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贞笑道:“那哪能呢!朋友的好意,我领情得很很。不过关于杜箴言的事,你放心吧,他不会骗我的。”
少年气道:“还说你不是鬼迷心窍?你怎么就知道那姓杜的不会骗你?”
万贞一时无言,好一会儿才反问:“那你说杜箴言能骗我什么?骗钱?我钱都在清风观呢!骗色?都说我长得丑,哪来的色让他骗?”
少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气道:“你是不是傻?别人说你长得丑,你就真丑了?就不兴别人嫉妒你,故意骗你?”
万贞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懵然看着少年。少年有些窘然的别过头去,耳根子竟然有些发红,咳了几声才道:“你这长相是怪了些,一般人是不怎么喜欢。但这世上的人千千万,在喜欢你这种长相的人看来,你长得娇姿艳异,容色殊绝……万一那姓杜的就正好是喜欢这种长相的人,你说他骗不骗色?”
万贞平时在这少年面前说话虽然不至于口无遮拦,但也确实是当成舒缓压力的一个途径,并没有特意控制,每有戏弄之语。但这时候她心中凛然,却不敢再开玩笑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多谢关心,我明白了!”
少年一时还没意会到她话里的疏远,接着又道:“杜箴言才学不怎样,还受仕林排挤,日后前程有限,身份太差。你要真有心出宫,明年御前射柳时公勋子弟与会,你就去好好挑个中意的,小爷自会替你把事办妥,让你风光大嫁。”
万贞稍稍松了口气,笑道:“多谢你了!可是,我不做妾!”
能到御前射柳的公勋子弟,未婚的都是名门贵女的如意郎君,大把好姑娘争抢,轮不到她去做正妻。这一句不做妾,就算表明她的态度了,少年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却被她一句话噎住了,满面诧异的看着万贞。
皇宫里几千宫女,虽然允许结菜户、对食,但那都不算儒家法礼上认可的“人伦大道”。认真来讲,宫里所有的女子,除了长辈,不管有封无封,有宠无宠,尽是皇帝的妻妾奴婢。
万贞在这种大环境下,竟然还保有这种不做妾的想法,怎不让人惊讶?
偏偏她好像怕这少年不够吃惊似的,还补充了一句:“我不为人妾,娶我的人也不能纳妾!”
少年气急败坏:“喂!你知道能到御前演武的功勋子弟是什么身份,什么前程吗?帮你找个合适的嫁进去做正妻就已经很难了,还不让人纳妾!这媒是没法做了!”
万贞噗哧一笑,少年嗔怒:“你还笑!这是开玩笑的事吗?”
万贞回答:“我没有开玩笑。”
少年真晕了,茫然的问:“你说什么傻话?”
万贞摊手道:“你看,你都说我是说傻话了,那这事还有什么好讲的?总而言之,多谢你的好意,可是真的不必了。”
这少年突然来这一下,却是真的给万贞提了个醒,让她觉得原本并不着急的出宫事宜,一下变得有些迫切起来。现在她奉命联络两宫,又深受小皇子的信任,看上去风光得很。但那是因为小皇子现在还小,众人都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平安站住。
若再等个三五年,朝野内外确定小皇子身体健康,智商在线。“皇长子”三个字的份量立即又要加重无数倍,到时她得到的这份信任可就太阻碍别人的上进心了,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届时只怕她的一举一动都要被人放大无数倍来挑剔,没事都要挑出事来,何况她本来就有事?
所以她若真想既平安,又风光,还不留后患的出宫的好时机,就在这三五年内。若是这几年不成,以后她即使能出宫,恐怕也要结不少仇家,后患很多。
可是孙太后有意培养她做管事,要怎么才能打动她,让她同意自己出宫呢?更要紧的,是宫廷实乃当世最强大的靠山,若能在出宫的同时,还不断宫中的线,仍然能够借用宫廷的名头办事,那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但这个目标有点难,万贞全方位观察了一遍,也没想到好主意,只能出宫的时候找杜箴言问计。
杜箴言不像她身在宫中,思维开阔些,问她:“你上次不是还说孙太后任命了传奉官,帮她打理仁寿宫皇庄敛财吗?这传奉官你能不能干?”
