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顶着脸上的墨汁,一脚踢向地上夸张翻滚的小厮,大骂道:“起来,丢人现眼!”姓郑的死丫头不喜欢流血,打人最多全身肉疼,不会伤着筋骨,这声声哀嚎是叫给他看呢。

小厮们顿时不敢吭声,忍住全身的疼,扶着王八O赶紧走人。

少爷没被打过不懂,即使筋骨没伤着还是会疼上好几天的。

郑姑娘看着他们连滚带爬地跑开,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娘还担心她出手呢,像王八O这样不经打都不够她的丫鬟们热身。

离开的王八O发现,不管自己经过哪,都有人指指点点。

他凶巴巴对朝路人吠,“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在脸上画王八吗?”

路人一哄而散,嘴巴里还不干不净的嘟囔什么。

揣扶着王八郎的小厮小声地说:“小少爷,您脸上的并不是王八?”

“不是王八?难不成是乌龟?”王八郎皱眉,话说回来,乌龟跟王八有什么区别?

“不是,郑姑娘提了字。”小厮小声地说。

在他脸上写字?王八O顿时奇了,“写的是什么?”

小厮们互视一眼,然后齐齐露出谄媚又尴尬的笑,异口同声地说:“少爷,咱们不识字,看不懂?”

王八O也不奇怪,他平日最讨厌读书,挑的小厮都是不学无术的,大字也不懂一个。

街边正好有个为人写信的穷酸老儒生,王八O一脚踹向老儒生的摊子,嚣张地问:“穷酸老头,本少爷脸上写了啥?”

老儒生颤颤地眯着眼睛,凑过他的脸,张口就道:“我是淫/贼,凡是母的都行……”

王八O气得一脚将老儒生踢了出去,再砸了人家的摊子,破口大骂:“他娘的谁是淫/贼?什么只要母的都行,老子很挑的!”

老儒生头一歪,晕了过去。

非常好,这公子看着就像有钱人,他的下半生有依靠了。

小厮们吓了一跳,顿时尖叫起来,“少爷,死了,您杀人了?”

王八O脸色大变,府里的女人死再多也不怕,毕竟她们是有卖身契的,可平民百姓被他踢死,这下子他的皮都得脱掉几层。

“快快,马上找大夫。”

**

郑姑娘并不知道王八O被人碰瓷,她只知道自己快要没耐心了。

“站住!”她冲向一个角落,将一个乞丐扯出来,冷着脸问,“说,你是哪国的探子!”

第一次被这么粗鲁对待的太子殿下呆了一会,忙不迭地说:“轻点,轻点,孤……我没恶意。”

“放屁!”郑姑娘粗鲁地说,“你都跟踪本姑娘半个月,还没恶意呢?本姑娘一直等你出招,结果你竟然什么动静都没有!说吧,你是哪国派来的傻探子,蠢成这样,本姑娘都懒得再和你磨叽……”

“我就想跟着你……”

蠢太子正想向心上人诉衷肠,冷不妨一个拳头打在他的肚子上。

郑姑娘边开揍边骂,“你是想通过本姑娘试探大齐的军事机密吧?听你的口音是京城人,当个人不好吗?偏偏要当卖国贼!”

“我不是……呕……”

可怜的太子殿下生平哪里遭受过这些,当场被打得直接吐了。

郑姑娘赶紧躲开,面露嫌弃之色。

太恶心了,不过看这夹杂着淡粉色的食物残渣——咦,这是千口酥的桃花糕?果然是探子,乞丐吃得起一两银子一个的桃花糕?

还有这装扮也太漫不经心了,第一天她就想说扮乞丐就要有扮乞丐的样子,这衣领下的细皮嫩肉她就当没看见,但麻烦演技好点成不成?谁家乞丐不是盯着食物和钱袋子的,就你成天盯着我这样的美人儿不放,即使不走平常路,也不要露出这么多破绽吧。

郑姑娘冷着美人脸,朝丫鬟说:“马上通知五城兵马司的人,将他抓进大牢好好审审……”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太子殿下!”

郑姑娘的手一顿,整个人僵在那里。

江白惊得嗓子都破音,他不过离开一会儿,怎么就出事了?

地上的乞丐虚弱地对江白笑了笑,在江白的搀扶下站起来。

如果说征西将军有佩服的人,那肯定是老庆北侯,顶着一张斯文好看的文人脸,却干着血腥的武将活。当年老庆北侯杀胡人那股劲头,郑将军瞧见了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江白是老庆北侯的独子,明明该是武将的,偏偏是独生子,不得不走上文人之路,对郑家人而言是“别人家的孩子。”

郑姑娘知道像江白这样正直的君子,最不屑欺瞒撒谎的,所以说这个乞丐真是太子殿下?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恨不得砍了造孽的手,她现在跪地求饶还来得及吗?

上一个打太子的是谁来着?好像已经被皇帝诛了九族了吧……

“你要负责……”

太子伸出颤抖的手,郑姑娘的手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打起人来可疼了,他平时也跟宫中禁卫练手,可从来没这么疼过。

忠君爱国思想根深蒂固的郑姑娘点头如捣蒜,就差指天发誓:“臣女负责,臣女一定负责!”

