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潮平两岸阔

只是张太后似乎并不急着表态,她把目光突然投向晴儿,凤目圆睁,清声问道:"好俊的丫头,只是看着眼生的很,是哪个宫里的?"

晴儿立即跪下,刚待回话就被朱瞻基抢了去,"母后,她是晴儿,就是此次回京路上为朕示警又舍身相救的那名女子。"

"哦?"张太后扫了一眼朱瞻基,只见他面色沉静并无半点儿不妥,则又冲晴儿招了招手:"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是!"晴儿跪着向前移了两步,稍稍把头抬起。

张太后仔细端详着晴儿,见她的眉眼居然与若微有三分相似,心中虽暗暗有些不悦,然而面上却越发和颜悦色起来:"好姑娘,此番你能知大义懂进退,在紧要关头救助皇上脱险,于皇上是有大功的。你姓什么,叫什么,家在哪里?且一一禀明,哀家一定重重封赏!"

"回太后,民女姓吴,刚刚得皇上赐名唤作'雨晴',家中父母均已过世,如今正如飘零之燕孤身一人。"晴儿虽是据实回答,但字字句句确是斟酌再三唯恐出了差错。

只是这番话说完,张太后端坐炕上却迟迟没了下文。

过了半晌之后,她才开口:"好孩子,怪可怜的。这样吧,哀家就颁个恩旨给你,在京里赐你良田庄园,再为你择一门好亲事,以后也算有个依托好好度日。"

张太后此语一出,晴儿面色通红紧抿双唇,她正暗自思忖着该如何回话,朱瞻基已然开口替她挡了回去:"母后,晴儿聪慧机敏,朕很喜欢,所以想留在身边。"

"留在身边?"张太后脸色微变,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晴儿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年轻天子,"皇上想怎么个留法?是做宫女,当女官,还是要纳入后宫?"

"这?"朱瞻基稍稍一顿。

"回皇太后,晴儿只愿做个粗使宫女就足矣了。"晴儿抢先答道。

"皇上的意思呢?"张太后直视着朱瞻基。

朱瞻基看着晴儿,心中稍有不忍,"就让她先在这乾清宫里当差吧。"

张太后心中暗暗发紧,若当个宫女倒简单了,怕的就是封为嫔妃,而比这更可怕的就是封为女官留在皇上身边,张太后想了想又说道:"既如此就按规矩来吧,云汀!"

太后一声低唤,从外面应声入内的正是张太后身边的管事姑姑云汀,她深施一礼:"皇太后!"

"带晴儿下去,先着医女验身,然后至教习所由柳嬷嬷带着教规矩,两三个月后你看着行了再来回我。"张太后面沉如墨,淡然说道。

"是!"云汀垂首相应,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晴儿,"晴姑娘跟我来吧。"

晴儿冲着张太后行了礼,又冲着朱瞻基恭敬异常地跪拜之后才随着云汀向外走去。她紧攥着手里的帕子,眉头深锁,只是面上冷峻异常。微微垂首跟着云汀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出了乾清宫门恍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回头一看竟是小善子。

"金公公有何吩咐?"晴儿知道小善子本家姓金名英,现在这个名字也是皇上给起的,只有皇上和皇太后叫得,别人对他还是得尊称一声金公公的。

"皇上请姑娘放心,万事有皇上为姑娘做主!"小善子低语一句立即转头退了回去。

云汀在边上听得不十分真切,而晴儿却明白了面上立时染红如火一般烧了起来。

"皇上,那个丫头留不得!"当侍立在侧的太监与宫女全部退下之后,东暖阁里只剩下母子二人的时候,皇太后张妍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

