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春遇(2)
跟在后面的宫女恬儿立即慌了:“公主,这石上太凉又怕不洁,容奴婢垫上块帕子!”
咸宁眼睛一翻,挥了挥手:“不用了,如今想让我站起来恐怕就是用牛来拉,那都是不能的!”稍稍平复了喘息,忽然抬眼看到围立在她周围的几人,于是指着若微说道,“若微,怎么你都不累吗?过来一起坐吧!”
而此情此景,分明让若微想到那年在家乡的时候,与堂兄继宗一起爬山的情形,眼神一黯,不由说道:“我不累!”
随即走到一旁,从半山腰向山下远眺,景色无限,而心事幽幽。
瞻基见状,悄悄走到她身后:“怎么?累了?”
“没有。”若微转过身,“在家的时候,常和继宗一起跑出去玩,邹平附近的山山水水我们都走遍了,每次都觉得时间好短,都不觉得累,如今,也不知继宗现在如何?”
“继宗?”这是瞻基第一次从若微的口中听到她的家人。
“继宗,是我堂兄。”若微叹了口气,“也是我自幼的玩伴!”
瞻基心中一荡,没再搭言。
紫烟上前,悄悄递上一方帕子,让若微擦汗,若微正在恍惚,于是两相交错,手一失,那方素帕子就顺风飘然而去,若微想也没想,抬腿便追。
她的眼里只顾盯着那方飞舞的绣帕,根本没有留意脚下的路,突然被横在路边的枯树桩一绊,身子就斜着飞了出去,不远处的瞻基看在眼里,想要从身后拉住已然来不及了。
若微这才傻了眼,立即伸手捂着脸,心想千万不要摔坏了脸才好。
就在她跌下山涧,耳边尽是可怕的风声,以为此生无望的千钧一发之际,一袭白衣仿佛从天而降,如飞燕掠空,将她牢牢搂在怀中,随即旋身下落,并以脚轻点涧边树枝,借力攀升、捷如飞猿。
当若微感觉到已经安稳落地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
对上的是一双奇异的眼眸,目光深邃,亦正亦邪,在前一刻是柔如一池春水的关切,然而转瞬就是冷如深潭。
若微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充满好奇和探究。
第129节:春遇(3)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懒懒的笑容,似笑非笑。
若微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自己仍在他的怀中。
然而他突然双手一松,若微立即重重跌坐在地上。
“啊!”她龇着牙,忍着疼,大呼“你干什么?”
他白衣一抖,微微耸了耸肩,有些不屑和轻蔑:“怎么?还想让我抱着你?现在的姑娘难道都如此不知害羞?”
若微坐在地上,怒从心起:“谁想让你抱了?不过,你既然出手相救就该好事做到底?为何突然放手?”
那人轻哼一声,身形一闪,若微还没明白过来,就被他自地上拉起,又紧紧搂在怀里。
四目相对,若微仍是紧紧盯着他打量。
他微微侧目,轻声说道:“果然是不知羞!”于是轻轻放手,并将若微的身子往外一送。
尽管如此,若微还是踉跄着向后连连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你?”她伸出手,指着那个人,“许彬,对吧,我记起你了!”
白衣人正是新科榜眼,官任太常少卿,兼翰林待诏、提督四夷馆,与若微有过两面之缘的许彬。
许彬转身要走,若微偏偏不允,紧紧跟上:“等一等!”
许彬头也不回:“留在此地,他们自然会下来找你!”
而若微充耳不闻,在后面喊着:“我还没有谢你!”
许彬轻哼一声:“不要跟别人提起是被我所救,便是谢我!”说罢提了气,展开轻功,白衣飘飘,片刻间便没了踪影。
留下若微一个人,呆呆地立在山中小路上,恍然若失。
“若微,若微!”声声呼唤,情真意切,细辨那声音,自然是瞻基、咸宁、瞻墉还有紫烟。
若微这才回过神儿,冲着山上用力喊着:“我在这里!”
小小的插曲,令众人惊魂未定,咸宁公主此时也顾不得又乏又饿,一把拽过若微,狠狠训斥:“你傻了吗?为了去追一方帕子,如果今天你真有个闪失,我们回去如何交代?父皇面前就说你为了一方帕子落入山涧?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第130节:春遇(4)
若微面上淡淡一笑,也不辩驳,就由着她说。
而身边的紫烟早已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公主殿下错怪我家姑娘了,那帕子是我家夫人亲手绣的,我们姑娘一向不拘小节,所以她的物品都是夫人亲手置办后交给奴婢带在身上,供她随时取用的,所以,我们姑娘才会如此珍视这方帕子!”
