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声道:“我要去见他。”

“现在不方便。”

“为什么?”

“主人正和汉王议事,而且夫人根本进不了汉王府。”

“汉王府难道是铜墙铁壁?”我不理他,径直去备马。

他拦住我,极为无奈的说道:“主人说今晚必定回来,你就听话吧。”

我站定道:“他说今晚一定回来?”

“是。”

我想了想,只得继续等他。

我坐着青灯晚风里等一个人,这才体会到古诗词里那些怨妇们的心情。寂寞春庭空欲晓,梨花满地不开门。我等一会儿功夫已经大大不耐烦,她们每天都在等啊等不得疯掉啊。

艳少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换了三支红烛,外面的天空泛起青白色,将要亮了。

他没有立刻进门,站在门口微微偏着头看我,一路风尘的笑容里隐有一丝疲惫。

(3)

(3)

我见到他的一刹那,所有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莫名只觉得心疼。在这一瞬间,他不过是一介落寞的普通刀客,在世事命运的洪流里混一个微薄的名。我是那个等在残阳古道边的女子,向着茫茫尘世倥忽岁月远远眺望,年华似袖口边的一袭凉风,轻轻一个翻腕,红颜便白了头。

不过转念之间,我竟有相濡以沫之感。

我拥抱他,将脸贴着他的肩膀,如刺在喉般说不出话来。

他亦不语,低头吻我的发,声音沙哑说着抱歉。

我抬起头,自他清澈如水的瞳仁看见自己的脸,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地说道:“艳少,我们不管这事了,好吗?”

他微笑看着我,眉梢眼角有细细的笑纹,仿佛藏了无数秘密,低低问道:“林晚词来过了?”

我微一点头,哀恳道:“我不去做这个庄主,你也不要再帮汉王。我们去镆铘山,再也不回中原。”

他收敛笑意,皱眉道:“恩,这件事我要好好考虑一下。”

我的心也跟着他的笑意一起收敛起来。

他伸手摸摸我的脸,柔声道:“天都快亮了,快去休息。下次可不许这样熬夜了。”

我被他拥着往里屋里走,身子仿佛不是我自己的,脑海有无数声音轰然炸开,争先恐后挤近来要提醒我什么,因为太嘈杂,只使人感到绝望。

他脱下长袍,回过头来看我,眸光褶褶,满头银丝披拂在雪白的单衣上,宛如谪仙。

他看了我片刻,忽然长叹一声,道:“疏狂,我一定是着了魔了。”

我怔怔地,抬头望着他。

他直视我的眼睛,斟字酌句道:“我今日一整天都不得安宁,汉王喋喋不休说了很多话,我现在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我更加不解:“恩?”

他道:“我满脑子都在想你,林晚词的要求令你不安了,是吗?”

我张口欲言。

他微笑道:“今天早上你的神情很不安。你虽然不是很笨,有些事却爱钻牛角尖。”

我忍不住抗议,“哪有?”

他笑起来,“没有?你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被他搞得湖里糊涂,道:“没想什么?”

他摸摸我的头,柔声道:“傻瓜,本来想等明天再告诉你,但是——”他偏着头,很苦恼的样子,“我又实在不忍心看你难过,所以——我决定回镆铘山,不管这件事了。”

我顿时傻眼,直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皱眉瞪我,用无限委屈的口吻道:“心想事成了,好歹也该笑一笑嘛,我的牺牲可是很大的。”

我回过神来,兀自有些怀疑,追着他连身问是不是真的?事情顺利的太不像话,简直不敢相信。

他沉下脸,佯怒道:“敢质疑我的话,你是第一人。”

我尖叫一声,猛地将他扑倒在床上狂吻一番。过了一会,才放开他站起来。

他拉住我的手,笑吟吟道:“干什么去?”

我道:“收拾东西啊,明天不是要走嘛……”

“老天。”他挫败的闭起双眼,叫道:“你一定是老天派来折磨我的。”

他说着重新将我拉回床上,热吻铺天盖地而来。我顿时大脑空白思维不清,这其中的步骤详情实在无法叙述,有兴趣的各位不妨尽想象之能事,或描绘活色春宫,或自补千字万言,廖慰春情亦未尝不可。

(4)

(4)

熹微天光自窗棂透进来,屋内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仿佛不太真切。我的感觉也朦朦胧胧的,仿佛是在梦里似的,身体是极累的,但大脑兴奋着,又不敢略动动,怕惊扰了艳少。正想翻身,便被一只大手按住。他目光炯炯看我,唇角勾起一抹暧昧笑意:“睡不着,是想再来一次吗?”

我笑起来,看着他不说话。

彼此傻看一会,我轻轻道:“你不帮汉王,他会为难你吗?”

他嗤笑一声,反问道:“我帮他,他就不为难我了吗?”

我蹙眉,示意不解。

他笑道:“你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嘛,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我低呼一声:“啊,原来你想得这么远……”

他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道:“要不怎么说我牺牲大了,全盘计划尽数瓦解……哼!跟你说这些等于对牛弹琴。”

我笑,“你只管弹你的,牛自有牛的解读方式。你又不是牛,焉知牛没有听懂呢?”

他笑出声来。“你的歪理真多。”

我想了想,又问道:“那张藏宝图,你给汉王了吗?”

他抚额叹一声,佯怒道:“笨!他前天才怀疑我私藏了地图,我忽然跑去献图给他,他岂非更加……”

“啊!”我惊叫了一声,打断他的话。

他轻佻眉头,问道:“怎么?”