万贞回答:“能干啊!但是这种官没有根基,全靠上宠,必须要在宫里有人支持才能干下去。比如说我可以帮你弄个传奉官干,因为宫里的关系有我替你担着,太后有什么不满,我能及时消除;但若我出宫,宫里少了内应,就很容易被坑。”
杜箴言哑然失笑:“能干还怕没人支持?不过是钱的事罢了!”
万贞微微摇头,解释道:“这可不光是钱的事,你知道现在孙太后任命的传奉官,是些什么人吗?是宫正女官王婵的嗣子、殿监柳寿本家的侄儿、尚仪局女官何芳的菜户去势前在宫外留的亲生儿子……总之都是直系亲属。这里面的利益太大了,不是直系亲属,哪个肯为别人担这样的干系?”
杜箴言也忍不住皱眉,问道:“那你在宫里有没有感情好,地位不错的女官或者宦官愿意收你做养女?若有,我们拜个干爹干妈,许利用情,为他们养老送终,求这一时庇佑。”
万贞迟疑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有啊!我这原身的教养姑姑胡云,为人很好,对我也很不错。但她的菜户对象早死,她一心想找个养子或养女,生个男孩子为那人继承香灯……对很多人来说,亲生子给宦官承嗣已经很毁前程,何况还是个已经死了不能借势的宦官?”
她提到孩子,杜箴言的表情便有些微妙,欲言又止,半晌才道:“贞儿,恐怕……我们在这个时代,是不会有孩子的。”
万贞愕然:“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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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似梦似醒心惊
万贞来到明朝,就没想过在这里成家生子。但从动物的本能来说,生存和繁衍才是根本。没想过、不想生属于为了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需求而产生的感情控制;而不能生,不会有,那又是属于个人无法控制,因而心理上会在意的另一种生理缺陷了。
杜箴言这话来得太突然,万贞愣了一下之后,又追问了一句:“你是说我们和这里的人,存在生殖隔离?这怎么可能?我们虽然灵魂交错了,但毕竟同种同源,身体都没有换,怎么可能与原住民有生殖隔离?”
杜箴言的脸色变幻莫测,总之不太好看,涩然道:“是真的,我做过试验。”
这种实验细究进来妥妥的可以安个渣男的名头,但万贞这时候哪里管得了这个,追问:“你怎么试验的?是不能受孕?还是胚胎不能存活?”
杜箴言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回答:“不易受孕、胚胎不发育、生了养不大……反正,我养到最大的一个,长到半岁,突然猝死。据医生说,天不假年,无疾而终。”
万贞以前对这个时代最大的恐惧,是她在这里,无法再回到现代;但杜箴言所说的实验,却让她心底的恐惧更深了一层:她怕自己不仅不能回到现代,连这个时代也容不得他们生存!
难怪杜箴言为人做事即使以现代人的观念来说,也太过欢腾独特,寻求回乡的念头太过坚定——即便是现代人,在无法拥有后代的时候,往往都会在事业将将满足了自己的预期后就不再有更进一步,将事业做大的急迫;何况在宗法与国法几乎能相抗衡的时代,后继无人的压力无处不在,甚至能够直接影响手下的忠诚。
这对于杜箴言来说,恐怕时刻都有一种自己在为他人做嫁衣的不甘,以至于他这身体虽然有父母兄弟,但一样不能给他归宿感,逼得他不得不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寻求回乡路上面来,以免真将自己逼疯。
“你这实验靠谱吗?不会是这具身体本身有缺陷吧?”
杜箴言摇头:“不,我把江南的好医生几乎都看过了。并且不止给我看过,连我的五个兄长、三个姐姐、十六个侄子、外甥、侄女,甚至族人、外祖家系的血亲,统统都看过,可以确定我在血系方面是不存在任何生育方面的缺陷的。并且这身体非常健康,又不比富贵纨绔有纵欲的恶习,照医生和道家的说法,都是神完气足,精血坚实……不能生育,只是天命不与,体质不合。”
万贞来到这里就发现了自己的体质比在现代好了很多,不止力气过人,还耳聪目明,被罚提铃时明明挨了冷雨,披着湿衣服冻了整夜,却连感冒都没有。当时她除了侥幸之外,心里未尝没有隐忧——得到一样东西,岂能没有代价?