闻者动容,咸宁公主也是年少丧母,自然能够体谅若微的心境,于是也不再埋怨,只是拉过若微,上下打量:“有没有怎么样?可是伤着哪里了?”
若微摇了摇头。
而朱瞻基则面色一沉,冲着若微说道:“以后,千万小心!”
若微刚待答话,那朱瞻墉则摇头晃脑故作深沉道:“好奇怪,从半山腰落下,居然毫发无损?难道是因为佛门净地,菩萨显灵了?”
哪里是菩萨,分明就是一尊罗煞,若微心道,然而又不能明讲,只能呆呆地愣在当场。
“怎么?是吓到了,还是摔到哪里了?”朱瞻基心焦不已,急切地连连追问。
“没有,是刚刚从山上跌落,偏巧被在这里练气的一位隐士所救,所以哪里也没有伤到!”若微如此说,也算不得骗人,不知怎的,她居然听了许彬的话,没有将他言明。
“如此!”瞻基点了点头,“我听小善子说过,这栖霞山中确实是人杰地灵,有不少隐士在此练气参禅,今日若微能够化险为夷,真乃我佛慈悲,天佑善人!”
“大哥!”瞻墉嘿嘿一笑,“那咱们是不是还得继续上山,怎么也得到山上栖霞寺去敬香拜佛吧!”
瞻基面色一凛:“那是自然!”
“只是!”若微稍稍一顿,“公主殿下刚刚就体力不济,如今又折返了不少脚程,再要上山,恐怕…”
“不怕!”咸宁公主此时一脸豪情,“都是刚刚我喊累,惊扰了各路神灵,怪我们心不诚,所以才有惊无险,小小惩戒一番,如此,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山顶!”
“呵呵!”瞻墉一脸讨好,“小姑姑,我扶着你慢慢走,咱们不着急,走到天黑,大不了就住在寺里,正好我还没有吃过斋菜呢!”
第131节:春遇(5)
“吃吃吃,就知道吃!”咸宁在瞻墉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于是众人又启程,相携相扶,一路上得山顶,在栖霞寺内敬香礼佛。
栖霞寺前是一片开阔的草甸子,有波平如镜的明镜湖和形如弯月的白莲池,四周是葱郁的树木花草,远处是蜿蜒起伏的山峰,空气清新,景色幽静秀丽。寺内主要建筑有山门、弥勒佛殿、毗卢宝殿、法堂、念佛堂、藏经楼、过海大师纪念堂、舍利石塔。寺前有明徽君碑,寺后有千佛岩等众多名胜。依山势层层上升,格局严整美观。
若微站在寺前定定地注视着左侧的那块明徽君碑,这是唐时为纪念明僧绍而立,碑文为唐高宗李治亲自撰写,想到李治,就自然想到那旷古绝世的一代女皇武则天,不知为何,一时心情激荡,竟然感觉悲愤难平。
进入山门,便是弥勒佛殿,殿内供奉袒胸而露、面带笑容的弥勒佛,背后韦驮天王,昂首挺立。
出殿拾级而上,是寺内的主要殿堂大雄宝殿,殿内供奉着高达数丈高的释迦牟尼佛。其后为毗卢宝殿,雄伟庄严,正中供奉金身毗卢遮那佛,弟子梵王、帝释侍立左右,二十诸天分列大殿两侧。佛后是海岛观音塑像,观世音伫立鳌头号,善财、龙女侍女三旁,观音三十二应化身遍布全岛。堂内塑像,工艺精湛,入化传神,令人赞叹。
面上素然,怀着无比崇敬之心,在大殿中静心叩拜,口念佛号。
出得殿外,只觉得一片悦然,心情无比的平和宁静。
“若微,你刚刚求了什么?”瞻基走到若微身边,低声问着。
若微一笑:“求父母平安!”