"为何?"皇上的态度依旧恭敬,可是显然并不顺从。

"为何?就凭她是汉王府出来的这一条就不行。"皇太后张妍对于汉王是谈虎色变,自己的丈夫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这二十多年就是在汉王的虎视眈眈与阴谋构陷中如履薄冰一点儿一点儿熬过来的,有多少次险些被他从太子宝座上拉下来。这世上还有谁比自己更清楚汉王对于皇位的觊觎和威胁,他的野心与胆量让两代先皇深感忌惮,如今事情如此蹊跷,安知此女不是以诈降和苦肉计来取得瞻基的信任从而再图大位?一想到此,张太后便如坐针毡不寒而栗。

"她是汉王府出来的不错,可是她并没有与叔王同道,否则她用不着冒死相救。"朱瞻基不紧不慢、不急不燥地应付着。

他的态度显然激怒了张太后,"皇上怎么知道她没有与汉王同道?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十年磨一剑',她此次相救也行正是为了取信于你另图不轨,在这背后也许正隐藏着一个天大更的阴谋。"

"朕蒙她所救,于路上又朝夕相处,她若想毒害于朕也并非难事,所以朕信她。"朱瞻基依旧淡然以对。

"好好好,她的事先放一放,刚刚母后也说了,先让她去学规矩,学好了以后先放在仁寿宫,母后好好调教调教她,确信无害之后再还给皇上也就是了。"张太后暗想,先把此人从皇上身边支开缓缓再说,今日她来找皇上要谈的正题远比这个要严重多了。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48节:第十八章 潮平两岸阔(2)

"母后就不必费心了。刚刚母后说着人带她去验身,朕正想跟母后说,她已非璞玉,这验身就免了吧!"朱瞻基端起桌上的玉霜冰凌露送到张太后手边。

"什么?"张太后大感意外。

"朕已经收了她,原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再面呈母后,没想到…"朱瞻基终究还是微微有些发窘。

张太后紧盯着朱瞻基,没有去接他递来的冰碗,看着身穿龙袍的儿子突然觉得很陌生。

朱瞻基微微一笑:"让母后失望了?"

张太后沉默片刻之后又换了一幅神态,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一般,依旧和颜悦色说道:"她的事情先放一放,既是皇上喜欢又受了宠幸就该纳入后宫,只是如今皇后之位未定,自然也顾不上她了。你们小夫妻的事情,母后本不愿意管,原本就是该皇后来操持的事务,母后也是瞎操心。母后今儿过来还是想问问皇上打算何时立后?"

朱瞻基眼帘低垂,轻声答道:"这要看她何时迁出坤宁宫。"

"什么意思?"张太后凤目圆睁,"皇上为何执意要善祥迁宫?"

"朕也是为了她好。否则立后诏书一下,她自己也没脸住下去。到那个时候再搬恐怕对谁都不好。"朱瞻基的目光掠到不远处九龙屏风前面的龙案上,看到那最后一本奏折,立即心硬似铁。

张太后没有放过儿子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她强抑心中不快好言相劝道:"听皇上这话里的意思,莫非这皇后之位还要另立她人不成?"

朱瞻基从唇边浮起一丝笑容:"儿子的心意母后一向都知道,就请母后成全儿子吧!"

"糊涂!"张太后在桌几上重重一拍:"善祥是你皇爷爷和父皇钦定的元妃嫡妻,如果她不能当这个皇后,还有谁能当?"

朱瞻基没有回答。

"母后知道你念着跟若微的青梅之情,闺房之中你宠她爱她,平日里偏袒她,这些母后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可是善祥又没有半点儿失德之举,你若弃她而立若微,会让天下人说你无德无义的。"张太后疾言厉色显然是动了真气。

"没有失德之举?"朱瞻基轻哼一声站起身紧走几步,于龙案上拿起那本奏折放在炕桌之上:"请母后裁夺。"

张太后打开奏折一目十行,脸色已然是变了又变。

"这?"她不敢相信。

"心如蛇蝎,嫉贤妒能,陷害皇妃与皇女…她还没有失德之举吗?"朱瞻基眼中冷如寒箭,像是在问太后又像是在问自己。

张太后摇了摇头,"皇上,此事还要细查。若微回京的船在途中遇险,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就像皇上回銮途中于水上和陆路双双遇袭,我们却不能严办汉王一样。没有真凭实据不能定罪更不能诏告天下以度悠悠众口,况且…."

