廷杖过后,整个朝廷仿佛被陛下的棍子打服了,再无反对声波,礼部奉旨择选前去承寿寺迎接皇考牌位的吉时吉日,准备车马仪架和祭拜用的祭文,户部拨款,兵部统一调度护送随行人员。六部紧随圣意照常运作,只有翰林院修史的几位史官哭瞎了,因为陛下第一次要求看他们记录的起居注。虽说自古有规矩,为防止君王干涉史官修史,君王不得阅览本朝起居注,可这规矩前朝前代都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别说阅览起居注,命令史官动手改史的,史官不从,自己撸袖子改史的,甚至辞几个史官砍几个史官的皇帝比比皆是,到了如今,也不知这规矩该从不该从。

若非廷杖一事,他们翰林院与陛下真是相安无事相处美妙,对这位陛下最大的得罪也就是些翻不起上风浪的风花雪月,男人的风月□□算不得抹黑,陛下对此也从不小气,大方表示任写任记,可如今廷杖数十名大臣,怎么粉饰也还是个黑啊。估摸着他自己也察觉到脸面不保,就想看看这些史官是怎么记他一笔的,特命人来索要起居注看。

朱八福在翰林院的主要工作就是整理编修陛下的起居注,见陛下派人前来,她的顶头上司主编修大人赶紧将烫手山芋丢到了她手里,“朱大人,不如你去跟圣上回禀一句,这起居注还是别看了吧。”

“主编修大人为何自己不去?”看着主编修那张讨饶纠结的脸,朱八福嘴里咕哝着,“谁还不是一个脑袋一条命。”

“朱大人,听闻你乃朱骢朱大人的儿子,怎么半点朱骢大人当年的气度都没有?一家父子同为史官,朱骢大人可是一向笔杆硬挺,如实记录,咱们整理先帝政绩那时候,圣上和丞相轮番派人问话,一向都是他出面顶着的。”

“……”她爹那朵两不靠的白莲花,所以才得罪人不是,所以才变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被人用完就丢了不是。还让她有样学样去背锅,“我不去——廷杖一事又非下官记录的,陛下问话,下官也答不明白啊!”

“朱大人,咱能别瞎了嘛?你不明白还有谁明白?圣上这通板子不就是为了你打的嘛?”为啥不让朱大人参与记录礼仪廷杖事件,可不就是因为朱大人就是当事人嘛!自己写自己,那可是犯了大忌讳。“不管怎么说,自己的锅,自己背好!”

手里捧着陛下近一月以来的起居注卷宗,朱八福被推出了翰林院的大门往陛下的御书房走去。

陛下也是真够没劲的,刚打完板子露出点王霸之气,转头就像个小媳妇似地满地打滚想不认账。给陛下御览起居注已是坏了规矩,他不会真的打算跟几代前的没品帝王一样,撸起袖子自己改史书吧?

“朱大人,这是打翰林院过来交差的?”

李襄凡的声音语调平缓,却着实惊透了手捧卷宗的朱八福,一个不稳,叠起的卷宗扑簌簌地掉落下来,她急忙弯腰去捡,李丞相的手却先一步捡起了地上的卷宗。

“拜见丞相大人。”朱八福低首躬身行礼。

李襄凡一身官服,披着黑氅,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执起捡起的卷宗,视线瞟过卷面,只是轻哼一声,将卷宗重新放回了朱八福的手里。

朱八福不奇怪丞相大人为何突然出现在宫里,陛下这么一场大闹,就是要把称病不朝的李丞相逼出来,她奇怪的是,陛下的御书房就在眼前,丞相大人不进去,反而立在宫道上,好似……在特意等着谁。

“圣上要御览起居注?”李襄凡问道。

“是。”

“朱大人为何不规劝?”

“下官为何要规劝?”

“哦,老夫以为朱大人不仅承袭了朱骢大人的笔墨文采,行事作风也该一样标榜刚直不阿,不畏强权,原来朱府家训并非如此吗?”

“自古仁君不问史,贤臣不惧笔,家父的确一直如此教育。只是丞相大人也用事实教育了下官,家父这般古板并没什么好下场。”

“朱大人误会老夫了。老夫是对令尊为人是相当欣赏推崇的。只是,他错在不该插手先帝的事情上。”提到旧事,他眼神冰凉并不多看她,反而将眼光看向不远处的御书房,“先帝乃本朝第一贤圣君主,老夫不准任何人妄想与先帝相提并论。”

即便是陛下的亲生父亲也不可以僭越。他的话没说完,朱八福却分明听见了。早听老爹说过先帝与丞相相识于幼,先帝未继承大统之时,丞相就以幕僚身份随侍在侧,先帝继位后,更是段一代明君和治世能臣的佳话,两人默契十足,从未生出过任何君臣嫌隙,数十年的君臣情分无人可替代。是以先帝无子,连继位者这件事都是交由丞相择选。

“丞相大人难道从来也没想过,陛下与从前不同了,他长大了,他可以……不,他必须得和先帝相提并论。你不可能永远为他做主。”

“那也要看他想做什么主。迎一个无功无勋的闲散王爷入太庙与先帝相提并论,不可。”

“丞相大人,您有您爱戴的圣主,我有我追随的主君,既是话不投机,也无须多谈,您先请吧。”原谅她没有在陛下的前面加注什么贤德圣明,谁让她手里正捧着他不贤不德闹脾气耍任性的证据呢。

“哼。朱大人这番话,和犬子所说一模一样,你们俩倒是心有灵犀。”他卿然一笑,却带着浓浓地讽意,轻轻拂过黑氅,这才有兴致旋身看向面前矮小的朱八福,眸如古井,深而无波,“既然各为其主,老夫也不想耽搁朱大人太久时间,咱们可以直接谈谈条件了吗?毕竟朱骢大人已由青州被押至京城。现下,人,在老夫手里。”

朱八福的脑子一瞬间空白了,呆愣地捧着手里的起居注看向李襄凡。

“不论用何种方法,请朱大人让圣上再也没法动立你为后的念头。这便是老夫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