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各色地块比较来比较去,都逃不过一个最基本问题,他究竟还是不能用个体名义上如此大的项目。但是要他再用小雷家名义注册,打死他吧,他再也不敢了。现在两个市场还挂着那红帽子,那是实在没办法,但如果新造宾馆依然挂红帽子,更大投资下去,他以后只怕睡觉都得睁一只眼了。
但是,他现在还有其他办法吗?他想到有人说起的花钱移民到什么小岛国,然后用外商名义来投资。外国的个体户就不是个体户了,叫做外商,外商是政府的座上客。如果说小雷家那顶帽子叫红帽子,杨巡不知道外商这顶帽子是什么颜色。
杨巡先不忙着移民,他还记得自己戴红帽子遭罪时候,梁思申说过用外商名义帮忙的话。既然那时候她可以帮忙,宾馆如果挂梁思申的名头,岂不是方便许多?小雷家是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兵,谁知道哪天班子又有变化,他杨巡又得吃一次苦头。而梁思申如果挂名,杨巡想来想去,觉得梁思申不是那种翻脸不认账的。他想请梁思申帮忙搞一个假合资,除了解决帽子问题,还有享受外资企业的种种优惠,当然醉翁之意,也在想多接触梁思申。
等他将可行性报告做出个大概,就打电话去找梁思申。此时,天气已寒,海边虽然不会呵气成冰,可阴寒刺骨。梁思申对于接到杨巡的电话倒是有些意外,还以为杨巡知难而退不会再找来,她还能看不出杨巡接近她的主要意图是什么。再接到杨巡电话,她都心里有些佩服,这人,真是百折不挠。
“杨先生,快新年了。做什么呢?有没有启动新的项目?”
“正为这事找你。我照着你给我的可行性报告做了一份四星级宾馆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可记得你上回说,那份报告并不太好,我想请你帮我看看我的报告,你是内行,你又在国外看得多,你能提供我意见。”
“可是,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你的资金实力够了吗?四星级,不同于三星,建筑要求高许多。”
杨巡道:“资金需要融资解决。不过现在最大问题是身份。我问了,现在最吃香的身份是外商,我想冒昧请你帮忙,你在我宾馆项目里虚假入股可以吗?只需要你提供身份挂个名字,不需出资。我保证,一定做好这个项目,不会坑你。”
“三星不可以吗?”梁思申有意回避。
“三星和四星,一个是门槛问题,你说得对,资金门槛高,技能门槛高,超越我的人就少,另一个问题是,我第一次接触三星级宾馆,一次是外面看,一次是进去住,都是我最倒霉的时候,但四星,呵呵,我遇到你,很高兴。我一定要上四星。你手头有传真机吗,我这就传给你。”
杨巡反正脸皮够厚,直接说出来,等着梁思申要么含羞不语要么大发娇嗔。没想到梁思申那边却是笑嘻嘻地给了一句,“我的荣幸。你暂时别传给我,我圣诞之前去北京,圣诞时候去上海,不如你传真到上海,又清晰又便宜。”
“好,挂名的事你别当负担,不挂名我也不会强求。不过千万请你看宋厂长面上给我提些建议意见,我周围都找不到那样的高人,四星级项目,本市都没人做过。”
梁思申一笑收线,心说杨巡这人可真有趣,不过,给他挂个名也无妨。这么大的项目,杨巡自己出资筹资上马,他这么多年生意做下来,当然知道风险利益所在,当然知道如何回避风险。钱是杨巡自己口袋里掏出来,他当然不敢有所闪失。即使最后造到一半停顿了,损失也是杨巡的,她这边的责任,容易逃避得很。她可以仿照金光集团,到香港注册个离岸投资公司,没多少麻烦。
她现在的麻烦是,人仰马翻地安排筹划老板吉恩上面更大的老板拜访北京高层,并洽谈包括东海厂的几个项目。她很快就得收拾先去北京打前站,与几个项目首脑先行会谈。总得谈出个有眉有眼,才可以写出报告,交给老板的老板,让老板的老板出面时候知道讲什么,讲什么不会错。工作都是他们做的,手是老板握的。
她还得与吉恩一起拜访上层官员。有些官员是香港方面同事安排,但更多则是需要她想方设法找关系。通过梁家人找关系,通过宋运辉找关系,不过,这已经差不多了。只要三个电话,总能联络到要找的人。除了她的个人关系,主要还是她扛出去的牌子,如今大伙儿对外资都欢迎得很。
这样的忙碌,这样的充实,她喜欢。她更喜欢她这回的圣诞假期可以回家去过,可以回她上海新装好的家。李力和梁大都准备圣诞时候乔迁,而且两个时髦的人准备一齐举办一个Party庆祝入住。她可以接了妈妈过来一起玩,妈妈肯定也是喜欢的。
心里欢喜之下,忍不出搬出数学的喜好,拿一桌子的数字做个小小游戏。她对东海厂的销售数据很有感觉,报告写得无聊,她需要游戏松快头脑,她给东海厂的销售做个数学模型。她一边做,一边窃笑,嘴里鼻子里不断唧唧哼哼,不就是人类活动的痕迹吗,只要是人为的痕迹,总是有章可循,不信做不出一个模型来。只是不晓得一本正经的Mr.宋拿到这样的数学模型会是什么表情,肯定气歪嘴巴又说不出来,谁让他一定要端着老师的架子呢。
做到半夜,眼睛看着电脑上面的数字文字都会飞了,这才完成,打印出来,哈哈笑着传真给宋运辉的秘书。她知道这么匆匆做出来的模型仿真效果不一定好,但先扔过去气死送老师这个严谨的人再说。
