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即回敬他:“非礼勿听,懂不?人家夫妻之间的事,你本不该听。就算不小心听到了,也要装作没听见。”
他阖上一双美丽的眼,道:“既是夫妻之间的话,就不该当着第三人讲。”
“哈哈!我们本来就是关起房门讲的,倒是你——”我偏头看定他,“我正要请教南宫君主,您老人家是怎么跑到我们房间里来的?”
他闭目不理我。
艳少微笑接口道:“是我请他来的。”
我顿时愣住,“恩?”
艳少笑笑,在桌边坐了下去,伸手提起茶壶倒了一盏茶。
我皱眉瞪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端起那盏茶却不喝,只在指尖轻轻转悠,也不说话。
我气结,转头去看南宫俊卿,却见他仍然阖着眼,仿佛又睡着了。
艳少轻轻笑道:“我在想,这件事该从何说起……”
我道:“哈!听起来这还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啊。”
他微笑,点头道:“是有点长,大概得从两个月前沈醉天攻打碧玉峰说起——,呵呵,林少辞交游之广,还真是令人羡慕啊……”
南宫俊卿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江湖传闻楚先生神通广大,无往不利,我一直不以为然,今日看来确实是名不虚传。”
这番话听得我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这跟沈醉天攻打碧玉峰有什么关系?”
南宫俊卿沉默一下,道:“那时,林老庄主与林晚词一起失踪,我受林少辞之托,暗中查访他们的下落。”
我脑中灵光忽闪,猛地想起昔日在济南道上曾对他惊鸿一瞥。呵呵,原来那时候,林少辞就已经计划安排好了,并非完全被动,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我不禁叹道:“原来你那个时候就和林少辞勾搭上了……”
“勾搭?”南宫俊卿忽然皱眉,提高了声音。
艳少忍不住轻笑出声。
(4)
(4)
我讪笑两声,故意挖苦他:“你去查访林晚词的下落,跟你现在躺在我床上,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不以为杵,自顾自道:“那时,我一路跟踪沈醉天至山西,因为有逍遥四仙随行,我一直没有机会下手救他们,一直到太原,逍遥四仙方才和沈醉天分手,出关去了。当晚,我潜入鬼谷盟在太原的分会,见到林晚词——”
他忽然顿住,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似乎陷入回忆里,微微陶醉的样子。
我正要催促他往下说,猛然明白过来,那必定是他第一次见到林晚词。我回忆起林晚词的音容笑貌,那一份绝世风华委实令人沉醉。
一时,南宫俊卿回过神来,继续道:“我对她说明来意,但她拒绝跟我走,这是我当时万万没有想到的,我原想她一介女子,又不会武功,身处险地,还不定要怎样惊慌……谁知她竟比我还镇定自若……我更没下到的是,她早有计谋……”
他说着自嘲般的笑了笑,自床上坐起来,一头乌发垂过肩膀,越发衬得肤色如玉,分外妩媚动人。
我看得有些口干舌燥,艳少仿佛知我心意一般,倒了一杯茶,笑意盈盈的递了过来。这笑容吓我一跳,通常他露出这种笑意,就表示我晚上的日子不大好过,我连忙在他身边坐下,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喝茶。
谁知南宫俊卿好死不死的走过来,坐到我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浅啜了一口,方才长叹一声,道:“这个计划,你们也都知道了……”
他的声音极轻微,说完便垂下眼睑对住瓷杯里的清茶,清茶的热气迅速在他长长的眼睫汇集成朦胧的水雾,但立刻便消散了,他的眉角依稀有一抹笑影,看不真切。
室内静默,谁也没有说话。
我忍不住叹息道:“我是真心佩服她,换作我是怎么也想不了那么深远……”
南宫俊卿恍惚笑了笑,道:“她一开始,也没有想得这么远。她本意只是要对付鬼谷盟,摆脱白莲教的控制,却没有想到楚先生会牵扯近来……后来的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她只能将事情朝最有利自己的方面引导……尤其是面对楚先生这样的人,她走的每一步都可谓是殚精竭虑,如履薄冰。”
他顿了顿,凝眸看定碧青的茶水,轻叹道:“江湖就是这样,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推着你往前走,想退都退不了。”
我不语,心里也不由得暗自叹息,要不怎么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呢。
这时,艳少忽然道:“什么叫‘摆脱白莲教的控制’?林千易不是白莲教的人吗?”