这完全符合自然规律:越强大的个体,受孕机率就越低,她和杜箴言既然得到了异于常人的体质,那么与常人生殖隔离,岂不是顺理成章?
万贞呆了呆,倏尔暴怒:“若当真有天命,当初就不该使我们受这移魂之害!既然将我们抛到这鬼地方来,又何谈天命?我不服!”
她一怒之下拍了桌子一掌,这桌子哪里吃得住她盛怒之下的神力,哗的一声折了条腿,摔了个粉碎。杜箴言吓了一跳,连忙问:“你手没事吧?”
万贞只是这具身体力气大而已,并没有经过耐痛训练,这一掌下去自然是痛的。而且宫中女官都留指甲,她跟着随大流,指甲也不短,这一掌下去把小指的指甲崩断了,甲缝沁出血来。
杜箴言当初确定自己无法在这边生育时,暴怒中也砸了一间房子,很能体会她心中的气郁,一时不知应该怎么劝她。只能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医用箱,用棉签沾了酒精帮她消毒。
宫中女子都重视保养,到了有品女史这个级别,更是化妆品保养品都有份例发放。万贞这双手不说柔若无骨,但也确实没做过粗活,纤长匀称。只是此时挨了一掌,又红又肿,指尖还有血迹,显得可怜极了。
杜箴言一边抹酒精一边叹气:“傻姑娘,你要出气,咱能另想个方法不?这么一掌下去,痛吧?”
万贞低头看着指尖的血迹,怔然无语。杜箴言心一紧,连忙道:“你也别太灰心,说不定我做的试验不准呢!”
万贞摇头:“你做的这实验,八成是准的。灵魂跨时空转移,明显违反自然规律。自然规律是有惯性的,遇到干扰自行纠正错误,继续前进才符合客观规律。而在相对漫长的时空秩序来说,将干扰者的繁衍能力夺去,使其血统不能存续,岂不是抹去干扰延续的最直接的办法?”
杜箴言连实验都做过了,自然知道她说的话不假,看她情绪低落,便顺着她的话道:“你说得有道理,但反过来说,时空秩序既然在自行纠错,那我们只要找到了这种规律的节点,岂不是有可能借助惯性回到现代?”
万贞冷静了些,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这可能性太小了!我觉得我俩被惯性自动抹除的可能性都比被弹回去高。”
杜箴言打诨:“妹纸,你不要这么理智不?人生如此艰难,就不要拆穿了吧!”
万贞无言的望着他,这种时候,这人还能这么快的调节情绪,果真不亏是老司机。不过她也是经过风雨的人,发泄了一下心情也平缓许多,慢吞吞的道:“行了,别耍宝了!不就是一个消息嘛!一时惊怒不平而已,还不至于这样就垮了。”
杜箴言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态,见她果然开始恢复了平静,高兴之余,又油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不能生育对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几乎是对人生的否定,不仅仅是自卑,为此自杀的都是大部分。也唯有能够承受生命之重而不骄不馁的现代独立女性,才能一怒之后从容面对。
这样的坚忍不拔的女子,才是他敢放心信任,放心爱慕,放心追求的人啊!
就像他始终无法完全敞开心胸,真正去爱一个明代女子那样,面对万贞,他实在无法不动心!
一念至此,他忍不住握住了万贞的手,正色道:“万贞,我们交往吧!”
万贞愣了一下,见他不是出于安慰和玩笑,不禁皱眉,道:“我不是说过吗?我们交往的风险和收益不成正比,不合适。”
杜箴言苦笑:“我当然知道!可是,万贞,这世间所有事都可以讲风险和收益,唯独感情——那是我最渴盼获得的喜乐,超越了一切物质利益,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求取它!”
万贞默然,一颗心左右摇摆。在这世间,除了杜箴言,她同样不知道还能爱谁!可若要答应他,最后一线理智却又急促的提醒着她其中的风险。
杜箴言看着她的挣扎的神色,深深地叹了口气,柔声道:“万贞,我答应你!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导致了我们分手,我仍然会将你视如亲人,在回乡这件事上尽己所能的协助你!”
万贞微微摇头,道:“杜箴言,我是很认真、很认真的人!一旦投入而没有好的结果,我怕到时你能够理智的退回亲人的位置,而我反而不能!”