宋运辉哪知道这茬啊,看着满纸的公式,不知道梁思申想说明什么问题。但他看到传真上面的一行句子,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送给宋老师玩”。他就不动声色地将纸收起来,赶明儿北京会面时候当面问她。这小姑娘,哪里会知道他见她一面有多艰难。就为这个特别的小姑娘,看看她,玩都玩得与众不同。
后天,东海厂引资组的几个组员即将赴京,与先到北京的梁思申等会谈。他也非常想去,但他不能。即便是他平时去一趟北京犹如家常便饭,可此时也不能。
杨巡却是知道了梁思申到上海的日期,他早早就在那别墅附近定了房间。但他一点没放松自己的事情,依然东奔西走为宾馆位置忙碌。有天有人告诉他,何不动动萧然那块处于闹市中心地块的主意。听说萧然如今转移方向,正打市第一机床厂的主意,因为据说有外资对第一机床厂产生浓厚兴趣,有合资提供先进技术,并包销大部分成品的打算。萧然想事先拿下第一机床厂,成为合资中方,往后享用国外先进技术,一本万利。
杨巡听了只想杀人,他妈的这真是比在原新华书店上面造大楼更轻松快活的赚钱办法,只要跑几处科室将机床厂所有权换手,回头合资以后,老外管技术老外管销售,萧然真是只要翘着脚等收钱便是了。厂子就在他姓萧一家的势力范围之内,赚来的钱难道害怕老外偷走了不成,这又不是开小店,老外可以卷包就走。这人啊要是投胎投对地方,以后就一帆风顺了。
杨巡想到,萧然若真有转向打算的话,首先,萧然手头资金未必允许他两个项目都做,其次,市府也未必愿意看着这么一块中心地段总是荒着不开发。只要萧然真正有心,这块地可能很快转手。虽然这块地并不是最理想的所在,可这是市中心啊,这种地段万里挑一,打灯笼都找不到。不管以后开发成商场或是宾馆,反正当下是事不宜迟,一定要快速着手。
杨巡找与萧然接近的朋友去向萧打听,结果这几天萧然因机床厂的事去北京见外商了。杨巡急也急不起来。
反而是梁思申见到了萧然。她是在香港同事的餐桌上见到萧然,萧然也显然认出是她,两人只是客客气气寒暄几句作罢。萧然想不到曾经穿得风情万种的梁思申来自这样的企业,先还以为可能是跟班之类的花瓶,后来一桌饭吃下来才知,原来还是总部钦差。梁思申则是没想到萧然竟然涉足实业领域,还以为象萧然、梁大、李力等这些个公子们最爱做的是倒手买卖的差事,人轻松,赚钱又多。
饭后她问了香港同事才知,萧然这一单,他们只是做个咨询,项目所在地就在东海厂附近,市第一机床厂,是个相当规模的机械企业。而这萧然的身份,正是机床厂代表。梁思申对于萧然的这个身份心有怀疑,她接触的做工厂的人都没那样子,但也难说,公子哥儿横行起来,能量极大发挥。但她没闲暇关注此事,她日程表安排得密不透风,饭后就是与某些相关官员的会见。这是吉恩干的好事,吉恩实在吃不消中午这个纽约半夜的时间出来见人,所有活动都安排到早上或者晚上。好在现在中方官员真配合。
忙完之后,回到房间,立刻收到萧然电话,要求见面一谈。梁思申不晓得这人找她什么事,很是勉强地下去见面。萧然竟是一见面就送上一副精致苏绣,精美得让人一见就无法不喜欢。
梁思申没动面前的礼物,只纳闷地看着萧然,道:“萧先生希望我把苏绣转送给谁?”
萧某微笑道:“古人有说化干戈为玉帛,我把这苏绣作为帛,希望能抵消梁小姐心中的些许误会。小小的礼物,梁小姐不会见笑吧。”
梁思申有些费劲地听完萧然的话,道:“我不清楚你说的干戈是哪项。会不会是萧先生心中有什么误会?”
萧然一笔荡开去,说起其他。“我这回来京谈的项目,将为我们市引进好几项目前领先于国际的先进技术,而且,未来的产品也将由外方负责销往国外,为国家争取外汇。这方面,梁小姐一定也清楚。”
“我不清楚,这是香港同事从事的工作。”
萧然有些疑惑地看着梁思申,道:“但无论如何,这样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还是希望梁小姐大力支持。我年初与你的朋友杨巡在小事上有些误会,目前已经解释清楚,但总感觉杨先生对我深有误会。希望梁小姐不会受杨先生的影响。这小小礼物,是我一点小小诚意,希望梁小姐转达给杨先生。”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不是什么大事。”梁思申这才动手将礼物推回萧然面前,“你放心,我是爱国华侨,我不会在引进外资的事情上做坏事。何况香港区的项目与我们无关。礼物请你收回去,我们有严明制度,这样的礼物足以令我引咎辞职。”
萧然将信将疑,但送出去的礼物他可没好意思收回,只是笑着道:“只是小小丝绸上面绣几朵花,并不值钱,梁小姐尽管收着无妨。”
梁思申笑嘻嘻道:“骗我老外?这样的手工出来的双面绣,再配这么一只让人生出买椟还珠之思的嵌螺钿漆盒,还说不值钱?萧先生不要害我哦。”
萧然见梁思申说话爽直可喜,这才相信她刚才说的爱国华侨的话,笑道:“既然如此,我可不敢害了梁小姐。不过真不行吗?我只说我们是亲朋好友,他们老外知道个什么。”
梁思申微笑道:“不,天地都知道,良心也知道。萧先生,既然没别的事,我回去休息了,不早,明天我们还有很多工作。对不起。礼物我不收,结帐你绅士优先吧?”
萧然笑嘻嘻起身:“再谈十分钟?我们彼此认识一下,OK?”
梁思申并不喜欢萧然,纯粹是杨巡那儿先入为主了,但也不至于去捣乱他的合资大事。不过她是个爽快的,既然说十分钟,那就再坐一会儿,又不是太要紧。“我都尽量避免说中文时候带入英文了,你们反而一口一个英语,真怪。我们怎么彼此认识一下呢?我早知道你是谁了,你也知道我是谁。还有什么更多的?”
