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的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了他的跟前。
陆媛坐在轮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姓周的,不是我说你。瞧瞧你这奴才样儿。怎么?之前给谢明琳做狗没做够,想要去地下继续做着?”
她看着地上的老人,恨得咬牙切齿。
十几年前她就来过这里。
就是这个‘周伯’,一次次地帮着谢明琳在那边拦她,还仗着自己会点功夫就把她赶出去。
那时候他人到中年,正适合功夫最炉火纯青的时候。
现在他老了,再怎么有本事,不也抵不过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
陆媛恨透了他,指着他冷冷地笑:“你们给我好好地伺候着。我看他好像头还没流血、肋骨也没断?那可不成。不死得彻彻底底的话,怎么去底下陪着他的好主人啊。”
说罢,想起这个老人曾经对她做出的羞辱事情,陆媛恨极,口中积攒起一口浓痰就要朝他吐过去。
谁知这时候她身边离得最近的一个壮汉突然发出短促的惊叫。
陆媛下意识地就侧头看过去。
不料旁边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
那手扣住了她的脸颊,猛地用力卸掉她的下巴。往她嘴上一拍,再在她喉咙口一顺…
那口浓痰就顺着原路溜了回去。
陆媛嘴巴不能动,嗓子眼儿下意识地缩了缩。浓痰就跟着咽了回去。
“啊!!”她恶心得痛苦尖叫。
赵世冲缓缓收手,途中朝她下巴顺便拍了下。
陆媛终于能够说话了,指着他怒斥:“哪儿来的小混蛋!竟然在我跟前放肆!”
“叶家隔壁的隔壁,赵家的小混蛋。”赵世冲朝她扬扬下巴:“听说过没?”
陆媛的脸色骤变。
赵市长的贵子…
不过一两秒,她缓过神来,冷笑着支使那些壮汉:“给我绑了他!”
赵家再厉害也比不过叶家去。
等到立柏回来,管这小子姓什么,统统不用理!
陆媛静等着那些汉子们立刻冲过来袭击赵世冲。
谁知她接连喊了几句后都没有人应声。
这里树很多。
偏偏陆媛刚才驱使着轮椅过来后,为了更方便羞辱周伯,硬生生让轮椅转了个方向。所以她现在周身一圈内,除了周伯和赵世冲,就是树。
脸上脖子上的伤还没好。被割裂的皮肤刚刚开始愈合,稍微一扭动就疼得身体发颤。
刚刚下巴被卸掉又安回去的过程里,已经让她疼得撕心裂肺了。现在可没力气去转动脖子。
陆媛努力去操纵轮椅。
谁知轮椅的电动操控处出了问题,怎么按都没用。
再去转人工控制。
…居然还没用?
轮椅纹丝不动,怎么拍怎么按都毫无反应,静得比假山还安稳。
“怎么回事!”陆媛急火攻心,用力拍打着轮椅的扶手,扯着嗓子喊:“人呢!来人啊!都死哪儿去了!”
一个不小心,她拍在了自己受伤的腿上。不由得愣了下。
就在她怔愣的这瞬间功夫,后面突然一股大力猛地袭来。
连人带着轮椅直接摔倒在地上。
陆媛旧伤刚刚愈合一点点,再添新伤。
她感觉到自己腿上刚刚接好的伤口再次断裂,“啊”地一声嚎叫后,惊声尖叫:“来人啊!来人啊!”
倒是真的有人走过来了。
却不是她雇佣来的六个壮汉,而是几个少年人。
除了赵世冲外,紧跟着还有方、温、穆、宋。
最末了的,是叶维清和秦瑟。
“原来是你们几个小杂碎!”陆媛横七竖八地躺在歪着的轮椅上,腿骨重新裂开疼得撕心裂肺,脸上脖子上的细小伤后撕扯着疼得钻心,她不住地骂骂咧咧:“告诉你,你们几个也横不了多久了!一个个的看着就是短命鬼!”
“哟,还短命鬼呢。”宋凌跳出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告诉你,老子长命百岁!短命的那是你!像你这样恶心巴拉的丑女人老女人,才会提早下地狱!”