张太后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她实在不相信那样贤良大度的儿媳胡善祥会做出买凶杀人、暗中设伏谋杀若微和郡主的事情。她宁愿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况且什么?"朱瞻基笑了,"母后常怪儿子偏袒若微,其实母后何尝不是偏袒善祥呢?"

"母后只偏袒理和义。若是你查出实证此事为善祥所为,到时候你要废、要杀,母后绝无二话。但是现在还请皇上早日下旨册善祥为后。"张太后站起身抖了抖凤袍,"坤宁宫是母后让善祥去住的,如果要搬也得母后点头,否则皇上就是让母后难堪,那仁寿宫母后也不敢再住下去了,就请皇上在皇祖的长陵边上为母后修一间小屋,以后的日子母后就在祖宗的陵寝前日夜忏悔请罪吧。"

"母后!"朱瞻基看着张太后挺直的背、高昴的头和那流光溢彩、点翠镶金的凤冠,突然觉得母子之间再没有什么要说的话了。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49节:第十八章 潮平两岸阔(3)

"恭送母后!"他揖首行礼。

夕阳西下,晚霞映天,紫禁城内的景致华美而迤逦。

"小善子,依你看哪个宫的景致最好?"朱瞻基坐在四人抬的小轿上从东六宫走到西六宫只想为若微找一处好居所,只是看过之后总觉得这十二座宫苑是各有各的好,一时之间难以抉择。

"回皇上的话,若说是宽敞气派当属承乾宫;若以景致来论自然是储秀宫最佳;不过,要说是雅致安静就要数长乐宫、降雪轩了….可是这灿美堂、晚情轩也都各有特色,风景独好,还真是难以品评!"小善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笑嘻嘻地说道:"万岁爷,这可不像是七年前在咱们皇太孙府里给微主子选居所那么容易了。这宫里好地方太多,可是微主子却只有一个,要住也只能住一处,咱又不能让微主子一个月换一处轮着住,所以万岁爷您金口玉言随便选哪一处都好,咱们娘娘肯定喜欢!"

朱瞻基手拿折扇在小扇子头上狠狠敲了一下:"就你话多!说了一大车一句正经的都没有,看来这学堂真是白去了。"

"皇上这次可是说错了,学堂的先生都说了,小善子我悟性最好、学东西最快,先生还说了用不了多久小善子就可以开馆授徒给那些新入宫的小太监们讲学了。"小善子眉飞色舞越说越美有些喜不自胜,是呀,成为太监是他这一生最大的不幸,而不幸中的万幸就是从小跟在朱瞻基的身旁。朱瞻基十分体恤下人,除了对他们这几个近身服侍的小内侍有时会耍耍性子以外,对于其他太监和宫女,他甚至连句重话都不会说。如今,还特意在紫禁城里专门辟出几间偏殿,又请了师傅来给他们这些幼年入宫的小太监们开班讲学,真是天大的恩典,想到这儿小善子就觉得自己的命还是很不错的。

"真的?"朱瞻基扫了他一眼:"你是朕身边的人,得用功好好学,也好给朕长长脸。"

"那是自然!"小善子乐呵呵地应着。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50节:第十九章 醉忆江南乐(1)

第十九章醉忆江南乐

午门是紫禁城的正门,正门城楼上设有宝座,左右有钟鼓,而钟鼓只有在皇帝大典和大战凯旋之际才会奏响。午门共有五座城门,中门是皇帝出入之门,皇后大婚时可由此门进入皇宫,除此以外就只有新科状元于金殿面圣谢恩后方可从此门出。

