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大慈大悲……人正不怕影子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拍肩……”

都道这条巷弄阴气过剩,凝聚了女子卖身卖笑的种种无奈怨气,怨世道怨命运怨情郎,想不开的,病死的,寻了短见的更是比比皆是……

无人同行,最好不要在阴气十足的深夜或清晨时分路过巷弄,若背后发生什么也绝绝对对不要回头。

都说风尘女鬼最爱纠缠书生,她真不该穿着一身儒生衫,提溜着灯笼,潇洒英挺地路过,这不摆明是来人鬼情未了的嘛?

“滴答滴答”

几滴水珠子自上而下坠入她的后颈,手持纸灯笼的手一顿,她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泛起。

该……该不会是血之类的东西吧?

手往颈子一抹,拿回眼前一瞅,呼……还好,不是鲜血,凑进鼻尖一闻,咻咻……竟是香醇酒液。

啐,定是什么财大气粗的放浪恩客昨夜在露台上演春/宵瞎闹的戏码,弄撒了美酒也不为所动,真不要脸。

抬头,她眼尖地瞥见一只玉瓶酒壶从那纱帘飘动的木阁露台骨碌滚下,慌忙间脚步一退——

“哐当”只听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玉瓷酒瓶就这么碎在她脚边,若非她闪得够快,非被砸成脑残不可。

“喂!楼上的!春宵再苦短也不用如此猴急吧?动作幅度那么大,砸着未来国家栋梁怎么办?”挑起灯,她没好气地抬首瞪去,想看清楼阁上厚颜无耻的狗男女是何方人士。

幽晃的烛光透过泛黄的油纸,印出一道慵懒散漫的熟悉人影。

——李宸景?!

他随性地盘腿而坐,软绵地依在廊柱边,一只藕玉般女人胳膊娇蛮地缠在他的腰间,薄透的单衣只是勉强挂在身上,衣襟大敞露出湿漉的胸口,仰头饮尽杯中醇酿,长指拨弄着玉瓷小杯。他探身倾近木栅栏,双眸酒意未消,唇齿噙着涣散的凉笑.

好似……很满意此刻她挂在脸上复杂的表情。

他是故意的,故意在她上课的必经之路上找一家粉楼,故意让她撞见他搂着姑娘的场面,故意在她面前放浪形骸,故意把吃喝嫖赌都学瓷实了,好个幼稚无聊的家伙,她若是被惊到便是输了,不能尴尬,不能慌乱,不能不知所措,她要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不过是个纨绔公子雅兴所致找女人共度春宵,这没什么惊讶的,这才合服礼教传统。抱女人嘛,这才是男人本道、本能。他本来就非断袖中人,更何况他失忆前还和花魁有一段风流韵事,怎可能当真对一个小书生情陷深处不可自拔。

放低照清楚他嘴脸的灯笼,她低首飞快地挪动脚步,纸灯笼里的火光摇曳不停,被凉风一吹竟舔上了脆薄的油纸,“噼噼啪啪”得烧了起来,她急忙丢开烧化的纸灯笼,不料热烫的火舌却顺着绳线蔓烧她的衫袍。

“站着别乱动!”身后传出冷硬的命令。

她不听,慌张地拍打自己身上的火苗,可火势丝毫不见弱,冷风一吹反而愈演愈烈。

“啪”一件湿漉的锦缎华衫翩然笼住她的身体,将她越收越紧,衣衫上沾染的水气悄然地融化了她周身的火苗。

她还未反应过来,后脑勺被一按,脸庞就被迫蹭上男人胸膛的肌肤。

“有伤着吗?哪里被烫着了?”

她愣愣地摇头,自上而下看着他一身狼狈,未束紧的黑发散乱地垂肩披下,光/躶的上半身不停起伏喘息,方才还披着的外衫此刻拖着水滴裹在她身上,光着的脚来不及穿鞋,毫不介怀地踩在肮脏的街道上,几道红痕刺眼地霸占的白皙脚踝。

“手。手有烧着吗?给我看看。”

“没,我没事。”倒是他,如此衣衫不整,叫她不知眼光该摆在哪里。

“哪里没事!分明红了。怎会蠢到用手去拍火苗。”他难得地大声嚷嚷,揪住她的手,逼她好好看清楚。

“别总是这样冒失完又逞强。以前也是这样,捧着莲花灯摔得一身土,然后……”

蝶翼般的长睫眨了眨,想要说些什么,脑海空空得捞不出东西,只得幽幽地垂下,一缕暖烫的气息自他的唇瓣飘出,亲昵地吹上她红肿的指尖,那温度不比方才的火苗低,烧得她指尖轻轻颤动。

“痛?”

