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山神庙前兴致勃勃的看了一会儿萧凡练功,很快她便没了耐性,于是又蹦蹦跳跳四处采野花,或是编草环,眨眼的功夫便玩得不见踪影了。
萧凡心不在焉的盘坐着,眼睛悄然睁开了一条缝隙,看着小乞女无聊之后又自得其乐的玩闹,他脸上不经意的勾出一抹温馨的笑容。
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快乐起来,是他的责任。
“砰!”
一巴掌狠狠拍在萧凡的脑门顶上,太虚带着怒气沉声低喝:“精神集中!凝神,静气!”
“好好说话,别动手啊,小心我走火入魔…”
两个时辰后,萧凡睁开眼,目光一片湛然。
太虚蹲下身,期待的盯着他:“怎么样?丹田处可有感觉?”
“嗯…”萧凡沉吟。
太虚不高兴了:“嗯是什么意思?”
“刚才肚子好象叫了一下…”
太虚欣喜若狂:“如此说来,那就是有进展了!老君保佑,贫道顺应天命,终于…”
“不是啊师父,肚子叫是因为我饿了…”萧凡羞涩的道,小心的指了指天:“天色快晌午,该开饭了呀师父…”
太虚脸黑如墨:“…”
小乞女这时也蹦蹦跳跳跑回来了,她小脸上流着细细的汗,微微喘着气儿,一脸兴奋的表情,手里还抱着一个亮可鉴人的小陶罐,罐口封着泥印,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萧凡笑了:“你跑到哪里玩去了?手里抱的是什么?”
小女孩微微一笑,献宝似的把手里的陶罐递给萧凡。——认识萧凡以后,小乞女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萧凡接过陶罐,拍开罐口封着的泥印,好奇的瞄了瞄:“这里面是什么东西?白白的跟面粉似的…”
太虚毫不客气的抢过陶罐,凑头往里一看,笑道:“这根本就是面粉嘛,贫道先尝尝…”
说着太虚伸手捏了一小撮罐里的粉状物体,放进嘴里细细品了品味道。
“咦?这味道怎么怪怪的?不太像面粉…”太虚疑惑的咂摸着嘴。
萧凡担心的瞧着他:“师父,这东西来历不明,您就这么往嘴里放,不怕中毒啊?”
太虚得意的哈哈大笑:“中毒?哈哈,笑话!贫道活了两甲子,早就百毒不侵了,哪怕这罐子里装的是砒霜,贫道吃下去照样活蹦乱跳,你信不信?”
说完太虚抓起一大把“面粉”,狠狠往嘴里一塞,然后喷着白烟炫耀似的瞧着萧凡,希望能从萧凡脸上看到为拜了这样一位明师而自豪的表情。
萧凡急忙识趣的露出自豪的表情,拦着太虚道:“好了好了,师父神功盖世,徒儿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乞女很有人来疯的潜质,趁势也抓了一把面粉准备往嘴里塞,萧凡吓得急忙打掉她手里的面粉,道:“你不能吃它,你的神功并不盖世…”
小乞女只好放弃,然后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盯着太虚嘴里津津有味的大嚼特嚼,神情充满了羡慕。
太虚还恶意的朝她挑了挑眉,很欠扁的模样。
这就是三人的小日子,温馨而宁静,小小的山神庙如同世外桃源一般,他们在里面隔离了尘世,无欲无争的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尽管平淡,但它很珍贵。
刚用过饭,山神庙外远远走来了一个人。
萧凡凝目一看,嗯,这人他认识。
他是县衙的刘捕头。
一个捕头没事跑到城外的山神庙来干什么?莫非他干了坏事良心不安,跑来拜神?
太虚混迹江浦日久,当然也认识这位经常挎刀巡街的捕头大人,一见之下顿时满面惶然:“完了完了,他该不会来拿我的吧?”
萧凡瞪了他一眼:“你又没犯法,凭什么拿你?”
太虚很是心虚的低下头:“前日贫道上街算卦,路经城北蔡寡妇家,恰好听见水声流淌,贫道忍不住偷偷一看,无量寿佛,原来蔡寡妇在洗澡…这都好几天了,刘捕头该不会为这事来拿我吧?”