杜箴言温柔的看着她,道:“没关系,任何你不能做到的地方,我都可以帮你补足!老天断了我们的后路,却又给了我们相逢的机会,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万贞怦然心动,刹那间又生出一种杜箴言作弊的感叹来:这个世上,除了他以外,是再不会有人如此符合她的审美,与她观念相合的人了。她怎能拒绝?又怎么忍心拒绝?
然而这个决定一下,她的生活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规划都与过往截然不同,让她马上答应,她也确实有些不敢。
杜箴言也看出了她的犹豫,温声道:“你不用急着答复我,我这次在京都停留的时间超出预计好几个月,无论如何也得回一趟苏松,安排事务了。且你说的转籍到北方来参加科举的事也趁这次回去的机会理一理,看看能不能尽快搞好,赶下一次秋闱。”
被自己心动的人追求,固然让人高兴,但若是双方的关系实在太过珍贵,那同样是一种压力,会让人患得患失。
等杜箴言离开京都南下,没有步步紧逼,于万贞来说实在松了一大口气。
为了方便日后,万贞除了整合她与杜箴言在北方的商业网络,一面注意收集有关科举考试的情报,寻找结交科举体系官员的机会。注意力从内宫转移了大半到外朝,连奉命探望小皇子的差事,她也只是例行公事,不像以前那样用心。
眼看中秋将至,宫中一片忙碌。万贞不去贵人面前跟同僚刷脸争宠,独自躲在屋里处理文件,忙了一个上午,累得斜倚在床上眯眼睡着了。似梦似醒间,房门被人推开,有人走进来坐到了她身边,万贞一惊,倏地睁开眼睛,喝问:“谁?”
第五十三章 后宫格局变化
每次万贞回现代的事略有进展,就必然会梦到有人挽留她。但这个挽留她的人究竟是谁,她一直无法看清楚面貌,问及姓名,只能听到对方喊“贞儿”,或者是一个音调跟“贞儿”相似的名字。
这份迷惑一直困扰着她,陡然间发现有人的举动与梦中人相似,由不得她霍然惊醒,喝问过后,一跃而起,就想将来人抓住。
那人被她突然惊醒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忙叫了一声:“是……我!”
万贞也看清了来人,愣了一下:“小殿下?”
小皇子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连连点头,稚声稚气的问:“贞儿,你也……做……噩……噩梦……了?”
拿出了打老虎的劲,结果出来的是只小萌兔,这落差太大,让人心理失重。万贞一时间啼笑皆非,不知应该怎么回答。
小皇子却以为她还被噩梦吓着了,蹬着小短腿爬上床,伸手来抱她,一边拍抚一边安慰道:“不怕啊……贞儿……不怕……不怕……”
我去!这孩子把往日别人安慰他的那一套反过来用了!万贞啼笑皆非,连忙道:“小殿下,我没事,我不怕,只是睡得迷糊了,一时没醒过来!”
小皇子怀疑的看着她,脆声道:“皇……姐说……大人……都爱……逞……逞强……贞儿……不要!”
这话都还说不利索呢!能懂什么叫“逞强”?这小皇子和重庆公主两姐弟凑在一块儿,到底都在说什么呀?或者在他们儿童的眼里,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么个小小的人儿,居然知道来宽慰她,也算她这番在宫中冒险付出的真心没有白费。
万贞心中好笑,忍不住轻轻刮了一下小皇子的鼻子,笑道:“我才没有逞强,是真的没事……倒是小殿下,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小皇子眼珠滴溜溜一转,嘿嘿一笑,张着手臂叫道:“贞……儿抱!”
万贞抱住他起身下床,往门外一看,果然没见到小皇子的随身侍从,顿时吓了一跳,沉声问:“你是偷跑过来的?”
她住的地方是尚食局女官聚居的小院,虽然离仁寿宫花园只有几道宫墙阻隔,但宫中为了警备以及防火,巷道特别曲折,院子里住的人也多,他这么个小小的人儿,如何能够找到这里来?
小皇子哪知她心中的惊骇警惕,见她动怒,嘴一扁,吸着鼻子道:“贞儿……不……要我!”
