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很好,陛下能退回原位赐她官职,不再单纯把她当女人看,进了朝堂有了品级,丞相想杀朝廷命官,可就不是宰个旧党家眷那么简单了。

至于李大人,她一早就知道他不会接招,只是没想到他连选都不敢选,直接逃走了。

“喂!那天我走以后,发生什么事了?”龙阳穿着四品武官的朝服往她对面一坐,一脚不规矩地踩在椅子上,见她翻着书也不搭理自己,抬脚就是一踢,“问你话呢。你和圣上怎么了?”姓李的不是跟她一起被拘在宫里嘛?怎么一回头人跑回丞相府了,还连夜翘离京城?这倒无所谓,反正他早就预料姓李的不会站在他们这边,问题是龙椅上那位也很奇怪啊——前几日还“小如小如”殷勤地叫着,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这几天却看都不再多看这位新上任的翰林学士一眼。

是她穿着官服的模样讨人厌嘛?龙阳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束冠乌纱黑朝靴,白鹇官补服,玉腰带,是挺没女人味挺倒胃口的,可配上她那张素净的脸,长翘的睫,殷红的唇,也算别有一番风情吧,反正他看着还挺顺眼的。

被龙阳的视线看得一阵头皮发麻,朱八福索性放下手里书本瞪向他,“龙大人,你是嫌知道下官秘密的人还不够多嘛?劳烦你收收那种视线好嘛?”

“什么视线?”

“男人想推倒女人的视线。”她凉凉地开口。

“……”他被顶得面颊一热,别扭地挪开视线,想想这样岂不是承认了什么,蹙眉,他拉回视线继续瞪她,这次把眼神里的温度调低了许多,“少啰嗦其他的,你到底怎么惹圣上了?他最近很嫌弃你,你没感觉到吗?”

“感觉到了。”同住一个屋檐下,连龙阳都感觉到的事情,她又不迟钝,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基本不跟她说话,基本不多看她一眼,虽然同桌吃饭,但举完筷子转头就去喂猫,等她吃完默默跪安,他才继续吃,尽量不留在寝殿,除了宣召几位亲近大人进殿商议事情,他最近夜夜留宿后宫,从三宫临幸到六院。总感觉好似她霸占了陛下的寝殿,搞得陛下有家不能回的样子,的确有点不自在。

“你怎么得罪他了?”圣上是个小心眼,龙阳是知道的,可那是对男人,对女人他好像从来不计较什么。

朱八福顿了顿,沉思了片刻,觉得也没什么好掖着藏着的,双手抱胸低头沉思状,开口说了实话,“陛下说他可能喜欢我。”

龙阳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呢?”追问完,他自己都觉得说了句废话中的大废话,同住寝殿的女人被皇帝开口说喜欢,还能有什么好然后的?然后用什么姿势嘛?啐——

“我让陛下洗洗睡了。”她兀自接道,随即察觉龙阳带着有色眼光深白了她一眼,想想的确有歧义,又补充道,“让他一个人睡。”

一个人睡?表白之后一个人睡的意思是?

“你把他给拒了?”龙阳一脸不可置信,看着这用买三斤白菜的语气,说着足够让脑袋搬家的话的女人,压住心里拍手称快的情绪,抬手就朝她的脑门心拍下去,“……你嫌命长啊?”

“我也觉得有点过了。”她摸了摸脑袋,继续低头翻起桌案上的书本,“所以,我正在想办法,怎么应付眼下这关。”她是姑娘没错,有那么点少女情怀总是诗的情绪也没错,被人喜欢总归是件高兴的事,可陛下的身份让这件应该有点高兴的事情变得一点也不有趣了。感情那玩意她尝过,甜过,现在正苦着,可不管她咬在嘴里的感情是何滋味,她都知道跟陛下尝那种东西是要完蛋的。

“应付?”龙阳挑了挑眉,第一次发现这个女人不是哪段感情都那么投入脆弱的,想起她哭哭啼啼失恋的样子,和眼下过分理智的模样还真是鲜明对比,“你打算怎么应付?”