萧凡大吃一惊:“师父你竟有如此艳遇,怎么不早跟我说?…不过你只是不小心看到,应该不算犯法吧…”
太虚愁眉苦脸的看着越走越近的刘捕头,叹气道:“贫道不小心看了半个时辰,直到她洗完穿好衣服,贫道才想起圣人曾云过:非礼勿视…”
这下连小乞女都听不下去了,向太虚投以万分鄙视的目光。
这时刘捕头已走到三人跟前了,他刚一张嘴,还没说话,太虚便吓得浑身一哆嗦,主动招了。
“刘大人,贫道错了,贫道不该犯了色戒,无量寿佛,贫道罪孽深重,以后再也不敢偷看蔡寡妇洗澡了…”太虚悔恨得痛哭流涕。
刘捕头一楞,很意外的看了太虚一眼,然后满面沉思之色,道:“你说的是不是城北的蔡寡妇?”
“正是。贫道错了…”
“那个寡妇屁股上是不是有颗很醒目的红痣?”
“…正是。”
刘捕头很大度的一挥手:“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三人擦汗:“…”
然后刘捕头朝萧凡一抱拳,道:“萧公子,可让我好找,曹县丞要见你,请萧公子往官驿一行。”
萧凡赶紧客气道:“劳动刘大人亲自来请,草民受宠若惊,草民这就跟刘大人一起去见曹县丞。”
同时萧凡又回过头,鄙夷的看了太虚一眼。
“一起走吧,有人请咱们喝酒了。”萧凡没好气道。
去往官驿的路上,萧凡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曹毅终于知道他没在陈家当女婿了,这回估计会下力气劝他投奔燕王,可是…萧凡却实在不太想投奔他,历史上的明成祖雄才大略,乃世之枭雄,若论当皇帝,他确实是个好皇帝,文治武功样样出色,是他一手缔造了大明的第一个盛世,永乐盛世。
但是在这位枭雄皇帝的手下当官可就凄惨了,他在位二十多年里,论起杀人,可不比他老爹朱元璋逊色多少,在他手下当官,要时刻小心着不被砍脑袋,这样下去会得心理抑郁症的,很不健康。
再说萧凡如今与皇太孙朱允炆交情日厚,投靠燕王势必要反朱允炆,背叛朋友的事儿可不能干。
路上萧凡下定了决心,如果曹毅劝他北上,他就想个委婉点的说法推辞。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跟朱允炆交了朋友,背叛朋友的事是绝对不能干的。
打定主意后,萧凡心里反而轻松了。
他从没觉得自己如何了不起,穿越又怎样?靠着那点儿可怜的历史知识未卜先知又怎样?时势之下,有些事情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改变的,不是每只蝴蝶扇扇翅膀都能引起一场飓风的,萧凡就是一只翅膀扇动无力的蝴蝶,只能干干采花的勾当,刮不刮飓风跟他没关系。
萧凡三人跟着刘捕头入了城,没过一会儿,一名捕快便快步凑到刘捕头身边,道:“头儿,有人报官,县丞大人要咱们迅速侦案,缉拿人犯。”
刘捕头平淡的道:“出了什么事?”
捕快一脸晦气道:“别提了,南城外李庄的李石头,前几日他的儿子染了天花,死了。按李庄的风俗,得天花身死的人,遗体必须火化,家属要埋只能埋骨灰…”
“结果怎样?”
捕快一拍大腿,道:“这年头什么怪事儿都有,李石头一家火化了儿子,收集了儿子的骨灰,装在一个小陶罐里,然后夫妻两人哭哭啼啼的在庄外挖坑呢,结果坑一挖完,夫妻俩抬头一看,搁在坑外面的陶罐子不见了…”
刘捕头惊讶道:“被偷了?”
“是呀!”
刘捕头咂摸着嘴,皱眉道:“他娘的!这年头真是怪事连连,那贼偷骨灰干嘛?瘆不瘆得慌呀…”
捕快笑道:“属下琢磨着这贼是不是饿得昏了头,偷了骨灰当面粉吃了,哈哈…”
刘捕头也哈哈大笑。
他们在笑,萧凡三人却笑不出来。
萧凡与小乞女对视一眼,小乞女神色如常,只是很隐秘的朝他点点头。
然后二人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向太虚,目光充满了同情。
太虚脸都绿了,额头冒出一层虚汗,面孔急速的抽搐了几下,强撑着走了两步,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个稀里哗啦,酣畅淋漓。
刘捕头奇怪的扫了他一眼,问萧凡:“他怎么了?”