幼儿几乎没有自保之力,这却让他们的情绪感知能力在某些方面比大人更敏感。万贞心有去意,对小皇子确实疏远了许多,别人都只当她是守礼避让,不愿出风头,独有小皇子却能说出“不要”的话来。
万贞愣了一下,心中有些发涩,如果杜箴言的体质与她一样,她在这个时代可能就不会有儿女了。这样一算,小皇子可能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有点类似雏鸟情结,而自己也承认的人了。
问题是小皇子的身份如此高贵,即使感情再真挚,又有什么用呢?
万贞苦笑,摸了摸小皇子的头顶,柔声道:“傻孩子,贞儿不是不要你,是要不起啊!你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宫廷朝野的格局变化,我若是太过亲近,保不定会被煌煌大势压为齑粉啊!”
小皇子仰着小脸看她,迷茫的问:“贞……怕……怕?”
万贞轻叹:“是啊,贞儿怕呢!所以,小殿下,以后不能这样甩开随从偷跑了,明白吗?”
一个号称三岁,实则两岁都没满的孩子,平时又没有多聪慧,却能够独自找到她的住所。这件事实在太过蹊跷,她心中警惕,想了想,根本不敢带着他从正门出去,抽出一根织带将小皇子缚在胸前,小声道:“小殿下,咱们玩个游戏,你别出声好不好?”
小皇子正是好玩好动的时候,最喜欢万贞陪他做游戏,连忙捂着嘴点头答应。
万贞推开窗户跃出屋外,又将窗户掩上,顺着女官晾晒衣服的架子转了几个弯,踩着储水缸爬上院墙,跳了出去,往仁寿宫花园方向疾奔。
她来到大明宫廷,人生地不熟,免不得有些被害妄想症。普通宫女一辈子都不会想怎么从住处逃跑的事,她不止想过,还偷偷预演过。此时为求谨慎,也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人准备借她做局害小皇子,仗着身体素质过人,连过几条巷道,才将小皇子放下来。
小皇子只当这是在玩游戏,高兴的咯咯直笑:“还……要……要……高高!”
宫中警备,非特殊情况有妄自翻墙者,禁卫亲军一见就会放箭射杀的。她仗着熟悉情况,从巡视者的视线死角翻墙过来,其实冒了很大的风险,小皇子却只当是玩飞高高,真令万贞啼笑皆非。
这里与女官的聚居的院子已经隔了四五道墙,三条巷道,再者这里是仁寿宫,普通宫妃没有调动侍卫的权力,能动用的人手都局限于宫人。这就决定了即使真有什么针对小皇子的阴谋,控制的范围也不会很大,只要她和小皇子不在现场,再多布置也要落空。
但离开现场,怎么把小皇子安全无虞的送回钱皇后身边,而又不牵连自己,这也是个问题。
“小殿下,是谁带你去找我的?”
小皇子说话比普通的孩子要慢,至今还只能结结巴巴的说单音节,遇到复杂些的话就支支吾吾的说不清,这个问题她虽然问了,但其实不抱什么希望。不料小皇子想了想,居然回答:“是元……元宝……”
钱皇后在小皇子能说话走路后,就又给他挑了一批内侍,除了有力的、能干的,还选了四个十来岁,爱笑爱说会逗趣的小宦官做小跑腿,陪小皇子玩,元宝是其中的一个。
万贞不太确定元宝带小皇子找人是善是恶,便又问:“元宝是从哪里把你带去找贞儿的啊?”
他们现在已经到了仁寿宫花园的外围,到处都是奇花异草,小皇子左右看了看,认不出来,皱起小眉头,道:“梁……伴……罚……元宝……吓……吓他!”
梁伴就是服侍小皇子的首领太监梁芳,皇室对待内侍虽然钱财方面不大方,但在礼仪上却很注重给他们脸面。皇帝皇后称呼他们身边有头脸的太监和女官,都是称“伴伴”“侍长”,连平时要坐肩舆,也会客客气气的说一声:“请轿长”。
小皇子称呼梁芳“伴伴”,叫元宝却是直呼其名。万贞听得皱眉,放缓声音问:“梁伴伴罚了元宝?元宝就偷偷带你走,要吓他吗?那后来你又是怎么跑去我那里的呢?”
