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掌握了倒打一耙,反客为主的技巧,很是毒辣啊……小景子?噗!没想到李家公子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外号,好好笑,小太监一样!
跪地的李宸景没有起身,垂坠的广袖稍稍低移,露出凝冰结霜的瞳,“回您的话,家父不曾过问,却不知您今日大驾到此,家父可有知晓?”
“李丞相?”无名公子笑容可掬地跨步走进香闺,抬手搀起蹲在一边的朱八福,漫不经心地弯身替他拍拍满身灰尘,话语却依旧对着李宸景,“他若是知道你我都在此地,必会雷霆大怒吧?呵呵呵,不过,我还不打算回去,你都玩乐好一阵了,也该轮着我了吧?小景子,你会替我做掩护吧?”
“陛下……”他的坦然恣意让李宸景皱眉,拱手正要拒绝,却被硬生生截断话语权。
“呃!不要推托我。李丞相此刻应该在家用膳了吧?你们这些书呆不是讲究为人子女,晨则省,昏则定,出必告,反必面吗。小景子,你该回府了。”宛如是主人一般,无名公子撩袍坐在桌案边下了逐客令,瞥了一眼桌案上的字帖,移瞳望向凌乱不堪的被褥床榻,再看向躲在内帘后不发一语,瑟瑟发抖的柳蓉蓉,他轻勾嘴唇,抬脚尖踢了踢一头雾水的朱八福。
“喂,猪小子,那便是你一心相见的春分楼花魁,满意吗?”
“唉?我……”他八公子又不是□□熏心之徒,本来就不是冲着女人来的,对别人家的女人也没觊觎之心,哪有什么好满意不满意的?干笑两声,应道,“还行还行!美人儿!嘿嘿……”
“本是应承你,要引见她与你相见,可是不巧,今日我没有这个心情了。你就先回吧。”他说罢,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一副很受伤的样子侧身拨调灯芯,却还不忘提人找麻烦, “小景子,替我送这为公子回府。
“唉?送?送我回家?”要一个女人被抢占,心情抑郁,脸上阴云密布的大冰块送他回家?“呵,呵呵……没有这个必要了吧?小生我完全有能力认清自家大门。”
“猪小子,瞧你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放心不下你,所以才让我最信任最信赖的人送你回家,你就不要再客气推托了。”
“……”什么最信任最信赖,真是无聊又无耻的说辞!根本只是找个借口想把他们俩人一同支走,好跟花魁姐姐卿卿我我吧?企图太明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咻嘿咻,慢慢搬运中~~~
第6章 第五章
夜风微凉,星光漫天,两个多余的物体被清除春分楼的大门。
门外,那无名公子的轿子还停泊在门边,随从在旁边看顾着,似在方便他随时跳下楼立刻就能逃走一般。
朱八福打着哈欠跳下春分楼门前的台阶,李宸景根本没有听从命令送他回家的意思,一出了柳蓉蓉的房间,便快步走开,好似多在他身边待一刻就会被传染到什么病毒一般。
啐!本来嘛!一个男人送另一个男人回家?那也太奇怪了吧!而且也没有问问他方不方便让人送,他自己识相走开是最好。
还好没有惹出什么斗殴事件,那就回家吧!
提了提裤腰带,朱八福哼着小调正要回家,手一抹腰带,一张皱巴巴的纸让他倒抽一口凉气,这才想起自己跑进妓院的任务是去送情信给李宸景。
要命哦!他被两男抢一女的戏码萌昏了头,满脑子看好戏的念头,完全把龙大爷交代的正经事抛诸脑后了!
李宸景李公子,拜托!不要因为不想看见旧情人搂搂抱抱就跑得太远!行行好,让他把任务敷衍完成吧!
一拍脑门,他急忙掉转方向往李宸景的方向奔去。
“李……李公子!留步啊!李公子!”
“……”
“你不要不理小生呀!就,就……就因为我帮了那个公子撞了下门嘛?那……那不是小生想的,是他踹小生的呀!”
“……”
“你不能不理小生呀!回,回头看一眼呀!小生追你追得很辛苦喂!”
“……”
“李……”
“砰”
“唔!哎哟喂,我的鼻子!你停下脚步也提前说一声嘛!”
“你很聒噪。”顿住脚步,李宸景劈头就甩出厌恶的话语。
“那是因为你一直不停往前走,我也不想在妓院门口大喊大叫的呗!好歹小生我也乃一介读书人。”
“你一直跟着我,到底意欲何为?”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对你的个人私生活是绝没有半点意思的,只是好死不死,我就……看到了那么一咪咪……嘿嘿!不过,我会保密的!”