萧凡淡定的道:“没什么,老人家年纪大了,嘴又馋,吃坏了肠胃…”
…
…
三人见到曹毅时,曹毅很不满的瞪了萧凡一眼。
“他娘的!听说你跟陈家断了,还住进了山神庙,无家可归怎么不来找我?当我是兄弟吗?”
萧凡陪笑道:“当时是想找你来着,后来圣人说不能找你,我就没好意思来…”
曹毅瞪眼道:“身陷困境怎么就不能找我?哪个圣人说的?”
萧凡笑道:“那个圣人叫孟子,孟子曰:贫贱不能移,也就是说,既然我如此贫贱的住进了山神庙,就不要随便移动,不然会更麻烦…”
曹毅点了点头,很淡定的道:“虽然老子读书不多,但老子也听得出,你这话纯粹是他娘的扯淡!”
“我真是这么理解的…”
曹毅挥手大声道:“好了,别扯淡了!说正事儿吧,我问你,你就打算一直在山神庙里住着,从此不问世事?”
萧凡静静地道:“曹大哥想说什么还是直说吧。”
曹毅深深的看着他,道:“大丈夫在世,当凭本事博个功名,如今你与陈家已无瓜葛,正是孑然一身,何不入仕途,一展胸中抱负?”
萧凡淡淡的笑:“曹大哥抬爱了,有些事情随缘比较好,强求反倒不美了。再说,我未上过县学,也未曾寒窗苦读,科举入仕怕是没有可能,如今我连个秀才的功名都考不上呢。”
曹毅笑道:“你小子说话又不老实了,认识了我,认识了皇太孙殿下,还怕连个官都当不了?怕是你自己早有打算吧?”
萧凡苦笑道:“我是真没打算,再说,我这种没本事的人若当了官儿,岂不是祸国殃民?”
曹毅嘿嘿笑道:“你还装!前面为陈家说项,借立威的说法转移我的视线,给陈家保了平安,后来你借我之势斗黄知县,让我夺了知县之权,化解了你自己的危难,陈家也大捞了一笔好处,你当我是瞎子看不出来?你那肚子里咕噜咕噜冒着坏水儿,还好意思说你没本事?”
萧凡佩服道:“曹大哥真是目光如炬…”
“前面的不说,前些日子皇太孙殿下给天子上奏,言及商人之事,奏本中所思所言,颇多新奇之处,呵呵,皇太孙殿下虽仁义忠厚,但我知道,他是肯定想不出那些内容的,那道奏本多多少少怕是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萧凡吓了一跳,急忙紧张的摆手:“曹大哥,隔墙有耳,慎言啊!有些事情不能说,会掉脑袋的!”
曹毅哈哈一笑,道:“你放心,这官驿左近并无一人,说几句实话也无甚打紧,我早就看出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不能被埋没…”
刻意压低了声音,曹毅低沉地道:“近年来燕王殿下为拒北元,礼贤下士,广纳四方贤才,以收麾下效力,你若有意,我愿向燕王殿下荐举你,别的哥哥不敢保证,做个六七品的官儿绝非难事,你意如何?”
萧凡心中直叹气,该面对的总是逃避不了,怎么开口跟他说呢?既要让他明白自己拒绝的意思,又不能伤了和气,毕竟他与曹毅也是相交莫逆的朋友。
犹豫了半晌,萧凡微笑道:“曹大哥抬爱了,有个好前程谁人不愿意?只可惜北方干燥寒冷,我若北去,怕是不服水土…”
曹毅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良久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无比落寞道:“萧老弟,我知道太孙殿下待你不薄,你若执意不肯北去,我也不怪你,兄弟之间强人所难就没意思了,不论如何,你这个兄弟我交下了,将来你若有危难,兄弟我绝不袖手旁观便是。”
萧凡听得出曹毅话里的深意,燕王谋划篡位多年,作为燕王麾下的得意爱将,曹毅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内幕,看来燕王的筹码不小,曹毅已不太看好朱允炆了,今日说下这话,就是表示将来若有一天,燕王篡位成功,要清洗朱允炆朝中旧臣的时候,他会为萧凡保平安。
萧凡感动的望着曹毅,这个粗犷的北方汉子,坦坦荡荡,豪气干云,人家真心拿他当朋友,自己又何以为报?若是…将来有一天,他与曹毅各为其主,不得不在战场相见,二人之间如何自处?