痛?

是有一点点,但不是那里被他细心照料的指尖,是另外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闷闷的,不舒服,在猜忌——如此自然地替她处理小伤口的方式,如此紧张焦虑的暧昧举动,是对她的担心,还是对柳姑娘照顾的习惯。

莲花灯……她也玩过那种奢侈品。那还是官家小姐的时候,河上放灯,那时候她还不识得他。

所以,“你……是不是稍微想起点什么了?”

他抬眼,“如果我说有,你会高兴吗?”

“……不会。”

他回复记忆了,一切就回到正常轨道了,她开心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不知道。

她竟没办法在此刻痛快地应答。

---

作者有话要说:

QAQ惨了,昨晚跟老同学吃宵夜,然后放纵了一下,各种的卤鸡脚+香辣花甲+麻辣烫,然后……回到家就进入了喷吐状态,今天拉了一整天QAQ,苦命的我~~

~看到大家不少人买了VIP,又感动又纠结,哎!!要更加快点把第二卷贴出来啦!

我会多送点红包出来的!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回复记忆的话,那些自然的亲昵,专宠的关心和紧张都会不见吧。因为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他为另一个姑娘预留的,只是暂时借放在她身上。

回复记忆的话,眼前的人就会变回东序首辅,长袍广袖,玉冠束发,一板一眼,恪守己任,不会闹得学院乌烟瘴气,不会用那种幼稚的手段和她斗气,更不会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伤害,擅自更改校规,甚至衣衫不整地冲到身边来解救她。

回复记忆的话,眼前这个幼稚缠人有点可爱的家伙会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回来。

突然间……有种要不得的情绪涌上来,她……不想眼前的李宸景消失。

明明是不该存在的人,明明是阴差阳错才出现的人,他根本不是真正的李宸景,她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

拨乱须反正……他不该继续醉生梦死地泡在妓/院和她斗气,理当恢复东序首辅回去主持乱糟糟的大局。

“……你说不会?你不要我变回去了?”她的回答让他的黑眸镀上一层晨光的微亮。

“我说你不要再靠过来!”

“咻”得扯下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裳,她面露嫌弃地甩回他手上,退开他身边数步作揖拱拳。

“这种沾满了粗劣脂粉味的衣裳,少公子你自行收好便是,不要献宝似得拿出来招摇,小生是要去上学的,染到这身胭脂味要小生如何对博士交代?虽然少公子将体罚规矩全数取消,可新晋院生留恋花间柳巷会被驱除出府的。少公子身在权贵家,不懂咱们穷人家得到院生之名的艰辛,请莫要陷小生于不义。”

“……”穷人家,权贵,陷她于不义啊?呵,呵呵……真是好笑,“喂。你现下是不是觉得我特像个多事的蠢货?像个笑话?”

“……”

“呵……我方才还以为你会说,即便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如果变回去了,那便不是我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确偷偷这样想过,想不起来没关系,或者说不定,想不起来……比较好。

“真是抱歉。我不是他。也不打算变回他。现下你只能期盼我哪一天又摔进水里了,也许我就如你所愿彻底消失……变回你要的那个李宸景。”

那个李宸景才不是她要的,他们既非朋友也没有什么共同的回忆,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丞相之子、东序首辅而已,比起眼前这个很在乎她一举一动的人,东序首辅就算不见了,又有什么关系?不……她怎会如此蹊跷莫名的想法?李宸景就是少公子,少公子就是李宸景,她不能被他钻牛角尖的情绪感染……

“是啊!小生期盼少公子二度落水之日早点到来!”

眯眸,他硬生生地抽气,阴郁的侧颜凉凉一笑,披上被她嫌弃湿漉的外衫,抬袖凑到鼻尖轻嗅,“讨厌这粗劣胭脂味?”

