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动书页和着男人醇厚的声音从耳边划过,她猛然从昏睡中抬首惊醒,只见陛下不知何时坐在她的身边,单手托腮,另一手悠闲地翻着她面前看到一半的诗册。

她做什么迷梦,竟然听到陛下在她耳边低语着好似情话一样的暖语。

她急忙起身要行礼,却被他轻手拦下,眼眸含笑低声问道,“在看什么诗?”

“小生闲来无事,随手翻翻。陛下与几位大人商议完毕了?”

他不回她的问题,只是手拂过她桌上的书册,好半晌才轻笑一声,“朕怎么没想到呢?要讨你喜欢是件如此简单的事。”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他便起身走出厢房朝门外命令道,“备马!朕要带朱爱卿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出门一趟,一会儿还得去收拾收拾我看看怎么安排时间能不耽搁更新

一定不会断更的,这个大家放心QAQ

第66章 卷二第二十四章

没了天子来时禁卫列队,府中上下跪地接驾的场面。

这位陛下又使小性子,领着她从后门溜了,只让几名亲随护卫骑马在后远远的护送相随。

朱八福被捞上了天子坐骑,僵直了腰杆子,完全不敢放松。

“猪小子,你这样骑马不累么?”

“陛下放心,小生很好。”

“到底何时,你才会放下心来依靠朕一下呢?”他喃喃出声,语气中有少许无奈。

她本不欲开口,任由场面冷下来便好,可沉吟半响,还是张了嘴,“……依赖陛下的人太多了,小生觉得陛下未必顾得上来。”

“听起来真像朕后宫的小母猫们吃醋时的酸话,啊,最近还被她们抱怨朕出宫次数太多,没有雨露均沾。”这话让赵凰璞眼眸渡上一层深意,“所以,猪小子是在怪朕待你还不够特别么?”几乎坐在他怀里的她,在他看来有多特别,她当真一点都不知道么?

“小生不是在说酸话,只是觉得陛下今日许诺太多,兑现时会挺累的。”她早就习惯了陛下说话轻佻没分寸。

“说了这么温柔的话,所以朕才说,没有你不行呢。”头忽然被陛下的大手按住揉了揉,身后传来带着叹息般的话语。

“……温柔?”她的话怎么听都是在挑刺和不信任吧?

“从来没有人问过朕这个问题,也没有人为朕担过这份心,他们在意的是朕能给多少,这么多许诺兑现的时候会不会累,连朕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赵凰璞眼瞳微敛,她游移不安的眼瞳,轻咬嘴唇的倔态,落在他的视线里,都仿若渡上了一层沁人心脾的浓蜜,甜软可口让他不由地伸手揽过她的腰肢向自己胸口轻靠,“怎么办?朕更加不想放开你了。”

背脊贴上陛下的胸膛那一瞬,轰地一声,她的脸颊烧了起来。

陛下凝视专注的表情加上情话般呢喃的语调让她心口砰砰跳个不停,她应该早就习惯了陛下说话没规没矩,暧昧不明的调调,继多次调戏少公子之后,又爱上了捉弄她,千万要保持平常心。

她想从陛下的双手里挣扎出来,却无奈他将双手围成一圈,不管她左挪还是右移,似乎都改不了在他怀里的事实,只能即可转移话题。

“陛下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去你一直想去的地方。”

她一直想去的地方?

“嗯……应该说,是你想去不敢去的地方。”

这回答让她愣了,抬头想去陛下的眼里找答案,却只见到他尖润精致的下巴,马蹄溅起飞花,前路逐渐清明熟悉起来,那巷弄弯道竟全是回忆的味道。

高门未摧尘满枥,小池已涸草侵沙。落地歪横的牌匾蛛网盘结,明黄的封条破败地挂在木门上,风吹雨淋后墨迹还算清晰——天眷三年封。

这里果然如陛下所言,是她一直想去的地方,一直想去不敢去的地方。她住了十余年,最后却被带上镣铐赶出来的地方,她的家——

“正门太显眼,朕现在也只能带你到后门来……” 她突然懂了为何陛下方才说她温柔,陛下的声音在这一刻竟也让她听出了温柔的味道。原来温柔不用多少技巧,只要不经意地轻抚过一个人的痛处,可能那个痛处只是个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小伤口。