我仔细想了想,方才迟疑道:“我一直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好象有人故意要使汉王怀疑你……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你想啊,那铁盒子里的东西,我们是一路上跟着的,可连我们都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汉王怎么就知道了呢?……肯定是什么人告诉他……?”

他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变聪明了。”

我看着他,奇道:“你早就知道了?”

他笑着摇头,道:“我也是觉得奇怪,才叫人去查的。昨天上午收到两封飞鸽传书,证实了这个猜测。”

我坐起身,问道:“是她吗?”

他微笑点头,忽然话锋一转,用一种充满激赏的口吻道:“难为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城府,真正是聪明绝顶,我几乎就被她骗过去了。”

我愣了一会才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得罪你对她没有什么好处吗?”

他道:“他确实是没有办法,御驰山庄卷入这件事中来,她就没有退路,她必须在皇太子和汉王之间做一个选择。”

我恍然大悟。“她背后的人是皇太子,所以她设计离间你和汉王……啊,这是一个计中计,倘若汉王不上当,御驰山庄果真为汉王所用,那就是皇太子的内应嘛……这一招真的很厉害啊。”

他叹息一声,道:“是啊,我此刻抽身而退,等于是帮了她的一个大忙。”

我哼一声,故意道:“哦,你不甘心啊,那你继续去帮汉王,跟她斗一斗……”

他佯怒瞪我一眼,哼道:“你不用拿话激我。我若真跟她争这个闲气,我就不是楚天遥,你也就不是容疏狂了。”

我一愣。

他谑笑一声道:“我爱江山更爱美人。”

我嗤笑一声。

他继续道:“而且,我找到了一件比谋反更有趣的事……”

我奇道:“是什么事?”

他不答,微微勾一勾手指。我立刻俯身凑过去,他吻一下我的脸,笑嘻嘻道:“就是生孩子啊。”说着,两只手已经不规矩起来。

如此,直至中午才起床。这要在门户深严的人家,我就是个淫妇,比潘金莲还潘金莲,怕不得沉猪笼。

第二十五章(1)

第二十五章(1)

我们刚梳洗完毕,凤鸣便过来说,汉王一大清早就派了人来请,现在还在前厅等候呢。艳少对我笑笑,便和他往前厅去。

我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这房里的东西都是艳少领着我亲自去街上选购回来的,感觉每一样都想带走,每一样都舍不得扔下,一时无从下手,便将我们俩的衣物先折叠收起,剩下地东西正准备去找个丫头来帮忙收拾,出门时差点和凤鸣撞上。

我问:“什么事?”

他道:“主人去了汉王府,晚上可能迟点回来,请夫人不必等他早些休息……”

我急忙道:“又出什么事了?是汉王不让他走吗?”

“据说是汉王要为主人饯行。”他微笑着,顿了顿又道:“不过,肯定还有其他的事情,他图谋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主人一手筹划,现在主人撒手不管,呵呵……估计他此刻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面带微笑,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尚属第一次。呵呵,看来放弃谋反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减压放松的正确决定。

我微笑起来,但是仍然有些不放心的追问道:“汉王不会为难他吧?”

他不以为然,哼道:“他若敢动什么歪脑筋,那就是自寻死路。”

话是这样说,但是一整个下午,我都隐隐怀着一种不安,收拾东西的时候,接连打碎两只青瓷花瓶。好不容易熬到日暮,饭后回房整理衣服,忽然摸出一个细长精致地白色瓷瓶,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要给沈醉天的解药。

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第三天。他居然明天来拿解药?今晚他若再不来,我可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

虽然艳少叫我不要等他,但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对于即将要去的地方,我是既兴奋又不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只好起来找本书来看,可是那些繁体字倒有大半不认识,枉我自命是知识分子的说。不过,这种书真是催眠的良药,看着看着不由得昏昏欲睡,睡意朦胧之间看不真切,下一秒就觉得全身一麻,不能动弹了,然后有一片巨大黑色笼罩下来。

长风掠耳,我略略定下心神,疑问接踵而来。

这个人是谁?他抓我干什么?他是怎么近来的?我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是凤鸣压根没有发现此人,还是他像我一样被点了穴道,亦或死了?天下有这种武功的人并不多……难道是汉王身边深藏不露的高手?要真是这样,那艳少岂不是有危险?

这件事简直顺利地让人不敢相信。原来他们的后着在这里。

(2)

(2)

地牢里很幽暗,空气潮湿,泛着一种铁锈的味道。沈醉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叫了两声他的名字,不见他答应,走过去摸一摸他的鼻息,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忍不住颤抖起来。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占据我的身体,我想起风亭榭死的情景……

我感觉自己脸上有温热的东西慢慢流下来。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我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说:“你哭什么?”

我一愣:“你没死啊。”

他长叹了口气,道:“我死了还能跟你说话嘛,你这个人真是笨的无可救药。”

我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拿出那个小瓶子丢给他。“呐,这是解药。”

他再次叹息了一声,道:“说你笨真是一点也不冤枉你。”

“什么意思?”

“这点毒能难得到我沈醉天嘛。”

我靠!牛叉什么啊!

我没好气道:“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他反问,“谁说我是来找你的?”

我气结。过了半晌转移话题道:“那个老头是什么人?”

他道:“他显然是要找你麻烦的,我怎么会知道?”

我无语,过了一会才道:“你的伤没事吧?”

他的语气很不屑,“我要是死了,这里立刻便将化为灰烬。”

我懒得理他。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绿色长裙从昏暗的光线里一点点露出来,我看见来人的脸,竟是柳暗。

这一刻,我忽然冷静下来。

“居然是你?”

“是我。”

“是林晚词让你这么做的?”

“我自己做的,跟小姐无关。”

我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