南宫俊卿神色一变,端着茶杯既不喝,亦不放下,静默一下,方才道:“林老庄主不是白莲教的人,他只是被迫为白莲教做事。”
我吃了一惊,脱口道:“白莲教这么厉害?”
他淡淡道:“厉害的是林老夫人,她才是白莲教的人。”
我更是大吃一惊,难道说林千易被自己的老婆逼迫?
南宫俊卿又道:“这是别人的家事,没有我们外人置缘的余地。”
他说这句话说得语气很急,似乎很怕我再继续追问下去似的。
我狐疑的看了看艳少。
艳少缄默片刻,轻叹一声,道:“林少辞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也算不枉此生。”
南宫俊卿也叹息了一声,道:“反之亦然。”
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我忍不住道:“说到现在,还没有切入正题。现在,由我来提问——你为什么把他请到这儿来?”
我说着看定艳少。
他笑笑:“因为他受伤了。”
“他受伤跟你有什么关系?”
“严格说来,应该是跟你有关系。”
“此话怎讲?”
“自我们在济宁登船之日起,一路便有杀手尾随,是他在暗中帮忙。”
“你何时知道此事?”
“一早便知道。”
“那你为何现在才请他来?”
“近两日杀手数量忽然增多,且明目张胆,我猜想,他大概有什么变故。”
“他怎么了?”
“旧疾加新伤,等于雪上加霜。”
我转头看了看南宫俊卿,这时,他已经踱到窗边,推开窗户,向着外面的一条河流凝目眺望。长身玉立,黑发白衫,端的是丰神俊秀。
“他看起来似乎没你说的严重……”
“那是因为我刚才为他推拿过了。”
我沉吟片刻,问南宫俊卿道:“你为何要暗中保护我呢?”
他不语,嘴角紧抿着,似乎不习惯被人问话,愣了一会,方才道:“受人之托。”
我讥笑道:“你倒是经常受人之托嘛。这次又是谁?”
“林少辞。”
“我猜也是他,毕竟这世上请得动南宫君主的人不多。他既有心保护我,自己为何不来?”
他沉默不答。
我又问:“杀手是什么来路?为何杀我?”
“不知道。”
我单刀直入问道:“是不是林晚词派来的?”
他眸光微变,反问道:“你何以会有这个想法?”
我实话实说:“沈醉天说,她想杀我。”
他似乎有些吃惊,但没有说话。隔了半晌,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了,他却忽然道:“这个世界上,能令沈醉天说实话的人并不多,楚夫人真是好本事。”
我一呆,这岂非是承认林晚词确有杀我之心。可是为什么呢?即便叛出御驰山庄,艳少重伤林千易——啊不,不对,林晚词对沈醉天提出要求的时候,我尚是御驰山庄的庄主,林千易还在沈醉天的手上——那么,她是早就想杀掉容疏狂。
为什么?
是什么原因,使林晚词要杀死容疏狂呢?容疏狂自幼被林家收养,和她也算是从小到大的姐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不通,看牢南宫俊卿的双眼,追问道:“林晚词为何要杀我?”
他依旧沉默不语。
我点头,冷笑道:“难怪林少辞自己不来了,他妹妹——”
他打断我:“这些杀手并不是她派来的。”
我一愣,“不是她,还能有谁?”