萧然却被这么直的话问住,一时说不上来,只会嘻笑。好不容易才很没面子地冲口而出一句:“你的性格非常可爱。”
“谢谢。”
“听你口音,你应该是从大陆出去的吧?但性格又不像大多数留学生,你性格都有点像美国本土出生的人,俗称香蕉的。”
“没错,我很小就出去了,你眼光真好。但你的性格与大多数高干子弟差不多,没什么出奇。只是我很奇怪,你怎么做起实业来?实业又苦又累,回报率不高,不是你这样的显赫高干子弟做的事。”
萧然微笑道:“实业救国。高干子弟做事,也一样是天地知道,良心知道。”
梁思申不疑有他,“你真不容易,佩服。我最佩服我的老师,你们那儿东海厂的宋运辉厂长,他真了不起。”
萧某笑道:“回头我还正准备新年时候与宋厂长见一次面,讨教工厂管理的经验。如果梁小姐届时列席就好了。”
梁思申微笑:“有机会的。十分钟到,君子守诺,我上去了,再见。”
萧然笑送梁思申,他留梁思申十分钟倒也没什么企图,纯粹是夜长无聊,找个解语花蜜聊半夜也好。又知道毛子直爽,最好三言两语能有几个机会。不过这下他是真正放心了,估计梁思申再不会因杨巡的事跟他捣蛋。
事后的谈判,果然并无节外生枝。萧然放心不少。
梁思申则是回去就将萧然放置脑后。不久,宋运辉就来了,与吉恩就某些事宜交流了一天。说实话,梁思申并不担心宋运辉的能力,但担心宋运辉能不能适应这样的谈判,一直像个内奸似的提心吊胆着。后来一直见宋运辉应对自如,尤其是与吉恩谈到细节时候,各色数字信手拈来,不需翻看资料,在场谁都佩服,这才发觉自己多虑。而且她看到宋运辉手下也是一口流利英语,强将手下无弱兵的样子,她很为宋老师自豪。因此她也小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可不敢让宋老师批评了。有些语言上的歧义,她就主动友好地提出纠正,使会谈交流顺利。
回头,吉恩私下对梁思申说,他没想到号称陈旧老迈的中国国企有这样精干的领导班子,这样的领导班子,令人对他们的管理,对他们的未来放心。
但吉恩与梁思申都没想到,在与有关部门对话的时候,会遭遇当场争议。有一位领导当场质问宋运辉,这样的合资,既不带来先进技术,又不带来先进管理,纯粹是一种资本运作。等到合资公司上市,外方却可以通过股市攫取成倍利益退场。这样的合资,究竟能为东海厂带来什么?究竟真正便宜的是谁?那位领导说,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原则性问题。
梁思申觉得这种问题小题大做,还原则性呢。资本运作本是很正常的事,资本运作得好,获取相应效益也是很正常,何必说得好像运作资本的就跟空手套白狼似的呢?对工厂运作,他们自然没法插手,但是对于上市,他们可需要做大量工作,他们并没闲着。再说,上市之后,这是双赢的事,东海厂因此可以扩大融资渠道,不需再向国家伸手要钱,何乐而不为。
梁思申见到宋运辉解释了,但后来他们一方的声音越来越小,不久,宋运辉站出来说抱歉,说暂时中断会议,他们需要内部讨论。吉恩与梁思申等人不得不退场。但一整个早晨,都没恢复会谈。吉恩估计,中方争辩激烈了。梁思申更是异常揪心。她不明白,不是说有国务院通过的新文件给与企业自主权了吗?为什么还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等待的时候,梁思申向吉恩说抱歉。幸好,吉恩说这不是她的错,连中方内部都产生巨大分歧呢,明显看得出,有人支持有人反对,两个极端阵营里的人都不少。
中午时候,宋运辉宴请外方,非常周到,但也非常无奈地说对不起,有关议程不得不押后。
当着众人的面,梁思申不便直言相问,知道此时问也问不出来。她看到宋运辉看向她的时候,眼睛里有话,这话,是三个字,“对不起”。她在征询吉恩的意见后,告诉宋运辉,这不影响她们总部大老板来访,以及与更高层会面。
但是,梁思申心想,看样子,会面将少一项实质性内容。只是奇怪了,怎么有人会有这样的刻板想法。
梁思申饭后赶上一步,私下询问宋运辉,有没有办法单独交流一下。宋运辉摇头,今天会议的局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来者应该说都是积极响应引进外资的主儿,也已经了解阅读他们引进工作的简要报告,为什么在听了外商的介绍后,忽然会做出这么不可理喻的反映呢?而且,看样子,有这不可理喻想法的还不在一个两个。都是在了解到上市溢价发行,老外会赚取多少利润预期之后,忽然好像觉得不能这样便宜了老外的样子。坏就坏在他预先没说清溢价,而老外又太实在。
这一意外,令宋运辉不得不改变预设方案,安内先于攘外。
萧然晚上完成一天工作,疲倦地下楼找酒吧,想喝上一杯舒缓神经。却见到梁思申已经在座,而梁的对面是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面部轮廓坚毅,肤色偏黑的年轻人,看似是个强有力的人。这个人萧然似乎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有哪个年轻人长成这样子的。他走过去时候,却听男的正有些激动地用英语跟梁思申说话。萧然自己英语只有高中水平,见英语好的人唯有佩服。他也不怕自己的出现有不识相嫌疑,他反正当仁不让地站到桌子旁边了,然后他看到年龄与他差不多的这个年轻男子目光如电“唰”地看过来。萧然喜欢这目光中蕴含的压力,有这目光的人,肯定是某个领域的精英。
梁思申是晚饭后几乎十分钟一个电话,好不容易才逮到迟归的宋运辉,并再三要求才拉宋运辉下来说话的。她本想问问白天的事究竟会怎么样,没想到宋运辉一口咖啡下去,滔滔不绝就牢骚开了。梁思申对宋运辉这个永远似乎风平浪静人物的牢骚大是意外,但听着听着也同仇敌忾起来,这是什么逻辑,资本运作怎么到了某些人嘴里就跟东海厂卖国败家一般罪名了,怎么会有人抱持这么低级的思考。难怪宋运辉如此生气,那些领导指出东海厂卖国败家时候,何尝不会指责身为厂长的宋运辉的不察之罪?宋老师冤大了。
但两人的话题才刚打开,因此梁思申对于萧然的出现并不欢迎。可还是客气了一下,把萧然介绍给宋运辉。梁思申见到,宋运辉与萧然握手时候,这个姿态摆的…总之很有领导样子。她从小领导见多不怪,对此只有觉得好笑。
萧然听说这是宋运辉,心说难怪了,应该有这样子,但没想到是这么年轻。不由又看一眼梁思申,心中玩味地一笑。宋运辉则是看着萧然这个人,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萧然,不像梁思申,他对萧然绝不原谅。在杨巡已经打出他旗号之后,萧然继续为所欲为,逼得他不得不动用流氓手段,这样的人,见面握手,心照不宣而已。但他不会多作殷勤,也不会继续刚才敏感话题,都已经为了避免隔墙有耳用英语对话了,旁边坐个萧然还让他怎么说下去。宋运辉索性拿出那份销售数学模型传真纸,铺到桌面上。
“这是怎么回事?”
