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艳少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甚至没有一丝语调的变化,这语气是我从没见过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

室内静默。我贴着墙壁,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是,我多嘴了,只是……”女子的声音忽然哽咽,声音断断续续,“只是我不明白……您为她这样……真的值得吗?只要您一句话,我就可以……”

艳少冷冷地打断她。“你只需要管好你自己。”

室内再一次陷入静默。

我忍不住伸手,欲戳开窗纸——手指刚一碰到窗纸,便觉得一股冷气由指尖渗透,辗转入骨,整个手臂一阵冰寒,禁不住脱口叫了一声,退后两步。

这时,门忽然开了。

“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艳少披着一袭白衣站在门口,脸藏着阴影里,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推开他就往里走,在房间里四下一看,只见床上被褥凌乱,一个水桶腾腾冒着热气,却不见半个人影。

他懒洋洋道:“找什么呢?”

我回头瞪着他,这才发现他的单衣下面,居然是赤裸的,什么也没穿。

我立刻倒抽一口冷气。“你们刚刚在干嘛?”

他一笑。“我正要洗澡,你想一起吗?”

我两眼冒火。“那个女的呢?”

“什么女的?”

“少装蒜,我明明听见有女人的声音。”

他不动声色,淡淡道:“你听错了。”

“休想骗我。”

他眼神幽深的看着我,忽然轻笑了起来。“就算我房间里有女人也很正常啊。你生什么气?”

我怒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敢说正常?”

他笑得一脸无辜。“那我跟你还同枕共眠呢,也没发生什么事啊。”

我顿时语塞。

他看着我,笑嘻嘻道:“水快冷了,你到底要不要一起洗?”

“无耻!”我骂了一句,气得摔门而出。

他在背后爆发一阵大笑,好像从来没有过的开心。

(2)

(2)

第二天清早,我破天荒的起了一个大早,亲自端了洗脸水到艳少的房间去伺候。我想他至少应该说声谢谢,并对昨晚的事稍作解释,但是他居然什么都没说,就理所当然的享受了我的服务。在我的旁敲侧击之下,他仍然表示听不懂,似乎我昨晚听到的那个女人的声音,根本就是我的幻觉,恨的我牙痒痒。

经过一整夜的利弊权衡,我很大度的决定原谅他,只要他肯说两句温软,或是稍微解释一下的话。毕竟,我还要借助他来实施逃跑计划,暂时不宜把关系弄僵。何况我也不是他老婆,他就算是召妓嫖娼,也属于正常的生理需要——虽然从他们的对话来看,那个女的更像是被他冷落多时的老相好。

你看,我是如此的理解体谅他,而他竟然对我实施“撒谎到底,打死不承认”的原则。好好,你现在不说,总有一天要露出狐狸尾巴的。

风亭榭的鼻子比狗还灵,立刻便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憋了一上午,中午打尖时,终于忍不住了。“你们俩怎么了?”

我拿着筷子轻敲两下,冷笑道:“看不出来,你还真三八啊?”

“三八?”这孩子一脸纯洁,显然没听过这个词。

我忽然很好奇,不知道风亭榭这一路上有没有半夜叫外卖?看他的样子也有二十出头了,正是热血沸腾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年纪啊。

“小榭,问你些事,要老实的回答我。”

他的头缩了回去,挺直腰板,正儿八经道:“那要看什么事。”

“私事。”

“那也要看能不能说。”

我气结,挥挥手道:“算了。不说拉倒。”

他想了一会,终于道:“你问吧。什么事?”

我斜眼道:“你保证,你会诚实的回答?”

他点头。

我立刻凑上去。“你结婚了没有?”

他显然没料到是这个问题,脸色一红。“没有。”

“你有过几个女人?”

他面色一红,漂亮如黑曜石般的眼眸直直盯住我。

我提醒他:“诚实回答。”

他沉默半晌,终于低哼了一声。“没有。”

“一个也没有?”我叫起来,“天啊!这么说你还是处男?”

或许是我的声音有点大,周围已有不少目光聚了过来。

他狠狠瞪着我,脸色由红转白既而青。

我压低声音,继续问道:“那么……”

他忽然烦躁起来。“你到底还想问什么?”

我赔笑道:“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了,我就告诉你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他冷冷道:“我已经不想知道你们之间的事了。”

我无奈。“可我突然很想告诉你?”

他脸色绯红,垂头静坐,眼观鼻鼻观心。难得见到他脸红,我本来还想逗逗他,忽然瞥见门口进来的一个人,顿时一呆。

这真是一个可人儿,明眸朱唇,一身雪白素衣,手握长剑,英姿飒爽,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女侠了,直看我艳羡不已。

这女子刚一进门,角落里立刻有人站了起来。“馨儿,你终于来了。”

我转头一看,见到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眉目平常,毫无特色,混进人群就找不出来的那种。可是这姑娘称呼他为“陆师叔”,似乎颇为敬重。

“馨儿,你师傅呢?”

“师傅等不及,已经先去济南了,他老人家命我来和师叔会合。”那女子的神色语气颇为焦急。“师叔,碧玉峰的情况怎么样?少辞他有没有受伤?”