他不答,微微侧头看住艳少。
艳少依旧是目光如水,波澜不惊的样子,别人说话的时候,他永远保持沉默。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杜杜鸟杀猪一般直叫唤:“你这个女人,喂,你讲不讲理啊,喂……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落绯喝道:“容疏狂呢,叫她滚出来。”
艳少看住我,微微一笑。
南宫俊卿一蹙眉,出门对着楼下轻喝一声:“落绯,不得放肆。”
楼下静默一下,立刻响起一阵上楼的脚步声,落绯的声音如刺在喉,叫了一声:“君主,你的伤——”
“没事!”南宫俊卿简洁有力的打断她,转过身来看着艳少道,“楚先生的好意,南宫记下了,若有机会定当答谢。”
艳少道:“举手之劳。”
南宫俊卿沉默一下,忽然苦笑一下:“有楚先生这样的人在身边,这天下又有谁能伤害得了楚夫人?少辞真是多虑了。”
艳少淡淡一笑,道:“所谓关心则乱,我也常常担心自己保护不了疏狂。”
南宫俊卿闻言微微一呆。
我心头一热,便去握他的手。他瞥我一眼,但笑不语。
南宫俊卿看着我,缓缓说道:“容疏狂,我很早就听过你的名字,有一年夏天的晚上,林少辞坐在我的龙舟顶上,向着茫茫大海喊这个名字。那时候,我在想,容疏狂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我心知他说的容疏狂并非指我,却忍不住问道:“我是怎样?”
“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只是有趣?”我有些不满。
“传言说你内敛寡言,不苟言笑。有趣二字,已经是极高的评价。”
听听这口吻,真不知他是夸赞别人,还是损贬别人,简直叫人哭笑不得。
我顿时无言以对,艳少唇边的笑意募然扩大数倍。
南宫俊卿不再看我,语气恢复一贯的淡漠,道一句“告辞”便长衫飘拂的下楼去了。
艳少也淡淡回一句:“不送。”
忽然之间,我发现南宫俊卿与艳少在某些地方极为相似,均是骄傲不可一世,目下无尘。
第二十八章(1)
第二十八章(1)
南宫俊卿离开之后的第四天,我们进入江苏地界楚霸王的地方。时值正午,艳少在一个时辰之内,接连收到三封飞鸽传书,一路上沉眉不语。及至黄昏,消息终于得到确认:皇帝蜘高炽驾崩!
据历史记载,汉王朱高煦在得到他的哥哥死讯之后,没有胆子攻打北京,而是暗中埋伏兵马截杀回京城奔丧的皇太子朱瞻基,然后自立为帝。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等来朱瞻基,却等来了朱瞻基登基的消息。
照理说,朱瞻基远守南京,而汉王则在离北京很近的乐安,他的时间很充裕,准备也很充足,可他为什么没有等到朱瞻基呢?
这是历史上永远的谜团。但是,假如你看过一本叫做《与艳少同眠》的小说,答案就不言而喻了。呵呵。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一刻,艳少得到消息,便命杜杜鸟停车,独自一人在旷野蔓草中行去,一袭白衫在黄昏的阳光里像一片淡淡的薄凉的雾,朦胧而悠远。
杜杜鸟问我道:“楚先生这是要干什么啊?”
我没有理他。
他讨了个没趣,一屁股坐到车上翻出酒囊,仰头喝了一大口,啧啧有声。
艳少走了一会忽然停下来,在一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中转过身来,抬手示意我过去。我走过去,他亦不语,只握着我的手穿行在油菜花的清香里,天边的彤云如火烧,七彩霞光照人,一轮月媚硕大的红日正以一种不可挽回的姿态消沉下去。
突然之间,我再一次感受到命运的神秘,我穿越百年时空,见证一个封建帝王的死去和另一个帝王的崛起,我还是这一重大历史时间的参与者,多么奇妙!
艳少凝望天边的红日,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我也叹了一口气。
他不语,过了半晌又叹息一声。
我再次学他叹息一声。
他斜睨我一眼,佯怒道:“你应该高兴,叹什么气?”
我讨好道:“你不开心,我又怎么高兴得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