梁思申一看,哈哈哈地笑起来,笑颜灿烂。宋运辉不得不避开眼去,搭理讨厌的萧然。“看看,小姑娘拿一堆数学公式来戏弄我们这些毕业多年的人。”
“没有,这是我辛苦一夜给东海厂做出来的销售数学模型,这可是以应用数学仿真销售实践,不是纯粹胡来。我做好后抽样检测了一下,还行的。等我最近时间闲一些我会继续完善它。”
宋运辉在看国外管理书籍时,有些就有类似公式,当时也没怎么看懂,请教了几个人也没给予太多见解,只好跳过算数。到今天才知这原来与应用数学有关。他当下就报出几个本月数据,要梁思申演示。梁思申却双手一摊,告诉他电脑不在手边,干不了。但梁思申还是问侍应生要了纸笔,就最简单的一组程式演算了一下。
宋运辉不便一直盯着梁思申计算,只得与一直旁观的萧然说一句话,“萧总也来北京公干?”
梁思申快嘴说了句:“萧先生作为市第一机床厂的代表,与我们香港区同事就合资问题有些商谈。萧先生说,实业救国。”
萧然立刻坐立不安了,这等话骗梁思申可以,蒙宋运辉可不行。宋运辉也是奇怪,他与市一机厂长有过接触,因为市一机的机械加工能力的确了得,可什么时候萧进入了?看看萧的表情,他心里想,不知萧又逮到什么肥肉了。但因着萧然的身份和他自己的身份,宋运辉不会直言质询。
梁思申忽然感觉在座沉默下来,抬眼一看,奇道:“怎么回事?不对?”
宋运辉只是将眼睛看向萧然,依然不语,而萧然不得不尴尬地解释道:“某些手续完成后,现在的市一机将归于我的公司。”
“现在还不是?”梁思申想到萧然给他的名片,上面却已经白纸黑字写着一机厂厂长。而谈判席上,萧然的同事也是认他作厂长的意思。
萧然依然尴尬地笑道:“时间问题。很快。”
梁思申认真地看了萧然一会儿,却对宋运辉道:“宋老师,这是我先得出的一个结果,你看看。”
宋运辉也不打算管萧然的事,拿起结果一看,却惊道:“八九不离十。”
梁思申得意地笑:“数学之美。”
萧然不知道数学美在哪里,这时候心急地知道,梁思申肯定要向她同事透露此事了。他感觉这个半洋人肯定不给情面,就准备从宋运辉方面入手,但梁思申这时却起身笑道:“好了,宋老师终于让我骗倒了。我休息去,两位再见。”
宋运辉看着梁思申走掉,便招手签单结帐。一边就先下手为强,把话堵死,“跟老外,就算是华侨,有些话也不能直说,他们有他们的工作原则。”
“宋厂长的意思是,谈判会受到影响?”
“多多少少。你也不用从梁小姐那儿着手,没用,我师生情面她都不会给。直接回去考虑明天怎么弥补修复吧。”
萧然看着宋运辉,忽然笑道:“谢谢宋厂长结帐。不过我建议梁小姐还是别跟那些同事说的好,别让人误以为她捕风捉影。我只不过是在酒吧说句玩笑而已,她何必当真,我们应该以各部门出具的带印章的证明为准。”
宋运辉一想,笑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好,我白操心了。我们以后还多有合作的地方,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萧然微笑道:“好,不留宋厂长,相信你工作很忙,很有几个电话要打。晚安。”
宋运辉倒是站住,看住咄咄逼人的萧然,意味深长地一笑,这才说一句“晚安”而走。这一下,萧然反而感觉有些背脊发凉,他知道宋运辉不是嫩生生的梁思申,这一笑,谁知道笑出什么祸端来,半年前的事情他还没向宋运辉说明一下呢,难保人家不记挂在心上。
宋运辉看着急忙跳起来拦住他的萧然,听着萧然尴尬地说“忘记解释几句,再请坐下三五分钟”的话,才大模大样坐回去,听萧然急急解释。
宋运辉这才清楚知道萧然对市一机的意图,心里直想骂人,但嘴上却是客客气气地道:“我也忘记解释,梁小姐小学就能出去留学,她家背景可想而知。希望萧先生不要令她太为难。”
萧然终于明白宋运辉刚才临别一笑的意思,那就是:你们两个高干子弟,狗咬狗去吧。这是底层爬出来人的普遍看戏心理。他明白后,还真出了一身冷汗,换作他自己坐上梁思申的位置,若是被人愚弄调戏了会怎么办?自然是倾尽全力,调动一切社会力量,不让愚弄他的人好过。虽然他还不知道梁思申究竟是谁家女儿,但宋运辉说得对,能小学时候就把女儿送出去读书的人家,背景可想而知。虽然他家背景不弱,可他深知一点,与梁思申那样的人必须搞好内部团结,有矛盾也转化为内部矛盾,硬碰硬没意思。
萧然知道,此时,为了谈判顺利,他只有向宋运辉低头。
宋运辉今天一天憋闷,受足不懂装懂又手握重权者的鸟气,好不容易可以冲梁思申说出,可又被萧然打断。他早看萧然不顺眼。此时见萧然终于被他打压得收敛骄狂,起码欠了他一份人情,这才见好就收。但上楼去的时候心里也是叹息,还是不得不搬出梁思申的背景,算是以毒攻毒,虽然知道梁思申不愿搬出背景。但否则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想想还真是悲哀。
回头,宋运辉向梁思申打了招呼,希望梁思申不要搬出萧然的事与香港同事说起。因为这起合作的案子,成的话,萧然肯定有办法拿下市一机,一点疑问都没有,别人不用节外生枝。梁思申听得目瞪口呆,什么实业救国,这也太巧取豪夺了。听完宋运辉的招呼,梁思申道:“我怎么那么想破坏萧的好事呢?”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在国内没几天,做完好事就走。可杨巡因为跟你认识,得被人迁怒了。这种人,杨巡当不起。”
梁思申嘀咕:“我不要回国了。今天这都什么事儿啊。”
宋运辉不置可否,但一时有些不舍得放下电话,就找话说道:“今天早上的局面,大约谁都不会料到。会不会给你的工作减分?”