虽然很疼,太子还是露出微笑。

很好,他现在也是有太子妃的人了。

“只是……”郑姑娘期期艾艾地说,“好汉做事好汉当,能不能就臣女负责?臣女的爹娘兄长他们就不用了……”

太子自然点头,“当然就你负责。”他对其他人没兴趣,更对太子妃家里的人没兴趣。

郑姑娘现在看太子顺眼多了,虽然脑子有毛病,喜欢扮成乞丐,但好歹是明事理的。

她殷勤地上前想帮太子拍拍他身上的灰尘。

太子条件反射的向后退了一步。

郑姑娘尴尬地收回手,弱弱地解释:“那个,臣女不、不是想打人,其实臣女平时温良淑德,亲切柔弱,见了乞丐都忍不住伤心的好人……”

所以您千万不要怪罪我爹娘和家族啊!

太子也有些尴尬,发现自己反射性的动作,这岂不是不给自己未来的太子妃面子?这打闹不过是夫妻之间的情趣,怕疼的男人没媳妇!他懂的!

于是太子轻咳一声,掩饰心里的尴尬,努力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

他端正雅和地道:“这半个月,孤一直观察郑姑娘,郑姑娘确实贤惠又温柔,乃大齐第一好女子。”

郑姑娘受宠若惊,又有些飘飘然。

她有这么好?终于有人发现她的优点了?还是素有贤名的太子殿下!

果然他爹娘平时教导他们家的忠君爱国之心是正确的,她现在就恨不得士为知己死。

几个丫鬟却有些担心,那可是太子殿下,都被她们姑娘打成狗,不趁机报复才怪。

“咱们要不要收拾行礼逃跑?”一个圆脸的小丫鬟叹气,“跟着商队,一个月就能到西北。”

“听说姓皇的都特别小心眼。”瓜子脸的丫鬟小声嘀咕,“说不定只是嘴上说好话,心里掏刀子。”

郑姑娘听到丫鬟们的嘀咕,不禁思考起来。

撕开乞丐的伪装后,太子殿下的真容十分好看,端正雅和的少年,含笑看过来时,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真诚。她对自己的眼光还是很有自信的,不是她吹,她在西北的时候,曾经就不止一次抓到探子,很多探子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郑姑娘道:“不必,我相信太子殿下。”顿了一会,她轻声说,“而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娘和兄嫂都在京城呢。”

丫鬟们觉得有道理,但还是很担心。

“小姐,我还是觉得有问题,太子殿下亲自蹲了您半个月啊……”

“这是太子殿下重视郑家的表现。”郑姑娘并不以为然,“西北军掌握在郑家手上,太子殿下慎重是应该的,不过我想太子殿下应该明白我们郑家的忠心。”

郑姑娘很自信,他们郑家为大齐守住西北的门户,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便查!

天家若是因为忠心耿耿就不报复,那就不是天家人。

丫鬟们唉声叹气,等待大难临头。

三天后,郑家等来宫里的旨意,太子选妃正式结束,郑姑娘博得头彩。

**

姑且不说接旨后鸡飞狗跳的郑将军府,这次太子殿下能求来圣旨真的很不容易。

皇后自然十分满意太子的政治眼光,拉郑家上船,有姻亲关系,西北就稳了。

但她不满意太子看女人的眼光,这郑氏女,简直就京城一害,打人、毁人容貌,即使宫中美人蛇多,好歹面上装都装出良善之态。

太子妃人选,她从来就没考虑过郑家姑娘,宫里的群芳谱将很多压根不曾考虑的人选列进来,不过为了给人体面。

太子妃自然要全国最好的姑娘,你家没人入选,表示你家姑娘不够温柔贤惠?

哪家受得了这个委屈,他们家姑娘还要不要嫁人?

总之,体面是可以给的,想成为太子妃是不可能的!

“这英国公府的四小姐不好吗?美貌又温柔……”

皇后拿出群芳谱,仿佛要挑出最肥猪肉的架势,气势汹汹地翻看着,边劝导太子,让他三思而行。

太子回忆和江白一起暗中观察的情景,“母后,那是假相!实际上这位四小姐皮肤黑得像锅底。”

皇后瞅着她引以为豪的俊美儿子,黑得像锅底,确实不太配得上,不过办法也是有的,“宫里美白的方子很多,只要她的底子在,问题不大……吧?”

“可她长年涂脂抹粉,孤担心和她吃饭时,她脸上的粉掉下来,而且……”太子殿下迟疑了会,“母后,听说最好的胭脂里其实放了尸油,只要想到四小姐脸上都是尸油,儿子就很想吐。”

皇后勃然大怒,拍着桌子怒道:“这尸油胭脂官府早就勒令停止生产,竟然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些商人真是要钱不要命,尸油制的胭脂卖着也不胆颤,就不怕死者死不瞑目找上他们?”