但愿不会有那一天…
那太狗血了!
第六十六章 洪武召见
跟曹毅的结识算是很偶然,有点儿宿命的意思。
当初若非陈家那个败家儿子陈宁得罪了曹毅,陈家即将受到灭顶之灾,恐怕到现在萧凡和曹毅还互不相识,更别提互相以兄弟相称了。
曹毅是个够兄弟的人,他很豪迈,很海派,军伍出身养成的直爽性子令萧凡对他有着很大的好感,跟这样的人相处不累,用不着费尽心思去猜测他每句话的意思,曹毅说话从不拐弯抹角,有一说一,他说要保萧凡平安,那么这话便不是一句普通的客气话,而是一个男人的承诺,相比之下,萧凡便虚伪了很多,每次看见年轻漂亮的女子,他眼睛总是直勾勾的盯着人家,但表情却一副不好女色,道貌岸然的样子,这样不好,不磊落,不君子,——但很有快感。
曹毅不知从哪里拎了个酒坛子出来,萧凡一见顿时面色发苦,向不远处的太虚投去求救的目光,太虚神色颓靡,看来还没有从面粉事件中恢复过来,见萧凡看他,很没义气的将头一偏。
这个没义气的老家伙!回去后辞职,不当他徒弟了!
曹毅摆出两只大碗,咚咚咚斟满酒,与萧凡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龇牙咧嘴了一阵,满足的吁了口气。
投奔燕王的事二人很有默契的不再提了,现在曹毅要说的是另一件事,一件很麻烦的事。
“上面的情况有变化,提请黄睿德调任的奏本被拦下来了…”
萧凡一楞,惊讶道:“为何被拦了?”
确实很令人吃惊,燕王对江浦县可谓是势在必得,毕竟它是京师西面的屏障,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按说应该不遗余力的拿下它才是。
曹毅冷哼一声,道:“原本调任黄睿德的公函已递上了吏部,吏部官员也打点好了,只待送呈御览,批朱核准,结果生了变故…”
“什么变故?”
曹毅冷笑道:“公函刚到吏部,恰好被礼部黄侍郎给拦下了。”
“怎么回事?礼部侍郎拦吏部的公函?”
曹毅叹了口气,道:“黄侍郎深得帝宠,拦下吏部的公函也不稀奇。黄知县他还不死心,这老家伙不是省油的灯,最近他频频往京师走动,与当朝礼部右侍郎黄观来往颇密,奏本被黄侍郎拦下,多半是黄睿德暗里使了劲。”
黄观?明朝第一位连中三元的大才子?
萧凡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这位黄大人可是个货真价实的才子,大明开国至今,科举十数次,举子逾以万计,却只出了这么一位连中三元的才子,后来燕王造反,黄观赴外地督促各方进京勤王,船行至安庆罗刹矶,得知燕王已攻占应天,并登基称帝,黄观知大势已去,乃投江自尽,可谓是板荡忠臣。
黄知县怎么会和黄观搅和到一块去了?
“礼部右侍郎…是多大的官儿?”
曹毅慢吞吞的伸出俩手指,道:“二品。”
萧凡望向曹毅的目光立马充满了同情:“二品官儿要治你这八品官儿,曹大哥,你还是赶紧放响箭向燕王求救吧…”
曹毅摇头,望着萧凡嘿嘿笑道:“我背后站着燕王,黄观动不了我,当今圣上唯信亲子,尤忌外臣插手天家之事,黄观怎敢动我?身为天子近臣,天子的脾性他是最清楚的…”
萧凡顿时放了心,星目一横,朝曹毅扔了个嗔怪的眼神:“曹大哥你真坏,吓人家…”
曹毅慢吞吞的道:“我的话还没说完,黄观固然动不了我,可是…二品侍郎要动一个小小的草民,却是不难的…”
萧凡楞了一下,俊脸立马变绿了:“什么意思?”