陆媛还欲再骂。
叶维清目光森然,长腿一迈闪身到她跟前。
叶维清猛地抬脚朝着轮椅踹过去。
谁知半途中一双苍老的手突然伸了出来,紧紧抱住他的腿。
“少爷!”躺在地上的老人痛哭着喊道。
叶维清垂眸望过去。
是周伯。
是那个在他小时候,拼着一身功夫努力保护他和母亲,会抱着他在院子里玩骑马的长辈。
周伯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忽然来的力气和速度。
他只知道,自己要努力护住小主人。
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死死地把叶维清的腿抱在怀里:“少爷!可别脏了您的脚!”
叶维清怕自己弄疼了这位老人,缓缓收腿。
就在他重新站好之后,周伯却是忽然跳了起来。
“你个毒妇!毒妇!”年迈的老人下了死力气,一拳拳狠命揍向那个轮椅上的身影:“我打死你!打死你!”
周伯刚才是单枪匹马对抗六个壮汉,所以落了下风。
但是他一身功夫犹在,狠揍一个蛇蝎心肠狠毒女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他刚来的时候才四十多岁,在很好的主人手底下做事,满怀豪情壮志。
不料风云突变。
主人病故。
他觉得是自己没有护好主人,在强烈的自责里渡过了十几年。
飞速苍老。
周伯涕泪交流,眼泪模糊了双眼,只知道一拳拳猛击上去。
“够了。够了。”叶维清去拉他:“她已经昏过去了,您别累着。”
秦瑟、温谦和方湛廷一起帮忙去拉。
周伯在极致的愤怒之下,已经几乎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脑海中只一个声音在不停响起。
就是她!就是这个狠毒的女人害死了太太!
他一拳拳地砸在上面。任谁去拉他,也不管不顾。
“媛媛!”有人在不远处高声叫喊:“周伯!你住手!你对她做了什么!”
这个严厉的声音让周伯浑身一颤。
是了!
这就是那个抛弃了太太的臭男人!
全身力气突然被抽光。他颓然地跌倒在地。
幸好叶维清他们几个就在身边,忙扶住了他,让他在旁边坐好。
叶立柏高喊一声后拼命朝着陆媛跑过来。
陆媛已经疼得说不出来话了。脸青青紫紫地肿着,身体没有一处不在疼。内脏也不知道破裂没有,呼吸都困难,一抽抽地全身巨疼。
“我…”她想哭,却哭不出来:“我…”连话也说不完整。
叶立柏跪在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
“别怕,我来了。都怪我!我不该这样宠着你。”叶立柏心疼地一直落泪:“要不是我这样惯着你,护着你。你又何至于这样分不清轻重。”
陆媛不敢置信地望着叶立柏。
她为这个男人付出了青春和几十年的时光。他现在说她分不清轻重?
“不然呢。”叶立柏读懂了她眼神中的质问,眼中擒着泪花,给陆媛拂去伤口旁乱飘的发。
他的温柔让陆媛安心下来。
可是下一瞬,他的声音却冰冷响起:“如果你分得清轻重,懂得衡量利弊,又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和孩子们对着干?”
陆媛瞪大了眼睛看他。
面对着她的一次次眼神质问,叶立柏忽然烦躁起来。
以前的她,漂亮温柔,是朵美丽的解语花。他自然喜欢和她相亲相爱。
可是现在的她,又难看,脾气又暴躁。无论和她说什么,她都要拿自己受过的委屈和受的伤来说事儿,逼着他一步步退让。
现在她居然还和大院儿里的孩子们横起来了!
这个女人到底知道不知道,这些孩子是什么身份!
如果两边起了冲突,她还指望着她一个没名没分的三儿,与这些嫡出的高官子弟拧着来?
开什么玩笑!
说实话,叶立柏最近也对陆媛反感起来。
他实在是受不了她顶着那张丑陋的脸一次次和他撒娇卖萌,所以无论她说什么,他都直接答应下来,免得不立刻同意的话,晚些时候还要无数次看她哼哼唧唧地和他撒娇。
谁知道这女人居然这样毫无羞耻之心。
居然非要凑着维清订婚的这天搬过来。
叶立柏知道后连开会都顾不上了,直接往这边赶。
然后就看到了之前那一幕。
虽然反感陆媛现在的做法,可毕竟是自己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心里还是很心疼她的。
心中怒火愈发浓烈。叶立柏猛地站起来,指着叶维清高声呵斥:“你个混小子!媛媛做错了什么!你竟然这样待她!上次你伤得她还不够?”