“……”

“很下流肮脏是吧?沾染到他身上了,所以你才嫉恨讨厌,对吧?”若非如此,她压根不会在乎。 “不过……没法子,权当这身子暂时借给我了。在公子我没玩够之前,只得任我恣意糟蹋了。哼……”

“……”

糟蹋……

你在得意个毛啊?还敢对我邪佞地一笑!?难道你还嫌糟蹋得不够吗?你已经用少公子的身体抱过女人、沾过荤腥了!你到底还想怎样糟蹋少公子的身体?

想到此间,课堂上博士正出一对子让众院生接对,上联方正地写着:英雄不问出路。

心绪恶坏,只要想起方才李宸景一甩广袖又跨进胭脂楼的大门,朱八福几乎快要银牙咬碎,挥笔一蹴而就——

“流氓不论岁数。”

笔落,她满意地看着宣纸上刺眼的字迹,哼哼一笑。

“此对为君上这次为大家出的试题,书童,去将各位院生的作答收起,待宫中派人拿去呈于君上。”

“噗!!等等等等!别别别收走,让我修改下,拜托拜托!”

“朱院生。休得胡闹,此乃交给君上批阅的作业,每个院生完成都有时间限制,不许修改。”

“可,可是,我的对子,我的对子它……”既然是呈交给皇上的作业,为什么不早说啊!坑爹啊!那种下流的对子怎么可以交上去啊!会被杀掉的啊!

“对不如人,以后勤勉学习便是,勿要贪图在君上面前过分显摆。收走!”

试卷被抽走,朱八福万念俱灰,“……博士。”

“何事?”

“本朝刑法对耍流氓一事如何责罚?”

“耍流氓?你是指调戏良家妇女?轻则杖责三十。重则收监流放。”

“……那涉嫌对皇上耍流氓呢?”

“自然必须死。”

“……”真不愧是一句话就抄掉他们老朱家的无良暴君,他有那么纯情吗?只是耍个流氓就要人老命,“就没有稍微轻点发落方式吗?比如……”

“自挂东南枝?”

泪流满面……这算哪门子从轻发落啊!难不成他方才所言必须死,是指连全尸都不打算留给她?要她身首异处?

不出两日,一道旨意翩然而至东序府,奉命扣押东序府儒生朱八福。

手持拂尘的太监朗声高呵。

“东序府儒生朱八福朱院生何在?”

“小,小生在此。”要命,话说这当皇帝的不都是日理万机,奏折众多吗?为毛这般快就杀来了?

“来人!把朱院生押走。擅自拐带圣上出宫,劳驾三位贵妃娘娘凤驾出宫亲自问罪,小子,我看你是命数已尽,准备好烧纸钱吧。带走!”

咦?拐……拐带皇帝出宫?怎么罗列的罪名与她所想大相径庭?她哪有那份能耐?别说出宫,她连带皇帝出恭的胆量都没有好吗!

东序府门外,三顶品级相的贵妃鸾驾停泊在外,蜿蜒绵长的太监宫女队伍从府门跪出了巷尾,塞得东序府前整个巷道水泄不通。鸾驾薄纱撩起,只见三名纱帘垂目的女子虽面有所遮,却掩不住周身光华贵气,头戴凤钗步摇,身着花锦缎面裙,一人手里皆抱一只品种纯正优雅美瞳的公猫儿,金丝绣线鞋裹起小足,一尘不沾,才下鸾驾又上凤顶轿。

轿顶镂空雕琢的金凤在烈阳下金灿璀耀,被毕恭毕敬稳端端地送入东序府内。

正府会堂内骤然荡起极品进贡的胭脂香风,三把太师椅端于高位,会堂内所有男子全部退出堂内避嫌,分为两排低首垂目。

朱八福被啪得丢在门槛边,正要抬头,只觉后脑勺被太监一按到底,鼻子擦上地上尘土。

“大胆儒生,上位乃圣上后宫贵妃岂容你随意抬首窥探,把脑袋低下。”

“公公休要对院生无礼,东序府内所有院生皆乃万岁门生,不可怠慢。”

“是!惠妃娘娘仁厚。”

“惠妃娘娘,本宫倒认为应当好好教训那家伙一下,万岁彻夜不归皇宫,他却知情不报,让我等忧心许久,难道不该怪罪吗?”