午门城楼是紫禁城九门中气势最为巍峨华丽的,而现在午门城楼上钟鼓齐鸣、乐声大作,中门大开,礼官、内监及宫娥分列两侧,正中铺就的大红地毯一直延伸至内廷。

今天不是皇上听政的日子,也没有举国欢庆的盛况大典,然而一身龙袍、头戴金冠,着大礼华服在身的天子却早早出现在午门,他在这里翘首以盼,只为了心里想着、念着、盼着却总是姗姗来迟的她。

"来了…来了!"远远地看到由锦衣卫护送的一辆四马高车缓缓向禁宫驶来,小善子立即雀跃地喊了出来,此时竟忘了所谓的规矩。

坐在车中的若微掀起车窗上悬着的帘子向外一望,远远地看到立于午门城下那抹惹人瞩目的黄色身影儿,又看到前来迎接的仪仗与排场,不由轻喝一声道:"继宗,停车。"

"娘娘!"孙继宗立即走到马车前压低声音说道:"是皇上亲自在午门外迎接娘娘回銮。"

车厢里的常德郡主立即拍手喊道:"娘,我们马上就要看到父皇了!"

湘汀伸手将小郡主揽在怀里:"郡主坐稳了当心跌了出去吓倒皇上。"

紫烟面上也是喜气洋洋见若微有些心不在焉,立即伸手帮若微理了理发髻,"娘娘放心,这妆好好的,衣裳也得体。皇上见了定是喜欢。"

若微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神色忧心忡忡。"叫他们停车。"

"什么?"孙继宗显然没听明白若微的意思。

"娘娘,还未到城门口为何要停下来?"紫烟也不明究竟,侧着头问道。

"继宗,你去跟皇上说,我们走侧门。请皇上先行回宫吧!"若微隔着车窗对孙继宗吩咐着。

孙继宗微微有些发怔,想要开口询问,可是眼见若微神色淡定从容又是一派决然之色也只好从之。

"娘娘,皇上亲自在午门迎接,又打开中门铺上红毯,这是对娘娘天大的礼遇和恩典,娘娘这样驳了皇上的好意怕是有些不妥吧!"湘汀一面搂紧怀中的小郡主一面低声劝着。

若微唇边浮起一丝苦涩,"他的好意我怎能不知,只是这意太重了,咱们承担不起。"

"娘娘!"很快,孙继宗又跑回来复命,"皇上说请娘娘放宽心,今日大开中门鼓乐齐鸣全是为了迎接娘娘。皇上说娘娘担的起,请娘娘速速移驾。"

"娘娘,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咱们还是下车入宫吧!"紫烟与湘汀从旁相劝,小郡主更是吵闹着要见父皇。

"馨儿听话,不许胡闹!"若微粉面微怒唬住女儿之后又对孙继宗说道:"继宗,你再去对皇上讲,皇上今日亲临午门又打开中门相迎,若微五内感铭,只是若微无德、无才,于皇上更无寸功,实在不能承此隆恩,请皇上先行回宫、撤去鼓乐,我们随后走侧门入宫。"

"娘娘这又是何苦呢?此番回来皇上定是龙心大悦甚为宽慰。可娘娘这样三番两次地相阻,怕是会惹皇上不悦吧!"孙继宗见若微如此执着相拒不免有些忧心。

"娘,馨儿又累又饿,咱们早些儿入宫去见父皇吧!"馨儿借机又闹了起来。

若微眉头微蹙,"继宗去吧,依我所言回了圣上!"

"这?"孙继宗十分犹豫,然而看到若微一脸坚定只得再次御前传话。

"娘,馨儿要见父皇,馨儿要见父皇!"小郡主朱锦馨挥动着胖胖的手臂用力蹬着小腿想要从母亲怀里挣脱开来,然而她越是用力身子越被若微狠狠钳着,小郡主觉得十分不爽,于是放开喉咙大哭了起来。

"不许哭!"若微冲着锦馨扬手要打。

就在此时车门哗地一下从外面打开,"是谁欺负朕的小公主了?"