“江浦政局纷乱,知县竟被县丞篡了权,实在是古往今来第一稀罕事儿,偏偏这事儿还不能在官场上说,黄睿德也不敢闹上吏部,不然他这辈子的仕途就算完蛋了。幸好他有一个同年同榜之谊的礼部右侍郎黄大才子,黄观自来对藩王戒心深重,他怎会坐视京师之屏障落入燕王之手?可是燕王戍守北平,多次征伐残元,数立大功,正得皇上信任,黄观自知对付不了我,不过呢…嘿嘿,他对付不了我,但对付你这无功名无背景的草民却是不难。”
“黄观这人,怎么说呢,人还是挺正直的,只是太过迂腐了些,不知黄睿德在他耳边吹了什么风,如今他对你仇意颇深,他认为江浦政局之所以变得如此纷乱,上官不像上官,下属不像下属,都是你造成的…当然,他这样想也没错,可不就是你一手谋划的嘛,我和黄睿德都被你这小子给摆弄了一道…”
萧凡苦着脸,可怜兮兮道:“曹大哥,不关我的事啊…”
曹毅哈哈笑道:“这话你跟我说没用,跟黄观说去。黄观为人很迂腐,在他看来,你一介草民,不务农,不读书,无功无名却掺和到衙门权力之争,这是不安本分,你在他眼中就是个刁民,如今整个江浦都知道黄知县被我夺了权,而且也都知道这件事跟你关系不小,黄观就是要通过整治你,来试探我的反应,若我不敢为你出头,整个江浦的人都会认为我懦弱怕事,连手底下的人都维护不了,衙门里的那些官吏多少会对我寒心,那样黄知县就能兵不血刃的夺回知县之权了,哈哈,好一招敲山震虎!”
萧凡叹气道:“可是你却不能帮我出头,对吧?”
曹毅面带郁色道:“不错,官场凶险,我一个八品县丞官阶低微,我若为了你而跟当朝二品侍郎起了争执,那就是以下犯上,黄观正好有了借口,他可不是那没用的黄知县,他是忌惮燕王不错,但并不怕他,我若与他争起来,他可以堂而皇之的拿我问罪,燕王殿下就算知道了,他也说不得什么的。”
萧凡好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曹毅笑得很高深:“京师高官门第之内,扈从甚多,有那么一两个下人仆从不小心听到什么,然后又不小心说了出去,这也是平常得紧…”
萧凡心中一凝,燕王竟在京师各高官府里布置了探子?
机会只垂青有准备的人,难怪燕王数年后能篡位成功,他虽远在北平,可是对京师朝堂,却是下了不少功夫啊…
有这么一位心计深沉的叔叔,朱允炆怎么斗得过他?将心比心,如果自己是朱允炆,恐怕最后的结局也是悲愤的放把火把自己烧死得了,老子不活了!狗日的四叔开了外挂…
曹毅皱着眉,叹气道:“明年开春便是我朝科考开始,礼部管科考之事,黄观已向天子请旨,巡查江南各考场,并兼巡视整肃各地吏治,乃皇命钦差,他巡查江南的第一站,便是江浦,估计他已把你的罪状都罗织好了,我若为你出头,咱哥俩一齐下大狱,燕王都救不得,我若不为你出头,必然失了人心,有黄观在上面压着,黄知县必会重新夺回权力,他若有了权力,后面又有黄观为他撑腰,整治我就跟吃饭一样简单,他娘的!这官场真不是人混的,进不得,退不得,老子宁愿回北平杀鞑子,一刀一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多痛快!”