“不……后门就已经很好,很好了。”她的情绪突然涌了上来,努力想吞下哽咽的声音。

比起正门来,后门有更多她的小秘密。她不愿念正经书,躲到后门的墙角偷读小艳本,每次订亲对象李庐阳到来时,她都爬到后门的树杈上藏起来。正门口贴着爹爹恭贺新春的春联,后门必然贴着她吐槽礼节繁复讨厌的对子,不记得多少次从后门溜出去偷买杂书回来,也不记得多少次被拿着藤条的爹爹在后门口逮个正着。

“朕也觉得后门更适合你。”他意味深长地笑,翻身下马,向鞍上的她张开双手。

“小生可以自己下来……”大男人哪有被抱下马的。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陛下越来越把她当一个女儿家来对待。

他不顾她的推拒,抚上她的双手,暧昧地撑着她的腰,小心地扶她下马,“朕最近那么跋扈霸道,再不趁机表现表现,总觉得爱卿会偷偷地讨厌朕。”

“朕可不想被猪小子讨厌。”

“小生惶恐,怎么会讨厌陛下呢。”她下马站定,正要推开与他的距离。

“那喜欢吗?”

“呃?喜喜喜……喜欢?”

不经意的问话,玩笑一般的态度让她尴尬地看着他,她眉心纠结,脑子下意识地开始纠结这个她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她喜不喜欢陛下,根本不重要吧?他又不是全民票选出来的皇帝,得到她的爱戴也并不会多一些权力。

“陛下您又在开玩笑了……”她含含糊糊地干笑着,想把问题微妙地转化掉,陛下总是故意问一些常人答不上来的问题,只要糊弄过去便好。

“猪小子喜欢朕吗?”可陛下今日意外地坚持……难道这是今日的必答题吗?又在试探她这个臣子忠心与否?

他不是故意为难她,只是今时今日站在这座后门,让他不禁想到第一次见她的情景,她抱着那张落选的选妃图,站在那繁花四散的春日盛景里,美得让他后悔当初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没有跳下马车,管他是谁选的妃,他都要把她抢回皇宫去生米煮成熟饭……

如果当时那么做了,现在会怎么样?

他会对她珍爱如初,宠溺有加,还是得到手后就没了新鲜感。不论是哪一种,都绝不会像现下这般对她牵肠挂肚,为她乱了阵脚,在与相父对峙的节骨眼上还带她来这种会被看穿自己意图的地方,他韬光养晦,不问朝政,做得多么漂亮,但只要他出现在这被抄家的旧臣宅子附近,任谁也会猜到他心底的想法,他从没有放弃自己的坚持,他的皇位,他的天下,他一定要做主!

好后悔啊,他以为当时放开了她,他就没有了被钳制的弱点,可没想到这个弱点一旦存在,就不会消失,还以她古怪的方式在他心口越长越大……

她会拒绝他吗?她不敢吧?毕竟她还是有些怕他……他比谁都清楚,她对他,不像对待小景子,她会单纯地把小景子当做男人来看,却从没用这种眼光看过自己。

这才是让他真正后悔的原因吧。他以为错过些时间并不是问题,只要最后他赢了,他便富有四海,一个女人的心而已,他必是唾手可得。他忘了人的心一旦住进了人,要他搬走,好难好难。

“呵,怪朕忘了,猪小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够落寞吧。“失了忆的小景子。”他故意加上一个不安定的前缀,好似在强调什么。对——她喜欢的不过是个幻影,桃花百叶不成春,鹤寿千年也未神,水中月终究不是天上月。小景子早晚要清醒的,她的心迟早会清零的,所以……

“猪小子会喜欢朕吗?”巧妙的一字之差,有技巧地退了一步,“至少,我可以等吧?”他少有的没有自称为“朕”。

原来,偶尔,他也有不想当皇帝的时候,比如,在她的面前,他也想如小景子一般,被她当做男人来看。

“陛,陛下……”面对这些步步紧逼的问题让她完全无法招架,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陛下的喜欢不可能是那种喜欢吧?男女之情?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儒装……还是男男之情?

瞧她头顶冒汗,舌头打结的模样,赵凰璞嗤笑了一声,挥挥手打消了自己一手营造的粉红气氛,“好了好了,是朕太着急了,一时没把持住,竟然在你触景伤情的时候告什么白……你就当没听过,朕也当没说。朕把护卫遣走,你四处转转,什么时候想走,就告诉朕……”

她看看他,又回头看看自家旧宅。

“去吧。别待得太久。朕还未羽翼丰满到能跟相父硬碰硬。”他体贴地催她,转身牵着马向不远处的护卫走去,特意留出让她一人独处的时间。

她抬手推门欲进,却还是回头叫住了赵凰璞,“陛下……”

“嗯?”