"父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锦馨立即扭过脸去,她看到车门外站着的正是自己的父亲立时用力挣脱若微的怀抱扑了过去。

朱瞻基一把将女儿抱了起来,在她的小脸上狠狠亲着:"好馨儿,让父皇好好看看!"

虽然离开还不到一个月,可是对于朱瞻基来说仿佛此次分别已隔了很久很久。此时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怀中的娇女所吸引。他仔细地看着她的眉毛、鼻子、眼睛…朝阳映衬着她那白皙稚嫩的娇颜更显俏丽可爱,粉琢玉砌的小脸上如水晶葡萄一样晶莹动人的眼睛里还闪着点点泪珠儿,红润如蓓的樱唇微微撅起衬着那精巧的小鼻子惹人无限爱怜…梨涡融融、盈盈含露。

朱瞻基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而小丫头更是趴在父亲怀里撒起娇来,她指着坐在车厢里的若微向父亲告状:"父皇,娘亲打馨儿,还不让馨儿见父皇…."

仿佛此时朱瞻基才把目光投向若微,只见她穿了一条粉霞锦绶藕丝缎裙,上身是一件浅蓝色的雪雾纱衣,满头云雾只松松地挽了一个弯月髻。发间、耳际及颈处竟没有任何饰物相衬。嫩粉和水蓝这两种淡极了的颜色相映在一起,将她的优雅与妩媚在不经意间发挥到了极致。就像一朵夜来香,原本无意争芳只想在暗处悄悄地吐露着阵阵冷香,偏偏这样的美任谁看到了都唯有折服。特别是那烟云轻缭的眉眼之间还带着的几分慵懒和飘逸如云的气质更让人有些难以琢磨。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51节:第十九章 醉忆江南乐(2)

"看样子是乏的很。那怎么还赖在城门口犯倔,还不赶紧入宫休息?"对于若微,朱瞻基远没有对待女儿一样的好脾气,一句话脱口而出不像是在关怀体贴、也没有特别温存的味道倒像是在怪她。

可是若微听了却淡淡地笑了,这笑容似江南二月的杨柳,轻盈而柔美。

"臣妾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笑之后,便由湘汀和紫烟搀扶着走下马车,随后她恭敬异常地大礼参拜,做足了规矩,认认真真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君臣大礼。

朱瞻基原想伸手去扶,可是他忍住了,十多年相守在一起,她此时在想些什么他心里很清楚。虽然他立在对面受了她的礼,可心里着实不太好受,于是狠狠瞪了她一眼,那高傲的神情仿佛世间万物都令他藐视。他不发一语,只抱着女儿大步向中门走去。

"娘娘!"紫烟小声问道:"皇上生气了?"

若微笑而不语,轻移莲步跟在皇上后面只是到了宫门口她并没有跟着皇上走进中门而从西边的侧门径直入内。

所有的太监侍女及礼部官员都惊诧了。他们的惊诧最初是因为皇上居然为了一名尚未得到正式册封的妃子而大开中门礼乐相迎,这是大明建国建都以来的第一件稀罕事。然而现在令他们更为惊诧的是,眼前这位娇俏的妃子居然会公然拂逆皇上的恩宠与好意,一意孤行执意去走侧门。

皇上为了宠妃而废了祖宗规矩逾礼相待,可妃子本人非但不领情还与皇上背道而驰成了捍卫宫规的卫士,这着实让所有的人都惊诧了。

入了午门换上内监所抬的软轿直接进入内廷,下了轿还来不及细想就被簇拥着进入乾清宫。

"父皇!这儿是哪儿?我们怎么不回家呢?"馨儿倚在朱瞻基的怀里奶声奶气地问着。

"这儿是乾清宫,这儿就是我们的家。"朱瞻基含笑回答。

若微紧走几步伸手要去接馨儿:"馨儿快下来,父皇都累了,如今你也大了不要老让父皇抱!"