“如果最后不成,肯定减分。不过没关系,不会以一次成败论英雄。我已经在新拟一份报告,希望大老板会谈时候增加游说内容。我也更提醒他们看到一点,因为观念落后,这里还是一篇未深度开垦的处女地,我们有许多机会,但我们有许多导向性工作需要做。Mr.宋,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直觉不看好与东海厂的项目了,对不起。”
“我也有这直觉,可能我们这个项目太超前了一些。下一步…会见后去上海度假吗?”
“是的,Mr.宋,如果你有空,欢迎你来。树木花草大致是照着爷爷给我的单子种的,我想明年春天的时候,一定会很美丽了。可Mr.宋,很遗憾。”
宋运辉明显听出梁思申情绪低落,原因可想而知,“别难过,这只是发展过程中的一个曲折。很难说十年以后,这个项目如果重提,可能受到多大的欢迎。我支持你的新拟报告,这才是积极态度。你做得对,你一直做得很好。”
“谢谢。可Mr.宋,你怎么办?你的老板会不会降罪到你头上?可没人鼓励你呢。”
“放心,再多的曲折也经历了,这点事情不在话下。而且作为成年人,必须能够自我消化情绪。谢谢你关心。不早,早点休息。”
其实宋运辉已经轻松好多了,没想到在梁思申面前能说那么多,而且获得共鸣,有些事情只要说出来,不知能消气几许。他今天最郁闷的是老徐的态度。老徐本应是最积极支持他引资的人,最早就是老徐提出对外引资。但在了解早上会议的情况后,老徐忽然沉默了,找不到人了,在老徐秘书处的留言,至此未获得回复,这是前所未有的现象。宋运辉料到,在有些人左一个原则右一个卖国的帽子下面,老徐回避了,老徐不希望受到牵累。一个经历过这么多年官场的人,谁都知道需要回避一些原则性问题,也谁都知道沉默观望等待事情发展到熟透才可以说话。
宋运辉想到梁思申的新拟报告,不由会意一笑,这小家伙倒是转头很快,也很机灵,这是个积极摆脱困境的好办法。那好,他也照着做。他也年轻,年轻人摸着石头过河容易犯错误,但只要总结错误,整装新发就行。他可以抓住这回案子中的一点散枝开叶,如果不愿接受资本运作,那么退一步,自己寻找代理,进发香港股市。今次的被中方几乎否决的合作,起码表明一点,东海厂是个受资本青睐的企业嘛。既然如此,当然需要抓住时机了。
他考虑着,就一个电话把随行人员叫来,让大家拟定退一步的新方案。谁都不是那么容易给打死的。
宋运辉原本以为,他今晚会挺火大的,但没想到心态会如此之好,思路会如此之积极,连随行手下都被他的积极应变所鼓动,心悦诚服地努力工作。他一再地想到梁思申,但想到梁思申不久将去上海,而上海那儿有李力,还有李力殷勤替她装修的别墅,他心中叹息。
梁思申接了宋运辉的电话后,心中异常愤慨。以前听堂兄堂姐们说起的时候,并无太多感觉,还以为他们只是凭优势获取利益,现在自身经历萧然这么个人的手段,才知以前自己想得还是太光明了些。再想到曾经在萧然手底下九死一生的杨巡,也不知杨巡半年前如何生受,那姓萧的可以如此对付国营大厂市一机,对付区区杨巡只有更易如反掌。可怜的个体户杨巡。
想到这儿,梁思申心想,她可别给脆弱的个体户杨巡惹祸,人家已经够不容易,即使生命力如此顽强,可怎敌环境风刀霜剑。她虽然心中百般不愿,还是打点起笑容,下楼与萧然把酒说一声误会。不得已的,她也不得不摆摆两位伯母的娘家,两位堂姐的婆家,自己诸侯王般的二叔,也听萧然不断地把两人的关系从远方绕过来,原来爷爷辈那儿还有些不近不远的交情。梁思申心说这个萧然别的脑筋不知道,这方面的记忆可真强啊,估计出去办事,这等爷爷叔叔伯伯的喊过去,才那么无往不利。梁思申记数字时候头脑一流,可萧然的关系网络却搞得她头昏脑胀。
两人就像拿着扑克牌比大小似的亮了半天牌,萧然自知颇有不敌,言语中殷勤许多。梁思申被家谱搞得昏头昏脑之际,忽然听到萧然也打算去上海发展,在上海买了别墅,别墅就跟他在同一个区,因为他认识李力。梁思申顿时把李力也鄙视了。但说话时候,她反而笑眯眯承认自己也是李力朋友,也住那别墅区,这回正要去参加李力乔迁Party。她和萧然竟然一拍即合了。梁思申不得不把自己也鄙视了一把,看已经交谈得热络,这才连忙借口时差难受,回去休息。
上楼时候一路感叹,类似宋老师杨巡他们这些没背景的人做事不容易。
参与大老板会见的时候,梁思申自然是没份坐到会见室的沙发上,连宋运辉都只能在诺大会见厅里敬陪末座。但她看到一个姓徐的什么长在进门经过她,并和她略微礼节性握手交谈后,很是留意了她一下,她很怀疑是不是两个伯母的娘家跟这个姓徐的有关系。而那种关系,她反正是不大搞得清,也懒得去搞清。
会见的语言都是事先双方磋商过的,基本没有意外。两边老大都讲一下,就像是敲章背书。梁思申眼观六路地做好自己的本份,等寒暄结束,就坐到大老板身后做会谈记录。这一天,她着装俨然,穿藏青西式裤装,唯有盘在脑后的头发显示女性身份。
会谈结束,宋运辉忙于送客的当儿,忽然听到老徐问他:“小宋,外方那位女孩你认识吗?”