“还在琢磨。”

一般男人被拒绝后,会衍生出两种态度。无非是更加想得到这个不识时务的女人,或者否定掉这个不识时务的女人,可陛下不是一般男人,这两种情绪,她都不希望陛下有。所以,她需要酝酿出第三种态度,一种能让她全身而退,还能与陛下和平共处笑呵呵的态度。

有点难——不,是很难。要跟不在一个水平上的人谈条件。不同于应付任何一个人——

“别琢磨了。我帮你。”

简单一句话让朱八福双瞳放大,头一抬,她的鼻尖擦过一个带着体温的硬物——龙阳的兵部印章。红玉质地镌刻着繁复纹路,兵字刻在章底。她自己那枚印章被丞相没收走后,她都快忘了这个可以向陛下讨命用的护身符。可也没忘记当初陛下骗她去东序府时交代的话,这玩意要么不交出去,交出去了,那收下的对象可不就是他们顶重要的人。

“瞪那么大眼干什么。拿着啊。”见她一脸震惊地表情,龙阳甩了甩手里的印章,那温润的触感甩在她脸颊上。

“这玩意……不是随便能给的吧。”

“废话!你好歹也当过统府,这玩意代表什么,你不知道嘛?”他昂起头,下巴扬了扬。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少公子,总觉得他时刻都头顶阴山大草原……我果然是亲妈!

第106章 卷三第十八章

“就是知道才……”她头疼地扶额,看着眼前晃晃荡荡的红玉印章,纠结着要不要把话说破,前几日她才跟两个男人把话说破,教训惨痛,她实在不想又把话说破,合上书,准备跑路。她起身弯腰鞠躬拱手,“多谢龙大人好意,下官自能应付,请。”

衣领被人拽住,龙阳闷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干嘛?你以为给你个章子,你就变成大爷我最重要的人了?你是扮男人太久,自以为很了解男人是不是?少自作多情了。”

“……可你一直很想睡我。”

“难道你觉得本大爷是那种想睡一个女人,就会跟她玩真心的男人?少蠢了。”

“对哦。你还真不是这种人。”

“你……”这种话他自己说可以,被她欣然应下他忍不住想骂人,龙阳沉沉地呼吸着。

“嗯。的确是我多心,自作多情了。多谢龙大人解惑!”这种设定她就熟悉也安心多了,可别再跟陛下一样,把自己的形象在她心中做个大颠覆的人了,“虽然这玩意的确能在关键时帮我应付陛下,毕竟万一陛下突然对我耐心用尽,会摘了我脑袋,可我们俩同僚关系也没有好到你可以把这玩意送我吧?”

“……”漫长的沉默,龙阳咬了咬唇,银牙用力地磨着,眼神冷得飞出一把又一把尖刀,这个混蛋女人还知道自己的处境,他也是担心那种情况才把这玩意拿出来的。他在帮她,却非要逼他把关系漂白到清得泛不出一丝暧昧不可嘛,“……只要不是无偿的就好了。我们的关系的确没有好到免费拿给你用,所以,你拿东西来跟我换。”

龙阳咬牙切齿的声音却猛地点醒了朱八福。只要不是无偿的就好,她怎么没想到,只要她也支付了对等的东西,就不会有愧疚感,就不会显得不识时务,就能全身而退和平共处,对——这就是第三种态度。对龙阳是这样,对陛下亦然。

“龙大人要什么?”

“……”

“别跟我说些奇怪的要求,什么陪你一夜,陪你一晚,这种要求我不会答应的。”她警戒地看着他,首先杜绝他的漫天要价。

“你当我傻嘛?!”到底在她眼里,他是什么品种的飞禽走兽,满脑子都是那种事就对了,“我倒是想,可你现在是被那位惦记上的,跟你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大爷我嫌麻烦。”

龙阳的话证明她又自作多情了一次,也是,只要知道陛下的想法,估计现在没哪个男人愿意招惹她了。想到这,她突然心安理伸出手,见他愣住,她朝他勾了勾手指,“东西给我啊。龙大人。”

他回过神,狠白了她一眼,差点会错意,还以为她在勾他。提起手里的红玉印章胡乱地抛进了她手里,“交换条件,等我回京城找你讨还。”

“你也要离京?”什么情况,陛下几次召见东序府众人,她分明都在,他们讨论的是钱粮民生,没提过要龙阳要离开京城的事儿啊,“陛下单独给你的密旨?”

“你那个‘也’是什么意思?”

“你是去抓李…宸景?”

“怎么?心疼了?”

“没有。只是觉得心不在,人抓回来又有什么用。难道还非他不可吗?”