“潘妃娘娘,还是赶紧让他平身吧。我家狻猊不喜看人下跪受罚。”

“哼。难怪陛下说燕妃妹妹的猫如其人,柔顺脾气好,一点也不娇气,不像我的蒲牢,若是有下人不懂规矩,少了该有的礼数,必会喵喵乱叫,伸爪教训。果然啊,陛下给咱们的猫儿赐以龙子之名,不正意寓着‘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么?”

“潘妃娘娘快别取笑我了。还是赶紧问问这儒生可知陛下的踪迹要紧。朱院生,本宫问你,万岁现在人在何处?”

低首看地,朱八福半分也不敢抬头,“回几位娘娘的话,小生,小生从未有幸瞻仰龙颜,又怎会知道皇上人在哪里呢?”

“哼,凭你这无名之辈想见当朝天子当然不可能。”金红绣凤衣的女子轻揭茶盖,金玉指套微微一动,“你没见过,但……李宸景呢?”

少……少公子?他与那倒霉皇上竟有交情?

“李大人与陛下自幼相伴,乃是莫逆之交。以往万岁微服出宫游历,李大人必会闻风而至,不论万岁躲在那个犄角旮旯都会被他揪出来,就算用追得抓得逮得,也必会将万岁连夜押送回宫,可……听闻近日李大人身体抱恙,如今万岁没了李大人通知时辰,必是忘了回宫的期限。”惠妃娘娘一抚锦缎翠袖叹道。

啧啧。听听听听……这什么破皇帝啊?敢情把少公子当皇家敲更员的在用啊?到了时辰就当当敲几声——“天干物燥,皇上别闹。”

堂堂一个皇帝,没人拎他回家,竟在外头野得忘乎所以了,还要几个媳妇从家里追出来找丈夫,真不愧是昏君一个。

可是……那个皇家打更的如今前尘已抛,旧事勿提,天天只为当个标准的公子哥,沉醉温柔乡胭脂楼。以他现在的低劣的品行操守,怎还会有当初精忠报君的念头,别说要他牺牲吃喝玩乐的时间去找皇帝,可能连皇帝是哪位他都不记得了吧?

“回几位娘娘的话,您们也知晓了,少公子他身体脑子集体抱恙了,如今要他去找陛下,恐怕……不妥。”

“不能不妥!必须得他去找!”

“唉?这是为何?”

“因为只有他知晓万岁此刻正躲在哪里偷笑!”潘妃娘娘拍桌道。

“只有他敢揪着万岁的衣领,将他一路拖回皇宫丢回龙床上!”惠妃娘娘补充道。

“只有他敢徒手拎起爱妃的猫尾巴威胁万岁不回宫就拔光它的猫毛!”燕妃娘娘紧接道。

……好段复杂又猥琐的君臣关系。

“总之请万岁回宫之事,非李宸景去不可!”三位贵妃娘娘异口同声。

“……那就请三位娘娘去找少公子忠君爱国吧。小生先行告退。”既然非他去不可,跑到她跟前来吼个毛,整个事件与她五关,她也不想参合那倒霉皇帝的家务事。

“抓圣上之事非少公子莫属,而请少公子去找圣上之事,就非朱公子莫属了。”一道稳健的男音适时加入谈话,只见卫晨暮从门前行列间走出,单膝跪地叩道,“拜见三位娘娘,属下所指,如今唯一能将我家少公子操控于鼓掌之间的……便是此人没错,只要由他前去求助少公子,找寻圣上之事,少公子必当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竭尽全力,死而后已?听着怎么这么不舒服,那是该对皇上做的事好吗?大家找皇上干嘛统统找到她这里来啊!她和那昏君真的从来没见过啊,若是真能见到,她还想对他大吼一声,抄她朱家者,下辈子变猪。

这贵妃娘娘深居宫中到底是如何知道她是何许人也的?

“卫,卫大人!!难道是你……”

卫晨暮点点头,“不错,正是属下向三位娘娘引荐朱公子的。”

“……”引贱你妹啊!谁要你乱引贱的!谁要陪着那个脑残去找昏君啊!

“望朱公子莫要令三位娘娘失望,好生劝说我家少公子归于正途,不要继续沉迷堕落,还有……尽快找到陛下,好生拖回宫中。”

谁要管这对猥琐无聊的君臣是忘记回家还是沉迷歧途啊!她只是无辜路过好不好!

“请恕小生我不……”

“违令者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