“说实话,我以前一直很讨厌您……啊,不……不对,是讨厌下令抄掉我家的那个皇帝。”

他笑,“那的确是朕下的令。”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不想像父亲一样被当成您的棋子,因为您的棋盘太大了,我不知道我会在哪里被舍弃掉。”

“……”所以,还是要离开他吗?因为他没办法给她安全感?

“不过,从今以后,如果小生真的能为您做什么的话,您可以直接告诉我。”她的话转折得太快,一向巧滑的他都没听明白,“只要您答应我,绝对要让小九安安全全的。”

“猪小子的意思是……愿意继续当朕的幕僚?”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

“因为我决定要把爹爹救回来!”她抬眼看着充满回忆的古巷旧宅,“而且,您跟我讨厌的那个皇帝不一样。是个好人。”

“……”被发好人卡了?

“所以,陛下,以后若有人再拒绝您的招揽,麻烦您不要再用告白来拉拢人心了。真的很吓人呢。”她吐了吐舌头,跨步走进旧宅里,消失在赵凰璞的视线里。

“嗤。真像条泥鳅,怎么捞都会从怀里溜走。”他笑着摇摇头,完全没料想到,她竟然把他小心翼翼地告白归为拉拢人心的伎俩之一。

他立在原地看着她方才站立过的地方出神,身后两名护卫恭敬地走上来跪地禀报,“启禀陛下,卑职们巡视了四周,这里被查封许久无人居住,三教九流之徒居多,有些不太平,为陛下安全起见,最好尽快离开。”

“可有什么异常?”他听着护卫的报告面色如常,黑瞳带着暖意依旧留恋在后门。

“目前尚无异常,不过……宫里方才传来了消息。”

“宫里?”这消息让他视线稍转,看向身侧两名护卫,“朝堂?还是后宫?”

“是后宫的潘妃娘娘。”

“哦?她能惹出什么乱子。一介只知争宠的后宫妇人。”

“潘妃娘娘正在查探陛下近日出宫的行踪。”

“她想知道,就放出些风去,让她知道朕在花街柳巷里流连忘返就好了。”

“这些卑职们都照着陛下的意思在做,只是……不知潘妃娘娘从哪里知晓了柳蓉蓉姑娘的存在……卑职担心柳姑娘那边会有危险。”

“蓉蓉?”他挑了挑眉,他了解深宫妇人,她们可以对他寻花问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绝不能容忍他只光顾一个烟花女子,“看来朕最近有些太偏心猪小子,连蓉蓉都坐不住了。”

“柳姑娘估计是看陛下久久没有去找她,以为陛下在后宫里,所以才放了消息出来,加之潘妃娘娘正在打探陛下的行踪,于是……”

“所以朕才讨厌只会争宠锋芒尽露的蠢女人。”他黑眸里的暖意荡然无存,手握成圈在唇边摩挲片刻,薄唇微启,“……派些人手,跟在她身边,暗中保护。”

“是。”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咱们的花魁姑娘也应该吃点苦头,才知道什么叫乖巧。”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跟亲友又对了一次剧情,觉得朴同学真是扶不上来的墙啊,微博私信里都是说不喜欢他的QAQ今天晚上没电脑,趁现在有网时先更了……

谢谢每天追着文的亲和每天坚持给某樱评论鼓励支持的亲们,爱你们=3=

第67章 卷二第二十五章

荣华到歇皆如此,立马踟躇看日斜。

朱八福一向认为自家爹爹是个有情调的白莲花,亭台楼阁,假山怪石,曾经显赫的时候在他们朱府随处可见,如今残石碎瓦摊了一地,穿过断石回廊,爹爹移种的青竹已经干黄枯死,竹林后的幽静小院便是她的闺房。

推开尘土厚重的房门,散落一地残破的纱缎女儿衣装,打翻在地的梳妆台,断裂的木梳,殷虹的胭脂粉末还隐隐可见,她手指点起地上的香粉,送到鼻尖。

果然是上好的胭脂,竟然还能闻到香味。当年她就在这间房里,做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

从没想过,再度回到这里,自己竟然穿着一身青衫儒装,这些胭脂水粉,纱缎锦裳,已经好久不曾碰过了……如果没有那场变故,她应该从这间闺房里嫁出去了吧,爹爹还为她出嫁亲手埋下了十几坛女儿红。

那些酒就埋在竹林下的软土里,她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回来,这次,就把它们一并带走吧!