曹毅狠狠一拍桌子,然后端起酒碗,一灌到底。
萧凡很伤心,明初的历史里,杰出的人物很多,黄观可是他最崇拜的人物之一,不但才高八斗,而且很有气节,建文被篡,他宁愿以死殉国,也不愿奉逆臣为主,这么一号人物,委实当得起一代名臣了,萧凡一直拿他当偶像的。
如今偶像却恨上了他的粉丝,粉丝很伤心…
曹毅又喝了口酒,安慰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幸好你认识太孙殿下,我保不了你,但太孙一定可以保你,你若下了大狱,我相信太孙一定会拼了命的搭救你…”
萧凡松了口气,自己若没事,曹毅也就没事了,这是因果关系。
谁知曹毅接着道:“…就怕黄观为人太过嫉恶如仇,拿下你后当场把你给砍了,那时估计太孙只好捧着你的首级哭了…”
萧凡的脸立马又变绿了。
“曹大哥说话真是高潮迭起,起伏不定啊…”
萧凡的心越来越沉重,看来黄观是真想整治自己了,就看他对自己恨到了什么程度,或者说,他对藩王提防到了什么程度。因为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个跟藩王狼狈为奸的刁民,杀曹毅他或许得考虑一下后果,杀自己这样一个刁民,基本不用多想什么。
当然,萧凡也不会以为黄观在朱元璋面前请旨,找个巡查科举,整肃吏治的借口,特意跑到江浦来砍自己一刀,他还没自大到这个程度,可人家巡查的第一站定在了江浦,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是巡查途中顺便收拾他的,收拾完了之后,该干嘛干嘛…
悲哀啊,小人物的悲哀啊…
二人对视一眼,发现彼此眼中满是苦涩。
*
院子外一道人影一闪,侍奉曹毅的那位老家仆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两坛酒,看来是出去为曹毅打酒去了。
老家仆走到曹毅身边,恭声道:“老爷,老奴在外面给您打酒,发现这官驿外面今日或明或暗的围了不少生人,他们虽着便服,但老奴看得出,他们身上皆带着行伍之气,其中有几个很明显是高手,老爷,您看…”
曹毅一楞,接着怒道:“他奶奶的,这官驿只有老子一个人住,谁这么大胆子敢派人监视我?”
萧凡急道:“曹大哥,大事不妙啊!瞧这情形,你多半已经开始被双规了…”
曹毅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吼道:“谁敢!老子没犯王法,没欺压百姓,谁敢…嗯?什么叫双规?”
“双规是个很有特色的名词…”萧凡耐心的给曹毅解惑。
二人说着话,老家仆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把头猛地往后一扭,然后他便看见了太虚。
太虚把小乞女往后一拉,往前走了两步,他一改平日嬉哈无赖之色,神色变得凝重无比,两个老头儿隔着四五步远站定。
二人相对而立,互相盯着对方,良久,二人的眼皮忽然同时跳了几下,他们的太阳穴暴出了青筋,突突直跳,院子里的气氛顿时充满了肃杀。
院中正说着话的萧凡和曹毅二人一齐打了个冷战,然后愕然朝俩老头儿望去。
太虚和老家仆仍在肃然对立,二人皆不说话,但他们身上穿的衣袍却像充了气的气球似的,高高涨起,二人须发皆张,四目中战意凛然,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令人感到呼吸困难,心神俱跳。
曹毅瞪大了眼,问萧凡道:“这老道士是你什么人?”
“咳…他是我师父,闲着没事拜的,其实我和他也不是很熟…那老家仆,真是你的仆人吗?”
“咳…我和他其实也不熟,我来江浦上任之前,燕王殿下把他派过来侍奉我的…”
萧凡明白了,这老家仆看来是个高手,燕王派他来,明着是侍奉曹毅,暗则是保护曹毅的安全,或者…也可以说是监视曹毅。这就像将军领兵出征,皇帝总要在军中派一个监军的。
燕王此人,行事处处考虑得面面俱到,现在连萧凡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开了外挂…
二位老人不言不动的站着,互相凝视对方,眼神中的锐利杀气,仿佛在空气中互相碰撞,激起噼啪的火花…
良久。
萧凡忍不住道:“我总觉得他俩跟分别多年的老情侣似的,你瞧他们那眼神,凝望得那叫一个痴情…”
扭头看向曹毅,萧凡试图寻找共鸣:“你觉得呢?”
曹毅皱着眉盯着俩老头儿,他的话比较客观:“这个…还真不好说,龙阳之好乃世间常事,但老成这把年纪的龙阳之好者却大不寻常…”
两人在一旁没根没据的瞎八卦,院子正中对峙的俩老头儿有了动静。
太虚忽然朗声一笑,雪白的胡须微微抖动,笑了两声后,沉声道:“高手?”
老家仆也仰天一笑:“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