“……难得咱俩看法一致。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口是心非。”

“你用什么名目出京?”她没理会龙阳的调笑,开口问道。龙阳这时候离开京城,势必带着陛下的意图,要避开相党的耳目得有个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几日张太医为她问脉时偶然提起太医院药材不足,“添置药材?所以陛下才下旨让你挨家挨户给各位告假的大人送药?送空整个太医院……”她还以为陛下只是想羞辱那些大人,没想到那个时候就在为龙阳出京铺路了嘛?可那个时候陛下不会知道李大人会选择离京吧……

龙阳的双眸定在她脸上,这妮子果然还是学不会“女子无才便是德”,他本来担心她的处境,怕他出京后她又捅出什么娄子,或是女儿家身份被相党发现,打算跟她道个别,顺手丢给她关键时能保命的东西就走人,可如今再被她追问下去,圣上交代的话都被她猜中了。

“这些事不用你管。你老老实实待着就好。”龙阳站起身,看了一眼她捏在手里的红玉印章,抬手揉了揉她脑袋上那顶乌纱。帽子被揉歪了,她抬手整理着,他看着她续道,“我不在京城的时候,你……听圣上的话……但,也别太听他的话。懂了嘛?”

龙阳走了,留下一肚子疑问的朱八福。懂?懂个鬼啊,什么听陛下的话又不要听陛下的话。她现在都不知道陛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明明给了她官职,为何突然把她排斥在外。可关系尴尬,加上陛下摆明了有意避她,她根本找不到机会开口。

于是,她把目光首先转向年有余。

年大人接替户部尚书的公务,挂的户部侍郎名头,她刚进户部就被一堆翻查账目和噼啪的算盘声震住,见她前来,年有余皱眉。

“小九好着呢,没事去伺候你的陛下,别来烦我。”

“……”

年有余这走不通,她只好将目光转向龙昂。

“小阳还是把印章给你了?”龙昂瞟了一眼她的脖口,笑意凉凉。

“对。但这不是重点,龙大人,你知道陛下派龙阳大人出京,是不是为了抓李……”

“小阳还真多管闲事。小景的印章没给你吗?你喜欢他,问他要印章才对啊。”

“……龙大人,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印章你用不着的,不如还给我吧。”

“……”她揪紧龙阳的印章,向后退。

“你好好听话,待在圣上身边,他不会舍得杀你的,怎么?难道他还没开口跟你提那件事?”

“什么事?”听起来就没好事!

龙昂不答反笑,“你去问他啊。”

所以,只剩下陛下了。她得硬着头皮开口,的确有很多问题要问他。为何要封她官职又不让她参与政事,这样把她养在后宫里,不是个事儿。要么让她帮忙出谋划策想主意,要么就把她丢出宫去,这样半悬着,一半把她当男人,一半把她当女人的处理办法,她难受极了。

可陛下根本不给她机会开口,每夜忙着留宿各个后宫忙得很。

日渐黑,越过陛下寝殿的窗台向外眺望,按照宫规,嫔妃所住的宫门前照例挂起两只红纱灯笼,陛下临幸那位宫妃,便留下这座宫门前的红纱灯笼燃至天明,而其他宫的灯笼会由巡街宦官逐一灭掉卸下,第二日上灯时间再点燃挂起,日复一日。

以前宿在昭阳殿,身在其中她看不到这些细小的后宫规矩,自从宿在陛下的寝殿,这儿地势视野均是宫中绝佳,可随时遥望整座后宫,她的目光扫过那一盏盏点起的红纱灯笼,再看着它们一盏盏灭掉,最后黑漆漆的后宫只留下两盏红光,一片黑暗的衬托下,那两盏耀眼的红光夺目闪亮,仿佛向整座后宫彰显留下这两盏红光的女人何等荣光,难怪后宫需要争宠,寻常百姓家亮彻昼夜也无人管的红光,在这都是无上的奢侈。

晚风吹来,带来一阵冷意,关上窗,背靠着墙壁缓缓滑落坐下,要是她再不摆平和陛下的关系,她离那儿也不远了吧?或黑在里面,或点两盏灯。当年傻乎乎地参加过选妃,还因为落选鄙视过宫里人的眼光,可站在这里观察后,真庆幸。