宋运辉一看,指的正是梁思申,一时心下警惕起来,但还是道:“梁思申,跟我们合资洽谈的主力,年轻有为。”
“帮忙介绍一下,我有个问题想问问她。”
宋运辉觉得老徐这个要求太过突兀,但想到梁思申复杂的身份,倒也不用太过担心,这才引老徐与梁思申见面。他没想到,彼此介绍后,老徐却微笑地问出一句打死他也想不到的话,“是龙涎香吗?”随即,他看到梁思申眼睛一亮,灿烂如星。
“是的,龙涎香,而且还是灰白色的。半年以来,还是第一个人准确说出是什么。”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布包,打开,里面是灰白色比小指甲还小的一小块东西。
宋运辉见到老徐竟是莫名的激动,接过小布包摘下眼镜细细端详。他不清楚,这么小小的东西难道非常珍稀?他看到梁思申也是很高兴有人识货的样子。过得一会儿,才听老徐说,“我很小时候闻过这种香味,但都已经做在香囊里,只闻其味,不见其形,后来破四旧什么的,这些就凭空消失了,不过记忆中还留着这种味道,今天难得见到实物。”
梁思申相当大方,将老徐递回来的龙涎香推回去,道:“这块龙涎香大约很高兴换一个识货的新主人。我还有,这块您留着吧。”
老徐连忙笑道:“怎么好意思。龙涎香贵胜黄金,又比黄金更加难得,我怎么可以夺人之爱。”
梁思申笑道:“是的,非常难得,以前我外婆只有小手指那样大的一块,去世时候还要带着走呢。我的一块较大。”她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是我替一位老贵族做些小事,又用那么大一瓶白檀油换来的。您是真喜欢,而且真识货,这小小一块您留着吧,说实话,这东西还真难找,全靠缘分。不留下这一小块可能您会后悔好久呢。只是那么小的东西,实在不好意思号称送人。”
老徐听着笑,看了看宋运辉,宋运辉也笑。“老徐收下吧,小梁以前是我学生,一向为人真诚。”
老徐倒也没犹豫,终于收下,但微笑道:“不能白拿小梁的东西。小宋啊,我们约个时间,你带小梁去我家,我也有些收藏的小东西让小梁挑一件玩玩。礼尚往来。”
宋运辉本以为老徐只是说场面话,没想到老徐是真的与他约时间与梁思申约时间。但是梁思申大老板中老板小老板都在,哪里找得出时间,老徐只能作罢。却令宋运辉和梁思申都没想到的是,老徐晚上专门差人送来一件小小礼物,梁思申打开一看,竟是一只做工异常精美又保存完好的香囊,倒出香囊里的小小物事一看,却是一粒小小羊脂玉挂件。梁思申激动得连忙问宋运辉要了老徐电话,打过去表达感谢。
宋运辉旁边听着,不知道老徐那边说什么,只听见梁思申说,“我太喜欢了,我一直想拥有这样一只香囊…是,一看就是内造的…还有羊脂玉,我原以为我手串上的两粒从和田玉人手腕上磨来的籽料已经是顶级了…呀,这下换成是我放长线钓大鱼了,我赚了…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您家看您的收藏吗?…好啊好啊…天,真的?宝钗用过的那种土定瓶?…是,我有一只甜白釉的,哪天您去美国…是,一屋子呢,我带着照片。我,可我…九点后可能才自由…那我九点后来,我一定要打扰您…”
宋运辉看到梁思申欢呼雀跃,却真是不懂梁思申有什么可以那么高兴,也没想到老徐竟然愿意晚上九点之后还接待小客人,那是极大例外。他接着接听了老徐的电话,老徐请他拔冗一起去,说是虽然与梁思申言语投机,可毕竟是个女客,夜晚不是非常方便,须得请宋运辉帮忙。宋运辉答应了,回头问梁思申究竟看什么去,梁思申说古董玩物。
但后来梁思申被老板们拘住,九点都无法脱身,宋运辉只好帮忙打电话给老徐推辞。宋运辉没想到,老徐口气中竟还是挺遗憾的样子。真不晓得这一大一小哪根脉搭在一起了。
宋运辉拉开窗帘看向窗外,北京的天空此时正在下雪,扑到窗玻璃上的雪花晶莹柔白,犹如老徐送梁思申的和田白玉。宋运辉不由得感慨,出身,出身带来的机遇自是不用再说,出身带来的情趣爱好,看看梁思申与老徐的一拍即合,看看老徐对梁思申的随和友好,那是他多年争取而不得的。而这些,他只有寄希望于他的女儿——宋引了。
他,则是开荒的牛。
第二部 1993
梁母先女儿一步,早早赶来别墅。本想帮女儿忙,先把卫生打扫了,让女儿清闲。不想被梁大接来别墅一看,什么都是妥帖的,除了人气,其他什么都有。原来是李力早让人把房子整理了,平时也有李力的保姆过来抹灰一遍。便是梁大也熟悉,进门就把空调开了,房子顿时慢慢暖和起来,很是奇异的,房子一暖和,房间里面家具的线条似乎都柔和起来。