“哦!”瞻基应了一声。
“你呢,你求的什么?”若微侧着头,仰着脸,明眸珠辉,让人难以移目。
瞻基面上一红,刚待开口。
只见寺外匆匆跑入一队人马,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自己的舅舅张昶,不由愣在当场。
第132节:惊闻(1)
惊闻
急匆匆赶至奉天殿,大殿之内一片寂静,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黄色的背影,那样的萧瑟孤独,朱瞻基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去,扑通一声跪倒地上。
“皇爷爷!”是的,这一次称呼的是皇爷爷。
朱瞻基想起小时候,他是由皇祖母徐皇后亲手带大的,自小便被朱棣捧在手心之上,而永乐五年,皇祖母崩世,整个皇宫内久久迷散着挥之不去的悲伤。那时候,自己蹒跚着步子,找遍了乾清宫、交泰殿,都不见他的踪影,最后他悄悄来到这儿,奉天殿,平日里皇爷爷上朝听政,接受百官朝拜的地方,那时候的情景与今日一样,一眼望去,看到的就是这个孤独的背影。那时候,他才发现,英武逼人的皇爷爷有了几分老态。
而这次,他心中十分明白,是什么打击了高高在上的天子。
王叔的桀骜不驯,私下的暗谋,对父王的陷害,甚至是公开质问皇祖,为何要立一个废人为储君,朱瞻基完全能够想像得出,这些语言和行为,对英雄盖世、一生自负的皇祖来说,意味着什么。
朱棣听到这一声急唤,缓缓转过头,冲朱瞻基招了招手:“基儿,过来,到皇爷爷身边来!”
朱瞻基站起身,迈步向他走来。
这时候身穿龙袍高高在上的他,不是天子,不是所谓的九五之尊,只是一个伤心的老人。
他拉起朱瞻基的手,将他带到龙座之前,双手在他肩上一按,朱瞻基不由自主地坐下。
这是龙椅呀!朱瞻基当下便怔住了。
这张髹金雕龙木椅,是象征至高无上的皇权,样子与平常座椅不大一样,“圈椅式”的靠背,四根支撑靠手的圆柱上蟠着金光灿灿的龙。
底座不采用椅腿椅撑,而是一个宽约六尺深三尺多的“须弥座”。通体髹上黄金,那样的富丽堂皇又气势威严。
仿佛是恍然醒悟,朱瞻基面上大惊,刚要起身,可是压在他肩上的那双大手,传递过来的力道,让他不由自主地坐得更加安稳。
“瞻基,皇爷爷想多活几年,替你看着这张龙椅,有朝一日,让你来坐!”朱棣转身看着大殿,“从这里,你可以号令群臣,统驭九州,俯瞰天下,你可愿意?”
朱瞻基眼眸中流露出一种悲情,他没有像一般的皇孙那样说着违心的推托之辞,只是身子向前一扑,伸出手臂抱住了朱棣,没有说一字一句。
第133节:惊闻(2)
而依依之情与至真至纯的孝义瞬间便让朱棣动容。
他伸手轻轻抚过朱瞻基的头,不由深深叹息道:“青雀,太让朕失望了!”
朱瞻基知道,皇祖口中的“青雀”便是叔王汉王朱高煦的小名,因其初生时,左肩头上就有一块青色的胎记,形如雀状,所以便由此得了这个小名。
今日之事,已听舅父讲了个大概。叔王恃功自傲,对于父王这个太子之位,一直心存觊觎,屡屡刺上,终让圣上失望。封国云南,让他远离京城,而他先是称病迟迟不肯启程,又在府内私造兵器、训练士卒,事败之后,皇祖召他前来问话,他不仅直言不讳,更出语顶撞,口称:“我有何罪?非要远远地将我贬到那样一个充满湿沼之气的蛮荒之地?储君不明,当然可以取而代之!”
叔王如此行事,惹皇祖大怒,一气之下将他囚系于西华门外,并欲拟旨将其废为庶人,是父王力求,这才暂缓。
如今听皇祖的语气,朱瞻基心中已然明白,舔犊情深,皇祖定是又想起了叔王昔日的种种好处,只是两难之下,这才会心生悲意。
心中渐明,于是开口说道:“皇爷爷,叔王勇猛过人、英武睿智,又曾经在靖难之中屡立奇功,基儿幼时总喜欢缠着叔王舞刀弄棒,那时我们叔侄之间是何等的亲密,储君之位,立嫡立长,还是立贤立能,皇爷爷自有明见,只是如果叔王不能悦服,即使是父王宅心仁厚,一味相让,也难解他心中之怨。”
“是啊!”朱棣坐在龙座之上,牵着朱瞻基的手,看着空荡荡的大殿。
“基儿,少傅一直赞你少年智高,上书房每每辩学,都以你的见解最为独道精辟,你且说说,你父王虽仁厚,却懦弱多病,不堪重负,放着最似朕的老二不用,朕为何要执意栽培你,又惹他们兄弟不睦?”