混蛋李宸景,他是不是故意报复她才把她送到这里来的,还不如把她移交刑部大牢。

她得快点想办法解决眼前困境,龙阳提醒过她,只要不是无偿的就好,只要交换就好。她得做一件事作交换,足够抵消陛下把她当女人看,足够证明她在朝堂上有用处。

赵凰璞觉得自己挺幼稚的,用着晚膳,他照例让掌事太监端着宫妃牌子进了寝殿,他仿佛想证明自己什么后遗症都没有一般,当着朱大人的面一顿挑挑拣拣,听着掌事太监说着后宫嫔妃的状况,最后抬手随手翻了一块,丢下筷子,抱着爱妃就往寝殿外走。

身后没什么反应,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他早知道了。就在他快要跨出殿门的一刻,突然悦耳撞心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陛下,请留步。”

“……何事?”他驻步,侧颜,压着心跳,绷紧自己的声音,努力不留一丝期待。

“下官有一事相求,想每日晚膳后借用翰林院藏书阁查些典籍。请陛下允准。”

“……”他以为她会有什么反应?他以为她该有什么反应?自嘲一笑,他转头离开,“随便你。”

“谢陛下。”

然后他带着一身不满驾临自己的后宫。

“床让给朕,你去睡外间。”

“啊?”每个被他“不幸”翻到牌子的嫔妃无不发出这种惊叹。

“啊什么?有什么好奇怪。外间的床比睡在朕身边自在不是吗?”

“万岁,臣妾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你没做错什么。是朕自己有问题。”

“万岁息怒啊,臣妾不敢……”

“去外间睡吧,让朕在这儿躲一会。”

“……是,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

……少公子继续在众人口中出现的一章

第107章 卷三第十九章

东躲西藏,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一天他会在自己身上用到这个成语。在自己的后宫东躲西藏。

早知道就不说了,人都在身边了,也从来不拒绝他,保持好气氛,慢慢培养感情,她就是块石头,他也有技巧弄热乎。总好过现在,人在手边,他却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他只疼过的女人,没冷过女人,那些被他冷过一次的女人,大部分都消失在他视线里了,可这个被他冷着还天天出现在他视线里的女人,让他手足无措。

她的眼神不避讳地盯着他,想从他眼睛里看出,他打算拿她怎么办。她会看他的脸色行事,话不多不少地跟他搭话,她越想淡然出之,他越火大。他真的没什么被拒的经验,更没有被拒了还要继续相处下去的经验,可即便这样,他宁可让出寝殿也没想过要放她走,这算不算死缠烂打?

他不打算出招,打算困着她,让她自己选择一种面对他的态度。她分明知道,她越退他就越想要,所以她没有往后退,而是狡猾地停在原地,不近不远地观望他,掂量他们俩的尴尬关系,观望他这个上位者打算怎么处置她,可他偏偏不要给她个痛快,他就是想看看她不能装不知道后,要怎么处理跟他的奇怪关系。

男人和女人的关系,逃不出几个模式,话说破后,不是有关系,就是没关系。他不接受他们俩没关系,那不就只剩下有关系了?男人和女人的关系,除了亲戚关系,就是男女关系,她根本没得选,只看她什么时候面对。

他逼得不算紧,可他的朱大人突然不跟他同桌吃饭了。

“朱大人呢?”她不在,他和掌事太监翻牌子的戏都不知道演给谁看。

“回圣上,朱大人交代她近日有奏疏要写,眼下正在翰林院藏书阁查阅资料,圣上先用便是。”

“……”她真有种。

然后半月过去,她再也没有跟他同桌吃过饭,翰林院的藏书阁到底藏了什么,让她流连忘返,一坐就是半个月,坐到再过数日,出京的人都快回来了,他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他早说过,她敢退,他就敢追!