“……”瞪,冷瞪,凶狠的冷瞪。
“不要这样不友好嘛!大丈夫何患无妻,女人什么的,你看开点就好了。我,我也知道你现在心情一定很差,我有点人性的话,就不该在这个时候招惹你,可是……我也是走投无路,您就多担待担待,勉为其难,收下这个吧?”
一张皱巴巴的白纸折成小方块捏在朱八福的手里,他因愧疚低垂着头,高举双手将书信呈奉到他眼前。
白皙小巧的手,纤细的手指,在李宸景的眼里,他完全像个没长开的小男孩,五官除了眼睛外,全都小小堆在脸盘上,此刻,他将头埋在双臂间,好似在娇羞一般,扭扭捏捏地非要递上一封书信给自己。
老实说,他真的没心情同个小男娃胡闹下去,也根本不想知道他那封看似重要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无非又是一些脏话连篇,平仄残缺却自以为写的不错的诗句,还美其名曰为情信吧?
“情信?”
“咦?你怎么知道?”
他唇间溢出嘲讽的轻哼,正要抬手推拒,稍一抬头却见春分楼侧墙的一盏纸窗被一只纤柔玉手手轻轻地推了开来。
一抹窈窕的身影佯装慵懒地侧倚窗台边,探出头来朝他回府的必经之路看来。内室的烛火映照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摇摇曳曳,飘忽不定。
柳蓉蓉。
她正在打量他,揣测他的心情,猜测这次会不会真如他所言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被她拿来当做激将用的道具。
一阵凉风袭来,挂在春分楼侧檐的灯笼晃了晃,面前的小男孩禁不住凉意,轻嘶一声,怯怯抬起了头,他下意识地咬住下唇撇了撇嘴,烛光的光影洒在他脸庞,让他在这夜色里看起来格外玲珑撩人,一点烛光摇晃在大大的黑瞳里,鼻头精巧的翘起,嘴唇也在烛光的摆动间显得棱角分明,光环萦绕。
……像个女人一样。像个正对情郎含情脉脉的女人一样,羞怯,扭捏,不自在。
那何不把他当做女人来用?
他承认自己昏头了,才会在灯笼的余光里捕捉到一个小男孩身上流落出的女人味。他承认病急乱投医了,才会想到如此的反抗法子。他承认他为了抽离逃开,不择手段,无端端把他拉下水。
可在那一刻,他就是没办法让自己停下来。
身子微微前倾,他单手抬起,广袖甩出华丽的弧度,将面前的家伙一把搂进怀里,将整个人都纳入羽袖下,塞满了整个胸怀。
“李李李李公子!!!你你你,你这是成何体统!你怎么可以抱抱抱抱我!我我我我也是有男人的尊严的,你这样太太太鲁莽放肆,不成礼教了!”
“嘘。闭嘴。”他稍一用力,更将朱八福往自己温热的怀里送,凑近他耳边轻哼威胁。
“我是可以闭嘴啦,但是,你也不要抱得那么紧呀!”他的脸庞一直蹭着李公子厚实的胸膛,这太超过尺度了!
“我搂松些便是。”他稍稍松了力道,手却还是占有性地圈着他的肩头,见他还想扭身逃脱,竖起眉头冷呵,“别动。否则,别指望我收下你的情信。”
“咦!竟然用这个威胁我?你这个丞相公子怎么如此卑鄙下流!”
“……”瞪。
“好……好吧!只要你肯收下我的情信,大丈夫豆腐随便吃,你要抱便抱吧,男子汉没在怕的!”
朱八福终于认清现实,昂首闭眼,踮起脚来,摆出一副慷慨就义,视死如归的表情凑上脸来,反客为主,越靠越近,还不待人躲闪回避便愣头小子般“刷”得擦过李宸景那微张的嘴唇。
一瞬的心跳让两人都顿在当下,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对方发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擦枪走火的状况。
脸颊,被那两片瑰玉似的嘴唇轻轻抚过后,在发烫。
他一身男儿装,还被李公子搂在怀里。虽说是被强抱,可亲亲什么的,是他先犯贱踮脚冲上去的。
抬手捂住被轻薄后的脸颊,他根本不敢再多看李宸景一眼,抬手使出浑身将他推了开来,转身就要跑走。
可才奔出两步,又折转回来,举起手里的情信狠狠的砸在李宸景手里,一副大怒于心的模样。
“你说过,给你抱,你就会收下我的情信的!大丈夫一言九鼎!收吧!臭小子!”