大齐讲究人死后入土为安,可还有其他国家的人喜欢火葬,这尸油脂粉就是他们捣鼓出来的。

刚开始这尸油脂粉在大齐卖得那叫红火,贵族女子就没哪个不喜欢的。宫中心动的嫔妃亦不少,但皇后娘家也做胭脂的,很是不服气,特意去“借鉴”——好啦,盗版没盗成,反而发现令人恶心的真相。

“张四姑娘居然为了美用尸油胭脂?”皇后先是大怒,尔后又怀疑,好歹是国公之女,不至于这么不懂事吧。

太子不怕皇后怀疑,他信誓旦旦地道:“母后,下次赏花,您让人靠近她试试,尸油胭脂的特点是特别细腻香滑。”

这可是他和江白亲眼所见,还能假得了?

皇后将这事放下,继续翻着群芳谱,又换了个人选。

“户部侍郎的女儿生得白嫩,有才学,有上进心,名声也不错……”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太子说:“是啊,可有上进心了!听说孤要选太子妃,马上悄悄退了已经定下的亲事。”

“那不是品德上有问题吗?”皇后再次大怒,“皇家可不兴拆人姻缘。”

四十不到依旧端庄貌美的皇后喝了好几口水,才按下满腔怒气,继续翻群芳谱,“廉国公家的孙女……”

“孤亲眼目睹廉国公府的王八O在街道上强抢民女。”太子幽幽地看向母亲,“您觉得王八要是成了国舅,这天下还有清白的姑娘吗?小叶子,告诉母后,那王八干的好事。”

皇后:“……”

儿啊,好歹廉国公是勋贵,别省事只叫王八!

伺候太子的小太监当下将王八O的事迹说了。

皇后大惊失色,只要是母的都不挑?不成,皇家不能跟萤火虫做亲戚。

“那林大人家的嫡幼女……”

“上个月据说看到花朵凋谢流泪,现在还在病床上。”

皇后:t_s太子妃不能伤春悲秋,不选!

“方大人家的孙女如何?”

“听说脑子特别笨,算个账都算不清。”

皇后:(A洙@)太子妃关系下一代,蠢母亲生出蠢孩子怎么办?

“龙大人家的外孙女……”

“龙大人的女儿嫁的是江南罗家嫡次子,听说那罗家嫡次子是个贪花好色的,小妾通房一堆。而且非常神奇的是,庶子要么生不下来,要么没活几年全都病死,庶女倒活得好好的。”

皇后:“……”

其实没有哪个心狠手辣的原配不想弄死庶子的,这作儿女的如果学了母亲那一套……

皇后想到自己小心翼翼将儿子养这么大的艰辛,当下否决。

将群芳谱气恼地摔桌子上,皇后心里气闷不已。

这届贵女不行啊,全都是面子货!

太子殷勤地揉着皇后的肩膀,柔声道:“母后,京里的人都流传郑姑娘名声不好,可实际上她的手从来不层沾过血,您只听说她打人骂人,可您听说过她杀人没有?”

说到这里,太子叹了口气,“孤宁愿要一个表里如一的太子妃,也不愿要名声极佳,实则毒得和蝎子差不多的。”

皇后最后还是同意了,但有条件。

“郑氏必须接受宫中嬷嬷的教导。”对此皇后十分坚决,“听说她在西北长大,生性散漫,宫中讲规矩,不能由着她性子来。”

太子当下答应,反正到时候不合格再想办法。

他一点也不想拘了郑姑娘的性子,亦不想改造她,而且他相信如果郑姑娘愿意,她也能做得很好的。

不得不说,太子对心上人的滤镜非常重。

**

江河在安山县的小庄子的生活非常悠闲。

这日,江河蹲在田里看庄稼。

庄子很小,田也不多,庄头一家是赵家兄弟拐弯抹角的亲戚,庄头老计腿有点瘸,虽然没办法下地干活,但手上的活儿很利索,一家子过得和和美美。

“大O啊,这块田真的要给玉郎公子做啥子实验田?”老计忧心重重,玉郎公子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

计家嫂子一个大屁股挤过来,夫差点将丈挤下田去,她圆润的脸满是笑容:“俺觉得玉郎少爷能干得很,就算这块田没收获又影响得了啥?”

“你来做甚?”老计恼火自家婆娘不给面子,“男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计嫂子只给他一个眼白,扭头时又满脸是笑,殷勤地对江河道:“玉郎少爷,您累不累?俺婆婆让您回去吃糍粑呢,刚出锅又香又好吃。”

江白拍拍手,露出笑容,“麻烦嫂子了。”

计嫂子只觉得那笑容直击她的心脏,就像戏里唱的那神仙颠倒众生的笑,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老计却更气闷了,自从这长得像神仙的公子来庄子后,全家女人的心都被他勾走,成天玉郎少爷长玉郎少爷短的。

他得庆幸自己最小的女儿才五岁,虽然现在也天天跟前跟后、成天玉郎哥哥喊不停,至少不会像锦州知府最大的两个官爷的女儿那样,不知廉耻地为他打起来。

计老太太笑呵呵的,一人发了一块糍粑。

老计正得意娘亲还是疼他的,第一块糍粑先给他,然后就看到老太太将剩下那一大盘子糍粑都端到玉郎公子面前。

老计:“……”

“少爷,乡野粗食,您赏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