抡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她徒手刨地,红泥压进指甲缝里,涨痛无比。

“爹爹,这酒埋得这么深挖出来的时候多费劲呀?”

“挖得慢些,你也嫁得慢些。女儿家留也是愁,嫁也是愁。哎——”

她以前不懂,原来爹爹是舍不得她嫁出去,所以才把酒坛埋得好深好深。身旁的泥巴已经堆成一摞,她的指尖隐隐碰到了硬实的瓷物,拨开泥土,一只红纸压封的酒坛露出头来,陈年的酒香幽幽地从土壤里透出来,她正要探头将酒坛从泥土里抱出来……

“这怎么是个男人?”

“男人?跟那位爷在一起的不是个女人么?”

“不是啊,就是这个男人,刚刚一直和那位搂搂抱抱不清不楚的。”

“……男人就男人!宁可错抓不可漏放!”

几道粗噶的男音从背后传来,她警觉不对,正要回头站起身来,一只大麻袋从天而降,将她整个人套住了,麻袋口一紧,她整个人被装进了麻袋,下个瞬间,天旋地转,她被人扛在了肩头。

“救……”

命字还没出口,一掌手刀向后颈袭来,肩颈的剧痛过后,她瞳孔涣散,没了知觉。

“我让你们抓个女人回来,你们怎么带回来这么个东西给我?这让我如何向娘娘交差?”

“回禀潘少爷,您可没说是个女人啊!您让我们跟踪那位爷,要抓的是这几日跟那位爷最亲近的人!就是地上这小子,错不了!”

“放屁!跟男人最亲近的当然只有女人!怎么会是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儒生!我要抓的是那个一代名妓柳蓉蓉!不是地上这坨东西!”

“砰”的一脚狠力地踹在地上那坨东西的身上。

“咳咳!”

朱八福的意识被这扎实的一脚给踹醒了,手脚传来被勒紧的刺麻痛感,她这是双手双脚都被绑了!环看了一眼四周,她已不在自家废弃的旧宅,这看起来倒像是个达官贵人家的厢房,是什么人要绑她?李丞相?还是……相党的人吗?

领口被人咻得扯了起来,一张半生不熟的脸滚进了她的视线里。

“怎么是你?!”

眼前的人,不正是那个和少公子胡闹的纨绔子弟,自称陛下小舅子的,潘妃娘娘的亲弟弟——

潘家少爷潘庸也惊了奇了,这张娘们唧唧的脸本来他是记不住的,可最近整个东序书院都知道眼前这家伙有多有名——先是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被陛下封了工部统府,然后再被丞相公子李宸景又追又宠又吻的死断袖朱八福。

“该死的,你们这帮蠢猪!让你们抓柳蓉蓉,竟然把这喜欢男人的娘炮带到少爷我眼前来的!”

“你们抓柳姑娘干什么?”听到他们要抓熟悉的人,朱八福皱起眉。这潘少爷平时欺男霸女习惯了,但也不至于连陛下的女人都敢乱尝吧?

“干什么?找个窑子里的女人,还能干什么?”潘少爷耸肩笑了笑,松开手里的衣领,让她整个人又摔回地板上去。

“你们别乱来!柳姑娘可不是你们可以随便胡闹的人!”

“嘶——怎么着,听口气,你和那姓柳的娘们很熟咯?”

“我——”

“听这几个家伙说,皇上这几天出宫都和你在一块,果然——是你教唆皇上常往那些花街柳巷见那个柳蓉蓉是不是?”

“……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陛下的事情!陛下要去哪里岂是你能过问的!”她拱起身子朝他顶去,她就不信这纨绔子弟为了找漂亮的女人取乐,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他不能过问,那本宫就亲自来问你好了,朱院生。”一道冰冷高傲的女音从厢房门外飞扬进来。

两名女官一左一右弯腰低首推开了厢房的房门,而后声音的主人才姗姗跨步而进,步调高雅,不疾不徐地踱到朱八福面前,居高临下地低睨着她,头顶上的金缕朝凤冠随着她轻蔑的视线射出刺眼的光华,“那个下贱的女人在哪里?”

陛下的三妃之一——潘妃娘娘?

“小生参见潘妃娘娘。”她被缚在地,只得低首以示行礼,“恕小生顶撞,娘娘这般‘礼待’臣下,实在有失体统。”

美目轻转,冷笑浮上朱艳的唇,一只金缕凤绣鞋微微抬起,下一瞬重重地踩在朱八福的脸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