少辞?我大吃一惊,难道是林少辞?

风亭榭也是神色一变,微微侧头。

“沈醉天带人打上了碧玉峰,林老先生与晚词小姐相继失踪,林少主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

“容庄主呢?她回来没有?”

“不知道。有人说她已经死了。”

那女子双目圆睁,脱口道:“不可能吧?”

“现在江湖上的流言很多,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那姓陆的男子说着站起身来,“你师傅的性子也忒急了,他绝不是沈醉天的对手,我们必须马上赶去济南。”

沈醉天攻打碧玉峰?林老先生与晚词小姐失踪?这么说碧玉峰就是御驰山庄的总舵,林少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独自走了?

我正沉思,风亭榭拍拍我的手,一脸关切的看着我,道:“别担心!”

我顿时反应过来,我是容疏狂,是御驰山庄的庄主,绝不能坐视不理,我必须得去济南。

“听着。不管你是否同意,我要先去济南。”

我直视他的双眼,故作大义凛然的,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完这句话,然后起身去找艳少。

这个家伙是掉进厕所了吗?关键时刻,就找不到人。

我在后院找了半天,也没见到半个人影,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后墙下传来一阵咳嗽声。

“请恕属下多嘴。”一个男子的声音,有些谨慎地说,“事情已经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您真的犯不着这样做。”

咦?这话很耳熟,声音也很耳熟。

咳嗽声愈发剧烈。

“你不懂,凤鸣,你还不懂,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艳少的声音依稀有一丝苦涩,顿了顿又道,“你先回去吧。”

“属下告退。”

空气中隐约有一阵风声,阳光倏忽明暗,院子里重又恢复寂静,通过前堂噪音的衬托,愈发显得安静。

他轻轻叹息一声,道:“出来吧。”

我走出来,只见他面色异常苍白,一双眼睛里露出温和的微笑。

我看定他。“我们不去沧州了,就此分道扬镳。”

他微笑着,什么也没有问,就点了点头。

我瞪大眼。“你都不问一下原因?”

他轻叹一声。“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我叫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江湖上,还能有什么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呢?”他叹息着,笑的有些虚弱,“不过,你放心,林少辞比你想象的要聪明。”

我愣了半晌,道:“我很惊讶,你说我们是朋友,可是你居然一点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他面不改色,微笑道:“但是,当你说出‘分道扬镳’这四个字,我却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他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似能穿透人心。“因为,你知道这一次事关重大,此去凶险,生死难料,你不愿意我陪你一起去送死。”

我又感动又惊奇,我们不过相识十余天,他对我的了解,竟胜却多年好友,真是一个厉害角色。

我道:“没错。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但,至少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我们本是萍水相逢,你并不欠我,我实在没有理由要求你陪我冒险。”

他一直微笑着。“疏狂,你看似精明世故,实则还太天真。这个江湖比你想象的可怕。这一次,我不能陪你去,你要小心。”

他说着,忽然又咳嗽起来,急忙用丝帕去捂。

“你怎么了?”我伸手要去扶他,却被他避了过去。

“昨夜受了风寒,你身体刚好,不要传染了你。”他的声音从丝帕后透出来,显得有些沉闷。

“时候不早了,你快些上路吧。”

“那么……”我竟有些不舍,“我们何时再见?”

他微笑。“放心,我不会放过你的。”

(3)

(3)

我出门,风亭榭已等在马车旁。“跟你的郎中先生告别了?”

我瞪他一眼。“你偷听我们谈话?”

他冷哼。“不需要偷听也知道。只是我有些惊讶。”

“你什么时候学会未卜先知的本领了。”

他一脸受辱的神色。“他帮你驱逐寒毒,内力消耗过度,这两天已经很明显的体内不支,只是你没看出来。我本以为他对你这样尽心尽力,必然很在乎你,想不到他居然让你独自去冒险。”

“内力消耗过度?”我愣住。

他白了我一眼。“你这个人有时候聪明过头,有时候又蠢笨无比。要不是他每晚都用内力帮你驱毒,你能好的这么快?你以为沈醉天的‘玄冰寒玉掌’是儿戏?连神医黎秀然都说,你的身体需要静修三个月才能康复,他居然只用了短短七天就把你治好了。”

我呆住。怪不得他忽然苍老了许多?难道他不停咳嗽,并不是感染风寒?

风亭榭忽又皱起眉,近乎自言自语道:“奇怪,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但我竟然从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艳少’这个人?”

“喂。他到底是什么人?你是怎么认识他的?”这小子现在跟我讲话越来越不客气了。

我叹口气。“我也不知道。我是逛妓院认识他。”

“逛妓院?”他脸色一红,“想不到你还有这个爱好。”

这句话,林少辞也曾对我说过。

“不说废话了。我们立刻去济南。”我说,“马车太慢,还是直接骑马吧。”

他有些犹豫:“我担心你的身体刚好,万一……”

“没事。不过我要跟你共骑一匹马。”

“为什么?”他一脸惊讶。

“因为我不会骑马啊兄弟。”

他吃惊不小,呐呐道:“原来失忆这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