举手奋力丢下信笺,临走不忘大哼一声,转身,朱八福落荒而逃……
那刻意豪迈,虚装硬汉的做作样子惹来李宸景轻挑俊眉。
看着他逃离的背影,李宸景抬袖掩口,眼眸一黯,余光微抬,窗台边早已不见了柳蓉蓉的身影。
嗤笑一声,想想自己方才的行径,的确滑稽又可笑。
低眸看见手里被硬塞的情信,他有点好奇那硬汉一般的家伙到底写了些什么给他。
手指挑开信纸,几行娟秀的字体展现在纸面上。
幽林青木子,爱景欲挂枝,
遥望宸极处,不知我相思。
他忽然意外地心口被轻撞了一下。
没想到,他会从男人手里收到情诗。
没想到,那小子并非不学无术的卖弄疯癫,还着实有些文采。
没想到……原来他的名字嵌在情诗里,可以这么用。
-------
脸红心跳,头也不回地奔出老远,朱八福喘着粗气,靠在暗墙边平复翻涌的心绪。抬袖拭汗,一阵清幽的青木檀香味从指尖淡淡的飘来,是方才沾染上的,从李宸景的身上。
抬手嗅了嗅那残留的味道,想起方才的情景,他咧嘴不满地踹着墙壁出气。
他真的整个人被淹没在李宸景的怀里,鼻子里充斥着他的气息,毫无反抗之力被他越勒越紧,好像他有多被需要一样。
该死的家伙,丞相公子就了不起吗?怎么可以完全不把人看在眼里,自己想怎样就怎样?目中无人,为所欲为,狂妄自大!方才在无名公子面前还一副彬彬有礼的谦逊态度,干嘛一对上他就性情大变,突然伸手抱他?还摆出一副恩赐的嘴脸勉为其难地收他的情信。
是他八公子想主动倒贴丞相公子吗?以为他对他很有意思,很想给他写吗?啐!什么叫生活所迫,他懂不懂啊?
看来坊间传言未必全不能作数,那李家丞相公子定有不可告人的私人癖好,还专找像他这般柔嫩青涩的小男孩下手。但是……对男人有兴趣为何又身在妓院哩?看样子还和那花魁柳蓉蓉关系暧昧,不清不楚哩?
该不会这就是所谓的荤素不忌,男女通吃吧?
哎耶!口味好重哦!
朱八福浑身一抖,想到刚才还被他搂在怀里磨蹭就头皮发麻,赶紧抬袖扫抹自己身上的衣服。
“不会染到什么不干净的病毒吧?哎耶!我得赶快回家洗洗洗!”
朱八福的家……其实谈不上家,只是一间简陋的屋子,在京城外围的边角旮旯,是条七拐八弯的贫民巷。
回家的巷路极窄,窄到俩人交回都要侧身而过,也没有石砖平路,只有一条晴天扬黄尘,雨天泞黄泥的坑洼路,害他每次回家都得抡袖挽裤腿,临进家门前还得刮刮脚上的泥。
而家里的人,目前只有一个……
“你去哪里了?”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教训的口吻在自家门口响起。
“呃?呃……那,那个……”从妓院刚回来的事绝不能说。
“这么晚才回家,穿成这副德行还抡袖子卷裤脚,你有想过你爹的感受吗?”
“……小,小九。”
“你贴在屋前的对联,我给撕了。”
“唉?做什么要撕掉我吃饭的家伙?我还打算明天带到无涯书坊去挂呢!”
“你说我为何要撕了它,你写了些什么在上头?”
“假名假姓假地址……骗吃骗喝骗感情……横批:愿者上钩。
“这种下流又龌龊的对联,我撕的对吗?”双手抱胸,扬扬细眉。
“……对……”对什么呐!这种真诚袒露地面对消费者的心理多伟大呀,哪个商家有他这么厚道。
“恩,知道错了就好,我做好晚饭了,进来吃吧。”
“哦……”
“吃饭前,去把衣服换了吧。女孩子家家的一点规矩和举止都没有,成天穿着男装厮混,浑身上下的江湖气,我都忘记你是个女儿家了。唉!”说罢,深叹一口气,摇摇头甩袖转身推门进屋。
“我也快忘记你只有九岁了,朱小九小朋友!”