"谁说朕累了?"朱瞻基刚要相驳,若微已然从他怀里把馨儿抱了过来,她回首吩咐紫烟与湘汀,"先带她下去。"

"不嘛!不嘛!"馨儿又闹。

若微扬起纤纤素手冲着馨儿做了个鬼脸,吓的她立即缩在紫烟怀里,乖乖地随她们下去了。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52节:第二十章 乾坤春意浓(1)

第二十章乾坤春意浓

站在乾清宫的正中,目之所及大殿正中最为抢眼的摆设就是那华贵的宝座。宝座的靠背、扶手、底座、四腿雕饰的图案全都是龙。宝座后面的五扇屏风更是群龙飞腾,端庄凝重。而宝座上方的金匾,殿中地毯,香炉台座也全都雕刻有龙。

满眼都是金黄的颜色和蟠龙的图案真是气宇非凡、神圣庄严。

若微立于殿中看的有些痴了,不知不觉所有的人都悄悄退下,一双有力的臂膀自身后将她紧紧抱住,下颌在她头上轻蹭着,他的声音低缓而充满磁性:"在看什么?"

她说:"看龙。这乾清宫里从宝座、龙案到屏风、护栏、地毯、窗棱,处处都是龙,万条蟠龙看的人有些眼花,数也数不清。"

"呵…"他笑了,一股温暖的气流从她的脖颈之处缓缓吹来:"其实这殿里四处皆空唯有一物是真。与其看这些,不如回过身来好好看看朕这条真龙。"

她也笑了,缓缓转过身仰起脸对上他的眸子,轻抚着他的脸,"皇上是越发清瘦了!"

"因为你不在朕的身边。"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所说的话也亦真亦幻,深邃的眼神儿中透着一种熟悉的情绪,等待和追逐。

温润如玉却又不失阳刚果敢的轩昂气宇,幽雅从容的气质中那种道不尽的旖旎温柔瞬间便将她在见到他之前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坚定与清冷驱散的无影无踪。

在正大光明金匾下面,在九龙盘旋的御案龙椅前,他将她拥入怀中,在她的唇上缓缓地映上自己温润的唇——

午后的阳光照耀在乾清宫西暖阁楼上落地罩内楠木包镶的龙床上,低垂的明黄色帐子内,朱瞻基侧卧在旁,低头看着睡的正香的若微,雪白的烟云纹素纱胸衣包裹着玲珑曼妙的娇躯,一双如雪素臂与圆润香肩露在明黄色的薄被外面,粉面上是微微渗出的汗珠儿,一双弯眉微微拧起仿佛在梦中还有什么难解的烦心事。

朱瞻基伸手轻轻抚在她的眉间,自言自语道:"都过去了,微儿,以后朕绝不会让你这双秀眉再次皱起,绝不…."

"哼。"她像在梦语,只是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翻了个身依旧向里侧睡去。

他笑了,还是幼时的毛病,总也睡不安稳。

他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她刚入宫时的样子,那时的她比现在的馨儿大不了几岁,小小年纪就离开家人只身进宫,那样的乖巧伶俐这六宫上下谁不夸她?

"哥,还不快去看看你的小妃子!"

记得当时总是二弟瞻墉拉着自己去静雅轩看她。每次独处时自己都有些发窘,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好像记忆中总是她主动来和自己找话题说。

朱瞻基摇了摇头,小时候的日子有多单纯、多快乐,为什么那时候自己总是那么害羞,想要见她又不敢去找她,总是要等瞻墉来拉他时才去呢?

"瞻哥哥!"