一楼大开间,除了佣人房和卫生间,其他都是敞开的。厨房的家具是整套从美国带来,原木配不知什么做的台面,非常厚实华美。梁大介绍说,大家看了都说这厨房好,回去都叫木匠照着做,可五金跟不上,只能学个样子。台面则是只能用花岗石代替了。
梁母东摸西摸地看,啧啧称好,“老大,我们家也算是好的,从来都是吃机关小灶,可比起囡囡的来,还是差很远啊。”
梁大道:“我们是穷国的富人,跟小七怎么比。小婶,你今晚住我那儿,这边床上什么都还没有,小七不让我们开她那几大包放窗帘床上用品的包,上面还给画了大叉叉,写上不许动。”
梁母抿嘴笑:“当然不能让你们动,女孩子的这些东西,任你是她堂哥也不能动。我来吧。”
梁大在背后白了这个小婶一眼,这小婶从来就特别资产阶级,以前爷爷奶奶都斥责,反而现在大家一窝蜂都赶着这等调调儿学了。他也学,可就是没小婶那种矫情。但他才想把小婶往楼上引,却听外面车子声响,扭头一看,是一辆出租车停在外面车道。梁母也停下看去,却见女儿从车里钻出来,也没看房子,低头大步走到车尾,大力拖出两只大皮箱,又从后车位拖出一大一小两只箱子。等梁母惊诧之下赶出去,梁思申早已把箱子全部拖出,过去跟司机算账。
梁大里面看着大是惊诧,看不出堂妹竟然力大无穷。他忙走出去帮忙,拎起一只箱子就觉得重。梁母心疼,但梁思申没让她拎,自己拖起一只箱子进门,一边回答母亲提问。“一半是老大李力他们的东西啦,这两个奢侈鬼,衬衫一人一打,还有内衣毛衣大衣运动服篮球鞋网球拍香水护肤品,爱俏得不得了。当然,还有爸爸妈妈的。幸好同事一起来中国,否则我这么多行李,罚款都罚死了。”
梁母一听,倒是应该,梁大李力两个虽说是顺手把这个房子装潢了,可她知道女儿这人难弄,这半年来不知多麻烦人家,好多钱可能都还是这两个人垫着的,就算是两箱东西全送也是应该。再看女儿,穿的是薄薄一件毛衣,外配厚厚一件长黑呢大衣,一头卷发随随便便梳个麻花辫儿。反正梁母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梁大才不会对着这个毛毛虫小七戴玫瑰色眼镜,他一边帮拎一边取笑:“小七,大力士呵,看不出啊。”
“我今年练boxing,咱现在整个是蓝领的胚子。”梁思申将最后一个箱子拎进,这才甩了大衣,欢呼着与妈妈再次拥抱。
“拳击?亏李力还拿你当淑女。”梁大摇头,“小婶,等会儿去我房子吃中饭,我吩咐保姆了。我先走一步,公司有事。晚上李力回来可能要请客,我也会在。哼,李力不知道请的是野人。”
梁母也不是个好惹的,笑嘻嘻道:“老大,你也不用来,你这张脸从小看到大,不稀罕了。把你那个传说中反传统反封建的女朋友拉出来陪我们就行。”
梁思申一听,奇道:“老大也玩性格了?”见梁大夺路想跑,忙道:“老大别走,你的衣服拿给你。”
梁大这才蹲下,看梁思申从箱子里拿出他的衣服,一看之下,爱不释手。“小七眼光还是不错的。”
梁思申索性把李力的也都整理出来,与梁大一起抱到李力的房子。李力房子的保姆见惯梁大,放手任他们参观。梁思申上去看到李力卧室是铁灰色真丝寝具,楼上楼下全套不上漆的红木家具,不由咋舌。再回头看梁大的房间里也是差不多,但梁大的显然是进口家具,异常奢华。两家房子比较,就跟她新背宋词所说,“竞豪奢”。回来跟妈说起,两人都感慨,说梁大和李力真能花钱。
随即,母女俩开始布置窗帘寝具,两人说不完的话。梁母看着女儿矫健地跳上跳下,娴熟利落的手法,不由想起梁家其他第三代,估计包括梁大等男孩都不怎么会做家务,可见女儿这几年一个人在外面是吃苦的。但这话也不能再问,女儿不会回答。她最想知道的女儿跟外公打官司那半年生活费从哪儿来,周末上哪儿去等问题,女儿都一概回答是同学爸妈帮助解决。想起这个,梁母便觉得自家女儿过得再奢侈也是应该的,因为都是靠她自己,而梁大之类的则是差远了。
但有一个问题是要搞清楚的,梁母问:“囡囡,李力是不是真跟你有那么回事?梁大好像认定你和李力的关系了似的,他以前不是说李力这人女朋友多吗。”
“妈,这事你别太封建,李力不过是看我相比国内的人稀奇难得,我不过是看李力相比其他国内人有趣一点,普通的男女朋友而已,你不用想得太复杂。李力的祖宗说过,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梁母一想,可不真是如此。但又一想,女儿小小年纪怎么能看得如此清楚,这才是大大不妙。她不得不厚起脸皮,忐忑地问:“囡囡,你在美国有没有李力那样的朋友?”