朱小九,性别男,与户主关系为姐弟,刚刚虚度完九个春秋,身高不到朱八福的胸口,却掌握着朱家的生杀大权。所有挣来的银子归他管,所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开支由他控制。平日面瘫无表情,最大程度的表情也只是露出四颗牙的干笑,而这种表情也鲜为少见,一般只在朱八福伸手要钱买零食时才能看到。
这个表情的寓意统一解释为“没门,傻瓜,一边待着去吧你。”
朱八福每日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抖出全身上下的每一文钱,换下的男儿装要经过朱小九的严格检查和筛选,确定她没有偷藏私房钱,从外衫到到内衫,就连折扇都不放过,因为她曾有把银票夹在纸扇里瞒天过海的记录。除了亵裤外,全部衣物都要隔着房门交出来,这才能放她去换上脂粉女装。
宽袖荷边裙,外裹着高领束腰小袄,及腰的长发披散,敷衍得戴上两簇廉价花色流苏,绣花小鞋露出绣球鞋尖,大步踱到饭桌边,往椅子上一坐,举起筷子端起碗,扒下好大一口饭,正要咽下,却被朱小九一句话噎得咳嗽连连。
“男人穿女装,真奇怪。”
“咳咳咳!咳!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难伺候呀!我穿男装你说我没规矩,我换女装你说我奇怪,是要闹哪样?”
“那你就别穿男装在我眼前走来走去啊。”无视她的反抗,朱小九兀自夹菜吃饭。
朱八福皱眉抗议,“那要怎么出去挣银两?”
“我也可以挣银两。”
“光靠你在东序府做打杂小书童的银两根本不够老爹他们在那边的开销。”
“……”朱小九难得的沉默了下来,小小的身子从椅子上跳下去,拿出藏在床底的小罐子,仔细的点拨点拨,“这次的银两应该勉强凑到了,你那个未婚夫有跟你说,他的商队何时回京城吗?”
朱八福斜了斜眼,夹起一片酱菜放在嘴里嚼,“不是什么未婚夫好吗?早八百年就被退婚了,人家都成亲大半年了,还未婚夫哩。啐。”
“嗯?听你酸不溜丢的口气,当时是很想嫁咯?”朱小九揶揄地哼哼,谈起那段不算光彩的往事,谁也没有难堪和郁闷,好似习惯了一般。
“京城富少,有财有貌,我干嘛不想嫁?小九,你说我当时到底烦什么抽?就这样白白得让他退婚了。他耶,李庐阳耶,老爹是京城第一富商,家财万贯,良田万顷,要是知道我有今天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时候,我那个时候要什么骨气,逞什么威风,爬也要爬去,赖也要赖去嫁他啊!”想想当年,她也是和响当当的富少订过亲的官家俏闺女,可如今,富少依然是富少,就是少奶奶换了个人做,忆往昔峥嵘岁月啊,怎叫人不愁煞涕零啊!
“那感情好,反正老爹那边也缺银两打点,你去送钱的时候,就跟他提提,说你还想嫁他,看他收留不收留你呗。要是你被成功录用,咱们也省却了辛苦,依我看,挺好。就怕别人对男人的你已经不敢兴趣了。”
“去你的,出什么馊主意呢,人家成亲了,成亲了,成亲了。”
在她朱家没落家破之后,跟她把婚约了结,就订了另一门亲事,半年前刚刚完婚。
本来和他定亲时,两人几乎不曾来往,只是偶有几次碰面也碍于尴尬只是点头之交。倒是退婚后,许是退婚让他心有愧疚,也许是他还念在往日里两家也有来往的份上,他并没恩断义绝,不仅待她不错,更是帮了她不少忙。
“所以说啊,好男人都成亲了,成了别人的了。剩下的那些,不是玩男人就是玩女人的,这个世道真可怕呐!我的缘分和我擦肩而过,小九,我想借酒消愁呀!”
“哼,呵呵。没门。”勾唇干笑,借酒消愁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穷人家玩不起,“早知今日,当初那李庐阳说要资助给我们银两时,你推托什么?”
“那无功不受禄,干嘛无端端拿人家银子?”
朱小九小小的脑袋摇了摇,一声世故的叹息,明明做不到低手待人施舍,又何必要硬坳,“明日你把这些银子拿好带去给他吧。让他捎带给老爹他们吧。”
“嗯。我知啦。”
“穿女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