小皇子用力点头,笑嘻嘻地道:“我……找……贞儿……”
万贞扶额!这小皇子真是洪福齐天,元宝包藏祸心,把小皇子带离了保护圈,最后却又把人送到万贞的住处。不管这是因为元宝觉得将人塞到她那里去有利于他脱身,还是小皇子自己偷偷从元宝的控制下跑了,但小皇子因此脱险,却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小孩子说话没什么条理,未必能够完全理解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小皇子的话她也不敢全信,仍然避着人在仁寿宫花园慢慢地走。
也幸亏仁寿宫的内侍都知道她是得过孙太后特许,有资格照顾小皇子,这一路虽然遇到过宫人,但他们见到小皇子喜笑颜开,坐在万贞手上左右张望,都误会她是抱着小皇子游玩,并没有引起骚动。
走了小半个时辰,万贞终于见到服侍小皇子的首领太监梁芳领着一名小宦官在花园里穿梭寻人。梁芳还能强自保持镇定,跟着他的小宦官却是已经吓得脸色发白,说在寻人,但其实整个人已经眼神涣散,六神无主。
小皇子被元宝抱走不见,对他身边的侍从来说,实乃灭顶之灾。梁芳等人心里害怕,不敢声张,只敢散开来私下找寻。但这种找寻的时间不能太久,否则小皇子若在这期间出了意外,他们都逃不过身死族灭的大劫。
梁芳脸色虽然保持了不变,身上的大红袍子背浃却已经透出了两大块湿痕,貂蝉冠的带结更是一滴滴的往下流汗。
万贞隔着假山观察了许久,见梁芳确实不像有意弄丢小皇子,才开口笑问:“梁公公,你们在干嘛呢?是陪小殿下捉迷藏吗?”
梁芳猛然扭头,一眼看到万贞抱着的小皇子,顿时松了口气,欢喜得惊叫一声:“小爷!”
他的声音本就不怎么好听,这一声叫破了音,就更难听了。小皇子被他这发自肺腑的厉叫吓了一跳,不高兴了,嘟起嘴巴哼了一声,扑在万贞身上不理他。
梁芳见到小皇子,当真是欢喜得都要癫狂了,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哭道:“我的小爷!您跑哪去了?您这是要老奴的命啊!”
梁芳才三十来岁,因为年青力壮又精明能干被钱皇后挑出来保护小皇子,哪里说得上“老”,但他刚刚被吓坏了,这时候一声“老奴”自然就叫出来了。
万贞有些好笑,道:“梁公公,你这么大的人了,玩捉迷藏输给小皇子,居然还带哭鼻子的?”
第五十四章 一起祸水东引
万贞怕人觉得她引小皇子乱跑有祸根之嫌,梁芳更不想让人知道在他的看护下小皇子曾被人带离保护圈,两人的话头一搭,都知道对方没有恶意,便一起在凉亭里坐了下来。万贞问元宝是怎么把小皇子带走的,梁芳问万贞是怎么把小皇子带回来的。
梁芳对元宝的作为也深感不解,道:“元宝这小子是小爷的玩伴,论到以后的前程,远大得很。虽说我管得严厉了些,但咱们都是规矩下管出来的,谁喝不得几桶泔水?哪里就至于因为这个而把心思动到小爷身上来?这事古怪得很。”
万贞这段时间不关注后宫,想来想去只能直接问:“最近宫中可有什么大事?”
梁芳道:“这宫中关系着朝野,要说大事,那是天天都有;可要说没有大事,那也是真没有……不过,万妃娘娘有孕了,据有经验的老人说,十有八九会是皇子……”
原来后宫中只有周贵妃生了皇子皇女,如今同是“选三”出身的万辰妃也有孕,后宫的格局自然变化,由此滋生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万贞沉默片刻,道:“公公,咱们都是小人物,宫中的大事与咱们没关系,但若小殿下出事,我们的人头也就保不住了。”
梁芳沉沉的嗯了一声,咬牙切齿的道:“万女官放心,咱家一定好好审审元宝……”
这句话还没说完呢,远处就传来一阵喧闹,一名乳母和带着两个小宦官面如土色的狂奔了过来,远远地就叫:“梁公公!元宝上吊了!”
梁芳怕他们在众人面前叫破小皇子曾被元宝带走,立即做色怒喝:“乱嚷什么?惊吓了小爷,要你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