梁思申笑了,连声道:“妈咪,妈咪,妈咪,我不是乱七八糟的女孩,我也没时间乱七八糟。你放心,但你别多问了,这问题多不好意思。”她一边说着,一边拎起熨斗将床单在运输中揉绉的部分熨平。
梁母只得再拿丈夫的话安抚自己,女儿现在是美国女孩,当初送她出去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放她自由学习,现在就应接受这样的女儿。
这时候梁思申已经熨好窗帘,跳开来站到门口,开心地道:“好了,妈妈,我们的虽然没梁大的豪华,可我们的床睡着更舒服。这间主卧是你和爸爸的,我们现在布置我的卧室去。妈,你不用动手,我来。”
梁母放手让女儿抱走一捧窗帘寝具,后面跟着女儿走去次卧。从小跳舞的女儿身材非常美妙,有修长的腿,窄翘的臀,纤细的腰,和曲线美妙的颈。这样的女儿,放哪儿都是发光体,梁母想像得出女儿身周群男环伺。她可真想替女儿筛滤那些男子啊。可惜鞭长莫及。
梁母这才看明白,女儿还说不如梁大他们的繁华,其实床上用品和窗帘配套,用足心思,肯定花钱不少。
一套房子这么布置下来,才终于有了人气。冬日的阳光透过窗帘撒到地毯上,令人忍不住慵懒得想叹一声气。梁思申这时候和妈妈一起坐在茶几前,擦拭着从寝具包里掏出来的瓷器玉器。梁母这才明白女儿为什么严禁别人动她的这几个软包装,原来是内里另有乾坤。
梁思申忽然道:“妈,我有点不想和李力他们晚上吃饭,只想和妈妈一起吃。”
“行,等下我们问问梁大的保姆,让她带我们去菜场。我知道你准又想吃妈做的好汤了。”
“不是这个原因。其实我这回挺沮丧的,替宋老师做的项目给黄了,失败的原因,我真是想都想不到,吉恩他们议论起来纷纷摇头的时候,我都不好意思得想钻地底下去。总算宋老师临阵不乱,另想办法准备独立从香港上市,才算是我们前面的功课没白做,可以顺利转交给香港区。我还是遭批了,我也害得宋老师遭他的上级严厉批评。可同时,一个高干子弟的项目却顺利通过了。那个高干子弟巧取豪夺一家效益还算不错的中型国企,拿来与日商合资,以后他就可以坐收渔利了。他现在都还没注资进那家国企,明显是合资成功他才注资,合资不成他抽身走人,可那样的事情却反而成了。那人还是李力的朋友,是我们这房子的邻居。”
梁母道:“不想吃就不吃吧,不过因为这个理由不理李力,有点牵强。”
“我也知道,应该把工作当作球赛,球赛结束后交战双方应握手友好,更没理由迁怒只是观众甚至路人的李力。可我就是想不通,找宋老师谈话,被宋老师也批评了。他说他已经承认自己的错误,错估领导的心理承受力,我也应该借此事了解中国国情,而不能一味抱怨。他说凡事都有程序,不能急于求成。他还批评我娇气,不能接受曲折失败,这么点曲折根本不算什么。宋老师还给我讲了那个个体户杨巡的故事,杨巡真是有九条命,不说他以前的起落,就说他最近,他辛苦建起的两个贸易市场,中途他母亲还劳累过度送了命,他妹妹因此跟他反目,可等市场赚钱了,刚才说的那个高干子弟就觊觎上了,还把杨巡送进去坐牢十二天。杨巡可说是九死一生,可人家意志力那个强,现在又打算上四星级宾馆了。再一个是宋老师的姐夫。他姐夫作为村书记,为了村里的发展行贿上级领导,现在被抓了被判刑了,村里人却好多还不理解他,以为他捞饱了,其实没有,他理想主义得很。可他姐夫还在牢里想方设法指导村里的工作。好,我被宋老师说得没怨气,可我生气了。若说社会资源是一只蛋糕,可当梁大萧然李力等人可以轻而易举侵吞掠夺优良资源的时候,其他人怎么办?宋老师付出过人的努力,杨巡付出血泪,宋老师的姐夫付出自由。以前我认为行贿是罪恶,可在现实之中,却不是非黑即白,还有深深浅浅的灰色。如果说行贿是罪恶,可那些导致资源分配不公的梁大萧然李力们怎么算?他们才是本源。所以我厌恶他们。如果说那是一场球赛,那也是满场黑哨的球赛。”
梁母惊异地看着女儿说这些话,好不容易才插上一句:“我们一家也是高干子弟,你爸在工作中也是很受优待。”
“是的,那是抢别人的资源。”
“囡囡,别想那么多。社会环境是这样,我们不抢,可优惠也会自己送上门来。你爸已经说过,我们够吃够穿够住,女儿有自己有发展,我们做到手别乱伸,那就行了。管住自己最要紧。”
“可悲哀的是,老板鉴于我这回在大老板会见大领导准备工作时候的出色表现,打算以后让我侧重分管中国区的业务,我以后会经常回国。原因是什么呢?因为我是高干子弟,很多别人找不到的门,我找得到,别人找不到的人,我扯着‘梁’字大旗一个电话就行。我这算不算抢了别人的先机,违反公平竞争原则,抢跑?”
梁母低头擦拭一只雨过天青色的瓷瓶,好一会儿才道:“囡囡,你不能因为看到的眼前几件事就否认所有高干子弟。权力,可以行善,也可以作恶,不能一概而论。比如说你用你的身份,帮助你宋老师解决资金问题,这就是善用。比如你在安排大老板会见中容易找人,其实衙门里的人应该是这么方便让人找的,你拥有的关系只是让他们还原为人民服务的本职。而且你组织的会见也是令双方都受益的,这不能说是侵占别人利益。象你说的那个高干子弟,那才是十足恶棍,梁大李力他们,也过多躺在祖荫下面享福,他们已经侵占别人的机会。囡囡,不要拿别人的错误苛责自己,妈妈看着心疼。”
“妈妈,你总站在我一边。”梁思申爱娇地在妈妈肩上趴着,“妈妈,我是不是很傻?我前所未有地觉得我傻。”
“没有,梁家第三代,不用看都知道你最行,现在连你爷爷奶奶也默认。妈妈那是相当的扬眉吐气啊。囡囡,这只瓶子是做什么的?”
“这只应该是仿品,仿宋代汝窑胆瓶,不过这只算是仿得好的,瓶底也是老老实实写着大明成化,从线条和釉色来看,我怀疑是个玩票的文人所为,做工相当好,釉里也添了玛瑙,你看,釉色跟玉似的,还有细细的裂纹,只差一个胎体颜色稍微不对。”
梁母细细地看下来,笑道:“果然好,跟那《红楼梦》里写的似的,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这只胆瓶啊,有灵气。”
“是的,背了唐诗宋词才知道,有些需要好多话来描绘的东西,一句诗却可以把千言万语都概括了。妈妈,你真狡猾,转移话题。”
梁母哭笑不得地捶了女儿一拳,笑道:“小坏蛋,连你老娘也不放过。好啦,高干子弟的事多说无益,你自己知道怎么做就行。不爱跟李力吃饭,正中妈妈下怀,打电话推了吧,我们自己吃。这瓶子摆哪儿好呢?你这儿也没博古架。”
“这些东西正正经经放起来就没意思了,既然喜欢,放在唾手可得的地方,插一枝花,放几只水果,都是好的,每天都可以看见。若怕敲碎,地上垫了厚厚地毯就是。”
“唔,手法是大了点,可意思是对的。这两只墨绿的是…”
“碧玉荷叶碗,玉质不算一流,可那么大一块玉能这样已经算是上乘。雕工却是一流。我是买下一块碧玉请土耳其人雕的,余下的雕了这几只小杯子,还有几粒珠子。妈妈你看,这只清代和田青白玉香炉放在这两只碗中间,每只碗里注水,漂一朵白玫瑰,该是多美。”