她总是在人前恭敬地称呼他"殿下"而在背后悄悄叫他"瞻哥哥。"

朱瞻基笑了,拿起若微的一只纤纤玉手轻放在自己的唇边,先是吻了一下,随即又放在口中轻轻咬了一口。

"讨厌!"她依旧没头没恼地喊了一句,随即下意识地挥手打了一下,正打在他的面额上。

朱瞻基又笑了,若微真的回来了,一切的感觉也都回来了,真好。

"功崇惟志,业广惟勤!"梦里她还在低声呢喃着:"知人则哲,安民则惠!"

"什么?"朱瞻基惊了,他瞪大眼睛仔细盯着她看了又看这才确信她还在梦中。

她喃喃重复的梦语正是在乾清宫龙案后面那五扇屏风正中雕刻着的治世格言。他伸手轻轻抚着她如瀑一般倾泻在枕上的秀发,不知是欣慰还是难过,"好微儿,在梦中还不忘体醒朕要做个明君。这样的心思,这样的气度,朕的皇后舍你取谁?"——

仁寿宫花园里,张太后坐在池边看着隐约可见的红鲤,时不时地撒上一把鱼食,引来一片红鲤争相腾跃游来舞去,阳光与红鲤再加上波光一时之间耀人眼眸。

仁寿宫管事姑姑云汀侍立一旁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太监朝这边走过来,则立即在太后身前躬身肃了肃:"太后,小德子回来了!"张太后微微点了点头,云汀便招手叫小太监近前回话。

小德子刚要下跪行礼,张太后便开口说道:"行了,起来回话吧!"

"谢太后!"小德子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张太后神色。

云汀立即训道:"不知眉眼高低的东西,瞎看什么,还不照实回话!"

小德子呵呵一笑道:"奴才想看看太后现在高兴不高兴!"

"什么话?"云汀斥道。

张太后倒觉得有趣:"小德子,传你来回个话,你怎么还要看哀家高兴不高兴?"

小德子满脸堆笑:"奴才要回的话儿恐怕会令太后不高兴,所以奴才想先看看太后现在的心情如何?如果心情好,那奴才一会儿能少挨几板子。如果太后现在心情不好,那完了,奴才怕是一会儿脑袋要搬家!"

张太后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她指着小德子对云汀说道:"看看,我就说不能让这些小太监们去听什么讲学吧,这学完了都变的油嘴滑舌的了。"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53节:第二十章 乾坤春意浓(2)

云汀听了也不知太后是褒是贬,只是打量着她的神色像是还好,于是轻轻踢了一脚小德子:"太后面前休要轻狂,赶紧照实回话!"

"是!"小德子收敛了笑容,将今日朱瞻基在午门外迎接若微入宫之事一五一十地学了来。

"哦?"张太后又往池子里丢下一把鱼食,眼睛紧盯着小德子,"你说的可是真的?皇上在午门外等了半个时辰,又打开中门亲自迎接微主子入宫?"

"是。只是微主子似乎并不想走中门还与万岁爷僵持了好一会儿,微主子说要走侧门,可咱们万岁爷不乐意了,亲自走到马车边上把微主子和常德郡主请下车,又亲自抱着郡主走中门入的宫。"

"什么?皇上一直抱着小郡主?"张太后似乎不信,在满朝文武面前,哪有穿着龙袍抱小孩儿的皇上?

"是,奴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小德子言之凿凿:"微主子跟在后面可在门口稍加犹豫最后还是走的侧门。"

"好了,哀家知道了,你下去吧!"张太后似乎是有些累了,她站起身扶着云汀的肩顺着园中小径缓缓而行。

只是走过没多久,她又回转过身问道:"皇上把微主子安置在哪个宫里了?"

"回皇太后,皇上把微主子接到乾清宫里去了。"小德子立即紧走几步回道。

张太后身子一僵,面上表情变了又变。

"太后,皇上定是带郡主去看看金銮殿吧。小孩子玩儿心重,想是吵着要看看,皇上爱女心切这才从了她。"云汀在旁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