朱瞻基忽听此言,立即呆住,仿佛不敢置信一般,今天皇爷爷居然与自己讨论起天下大位之事,该如何对答,刚要思忖,只见一道厉光射来,让他无所遁形。
第134节:惊闻(3)
索性把心一横,直言道:“王叔虽然似皇祖,但毕竟不是皇祖,天下大事可一也不可再,或许在事态上也许可以侥幸重蹈覆辙,但力挽狂局的帝王霸业,不能光靠形似!”
朱瞻基话虽不多,但贵在精辟。他此语的意思是:虽然天下人和满朝文武都认为如今皇权之争的形式像极了洪武末年。开国太祖朱元璋,放着文治武功、韬略胆识过人的燕王朱棣不用,而是立嫡立长,立了皇太子朱标为储,可是朱标多病,英年早逝。那时朝堂上下对于燕王的呼声又渐高涨,然而朱元璋仍旧把希望放在自小便带在身边耳提面命的皇太孙朱允文的身上,面对众多正值壮年又身负功勋的皇子不选,而是将皇位传给了朱允文。
四年的建文时代,允文作为帝王,他的政绩可圈可点,并不应该全盘否定。可是燕王挥师南下,一场靖难之变,皇帝的宝座上便换了人。
今日的情形与当初,何其相像?
天下人都不明白,朱棣为何要一意孤行,重蹈覆辙呢?
朱瞻基的话正中要害,一切都只是形似,是局面上的假象,汉王不是当年的燕王,而自己也绝对不是朱允文。
“说的好!”朱瞻基还在思忖,刚刚的话是不是太过激了,这时朱棣一掌重重地击在龙案之上,连连赞道。
这种赞赏,不像是对自己的孙子,倒像是对并肩作战的战友一样,他赞赏地注视着他,唇边渐渐浮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
是的,曾经在立储之事上自己也有过犹豫,立了高炽,会不会像大哥朱标一样,不得善终,而瞻基和高煦是不是又会重蹈自己与允文的那场靖难之变?
可是后来,他不再犹豫了,因为高煦只是类己,而不是自己。
而瞻基与一味崇尚儒学的允文也大不相同,上书房的师傅们都说了,他小小年纪已然开悟,明道之心永存,自己该放心了。
朱棣注视着朱瞻基,有意相考:“今日之事,基儿以为该如何处置呢?”
朱瞻基神色淡定,站起身,郑重地跪在朱棣面前:“基儿也为叔王求情!”
第135节:惊闻(4)
“哦?”朱棣目光深邃,似笑非笑。
“云南路途遥远,湿热又多沼气,叔王昔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战伤颇多,那样的地方恐旧疾复发,而乐安山明水秀,最适合怡情养性!”朱瞻基面色坦然,缓缓说道。
朱棣连连点头。
当日,连发两道圣旨。
第一道:设立府军前卫亲军指挥使司,这是专为统辖随侍皇太孙朱瞻基的“幼军”而设立的,自此之后,朱瞻基有了直接隶属于自己的军队。
第二道:便是斥责汉王多有不法行为,削减王府护卫,徙封乐安,并立即离京就藩。
正是这样接二连三对皇太孙的破格宠信,传递给天下人的信息,是对于这位未来的储君,皇帝信心坚定,不容置疑,于是天下人也深信不移,多年来关于储君之位的议论终于平息。
秦淮河一条画舫之上,丝竹悠悠,声声悦耳。面对面相坐的两人面色沉重,心事不宁。其中一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不高大,却也不矮小,长相一般,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那双浓眉下的大眼,看起来有些吓人,好像沉静如一潭死水,然而举杯与对面之人相敬,一饮而尽之后,那怒睁起来的眼睛,灼亮似火,如醒狮般地怒目圆睁,他瞪着对面的人问道:“想不到连二哥都败在他的手里了。老大还真是厉害!自己整天病病歪歪,不显山不露水的,万世不争,博得一个仁孝厚德的美名。却着实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呀!只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把老二和他身后的那伙人就给弹压得死死的!”
话音中透着不甘与嘲讽,他笑了,目光一凛,夹了一块紫酥肉递到对面那人的盘子里:“看来以后,我也只有寄情于声色犬马,才能周旋应对,让天下人忘了堂堂的大明天子还有我这个留守北京的郑王!”