跟他玩避而不见,他就找她见面。

后宫不去了,他直接摆驾翰林院藏书阁。

他以为她在跟他玩不想见面的小伎俩,却在窗棱边看见一个真的伏案写奏疏的身影。

灯影摇动,烛心跳点,她多点了几只蜡烛,照得她的案台透亮,连脸上的肌肤都透着几分红韵,咬唇思量什么期间,她拿着毛笔末端刮了刮鼻头,手背沾的墨迹抹上了鼻尖,她却浑然未觉,一边思索一边抓过案台上摊了一堆的书,翻上几页,再继续下笔书写。

赵凰璞挥挥手屏退了身边掌灯的太监,倚在窗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窗外看着她出神,他不知道她在写什么,他应该很久没有给她布置功课了,也没有要她为自己再做什么,他是想让她明白,哪怕她什么都不会,也可以留在他身边。她跟御前太监说她要写奏疏,就是说,是要写给他看的东西,策论?还是谋略?还是抱怨她最近没有得到重用?他是不指望她会写什么相思情长的诗词给他看。

好多日没看见她了,原来人真的是贪心的,以前她在宫外,他在宫里,几日不见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朝夕相对过数日后,连数日不在一起吃饭都会觉得不对劲。

他对她的感觉,她到底是不明白,还是不敢明白?待在一起,一起吃饭,睡前聊上几句,这样他就满足了,这念头单纯地连他自己都觉得吓人。

叹了口气,他在心里默默认输。不如就这样和好吧?

“喵——”

怀里的爱妃突然喵呜出声,窗内的身影抬了头,一张黑墨花猫脸让他勾唇淡笑,叹了口气,他在心里默默认输,推门而入,他在心里想着接下来的场景,他咳一声,提醒她脸上的黑墨,只要她抬头朝他尴尬地笑一下,他真的可以回到那个和风微笑,不再阴阳怪气的陛下,打趣她,跟她说那个晚上他在跟她开玩笑,当真她就输了。

“下官参见陛下。”她搁笔起身,撩开官袍前摆,跪下叩首,再直起身子,袍袖高举过眼帘,低首不视天颜,规矩的男子礼一板一眼。

“……”

没有打趣,没有微笑,没有他想要的关系。

他僵立,看着她公式化的模样,声音不自觉地绷紧调高,免得泄露他方才没出息的情绪,“在写什么?”

“还未写完。等下官写完,会由文书房呈给陛下。”

文书房,由内廷执笔宦官胜任,可不过内阁受理直接递交皇帝的紧急奏本。可自从相父任首辅后,他已许久没有从文书房收到过奏本了。所以,她要奏什么?挑衅丞相?还是当真有不能直接对他说的话,通过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给他?

“何必这么麻烦。拿来与朕先看看。”

他随意地找了张椅子坐下,见她起身双手呈上还未完成的奏疏,再有礼地退回该有的距离。

他展开奏疏,细细看起,越看越眯起眼,越看呼吸越重,越看越捏紧了手里的纸,最后,奏疏一拍压在案上,他站起,她赶紧双腿跪下,然后听见他冷笑出声,“这就是你找到的对付朕的办法?朱大人,好手段。”

辩礼疏。出自朱福如亲爹朱骢手笔,辩的是他这位皇帝的亲爹到底是谁,该如何称谓。

他非先帝亲生子,过继后以皇太子之名继承大统,按照内阁决议的礼制,他就该称先帝为父,然而他的亲生父亲该如何称谓,相父显然并不关心。所以当他看到文书房递来的朱骢的辨礼疏时,他甚是欣喜,他想提不敢提的话跃然纸上。

他不想称亲父为叔父,他想追尊亲父,他想迎父亲牌位进太庙接受供奉。然而相父不同意,不仅不同意,甚至险些与他情分尽断。他以为只是他的小小家务事,最后牵扯出来的朝堂争议,变成党争。相父让他看到,朱骢只不过是前头小小的执笔官员,来探他这位皇帝的意图,而后头涉事的所有官员才是真正幕后之臣。原来,他们在投他所好,投他这个还不知脾性的小皇帝所好,换取日后的朝堂支持。

上位者有所好,非仁主。相父当时这般教育他。

于是,那场以孝为名的礼辩,他与相父各退半步,虽然他不用称亲父为叔父,谥号去王称帝,从藩地迎来,但不能入太庙,安置在京中皇家外庙。

本生昌献帝,奇怪的称谓证明他是皇帝的亲父,但不可考。

第一轮较量,非他所起,却是他惨败。相父疑他亲政对先帝不敬,因此对朝政大包大揽,他韬光养晦,只学不问。第二轮较量,他做了充足准备,不管是东序府的统府,还是朝堂的支持,最后他需要有一个像朱骢那样挑头起事的人,得丢得开君君臣臣那些虚礼,不怕被酸儒口水淹死,说他不要脸拍马屁的家伙。

他承认他就是因此瞄上了朱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