“当然不够。”叶维清轻轻笑着。
他的笑容让叶立柏愣了愣。
儿子已经很久没对他笑了。
可是此情此景下,他却看到了儿子久违的笑容。
叶维清唇边的笑意更深:“怎么,你心疼了?哦对,你一向心疼她。怎么说的来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家花哪有野花香。是不是,叶立柏?”
突如其来的一声直呼其名,让叶立柏瞬间回过神来。
“你什么意思!”叶立柏指着叶维清的鼻子怒斥:“有话好好说!”
叶维清莞尔:“如果我不肯呢。”
说罢,他突然出脚,猛地朝着那团恶心的东西踹了过去。
他用的力气很大。
陆媛连人带着轮椅整个地翻了过去。
沉重的轮椅压在身上,陆媛直接昏迷。
“叶维清!”叶立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喘息不定:“你还是不是个人!她已经…”
“哦,还没死是不是。”叶维清冷冷地说,偏头朝着陆媛那边看过去,目露森然。
他那凶狠的目光,让叶立柏心里没来由地一抖。
这孩子动了杀心!
叶立柏吓得心都要不会跳了,想要上前去拦住叶维清。
可是有人比他更快。
“你生什么气呀?”软软糯糯的女孩儿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秦瑟拉着叶维清的手,把他冰冷的指尖放在自己掌中努力揉搓着,借了自己的体温给他一些温暖:“不过是个登不上台面的戏子而已,也值当你这样生气。”
她掌心里的暖意让他慢慢回了神。
叶维清低喃道:“可那女人…”
“她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就死了,岂不是太便宜她了。”秦瑟轻轻地笑着,踮着脚尖,用手指轻触叶维清的脸颊:“你该想着,得让她活下去。生不如死才最好,是不是?而且,为了这么个恶毒的人,手上沾了人命,太不划算了对不对。”
说罢,她偏头朝着叶立柏一笑:“您说对不对啊,叶先生。”
看叶立柏没有接话,她又加重了语气:“为了那个毒妇而沾上人命。太不划算了,是不是?”
虽然她在朝这边甜甜笑着,叶立柏却深切感受到了她内心深处的厌恶和疏离。
这丫头是在逼他就范!
逼着他听从她的安排!
但这个时候,叶维清只听她的…
为了儿子,叶立柏不得不忍气吞声,只能顺着秦瑟的意思说:“对。维清,你犯不着这样。”
秦瑟揉搓着叶维清的手:“走吧。宋凌他们都被吓傻了,我们过去看看小六这傻的。”
如果是以往,宋凌少不得嗷嚎一声。
可是现在,看到了四哥那凶狠暴戾的一面后,他也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讪讪地笑。
秦瑟朝温谦使了个眼色。
温谦会意,悄声和赵世冲、穆涛说:“把那女人带走。”顿了顿,“命留下。其他随意。”
赵世冲点点头表示明白。
穆涛不肯走:“让小六和小五去吧。我在这里殿后。”
他是国防生,所学和平常的大学生完全不一样。对周围的环境尤其敏感。
刚刚他敏捷地察觉到,叶立柏这次不是孤身前来。
之前叶立柏的车子开到这儿,足足有五六辆车跟着。每一辆里面都有人影晃动,细细去看,都坐满了人。
而且那些人身材壮实,在车内朝外探看的时候,姿势保守且懂得隐藏自己的动作,绝非寻常人。
粗略估计都是练过的。
温谦读懂了穆涛的担忧和提防,叫了宋凌和赵世冲负责把陆媛送出去。
就在此时。
叶立柏已然从刚才剧烈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他忽地转身,朝向叶维清,语气阴沉地说:“你怎么回事。不好好地待在订婚宴上,乱跑什么。”
之前叶立柏曾经问过老爷子,要不要去参加订婚宴。
却被老爷子严厉制止。
叶立柏自己也知道,到时候老爷子的战友、同僚、好友都会来。在这帮老革命的眼中,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蛋。
所以,为免被这些老人们瞧不起后集体怒斥一通,他决定还是不去为妙。
想到儿子订婚而自己不能出席,那种强压下去的羞辱感,因为陆媛的事情而重新浮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