“呵呵!”坐在他对面,那个身穿一袭墨色长袍的清瘦老者也笑了,他伸手摸了摸下巴,那上面很光滑,并没有胡须,“三殿下不必如此气馁,事事须得人谋,依老奴看,东宫与汉王这局还未成死局,日后的事情尚不可知。陛下是疼皇太孙,那是没错,可是当初太祖爷对建文帝,那也是捧在手里疼惜的,可是后来怎么了?殿下别忘记了,现在您可是奉命留守北京的,北京是什么地方?龙腾之处,那北京的宫城、陵寝,多大的规模,日后建成,这督建的天大功勋,汉王也好、太子也罢,谁能比得上?再说了,现在先让他们斗去,日后的事,一切都未成定局!”
郑王听了连连点头,他再次举杯相邀:“高燧一切都仰仗仲父了,从小,大哥病弱,母后偏疼于他,而父皇又喜欢把二哥带在身边,而本王真真是那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只有仲父,是真心地待高燧,小心呵护、处处提点,正像本王的亲人一样!”
“哎!”长长的一声叹息,“殿下言重了,老奴这一辈子,要是没有殿下这点儿情分和念想,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们这样的阉人,除了贪点财,谋点权,还有什么乐趣,就是那钱财堆得多了,更显得无趣,留给谁呢?百年之后,连个归处都没有!”
“仲父!”朱高燧眼中一热,“如果有一天,高燧可以号令天下,一定给仲父建祠修庙,让你香火永继!”
“殿下!”两行老泪自眼中流淌而下,人这一生,到底图的是个什么呀?他摇了摇头,一仰头,饮下杯中之酒。
第136节:怒杀(1)
怒杀
盛夏的午后,柔仪殿中寂静极了,贵妃王氏躺在榻上,原本困倦得很,可是小睡了一会儿,便觉得胸口发闷,有些气滞抑郁。
皇上好几日都不来柔仪殿了,也不见他差人来召自己前去伴驾。原以为最为得宠的权妃在随君远征途中病逝,自己在宫内便少了一个劲敌,从此就会顺风顺水,可是万万没成想这舒心的日子还没过几天,又出了一个吕婕妤,这个吕氏不是与权妃同时受封的那个吕氏,居然偏偏是权妃身边的那个近身侍女吕儿,一个小小的宫女,一跃而成为宠妃,就算自己性情再好,也难免心情烦躁。
唉,王贵妃长长叹了口气,不由伸出手轻抚面颊,是自己老了吗?
有什么比美人迟暮更悲哀的呢?
睡也睡不着,她索性起身,理了理衣衫,向殿外走去。
远远地就听到殿门口两个小宫女在窃窃私语,刚想斥责,转念又一想,虽然自己代管六宫,可毕竟不是皇后,以前事事太过苛责,驭下过严,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嚼舌头,说自己的不是呢!罢了,以后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第137节:怒杀(2)
“真的吗?”这略带惊讶的声音,像是宫女蕊儿的声音。
“当然了,我不会骗你的!”这是一个憨憨的丫头的声儿,只是一时竟然听不出来是谁?
“天呢,我还说呢,吕婕妤原只是权妃身边的一个小丫头,怎么会一跃成为九嫔之首,原来果真是有些能耐的!”蕊儿的声音里有羡慕也有不屑,“居然趁着皇上去翊坤宫悼念权妃的空子,就悄悄爬上龙床了!”
王贵妃本不想听下去,只是牵涉到新得宠的宫妃吕婕妤,好奇心作怪,让她又难以移步。
“是呀,谁能想到呢!这宫里别说是东西六宫的主位娘娘,就说是那些女官、有头有脸的大宫女,哪个长得差了,个个都长得那么标志,凭什么就轮到她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听说权妃死的时候,就只有她在跟前,权妃就是喝了她泡的胡桃茶,才突发急病过世的。”
“嘘!”蕊儿有些胆怯地劝着,“这事儿可不能乱说!”
“我哪有乱说,那天我在她寝殿外面,听她跟曹嬷嬷说的,她说‘当初万不该将那杯催命的茶拿给娘娘喝,可是吕儿怎么知道娘娘会自己服下呢?’”那个憨憨的女声仿佛在刻意拿腔拿调学着吕婕妤。
王贵妃听到这儿,不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天呢,这是真是假?来不及细想,只听外面一声大喝:“哪来的小蹄子在这里乱吠!”
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马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